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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1889年:光绪大婚不给慈禧面子

皇帝问翁同解:徐某的药方有效,但如今不许他诊脉,这是为什么?翁一 字未答,自然是因为面对皇帝的怀疑,无论说什么都不妥——在前一天的日记 里,翁写道:“醇邸服徐延祚方,左腿略转动。昨用鹿茸冲酒,中旨不令服, 大约御医辈有先入之言也,奈何奈何! ”16可见翁同稣不但知道徐延祚已不被允 许给醇亲王诊脉,连“用鹿茸冲酒"的方子也被宫中传旨给否决了。翁同稣知 道这些,却以沉默应对光绪,显见他不愿激化光绪与慈禧之间的猜忌。

上日:徐某方有效,而因用鹿茸冲酒,不令诊脉矣,此何也?臣未对。上 又日:余意仍服徐方耳。又问:今日往问候耶?臣对:无事不往。15

奕谭本人也察觉到光绪对慈禧的不满与怀疑。12月30日,翁同解奉光绪之 命前去醇王府探病,向奕谓传递了光绪的问候,“因传上意,请斟酌服药,总 以得力者常服,不必拘”。奕谭的回复是“徐方实亦未见甚效",且交代翁同 # "明日回奏可云当斟酌服药,请勿惦记,好读书"。翁同献评价说,奕谭这 番话“实有深心”。。这“深心"所指,正是奕谭领会到了光绪问候里对慈禧

光绪还曾怀疑慈禧有意害死自己的生父醇亲王奕谭。1887年,奕谭病重, 御医无可奈何,经醇王府延请的民间医生徐某诊治之后却大有转机。但宫中传 旨,不许醇亲王服用徐某所开之药。光绪皇帝遂心生怀疑,就此询问帝师翁同 解。据翁日记1887年12月29日‘记载:

的敌意,但他希望光绪收起这敌意,按照慈禧的要求好好读书,以韬光养晦 为重。

显然,年轻皇帝正在以一种毫无意义的方式,发泄着对慈禧太后的不满。

奕谓熬过了 1887年,死于光绪亲政后的第二年初(1891年1月1日)。奕谓 去世后不久,市井间便有流言,说他死于慈禧操纵医疗:

对这场由慈禧一手包办的政治婚姻,光绪毫无喜悦和欢欣之感。婚后第四 天,也就是1889年3月5日,光绪先是借口有病--"早间吐水头晕,因饮药避 风不能诣前殿",将原定在太和殿宴请“国丈”及整个皇后家族、在京满汉大 员的筵宴礼给撤销了,引起“外间不免讹言"% 3月7日下旨将宴桌分送在京王 公大臣时,竟又“未提后父后族" M。翁同袜将这些不寻常的行为,全部载入了 日记。

奕源病亟,直督李鸿章荐医往视,奕谡弗与诊脉,诏医曰:“君归致言少 荃(李鸿章字),予病弗起矣。太后顾念予,日请御医诊视数次,药饵医单, 悉内廷颁出,予无延医•权。"而病日深,旋泣然问曰:"有壮盛男子,多所娶 而不育者曷故。"医惊问王谓谁,奕谓枕畔坚擘指日:"今上。"于是知德宗 永无嗣续信矣。奕谡病,后往视,必携德宗,暮必携德宗偕返。德宗归必怒杖 内监,击宫中什具几罄。人多讥德宗失狂,不知实有以致之。18

1889年大婚之后,皇帝的不满开始公开发作。

过于丰富的细节,往往意味着小说家言。奕谭与医生在病床前的对话即属 此类。但奕谓之死确实很容易使人生疑。奕谭患病期间,宫中强力管控着他延 请医生、使用药方和采买药品的选择权,确实是一个事实。李鸿章关心奕漠 的病情,且自1879年之后即深信近代医学,认定"中国医术如政术,全是虚伪 骗人”,常向同僚与好友推荐自己熟悉的欧美来华医生。说李鸿章向奕谡“荐 医”,是有他的可信度的;李如果“荐医”,自然多半是洋医,但目前确实也 找不到洋医曾给奕谓诊病的记载(恭亲王奕诉则不然,他身边常年有德贞等洋 医提供诊断意见)。也就是说,光绪对慈禧的怀疑,并非全然无因。

年轻皇帝内心充满愤懑

然而,生疑归生疑,终究迄今仍找不到任何直接的材料,可以证实奕谓之 死是慈禧刻意迫害所致。反倒是姜鸣提供了一种更可信的解释。他在《一时耆 旧凋零尽:光绪十六年冬季的传染病》一文中指出,1890年底的北京城,曾遭 受过一场传染病(中国传统医学称之为“瘟疫”)的侵袭,“疫疾大行,都中 十室九病”。工部尚书潘祖荫、户部左侍郎孙诒经、前礼部右侍郎宝廷、怡亲 王载敦、丽皇贵太妃、大理寺卿冯尔昌等先后染病去世。李慈铭、张佩纶等人 则在染病后幸运地熬了过来。其中,张佩纶听从岳父李鸿章的建议,服用了西 药金鸡纳霜。姜鸣认为,醇亲王身体一直不好,但他死亡的直接原因,很有可 能是"临终前感染了时疫”,因为号称擅治时疫的名医凌缓,曾给染病去世的

4天后,也就是4月25日,翁在日记中揭开了谜底。当天,慈禧召见翁同 稣,"首论书房功课宜多讲多温,并诗论当作,亦宜尽心规劝,臣对语切挚, 皇太后云书房汝等主之,退后我主之,我亦常恐对不得祖宗也,语次挥泪"。12 慈禧强调书房功课不可荒废,仍要“多讲多温”,还要求光绪作诗,写政论文 章,公开所持立场是好好培养皇帝,以免对不住列祖列宗。但对已经举行了 “亲政”典礼的光绪而言,越强调书房功课就越意味着他还没有“毕业",自 然也意味着“亲政”只是虚言。慈禧告诉翁同稣“书房汝等主之,退后我主 之”,即是明言要继续加强对光绪皇帝的约束,不能任由皇帝闹情绪发脾气。'

潘祖荫诊治过,后来又出现在了醇亲王的身边。19

光绪何时开始对慈禧心生不满,已难具考。至晚在1887年慈禧以"训政" 规避光绪"亲政"时,年轻皇帝就已表现出苦闷和不满。该年2月7日,光绪举 行“亲政"典礼。之后,皇帝便开始经常性地无故减少书房听讲的时间。1887 年4月21日,翁同解前往书房,“总管佟禄云上意甚不怪,余应之日自有说。比 人,仍未平也,从容讲论乃解,未初一刻即退。智勇俱困,奈何! " " --太 监总管告诉翁,皇帝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很生气。翁说自己自有开导之法。进 书房后见到皇帝仍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翁是个谨慎之人,日记中没有说皇 帝为什么生气,但就“从容讲论”四字来看,翁深知皇帝发怒的原因;从“智 勇俱困,奈何!"这句对皇帝的评语,也能窥见光绪怒气的由来,并非寻常政 务,而是涉及权力冲突。

较之"被慈禧蓄意害死”久病缠身的醇亲王死于一场被遗忘的瘟疫,显然 是一个更合理的可能。光绪皇帝当日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种可能的存在,但醇亲 王的死多多少少仍在他的心中播下了疑忌的种子。此外,一个已婚的成年皇 帝,每日里批阅过的奏章,仍须封送至颐和园请慈禧太后重审如,好似学生写完 作业交给老师批改,也会不断加深年轻皇帝内心的怨气。疑忌与怨气合流,最 后发展成了帝党与后党对垒,严重影响了晚清改革的历史进程。

值得注意的是,慈禧与翁同疑说这些话的时候,光绪皇帝也在座。慈禧回 顾诛杀肃顺的历史,一度“涕泣" 了起来,既是说(做)给翁同嘛听(看), 也是说(做)给光绪听(看)。翁同稣盛赞"若(太后)不垂帘,何由至今 日”,既是对慈禧1861年至1889年这近30年执政成就的一种高度认可,也是希 望将这种认可传递给光绪,以消弭年轻皇帝心中的愤懑之气。

不过,有必要特别强调的一点是:"帝党”的出现是在戊戌年( 1898), 而非流传甚广的甲午年( 1894)。甲午年存在“帝党”之说由来已久,比如担 任过海关总税务司赫德秘书的英国人濮兰德(John Otway Percy Bland ),因听 闻过不少关于光绪与慈禧的传言,后来写了一本关于慈禧的著作,其中有这样 一段内容:

一句(我不会推诿逃避治国的责任,我的家事就是国事,在宫里时刻可以提点 监督皇帝,有何必要再公开下旨说这个事),显示慈禧认定屠仁守的奏章,对 她来说是一个大陷阱。翁同解的"此非该御史一人之言,天下臣民之言也,即 臣亦以为如是",则显示多数朝臣确实更愿意慈禧退而不休,而非让光绪全面 亲政。

至1894年,即光绪二十年,李(鸿藻)翁(同镰)同入军机,于是争斗愈 烈,以至牵引宫廷。盖太后袒北派,而皇帝袒南派也。当时之人,皆称李党、 翁党,.其后则竟名为后党、帝党。后党又浑名“老母班",帝党又浑名“小 孩班"。21

"吾不敢推诿自逸,吾家事即国事•,宫中日夕皆可提撕,何必另降明发”

甲午年,朝中已存在着帝后角力,这是没有问题的。但要说朝中此刻已有 泾渭分明的“帝党"与"后党”,且将李鸿藻划入后党、将翁同稣划入帝党, 却只是一种远距离瞭望朝堂而产生的想当然。事实是,光绪皇帝自亲政至甲午 年,不过短短五年时间,当时朝廷内外的重臣,均与慈禧太后有着长期共事的 经历。这些重臣,对太后自1861年以来的执政,基本上都是认可的,对年轻、 缺乏政治经验的光绪皇帝则心存疑虑。慈禧太后在制度上也控制着朝廷的核心 人事大权,光绪没有办法无视慈禧的意志而任用私人。所谓“帝党主战、后党 主和"之说,同样与史实全然不符。在甲午年,光绪"并非始终主战”;慈禧 被定性为主和派,“其实也不乏主战言论";翁同稣号为主战,却也曾一度对 朝中言官的主战言行"颇不以为然"。22

翁同解:若不垂帘,何由至今日。(此数语极长,不悉记)]。「

"帝党”无法成型于甲午之前,却可以成型于戊戌是有原因的。这原因,

慈禧:热河时肃顺竟似篡位,吾徇王大臣之请,一时糊涂,允其垂帘(语 次涕泣)。

就是清军(尤其是北洋海军)在甲午年的惨败。惨败引发变法的思潮,也折损 了慈禧的政治声望。作为清廷权力的实际掌控者,慈禧被许多人认为需要为甲 午年的惨败承担责任--比如以康有为、梁启超和军机四章京为代表的激进知 识分子。当慈禧的保守形象日趋固化,光绪的开明形象也在逐步上升。当康有 为试图通过开设制度局、懋勤殿,以及引进李提摩太、伊藤博文等外国顾问, 来拓展帝党权力的边界时,帝后角力遂不可避免地被激化成了流血冲突。"戊 戌六君子”被杀,慈禧宣布恢复训政,光绪则被软禁。

翁同嘛:前代弊政,乃两宫隔绝致然。今圣慈圣孝,融洽无间,亦何嫌疑 之有?

帝、后关系,至此彻底破裂。

慈禧:吾鉴前代弊政,故急急归政,俾外人无议我恋栈。

"朕连那汉献帝都不如!"

翁同袜:此诚然。

戊戌政变之后,慈禧开始筹划另立新君。先是以光绪的名义下诏求医,营 造出一种皇帝病重的假象。然后又封溥儒为“大阿哥",试图推动"己亥立 储”,继而以溥儒取代光绪。

慈禧:吾不敢推诿自逸,吾家事即国事,宫中日夕皆可提撕,何必另降 明发?

甲午年之前,慈禧无论是搞垂帘、搞训政,还是搞“对皇帝的决策做事后 审查",都得到了朝中群臣大多数人的支持。但这一次,她废黜光绪的计划, 却遭遇了朝廷内外重臣的集体抵制。

翁同解:此非该御史一人之言,天下臣民之言也,即臣亦以为如是。

先是1898年10月,刘坤一接到以皇帝名义下发的求医诏书后,意味深长地 在回复的奏疏中说:"皇上圣躬欠安,莫名企念" 23 "伏愿我皇太后、我皇上 慈孝相孚,尊亲共戴,护持宗社,维系民心"川(该奏疏由张骞草拟,唯独这句 话,却是刘坤一在张睿的草稿上特意亲笔所加")。言下之意,显然是在提醒慈 禧,他不同意废黜光绪皇帝。此外,刘坤一还积极联络其他重臣。比如他致电 荣禄,说"君臣之义已定,中外之口难防。坤一为国谋者以此,为公谋者亦以 此” 26,力劝荣禄一起来反对废黜光绪。刘坤一还以舆论向荣禄施压,称"天下 皆知圣躬康复",希望他劝说慈禧"明降谕旨,声明病已全愈” 27 ,不要让外面 的报馆继续传播“太后想要害死皇帝"的谣言。

慈禧:吾心事伊等全不知。

刘坤一之外,李鸿章、张之洞等地方督抚,均曾表态反对慈禧废黜光绪。 李鸿章曾对荣禄说过一番言辞激烈的话:“此何等事,1巨可行之今日。试问君, 有几许头颅,敢于尝试!此事若果举行,危险万状,各国驻京使臣,首先抗

翁同解:御史未知大体,然其人尚是台中之贤者。

议。各省疆臣,更有仗义声讨者。无端动天下之兵,为害曷可胜言! " 28慈禧没 能在戊戌政变后成功废黜光绪,主要是“为重臣疆吏所阻" 29 O

颁布斥责谕旨的第二天,慈禧与光绪皇帝在养心殿东暖阁召见了翁同稣。 据翁日记,那是一个天气阴沉似要下雨的日子。他一进入东暖阁,慈禧即向他 提起处分屠仁守之事,二人间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然而,到了 1900年,“己亥立储"问题与“义和团事件”纠缠在了一起。 洋人对光绪的友好立场开始让慈禧感到不安,决策信息多来自亲信耳旁风而非 专业智囊团队的慈禧,竟然相信了一封在市井中流传的"列强勒令太后归政” 的假照会。3。假照会给了慈禧巨大的刺激,使她做出了不理智的决策,并最终落 得一个京城被"八国联军”攻陷,太后挟皇帝仓皇西逃的结局。

屠仁守正月十九日上奏,慈禧二十一日即颁布谕旨,严厉申斥屠。谕旨写 道:“看完奏折后极其骇异!垂帘听政本属万不得已之举。本宫有鉴于前代后 宫干政的流弊,及时归政,上合祖制,下顺舆情,真心实意,早已降旨宣示中 外。如果归政伊始,又降旨要求书写'皇太后圣鉴'字样,岂非出尔反尔,后 世之人会因此将本宫视作何许人也?何况垂帘听政乃权宜之计,岂可与高宗皇 帝的训政相提并论? ”总之,“此见甚属荒谬"。9随后,屠仁守被革去育职永 不叙用,同情屠的吏部堂官也受到牵连处分。

1900年11月,为求重向紫禁城且不被列强追究,慈禧终于彻底打消了废黜 光绪的念头。她颁下懿旨,拿掉了溥儒"大阿哥”的名号。但光绪皇帝被软禁 的傀儡命运,并未得到任何改变。

这道奏折很可能近似于一个大大的陷阱,"试想,归政本是慈禧提出,现反而 要慈禧降旨,说自己还要参预政事,岂非要慈禧示不愿归政之面目于天下? " 8 也就是说,屠的奏折让慈禧陷入一种“逼人表态"的困境。同意吧,那是食言 自肥;不同意吧,那就得更明确地做放权的公开声明。

故宫没有光绪皇帝的照片留存下来,即是这种被软禁的傀儡命运的一个具 象写照。

但慈禧没有从善意的角度去理解屠仁守这道奏折。屠在言官中素有刚直之 名,他反对修筑园林的奏折,慈禧想必也不会全然忘记。在慈禧的眼中,屠的

1990年,故宫出版社出版《故宫旧藏人物照片集》;1994年,故宫出版社 又出版《故宫珍藏人物照片萋萃》,收录有故宫博物院所藏慈禧、奕谡、奕 诉、载津、光绪帝后妃、溥仪、婉容、文绣、太监宫女、八国联军乃至入宫表 演的戏剧人物的诸多照片,其中唯独没有光绪的照片。

对屠仁守这道奏折,孔祥吉的看法是“无疑是想要讨好慈禧” 6。黄彰健的 理解是:"题本系例行公事,而密折封奏所论多系国家大事。屠氏请章奏书太 皇圣鉴,很明显的系因光绪年轻,屠氏想借重太后的长才,治理国家,同时又 可减少慈禧与光绪间的嫌隙。" 7屠仁守在一众御史当中有刚直不阿之名,被誉 为“西台孤风",此前上奏批评过慈禧修建园林,也上奏要求醇亲王奕谓避嫌 退出朝政,似非谄媚取佞之徒。所以黄彰健的理解可能更为准确:清廷面临一 个前所未有的国际化时代,屠仁守不信任年轻的光绪皇帝,他确实发自内心地 希望慈禧太后能继续在重大事务上发挥影响力(否则屠就没有必要在奏折里将 政务区分为寻常事务和重大事务两块)。毕竟,自1861年垂帘至今,慈禧太后 与“中兴群臣" 一起,成功地带领清廷踵过了无数内政外交上的险关。较之没 有多少政治经验的光绪,朝中群臣显然更为信任慈禧。慈禧由垂帘变为训政, 再由训政变为退居二线事后审查,均未遭遇大的阻力,原因也在于此。

据这两本书披露,"在紫禁城内,直到光绪二十九年( 1903),才由年已 六十九岁的慈禧太后开始用照相机拍摄个人照片”,“这些照片及底片,在 1924年11月5日溥仪迁出故宫后,全部由故宫博物院集中保存下来"。对于故宫 内无光绪照片传世这件事,书中给出了一种解释:

但一位叫作屠仁守的御史,却不愿意例行公事。见到朝廷下发的《条目》 后,他出人意料地呈递上了一道耐人寻味的奏折。里面说:太后归政在即, 时局并不太平,请求朝廷明降谕旨,"拟请各部院衙门题本及奏项差使,遵 乾隆六十年军机大臣议奏,俱按照向例,进呈皇上御览,至于外省密折,廷 臣封奏,仍恭书皇太后皇上圣鉴” 5,依照乾隆皇帝当年训政的旧例,部院的 题本(呈报寻常事务)送给皇上批阅,外省的密折与廷臣的封奏(呈报重大事 务),仍写上"皇太后圣鉴”字样,由太后阅览批示后再下发施行。

再查查晚清大事,她(慈禧)热衷于为自己拍照、树立个人威仪之时,正 是……倡导变法的光绪皇帝一直被她长期软禁于瀛台之际。这又不难使我们理 解:何以故宫旧藏慈禧照片如此之多,而光绪皇帝的照片一张也没有! 3[

至此,光绪亲政的表面文章(形式上让皇帝单独批阅奏折)与实际布置 (政务事后审查与人事任用控制),就算基本完成了。军机处将《条目》等文 件下发后,群臣需要做的,不过是以奏折例行公事,赞颂太后圣明并拥护皇帝 亲政。

这种解释,可以在德龄的《清宫禁二年记》(相比她后来所写的那些迎合 市场猎奇趣味的回忆录,《清宫禁二年记》要朴实、可信许多)中得到佐证。 德龄喜好摄影,为慈禧做御前女官时,曾在宫中摆弄过摄影仪器。据德龄回 忆,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与光绪皇帝谈及外国画师为慈禧绘制油画一事。光绪

过"请安折”(一般随附在奏事折内)了解朝中的人事动态。二、对"各衙门 引见人员”,皇帝“阅看"之后,“拟请仍照现章于召见臣等时请(懿)旨遵 行” 工人事权是权力的核心,皇帝见了什么人,不但必须让慈禧知晓,还须取 得她的同意。 .

流露出一种也想绘一幅油画像的情绪,却又自觉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慈禧不 会同意。于是就有了下面这样一段对话(括号内系原文):

与“事后审查"制度相配套的,是礼亲王世铎等人起草的一份《归政条 目》。该《条目》也有两条微妙的规定:一、中央和地方官员的政务奏折“应 恭书皇上圣鉴",也就是不再写“皇太后字样",但他们呈递的请安折"仍应 于皇太后、皇上前各递一份”。此说看似光明正大,实则意味着慈禧仍可以通

德龄:你真想给自己画一张油画?(果否欲画一像?)

变"事前监督"为"事后审查”,是训政时代结束、亲政时代开启后的最 大变化——三年前,也就是1886年,慈禧结束了 "垂帘听政"后,又以光绪年 仅16岁为由启动训政。在该年颁布的《训政细则》里,有"凡召见引见以及考 试命题诸大政,莫不秉承慈训,始见施行” 3的规定,意思是所有重要政务均须 禀报慈禧并听取她的意见之后,皇帝才能做出决策。

光绪:这问题我不太好回答。其实我究竟应不应该画,你是知道答案的。 我看太后拍了很多肖像照片,连太监们都拍了。(欲吾答此,殊属为难。惟吾 究应绘与否,尔知之稔矣。吾见太后摄肖像甚多,下至太监辈亦有之。)

这两条规定的内容,合而言之就是:光绪皇帝亲政之后,将拥有直接批阅 京城与外省奏折的权力;军机处会将奏折内容与皇帝的批示做一个摘录,另外 形成一份清单呈递给慈禧阅览,也就是让慈禧做"事后审查”。

德龄:我拿个小型摄影机过来给你拍照,你愿意吗?(果以小摄影器来, 为摄影,究愿之否?)

太后的这种心思,也见于上一年旧历十一月批准通过的一份方案。该方案 由军机大臣世续、孙毓汶等五人拟定上呈,核心内容是光绪亲政后朝中政务该 如何处理。方案中有两条非常关键的规定。一条是关于京城各衙门奏折的批阅 流程:“在京各衙门每日具奏折件,拟请查照醇亲王条奏,皇上批阅传旨后, 发交臣等另缮清单,恭呈皇太后慈览。至内阁进呈本章及空名等本,拟请暂照 现章办理。"另一条是关于外省奏折的批阅流程:"每日外省折报,朱批发下 后,查照醇亲王条奏,由臣等摘录事由及所奉批旨,另缮清单恭呈皇太后慈 览。"慈禧太后的批示是“依议”。2

光绪:你也会摄影吗?如果能保证没危险,等有机会了可以试一下。你不 要忘了这个事。不过,一定要小心谨慎。(尔亦能摄影否?苟此举而不危险, 俟有机遇,试为之可也。尔必毋忘。但行此必审慎耳。)32

意思很明白,乾隆虽然做了太上皇,有归政之名,但他没有放弃最高权 力,也没有放弃最高统治权。大臣们也很合作,随即联名上奏,请求乾隆务必 执政到百岁之后再将权力正式移交给嘉庆皇帝。乾隆之后的100余年里,宁寿宫 始终无人居住。原因无他,这里是太上皇,而且是不交权的太上皇的居所。之后 这100多年里,没人有资格入住宁寿宫。慈禧选中宁寿宫,自然正是看中了它背后 这种明晰的权力隐喻。用一句不那么准确但足够形象的话来说,慈禧是在以“新 时代的太上皇乾隆"自居。

显然,在慈禧的严需控制下,光绪是没有拍照自由的。慈禧禁止光绪拍 照,用意也是显而易见:一、、 慈禧为了改善自己的政治形象,找了洋画师来做 油画像、找了洋人来拍肖像照,然后将油画和照片赠送给外国政要。她当然不 会希望光绪皇帝也如法炮制,通过拍照绘像这种活动,来重塑他的政治存在 感。二、自戊戌年后,慈禧一直致力于对外营造一种光绪皇帝身体状况极其糟 糕的印象。她绝不会希望光绪真实的身体状况,通过照片流传的形式,引起朝 野乃至各国使节的揣测与议论。

之不理?仍当躬亲指教。1 -

于是,就造成了紫禁城内存有许多慈禧照片,却无一张光绪照片的诡异 状况。

寿跻八十开五,精神康健,不至倦勤,天下臣民以及蒙古王公、外藩属 国,实皆不愿朕即归政……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

此外,徐珂《清稗类钞》中记载的一段逸史,也颇有助于管窥光绪皇帝的 真实处境:

宁寿宫有它独特的权力隐喻。此宫始建于康熙时代,乾隆皇帝后来对它进 行了改造,作为自己退位后的养老之所。不过,乾隆85岁退居太上皇之后,并 没有入住宁寿宫。理由是他觉得自己身体很硬朗,还可以继续留在养心殿主持 朝政。对此,乾隆有过这样一段公开说辞:

最初两后垂帘也,德宗中坐,后蔽以纱幕,孝贞孝钦则左右对坐,孝贞 崩,孝钦独坐于后,至光绪戊戌训政,则孝钦与德宗并坐若二君焉,臣工奏 对,嘿不发言,有时太后肘使之,言亦不过一二语止矣。至幽于南海瀛台,则 三面皆水,隆冬冰坚结,尝携小阉踏冰出,为门者所阻,于是有召匠凿冰之

慈宁宫的功能是专供先皇遗孀居住。自孝庄太后开始,慈宁宫一直是历代 太后、太妃与太嫔们了却残生之所。按惯例,归政后的慈禧也应该搬入慈宁 宫,但慈禧想去的是宁寿宫。

举,偶至一太监屋,几有书,取视之,三国演义也,阅数行掷去,长叹曰:

早在1888年旧历五月,慈禧便不定期入住专供其“退休"后颐养天年的颐 和园(事实上工程还在继续),以示归政皇帝出自她的真心实意。然而,慈禧 随后强势指定了自己的侄女作为光绪的皇后,且不愿搬入慈宁宫,又相当于明 确表态自己并不会从最高政治舞台上退场。

“朕且不如汉献帝也。" 33

"若非太后垂帘,大清哪有今天"

召工匠凿冰以断绝光绪与外界的自由联系,显示这对宗法意义上的母子的 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

清朝皇帝一般多在14岁至16岁间成婚,此时的光绪已年满19岁。光绪晚婚 背后的原因显而易见--成婚意味着彻底成年。皇帝成年意味着慈禧太后必须 结束训政,交出手中的权力。影响清帝国最后20年历史走向甚巨的帝后之争, 由此发端。


1889年,清帝国最大的政治事件,是光绪皇帝终于获得慈禧恩准举行了结. 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