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五年后，你会费很大的力气，找了很多关系，才进了一家公司，拿着月薪5000的工资，每天循规蹈矩地看不到希望？还是告诉他，五年后，你并没有变得像你当时希望的那样，但是你不用担心，五年后你已经忘了自己当初的期待了？
我时常会想，如果一个人可以像姜峯楠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所描绘的那样，能看清现在、过去和未来，那这个男孩会在那个节骨眼儿上跟自己说句什么话呢？
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如果是我，我宁可选择沉默，因为这些话，都太残忍。
我忽然想起了他是谁，五年前，在珠市口校区，一个四百多人的班里，他坐在第一排，盯着我。半小时后，他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桌子，他抬起头，我才发现他并没有睡觉，而是在桌下打游戏呢。下课的时候，我和他聊了会儿天，现在我不太记得他对我说过的原话了，意思大概是：他还年轻，以后有无限的可能，所以现在不用那么着急学习，这次考试没通过，下次还有机会，未来还远着呢。
残忍的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梦想破碎，时间推移本身，就已经足够残忍了。
我看他好眼熟，他说他曾经上过我的课。我问什么时候，他说，五年前。
这些天我跟一些朋友聊天，忽然发现，其实人越靠近中年，越能感受到生活艰难。
我有一次去某平台谈事，出门的时候，被一个小男孩叫住，他说：“李老师，您怎么来了？”
年轻时，做错了什么事，你可以自豪地说：“我还年轻。”
2．
可人忽然到了三十岁，就像去掉滤镜的照片，许多不堪就浮现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有青春当遮羞布，那人到中年了，现在的说辞应该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敢知道，因为答案一定是残忍的。
家里条件不好的，已经不太敢有“未来都好”的指望了；脑子不好的，再也不能装无知，装可爱了；随心所欲的，再也不能用“真性情”当挡箭牌了；慵懒散漫的，再也不能躲在梦想和未来后面了。
因为我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所以他才会把自己喝进医院，才会把自己的钱花到精光。这一切原来是一个自律的问题，而不是什么青春的宣言。
有时候，连一个人的贫穷都显得那么无奈，因为从前你还可以告诉别人，未来你一定会富裕起来，现在，未来已来，你依旧贫穷，又能怎么办呢？
但我知道，如果能让我穿越回那个时候，我会拍拍自己的肩膀，说：你爱喝多少喝多少，但记住，别断片儿。
所以我总是在课上鼓励那些二十出头的同学：珍惜青春吧，别到了中年，才忽然意识到，所有的绝路，竟然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说实话，我不知道。
当然，他们并不会听我的，就像我在他们的年纪时，也不会听上一代人的话一样。
问题来了，如果他现在穿越回去，跟那个时候的自己说句话，他会说什么？他会鼓励那时的自己继续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吗？
青春就是这样，有趣到令人生畏。
那天，我的脑子开始乱了起来，因为我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他刚刚苏醒的夜晚，他说：“这才叫青春。”
3．
聊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没什么着急的事情，只是缺钱而已。
我并不是想表达绝望，也不是想说三十岁人就没希望了。相反，我想说的是：三十岁，才刚刚开始。
我问他为什么要借钱，他说：“没有为什么，就是需要点儿钱周转一下。”
准确地说，任何一个年纪，都是刚刚开始，只要你还在路上。
可前段时间我忽然收到了他的微信，他找我借钱，说是要周转。那时我才知道，他过得不怎么样。都说成年人的崩溃是从借钱开始的，我觉得，成年人的断交，也是从借钱开始的。
今天，永远是你余生最年轻的一天，所以，你还有着无限的可能。
自那之后，过了很多年，我都没再和这位朋友联系过。人到了三十岁这个节骨眼儿都会很忙，除非是特别好的朋友，要不然谁也顾及不到彼此。
之前跟一位1980年出生的朋友吃饭，我说自己马上三十岁了，忽然有些焦虑，他踢了我一脚，说：“你焦虑，我该怎么办？我都还在努力。”我一想，可不，人家都已经过了四十岁了，我在那儿瞎说啥呢？
可是，青春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在一家外企上班，每年的工作量一点儿也不比我少。就这样，还抽时间去上商学院的课，学法语和日语。他也有他的焦虑，上有老下有小，但重要的是，他不会把这些焦虑放在以后，或者故意告诉自己和别人，以后会好的。
于是那天晚上，我被两个在急诊室的人教育了什么才叫青春。
他说，因为人可能都没有以后，就算有以后，五十岁也有五十岁的焦虑，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现在解决此时此刻的问题，做好此时此刻的准备，不拖延，尽力而为。
那是我第一次打电话叫120，救护车把他拉进急诊室输液时我遇到了那个手指骨折的男孩。那天晚上很多情节我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的那位朋友在凌晨苏醒，对我说：“我×，喝大了。”又说，“这才叫青春。”
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更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那是我第一次听人把作死说得如此美丽，那时我特别想跟他说，折腾和骨折是有区别的，但我没批评他，因为那年我二十三岁，也曾抱有同样的想法——那天我之所以在急诊室待到深夜，也是因为作死。我和一个失恋的朋友在酒吧里喝酒，桌子上一排烈酒，我俩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直到他忽然把桌子掀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说着一些我都没听过的话，把五道口的老外吓得全部站了起来。
是的，虽然我在作品里一直都不同意什么年纪就应该做什么事这样的论调，但我一直很相信因果。二十多岁做的事情，随着时间的积淀，三十多岁一定会有一个结果；同理，三十多岁做的事情，也一定会在下一个十年公布成绩。
他骑摩托车飙车时不小心撞到了一辆汽车，自己被弹得老高，摔到了地上。大拇指当场摔断，其他几根手指和身上也有伤，好在没摔到头。我问他为什么要飙车，至今我都记得他对我说的话：青春不就应该这样折腾吗？
这成绩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怪不得别人。
我在医院急诊室里遇到了一个男生，他个子不高，浑身是血，大拇指被折断了，刚刚缝合。他靠在墙边，坐得离我不远，还抽着烟。因为是半夜，急诊室里没几个人，我们聊起了天。
扯开青春的遮羞布，时间从来都会给每个人最公平的答案。当然，这也是我在长大后才意识到的，还好，这一切都不晚。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