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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侠医

“不要说了,师兄!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师兄的生死于不顾。”

“来吧,天刚,这不是你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吗?剖开人的肚子,查看五脏六腑所在位置及其形状……”

“这怎么能说为了一己私欲呢?你是为了精进医术,是为了日后能救治更多像我这样的患者。若你不在我身上实施解剖之术,我也只不过多活几日。假如你失败了,我亦不过一死。假如你成功了,我还能捡回一条老命。怎么都是一死,为何不冒险一搏呢?医学领域广大无边,还有许多未知的领域需要后人开发。总有一些事情需要开创先河,需要第一个人来完成,希望你拿出勇气和决心成为开创先河之人。”

魏天刚没有料到沈万君会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沈万君一番至情至理的言论让魏天刚泣不成声:“师兄……我……我……”

“不,师兄!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

“不要再犹豫了。为了不让你有后顾之忧,我会在你行解剖之术之前立下一份遗书,说明是我自愿把患恶疾的身体交给你,以免日后官府的人找你麻烦……”

沈万君语气缓慢但很坚定地道:“在我身上实施你的解剖术吧!”

魏天刚终于下定决心为沈万君实施解剖术。

知魏天刚者莫如沈万君。沈万君眼神黯淡,但早已洞悉了魏天刚的全部心思。他心如明镜,早已感受到了魏天刚既想大胆尝试又恐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那样两难的焦灼心境。

为防不测,沈万君又把孟诜叫到了跟前:“孟公子,听说你们此行要前往武当,有劳公子将我这本《医心源录》转给武当的天门道长。他是我和魏天刚的恩师。告诉天门道长,将此本传给有缘之人。”

“唯有一法,只是——”魏天刚欲言又止,“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我是万万不能用此法的。”

孟诜一口应承下来:“请前辈放心,晚辈一定不负所托!”

此情此景,柳如莲满含热泪,因不懂医术插不上话的她也忍不住开了口:“魏大哥,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三日后魏天刚为沈万君实施解剖术。由于沈万君的房间破烂不堪,怕刮风下雨对实施解剖术不利,魏天刚则用木桩、麻布搭建了一个简易、严密、结实的帐篷。魏天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配制好了麻沸散。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各种刀具、针具摆满了桌子,用来止血的药,包扎、缝合伤口的针线和清洗伤口的热水等一应俱全。

不知何时,沈万君收养的孤儿全部涌进了屋子。在冬青的带动下,全部跪了下来,哭着恳求魏天刚无论如何也要挽救师父的性命。

魏天刚本来叫孟诜、韦桓两个人做帮手。韦桓恐发生不测,以无法目睹剖开人体的肚腹这等残忍之事为由推脱。魏天刚也不强求,孟诜只好一个人留下来。

冬青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师叔,求求你,救救师父吧!师父全是因为我们才病的!”

解剖开始了!帐篷里静得出奇,魏天刚高度紧张。孟诜也屏住了呼吸,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能感觉到魏天刚那搏动有力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疯狂地跳个不停,仿佛要从魏天刚的胸膛迸出来。魏天刚饮了一口酒,力图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时刻,是他一辈子的梦想,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魏天刚点了点头,背过脸去,不让师兄看见自己的泪水。

孟诜点着了油灯,魏天刚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在火苗上稍作炙烤。在火光的映照下刀刃发出刺目的光芒。

说到这,沈万君慢慢睁开了眼,一字一句地说:“是翻胃吗?”

沈万君已经服下麻沸散,完全失去知觉。魏天刚用刀刃在沈万君的腹部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马上渗了出来。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孟诜还是背过脸去,不忍目睹。

魏天刚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主要是饮食没有规律所致。师兄一心为病患奔波劳碌,自己却穷困潦倒,三餐不饱……”

“给我换一把细一点的刀。”

魏天刚道:“没错。我刚才用手摸了摸师兄的心窝处,摸到了石头般大小坚硬的肿块,翻胃的症状就是这个肿块造成的。”

孟诜一时走神没有听到魏天刚的吩咐,魏天刚提高了嗓门:“给我换一把细刀!”

韦桓曾在书上看到过此病,解释道:“我记得《金匮要略》上说:‘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宿食不化,名曰胃反。脉紧而涩,其病难治’。”

魏天刚叱责道:“小子!无法做到的事就不要答应,答应的事就要全力以赴!你稍微的怠慢与疏忽就可能导致我师兄丧命。”

孟诜道:“什么是翻胃?”

孟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再不敢胡思乱想,打起百倍的精神来。

魏天刚不忍说出口,但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得的是翻胃。”

由于解剖过成千上万只动物,魏天刚则显得轻车熟路。他不断变换着刀的姿势、方向,孟诜从未看见过如此灵活的手……由于高度紧张,魏天刚的额际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些汗珠很快又汇聚起来,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魏天刚的脸颊淌下,眼看就要滴在沈万君的伤口上,孟诜赶紧用随身携带的锦帕为其擦拭。魏天刚感激地看了一眼孟诜,不曾料到眼前这个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竟这等心细。

韦桓问:“沈前辈到底身患何疾?”

沈万君的腹腔已经打开。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来,魏天刚看到了沈万君的胃腑,那形如蚕豆一般的胃,正散发着腥热的气息。魏天刚又看到了胃腑下端鼓起来的毒瘤,魏天刚手中的刀刃慢慢移向那块毒瘤……

魏天刚则道:“不必了。这是张仲景的方子,理中汤,是用来治疗普通的脾胃虚寒之症。师兄已病入膏肓,这药对师兄的病起不到什么效果了。”

孟诜睁大了眼睛……

这时,张翰插话道:“大哥,这药是否马上煎了给前辈喝?交给我,我来办吧!”

可就在这时,魏天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由于麻沸散的麻醉效力不够,沈万君竟然苏醒了过来!恢复知觉的沈万君为不分散魏天刚的注意力,用关羽刮骨疗伤的故事激励自己,强忍着剧痛,硬是不吭一声!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啊!然而就在魏天刚割毒瘤的那一刹那,沈万君再也忍不住了,发出惨痛无比的叫声。

魏天刚的脸色依然很沉重,似乎沈万君的病他也无能为力,不无忧虑地说道:“师兄的病患拖延得太久,治起来恐怕很难呢。”

魏天刚惊呆了,手中的刀刃发生偏差刺进了沈万君的胃!

孟诜道:“魏大侠无须自责,你漂泊不定又怎知沈前辈身染重疾?好在大侠及时赶到,相信经过大侠的诊治,假以时日,沈前辈定会痊愈。”

沈万君又发出惨烈的叫声,全身上下剧烈地抽搐,一会儿就再也不动了。沈万君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濒死的那一瞬间,沈万君还为自己没能忍受痛苦而愧疚:永别了,师弟。希望这次解剖不会给你造成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魏天刚叹了一口气,面色难过。其实这又如何怪得了魏天刚呢。从小就喜好医术又生性自由的他,选择了侠医这行当。一生飘忽不定,四海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悬壶济世又救死扶伤的他,一剑一葫芦,自在又逍遥。有时像风一样疾行在路上,有时悠闲地躺在树上,有时乘舟破浪,有时泛舟湖中,有时在高山之巅做引导术,有时又蜷缩在某个山洞里干无法见光的事情……无论在哪,魏天刚都有一癖好,就是穷尽其能也要练习他的解剖术,一只野兔,一只狐狸,一只野猪,甚至一只老虎。他说这是他最快乐、最惬意的时刻……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是疯子,只有师兄沈万君知他是想通过动物的五脏来了解人的五脏……

“不!”

魏天刚道:“孟兄弟何必客气!魏某也不曾想到,你竟是给我师兄抓药!孟兄弟侠义心肠,只不过是路人却肯为我师兄两肋插刀,而魏某身为师弟竟不知师兄得如此重病,真是汗颜啊!”

魏天刚扑了上去,把师兄抱在自己的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孟诜向魏天刚行礼道:“小弟不才,抓药这点小事也没法办成,多亏魏大哥出手相助。今日在此与魏大哥相逢真乃三生有幸也!”

韦桓、张翰、柳如莲、冬青、沉香以及沈万君收养的那些孤儿全部冲了进来。冬青与自己的伙伴们哭作一团,哭声震天,传得很远很远。

张翰解释道:“这位是侠医魏天刚魏大哥,是沈前辈的师弟,刚来不久。刚才魏大哥还说起在扬州城遇到一个人抓药被药铺掌柜百般阻挠的事情,想不到就是大哥你啊!”

这时魏天刚情绪大变,狂叫一声“师兄我对不住你!”,抽出别在腰间的剑,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的左臂,然后疯了一般冲出帐篷……

孟诜又吃一惊,道:“沈前辈是大侠的师兄?”

孟诜追了出去,只见魏天刚在院子里神志不清地乱转,口中不断重复着“师兄,我对不住你”这句话,一会儿狂笑,一会儿痛哭,间杂着捶胸顿足。

白衣男子回过头来也吃惊不小:“怎么是你?莫非你刚才是为我师兄抓药?”

“魏大哥!魏大哥!……”

孟诜忍不住唤道:“大侠!”

任孟诜如何叫唤,魏天刚毫不理会。

孟诜回到沈万君的院子,进得屋来,惊讶地发现刚才助自己一臂之力的白衣男子竟然在沈万君的病榻前哀伤不已。

孟诜冲出院子,举目四望,早已不见魏天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