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但当1896年四五月间大刀会与教民冲突激化时,曹县地方官选择以宴会 的形式对刘士端进行诱捕,然后将其杀死。11
以义和团极为繁盛的煽动为例。整个19世纪90年代,山东的地方官员都在 颤颤巍巍地走钢丝。他们既想维持对地方的有效"治理"(也就是为朝廷实现 有效汲取),又想保住个人的仕途,不愿与教民和传教士发生冲突。所以,他 们对大刀会、梅花拳这类民间组织,采取了两手策略:一是鼓励。希望大刀会 等民间自救组织能展示实力,让传教H们从自己的辖区知难而退。二是杀戮。 冲突激化时,就把大刀会等民间自救组织的领袖抓起来,作为给传教士的一种 交代,以消弭教案。曹县大刀会领袖刘士端就遭遇了这样的命运。刘士端曾协‘ 助地方政府捉拿土匪岳二米子,获得官方表彰(岳二米子为自保,选择了入
《地方官接待教士事宜条款》于1899年春出台后,类似的情况变得更加常 见了。整个19世纪90年代,所有的山东巡抚都在奏折中强调,教民和非教民之 间的冲突,是山东动荡不安的根源。不过,没有人敢更进一步指出,这种动荡 的源头,是自中央而下各级政府的失职。12
从19世纪60年代开城,教案中常可见到以“羊叫"喻“洋教”的内容。教 民见该屠夫在肉摊上挂羊头,而将之告上衙门,使其吃尽苦头,显然是自以往 的教案中得到了 "启发"。地方官无视屠夫的行为完全正当,一味偏袒教民, 则是因为他不愿惹事,不愿损害自己的顶戴前程。这种偏袒,反馈到其他教民 那里,便成了一种对人性的考验。反馈到非教民那里,则是催生出大刀会、梅 花拳、义和拳等民间自救组织(还有一种更糟糕的情况,是一些被清廷认定为 非法组织的社团如白莲教等,为寻求庇护也会选择加入教会。而在某些传教士 看来,“白莲教的成员多是乡村中的好人,是农村人口中的优秀分子” i。)。
尽管所有的山东巡抚都对冲突中的非教民持同情态度,但考虑到那些躲避 官府盘剥的平民也很有可能选择入教寻求保护,在一桩具体的冲突中,要评判 教民与非教民之间的是非曲直,其实并不容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在19世纪90年代的大多数时间里,梅花拳、大刀会这些“义和团早期组织”, 他们与教民发生冲突时,所争的几乎全部是具体的物质利益。
有的时候,教士或教徒有意寻衅,无事生非。19世纪90年代中,鲁南的很 多民教冲突发生在人流量很大的集市上,所以教案的消息和谣言流传甚广。 1890年,在某县集市上,一位屠夫在卖肉时将一羊头挂在摊上,有教民看见, 告诉洋教士,谓此乃有意诋毁洋教,只因为“羊“ “洋”谐音。一场混战之 后,该屠夫被教士报官,在公堂上这位屠夫自然输掉了官司,吃尽了苦头。9
比如,1896年,江苏扬山县地主庞三杰,与刘忍臣争夺一块名叫"东湍” 的土地的所有权(因黄河改道造成产权不明),刘葛臣入了教,庞三杰就选择 从山东单县请来大刀会与之痛抗。"再比如,]897年,家有400亩地的梅花拳领 袖赵三多,介入山东冠县梨园屯的教民与非教民冲突之中,其目的是从教民手 里夺回当地的玉皇庙。M这些拳民使用的手段可能是愚昧的(比如求助于鬼神, 相信刀枪不入),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愚昧,多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
比如,相蓝欣的《义和团战争的起源》一书,对教民与非教民之间的冲 突,有颇多考据与勾勒,其中提及:
庙堂已然全面失职,江湖只能结社自救。
际上形同在考验人性,而人性是最经不住考验的。那些后来成为"不守法分 子”的教民,并不一定在入教时就已经是“居民中最不守法的分子"。坏的制 度诱惑好人变成坏人;好的制度约束坏人成为好人。不能简单地以普通百姓入 教后的行为,去反推他们入教前的情况。
拳会异变,我们的菩萨不灵
不过,在责备"通过这种方法入教的中国人往往是居民中最不守法的分 子”时,还须注意社会失序,也就是畸形的司法制度,对于底层民众而言,实
正因为结社自救的目的是维护自身利益,所以梅花拳与大刀会这类组织的 最初参与者,往往是基层社会中那些有家有产之人。
西方学者并不讳言梅花拳、大刀会这类组织起源于"教民与非教民的冲 突”,也不讳言这些冲突与“干预词讼” 一事关系甚大。比如德国学者狄德满 (Rolf Gerhard Tiedemann )认为:"传教士成功地干预地方争端为教会获得了 许多新的信徒,但有时也转而使反教冲突层见迭出。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对抗 也是对传教士扰乱了地方社会传统的政治、社会文化结构的一种反应。” 6七次 考察中国的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Ferdinand von Richthofen ),也如此描述 方济各会在山东传教的情形:“中国教民多数主要是为了获得外国的保护而受 洗入教的,就连马天恩神父也承认这些人大半不是好基督徒。” 7柯文则认为: "1860年以后天主教士实行的另一种方法也许更加产生了反效果。这就是对当 地的政治和司法进行广泛干涉,以赢得可能的皈依者。通过这种方法入教的中 国人往往是居民中最不守法的分子,而传教士倚仗法国的保护来维护这些人的 利益,便普遍激起了官府和非基督教平民两方面的仇恨。" 8 • •、
比如在山东威县张家屯,全村共计186户800多口人,有104户参加了梅花 拳,占到了全村户数的近六成。其中,村里可算富户者13户(人均拥有土地 20亩以上),有11户加入了梅花拳;可算贫穷户者26户(人均拥有土地1亩以 下),却只有8户参加了梅花拳。其领袖人物张汉,拥有的土地达到了 110亩之 多,在当地的声望也远远超过了同支的赵三多(尽管赵三多在后世的历史叙述 中远比张汉知名)。"
晚清底层社会的失序也是如此。权力结构变了,游戏规则也变了,无论传 教士对教民如何做慎重筛选,无论地方官如何与传教士密切沟通,都已无济于 事。民教冲突只会愈演愈烈。因为有缺陷的制度,实际上是在考验人性。面对 可以轻松获取的利益(与非破民打官司),一个人即便从无作奸犯科的历史, 也很有可能会突破道德与法律的底线。
但在1899—1900年,事情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先是北方大旱。饥饿刺激 了教民与非教民之间的冲突。再就是《地方官接待教士事宜条款》出台,地方 官员在面对民教冲突时,对教民的偏袒愈加严重,愿意暗中支持梅花拳与大刀 会这类江湖自救组织的地方官员越来越少,刻意制造的民教官司则越来越多。
制度上的缺陷无法依赖人事上的努力来弥补。
影响所及,梅花拳与大刀会这类组织的领导者成分,也发生了巨大的变 化。有家有业的士绅富户最先觉察到政策的变化,意识到继续掌控拳会进行活 动所要承担的风险,已远远大于可能获得的收益。于是,他们渐渐放弃了对拳 会的控制权。此外,士绅富户们不愿意离乡也不愿抢掠,而加入拳会寻求救济 的灾民日复一日增多。救济同人变成了一种沉重负担,这也在促使士绅富户们 或主动或被动,让出拳会的主导权。
江湖自救,遍地皆是刀会与拳会
取而代之的,是姚文起、朱红灯、心诚和尚、,于清水、曹福田、张德成这 类无业游民,渐渐成了拳会的新领袖。姚文起四处流浪为生,有一手烧窑的技 术,人称“姚(窑)师傅”。他一再鼓动赵三多举旗,赵也因为介入梨园屯事 件,感觉进退皆不得解脱,倾向于举旗,但梅花拳其他有家有业的领袖人物俱 不赞同,要求赵另立名号,不许使用梅花拳名义,赵遂改用"义和拳” I6。朱红 灯也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游民。光绪二十五年(1899)十一月的《济南府禀》里 说:"朱红等,籍隶泗水,家无亲属,只身游荡。" 0心诚和尚又名本明和尚, 原是高唐人,因家中贫困,幼年即被父母送到禹城的寺庙做和尚,成年后四处 游方,去过北京,后长期在济南活动。I8于清水家中仅二亩半地,以给人扛活为 生,后来把二亩地卖了,“又做小买卖,卖过醋,没爷没娘,有些流氓” I%曹 福田“本游勇,嗜鸦片,无以自存” 2。。张德成则以操舟为生,"往来玉河、西 河间” 2\
至于这两项好处会给底层秩序带来怎样的动荡,清廷中枢已无暇在意。毕 竟,就巩固政权而言,消弭与列强的冲突,远比向底层民众提供稳定的秩序来 得重要。
主导者变了,拳会组织的性质自然也要变。
驻华公使处,进而演变为外交问题;二、将处理民教冲突的主要责任下放给地 方官员,赋予传教士进入地方官府、与地方官员直接交涉的特权,避免民教冲 突动辄被捅到总理衙门,进而演变成清廷中枢与各国列强之间的对垒。
朱红灯、曹福田这类人并不爱大清,虽然他们喊出过"兴清灭洋”这样的 口号,但那只是一种避免被清军剿灭的策略。他们也不是真的"排外”,柯文 的研究发现:“到(1900年)5月中旬为止,义和团的暴力活动几乎完全是针对 教民、教堂和教民住宅的,只有一个外国人(卜克斯)丧了命.,义和团的矛头 还未指向铁路和电报。"?2之所以只针对本国教民,或许是因为多年的斗争经, 验让拳民很清楚一件事情:伤害洋人必然惹来官府和官军。不去扒铁路和电报
对于《地方官接待教士事宜条款》,清廷中枢怀有两重期望:一、缓和与' 传教士(主要是法国天主教)之间的紧张关系,避免民教冲突动辄被捅到各国
线,则是因为这些东西无法拿来吃喝,无助于解决拳民迫在眉睫的饥荒问题。 而且,这种“理性”确实有效。1899年底,袁世凯就任山东巡抚,准备以武力 镇压团民。朝廷却接连给他去了三封电报,要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可一味 进剿,慎防酿成民变2,若拳民们的暴力已然指向了洋人,朝廷断不会有这样的 电报给袁世凯。
一个社会的理想状态,是教民与非教民俱接受相同的法律约束,俱受文明 司法的庇护。可惜的是,清廷既无司法文明,又为了自身利益(非国家利益) 而在司法操作中将教民与非教民归入两个不同的阶层,其结果便是社会失序, 利益受到损害的民众选择投入江湖的怀抱。义和团的前身--各种名目的民间 拳会,如大刀会、梅花拳、义和拳等,之所以会集中出现在19世纪90年代,与 清廷庙堂的这种失职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清廷中枢明了这一切,但“两害相 权取其轻”,又于1899年出台了《地方官接待教士事宜条款》,赋予传教士与 清廷地方官相似的地位,使之拥有了介入地方诉讼的合法权力。,
不过,袁世凯率军上任,公开指责义和团的组织源头是反朝廷的秘密组 织,这种手段还是起到了震慑作用。1900年春,山东的游民扛着“兴清灭洋“ 的旗帜,陆续转移到了政策更为宽松的直隶。不久,他们便进人慈禧太后的视 野,获允涌入京城。
换言之,在列强与传教士进入之前,清廷是一个典型的秦制国家,其基层 治理虽无公正可言,却有一种奇特的"公平"。所有民众,无论贫富,若无体 制内背景,无一例外是秦制汲取和压榨的对象,官僚系统无司法文明可言,但 在裁断纷争方面拥有独一无二的权威。这种"公平",为基层权力的运作带来 了稳定。传教士进入清廷的底层社会之后,对清廷的司法文明提出了挑战,酿 成种种冲突。这些冲突,给了列强将司法问题上升为外交问题的机会。清廷力 不能敌,一再以赔款道歉、开放口岸了结。为回避教案,以往那种“无公正可 言的公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教民在诉讼中拥有了针对非教民的优势。
老太后之所以看中拳民,是因为她此时亟欲利用民意向洋人发难,以展示 自己的强硬实力。戊戌政变后,慈禧欲废黜光绪皇帝,重臣疆吏则“挟洋自 重”,拿列强的保守立场来阻止慈禧(各国均不愿清廷出现政治上的大动荡, 担心这种动荡会损害他们的既得利益)。且列强也确实大多对光绪抱持着好感 (光绪皇帝在19世纪90年代学习英语,长期阅读广学会等传教士文化机构出版 的西学书籍,给西方世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慈禧对列强的不满已非常严 重,但又不敢以正规军与列强公开决裂,遂动了利用义和团的"民心"来打击 列强的念头。
这种失衡与崩溃的发生逻辑,扼要来说是这样的:一、地方官员希望保住 自己的仕途。遇到教民与非教民之间的诉讼,他们往往倾向于袒护教民,避免 与传教士发生冲突。至于究竟是教民占理还是非教民占理,并不重要。二、传 教士希望收获更多的教徒,也多见识过清廷司法的黑暗。在诉讼中,他们因无 法信任清廷的地方官员,往往选择支持自己的教民(亦不排除某些传教士有意 袒护教民,以吸引更多信徒)。三、底层民众至少可区分为三类人:第一类, 不堪忍受清廷粗暴的基层治理的人(比如饥荒、疾病、贫困),而选择投入传 教士的怀抱。第二类,游民、地痞之类人物,见识了教民所享有的诉讼特权 后,为谋利而入教。第三类,自身利益与传统乡村秩序捆绑在一起的乡绅、富 户、平民,选择入教对他们而言有困难,但又不愿忍受来自第二类人的敲诈勒 索,于是组织拳会、刀会之类团体相对抗。
随后发生的,便是远甚于"庚申之变”的"庚子之变"。最后,为了与列 强议和,慈禧又选择了抛弃和清算义和团。
这种做法,只一味向地方官员施压,而无力从司法文明与条约外交层面去 解决问题-—这种无力既是认知层面的(不懂近代司法文明),也是利益层面 的(司法权的改革会造成清廷的传统统治秩序的动荡),更是实力层面的(清 廷无力让列强坐到谈判桌前平等商谈)--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地方权力体 系的失衡,与底层治理秩序的崩溃。
这种抛弃与清算,在1901年深入到了整个中国北部。山西太原乡绅刘大 鹏,闹义和团时正在太谷县南席村的私塾任教,撰有《退想斋日记》。这部日 记,真实记录下了辛丑年清廷对拳民们的迫害--其形式可谓多种多样。试举 两例说明:
嗣后遇有拆堂杀教之案,除有心故纵以致酿成巨案者,应由臣部酌量案 情,随时奏明请旨办理外,如系事起仓猝,迫不及防,应将地方官照防范不严 降一级留任公罪例议,以降一级留任;其保护未能得力,自系办理不善,应照 历办成案以不应重公罪降二级留任例议,以降二级留任,俾示惩儆。5
一、山西春荒,地方政府重点赈济教民,不管那些不人教的平民。1901年4 月16日,刘大鹏在日记中写道:“各州县之教民,官皆赈济,大口银三两,小 口半之,而不入教之穷民,饥饿而死者枕藉于野,未闻官开仓赈济,以救民于 水火之中;人事如此,安望天之普降甘霖乎。" * ♦
其实,在《地方官接待教士事宜条款》出台之前,清廷为了消弭教案,已 经针对地方官员,制定了严厉的处罚措施。比如1896年5月,总理衙门曾拟定过 一项办法,并得到了光绪皇帝朱批允准实施。该办法规定:
二、地方官员到处捉拿拳民,一味听从教民的指控,并不细查被捉者是否 真参加过义和团。1901年5月21日,刘大鹏在日记中写道:“今日有徐沟及太谷
进入19世纪90年代后,尽管清廷下发了大量文件,要求地方官严防死守, 绝不可让辖区内发生教案,但教案仍是愈来愈多。如1892年的"周汉反教案” 搅动了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清廷又在甲午战争中丧师赔款割地,国力之孱弱 完全暴露在国际社会的注视之下,随后便又有了列强纷纷以教案为由扩张在华 利益,如1897年德国借"巨野教案"侵占胶州湾。清廷无奈,再次试图寻求一 种办法来缓和地方官府与传教士之间的关系,将民教冲突消弭在地方,降低其 上升为教案、引发外交冲突的频率。《地方官接待教士事宜条款》便是在这样 一种背景下产生的。
差役来南席村,锁拿去年练习义和拳者。其指名之人且系在京为商者,现不在 家,并非拳民。此系清源教民捏造者也。嗟夫!教民现恃洋夷之强,控告邻里 及诸拳民,缥泄满狱,官不能保民,惟听教民之言以肆毒。成何世界乎?殊令 人心意俱酸。" 5月22日,刘大鹏又在日记中写道:"(官府)严惩各处拳民, 凡去岁练习义和拳者,无不锁拿治罪,其为教民素日所恶之人,即未练拳,亦 乘此气焰甚炽之时,指为去岁抢其财物,而控告之,官虽深知其然,而亦不敢 违教民之意,必将被告黎民锁拿治罪……邻里乡党悉受蔓延之害。太原一郡之 州县官无他政之办,唯是办理教案,听教民之指挥而已「当此之时,差役四 出,恫吓乡民,乡民恐惧;贿役求免,而役遂生无厌之求,闾巷何以能安乎?新 抚到晋之初,即发帑金十万赈济教民(每人月五两)。其未奉教之民,饥饿垂 毙,置之不问,此固离散民之一端也。" 25
让传教士介入地方诉讼,本是清廷自19世纪60年代以来极为忌讳的事情。 1861年总理衙门曾下发文件给各省督抚,要求他们若遇到传教士干涉地方公 事,须坚持原则一概"驳斥不准"。这项原则一直维持到19世纪80年代末。 1870年的天津教案,一度让慈禧太后与恭亲王奕诉担忧"庚申之变"再现,故 曾在1871年试图与列强订立一项《传教章程》,希望通过制度建设来一劳永逸 解决教案冲突。但列强从清廷拟定的《传教章程》中看不到好处,集体采取拒 绝立场,总理衙门只能作罢。
这种捉拿,并非走走形式。1901年5月,榆次、太谷两县差役四出,还在 太谷县衙门前的照壁上贴了悬赏告示,向官府告密谁是拳民、躲在哪里者可得
简单说来,该文件的实质是赋予传教士以相当于清廷官员的特殊身份,允, 许他们参与到教案的审判与处置中来。
"十金”,直接捉了拳民送来官府可得"五十金”。26 5月29日,刘大鹏在日 记中写道:"现在捉拿去岁习拳之命十分吃紧,太谷捉获水秀村一名到案,笞 一千下狱。凡练过拳者莫不遁逃。” 27
其主要内容是:一、规定教中品秩。主教品位与督抚相同,摄位司铎、大 司铎与司道平行;司铎与府县平行。督抚司道府厅州县的官员,须依据上述品 秩以礼接待传教士。二、各省教案发生地的主教与司铎,可请本国驻华公使与 领事,与总理衙门或地方官交涉,也可直接与地方官交涉。地方官则须迅速与 该主教或司铎协商办理教案。4 •
在刘大鹏看来,当局如此做法,一方面可能逼迫民众铤而走险,"去年练 习义和拳者,城镇村庄处处皆有,今日听洋夷教民之言,差役锁拿以治其罪, 是迫之使变也” 28;另一方面,相当于驱赶民众加入洋教(入教就可以避免来 自官府的追究和迫害),可谓极大的玩忽职守。在《潜园琐记》中,刘大鹏如 此写道:“州牧县令唯是袒庇教民,唬吓百姓,以求事之了结而已。教民虽 曲,而刑罚不加,百姓虽直,而第楚不免。州牧县令如此待民,而蚩蚩者氓有 不忿然兴起接踵入教者乎?故曰:为渊驱鱼者,獭也……为洋教驱民者,州牧县 令也。"29
《地方官接待教士事宜条款》这项文件,由总理衙门与法国主教樊国梁议 定,经法国驻华公使同意,以光绪皇帝名义批准。
为逃避官府的迫害,或寻求在官司中占据有利地位而入教,是庚子年之前 就有的现象。比如,1889年,山东单县李集人被卷入讼事,他们“听此消息后 非常害怕,就从刘庄请来一个范神父,大家都请求在教,求教会保护” 3。。1901 年,这种现象变得更加常见了。拳民固然是被官府锁拿的对象,非拳民也常常 被地方官吏和教民指为"拳民"而横加勒索。于是,许多曾经做过反洋教先锋
庙堂失职,只提供畸形秩序
的义和团拳民,许多安分守己的普通民众,最后不得不加入洋教,以求保全身 家性命。比如,据《拳时北京教友致命》记载,京郊下营村的刘广来,“曾当 团头,为逃避官府追究而奉教” 3\所谓"官府追究",指的正是1901年慈禧为 取媚洋人,而掉转刀锋迫害拳民。在义和拳的发源地直隶,拳民变教民的现象 也非常普遍。著名的教案发生地红桃园,当地民众"大部分就入了耶稣教", 缘由则是为了 "不受辱,不受气” %所谓"辱”与"气”,也是指来自地方官 府的迫害。
当时应该鲜少有人意识到,1899年影响清帝国历史走向最深的事件,是清 廷出台了《地方官接待教士事宜条款》。该条款让清帝国本已严重失衡的底层 社会变得更加支离破碎,直接催生出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
1905年,周作人北游京城,整整五年过去了,"拳匪"二字带来的恐惧, 仍笼罩着这座城市。周氏写道:
继德国强占胶州湾后,俄国于本年强租了旅顺港。美国在本年向英、法、 德、俄和日本提出了 "对华门户开放"政策。1慈禧深受"围园杀后"计划的刺 激,已动了废黜光绪皇帝的念头。她先是软禁光绪宣布训政,随后又以光绪的 名义下诏求医,营造出一种皇帝已然病重的假象。反对废黜光绪的重臣疆吏如 世铎、奕勘、刘坤一与李鸿章等,一面强调自己与光绪的"君臣之义已定,中 外之口难防”:一面强调"此事若果举行,危险万状,各国驻京使臣,首先抗 议” 3,将慈禧另立新帝的内政与列强的外交干涉联结在了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到北京,在庚子事变后的第五年,当时人民创痛犹新,大家 有点谈虎色变的样子,我们却是好奇,偏喜欢打听拳匪的事情。我们问客栈的 伙计\他们便急忙地分辩说:“我们不是拳匪,不知道拳匪的事Q ”其实是并 没有间他当不当过拳匪,只是问他那时候的情形是怎么样罢了。可是他们恰如 惊弓之鸣,害怕提起这件事来……民国初年钱玄同在北京做教员,雇有一个包 车夫,「他自己承认做过拳匪,但是其时已经是热心的天主教徒了,在他的房里 供有耶稣和圣母马利亚的像,每早祷告礼拜很是虔诚。问他什么缘因改信宗教 的呢?他回答得很是直截了当道:“因为他们的菩萨灵,我们的菩萨不灵嘛。” 这句话至少去今已有四十多年了。"
1899年的清廷,陷入了内忧与外患错综交织的状态。
从一位前义和团拳民的口中,说出了 "他们的菩萨灵,我们的菩萨不灵” 这样的话,实在是有太多的值得深思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