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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867年:改革先驱发挥人生余热

"回首生平,一钱不值” 2。,几乎没能攒下什么资产。耗费心血写就的《瀛寰志 略》,也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无法得到再版的机会。1858年,徐在给友人的 书信中回首往事,无奈地写道:"弟在闽藩任内,偶著《瀛寰志略》一书,甫 经付梓,即腾诽议。…

狼藉。此案一出,遂被一众官员联名弹劾。在给兄长的书信中,徐如此描述 当日遭遇:"初参弟为抚驭无方,继又参弟为袒护属员、包庇汉奸……吠影吠 声,轰然交作。”19弹劾引发了道光皇帝震怒,徐被降职以示惩戒。咸丰皇帝上 台后又追查历史问题,将徐彻底罢职。1852年底,徐继畲回到老家山西,以乡 绅身份帮办地方团练。1856年,徐重操旧业在平遥书院做起了塾师,靠着每年 约600两银子的束脩收入维持全家八口人的生计。徐自我调侃称自己为官多年却

相比之下,魏源与《海国图志》的命运就要平坦多了。

1850年,英国人在福州向僧人租赁房屋,引起士绅反对,发生了后世称作 “神光寺事件”的外交纠纷。徐继畲时任福建巡抚,已因《瀛寰志略》而声名

虽不免也有人拿着“夷夏之防”之类的大帽子批判魏源,但《海国图志》 整体上是能获得清帝国主流知识群体认同的。这种认同,主要缘于《海国图 志》在文化制度层面对“夷狄”采取了坚定的蔑视和批判立场。

这些弹劾与非议,严重影响了徐继畲的仕途。 '.・

比如李慈铭同时读过《瀛寰志略》与《海国图志》。他对前者的评价是: 作者太过“轻信夷书",动不动就用“雄武贤明"这样的词来形容华盛顿这些 “泰西诸夷酋”,且作者身为封疆大吏却写出这种书来,若被外国人看到,实 在有伤国体。对徐继畲的遭遇,李慈铭拍手叫好,以"宜哉"两字做结:

《瀛寰志略》最大的不幸,是它完成得太早了。1848年,初刻本问世时, 清帝国朝野几乎找不到徐继畲的知音。1858年,也就是《瀛寰志略》出版后的 第十个年头,后来的改革先驱曾国藩,在给左宗棠的书信中仍旧批评这本书, 说它"颇张大英夷",长英国人的志气,灭中国人的威风。那时节的曾国藩对 大英帝国仍抱持着一种盲目的轻视,觉得"英夷土固不广,其来中国者人数无 几”,不但领土不如大清广阔,人口也远比大清要少,不过是"欲恃虚声以慑 我上国" 18。他觉得徐继畲的《瀛寰志略》正好助纣为虐,充当了替英夷虚张声 势的角色。

阅徐松龛太仆继畲《瀛寰志略》……其用心可谓勤,文笔亦简净。但轻信 夷书,动辄铺张扬厉。泰西诸夷酋,皆加以雄武贤明之目。佛英两国,后先令 辟,辉耀简编,几如圣贤之君六七作。又如日共主、日周京、日宸居、日王 气、日太平、日京师。且动以三代亳岐洛邑为比。于华盛顿,赞其以三尺剑取 国而不私所有,直为寰宇第一流人。于英吉利,尤称其雄富强大,谓其版宇直 接前后藏。似一意为泰西声势者,轻重失伦,尤伤国体。况以封疆重臣著书宣 示,为域外观,何不检至是耶?其褫职也以疆事,而或言此书实先入罪案,谓 其夸张外夷。宜哉! I? ;

有人从书中摘出"(日耳曼)殆西土王气之所钟欤” 一句,将"西土”二 字略去,攻击徐继畲妄称王气已不在大清。有人摘出他称赞华盛顿的言辞,说 他"故意不当叙述文,而混为议论,含有赞成之意”,是想要挑战爱新觉罗的 皇权。16 一位叫作史策先的御史攻击道:这本书对于外部世界的风土人情说得 很详细,但“立言多有不得体处”,比如说英吉利是“强大之国",说四海之 内没有该国舰船无法抵达之处,实在是"张外夷之气焰,损中国之威灵”。史 策先还说,自己“初见此书即拟上章劾之”,第一次读到就很生气,想要写奏 章弹劾作者徐继畲,只是听闻已有同僚上奏举报,且徐的书已被勒令毁版才 作罢4

对于《海国图志》,李慈铭的评价却是“奇书"。他不但赞誉魏源能主动

《瀛寰志略》甫一出版流传,即遭到时人的非议。

撰文“以抉天主教之妄" ,,还惋惜慨叹《海国图志》出版后,朝廷的政策没有 相应跟进23。

有"死不瞑目"四字念念不能忘

李慈铭的这种褒贬,在咸丰时代的知识界颇具代表性。同治光绪时代“开 眼看世界”的先驱人物王韬,在回顾咸丰时代时有过这样一段总结:“时在咸 丰初元,国家方讳言洋务,若于官场言及之,必以为其人非丧心病狂必不至 是" 24。咸丰皇帝不喜欢洋务,满脑子都是"以夏制夷",要跟洋人决一死战。 所以那个时代的知识界和官场,鲜少有人愿意公开谈论洋务;谁说洋务,谁就 会被视为脑子有病,谁的仕途命运就不可能好。

直接交流无疑会胜过所有的间接听闻。一个负责具体涉外事务的实干派官 员,基于现实工作需要而展开的资料搜集与整理,要比文化人在书斋中做的资 料汇编更客观也更理性。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也正是这种客观 与理性,给徐继畲与他的《瀛寰志略》带来了迥异于魏源与《海国图志》的 命运。

处在这样一种时代风气之中,徐继畲对自己的丢官归隐,反生出了一种异 样的自我安慰:

他既不拘束,又很友好,表现得恰如其分。很明显,他已经获得了相当多 的知识。他了解世界各国状况的愿望,远比倾听天国的真理热切得多。他画的 地图还不够准确,他不仅查对经纬度以便标出确切的地理位置,更把目标放在 搜集关于各国的一般性知识上--版图的大小、政治上的重要性和商务关系, 特别是同中国的商务关系。他对英国、美国和法国的考察比对其他国家更为认真 仔细。15

方今时事艰难,中外皆无从措手,幸以微罪归田,未必非塞翁之福。25

徐继畲是一个孜孜于获取外部世界信息的人。雅裨理在日记中如此描述徐 继畲的这种状态:

隐居乡里的徐继畲,常年窝在教馆里不出门,朋友来访不回拜,旧同事来 信不回复,朝廷的邸报也懒得借阅2\这种主动与世隔绝,既是为了避祸,也与 心寒有关。可是,心虽已寒,血却仍热,在写给昔日好友福建按察使的保慎斋 的一封书信中,徐继畲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1844年之前,魏源长期给人做幕僚帮办。1844年,魏源中举之后,也只做 过知县、知州。他欠缺与洋务的直接接触,编纂《海国图志》也主要是在做一 种资料汇编类工作。徐继畲则不然。1843年时,徐已是福建布政使,以朝廷专 员的身份负责办理厦门、福州两个开放口岸的对外通商事宜。直接负责办理涉 外事务的官员,自然需要了便外部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瀛寰志略》一书正 是基于这种需要而搜集资料撰写出来的。此外,与魏源埋头于大量似是而非的 中文材料不同,徐继畲与雅裨理(David Abeel,美国人)、李太郭(Geoige Tradescant Lay,英国人)、阿礼国(时任英国驻福州领事)等来华外国人士有 密切交往。徐不断向他们求教、索取外部世界的资料与信息,并做交叉求证。 当然,这并不是说魏源与外国人士毫无接触,只不过与徐继畲相比,他与外部 世界的直接接触实在是太过有限了。14

乃以获咎之故,转得置身事外,偃息林泉,局外之人多以塞翁失马相庆。 弟每闻此言,寸心如割。伏念气力衰残,不任金革……惟此热血未寒,寸心不 死,心中有欲吐之数言,关系安危大计……欲效一喙之忠,竟无上达之路…… (写至此,不觉失声大恸。)午夜思之,往往椎心泣血。邸报从不敢借看,一 看即展转终夜,目不交睫……故惟以批改课文、学吟诗句为消遣之具……而不 知其心头眼底,有"死不暝目"四字念念不能忘也。因阁下尽瘁岩疆,得尽臣 子之分,又系知我之人,触动满怀心事,故不禁挥泪一吐……闽中故人如有问 弟者,祈亦以此信示之,俾知垂死孤臣,所恨不在饥寒也。27

《海国图志》与《瀛寰志略》存在这样的区别,主因大概是魏源与徐继畲 的人生履历大不相同。

可见,以“塞翁失马"作自我安慰,不过是一种给旁人看、迎合旁人的姿 态。不愿借阅邸报,也只是不想勾起内心对时局的焦虑。隐居中的徐继畲失去了

这种心态,也见于徐继畲对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的盛赞。在《瀛寰志略》 第九卷《北亚墨利加米利坚合众国》中,徐继畲说,华盛顿"不僭位号,不传 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 “,实在是伟大,像极了中国传说中才有的天下为公; 他还说,该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 实在是古今未有的制度,很神奇I3。魏源的百卷本《海国图志》,摘抄转录了 《瀛寰志略》对美国的介绍,却删除了徐称赞华盛顿这一节。这种删除或许并 非刻意为之,但它至少说明,魏源对徐的这段论述缺乏共鸣。

谏言渠道,空有一腔超越时代的见识,心境中全是"死不瞑目”四字。

与魏源执着于将基督教论证为抄袭佛教与儒教的杂学不同,徐继畲对基督 教没有太多抵触情绪。在比较过佛教、基督教与儒学后,徐继畲说:儒学自 然是好东西;佛教“以慈悲为主”也是好东西;那摩西十诫"虽浅近而尚无 怪说”,同样是好东西;西教讲神迹,但"无恶于天下”,主旨是“劝人为 善”,与摩西十诫差不多,当然也是好东西。徐受了几十年的儒学教育,对儒 学有很深的文化自信,所以他又说:传教士来中国“特欲行其教于中华,未免 不知分量”,想用基督教取代儒学未免太过不自量力。"简单概括起来,魏源的 文化心态是"你的东西虽好,却都是从我这里抄过去的次品",徐继畲的文化 心态则是"我愿意承认你的东西很好,也自信我的东西不错"。

开眼看世界不够,得正眼看世界

附带一提,“夷"字在晚清正式被弃用的时间是1858年。中英两国于该年 签订《天津条约》,内中第五十一款规定:此后公文言及英国官民时一律“不 得提书夷字”1。。这是魏源去世的第二年,《瀛寰志略》出版后的第十年。可见 徐继畲是一个远远走在时代前面的人。

好在,时代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瀛寰志略》也极少使用"夷” “胡” “狄”这类带有文化贬损含义的 词。这是徐继畲不断修正自身认知后产生的结果。该书的早期手稿《瀛寰考 略》里,原本存在许多“夷”字,如"英吉利”一节2429个字中就有21个 “夷”字。经修订后更名为《瀛寰志略》出版时,英吉利一节增至7620个字, “夷"字却被全部删除。徐继畲有意识地使用了 "泰西” "西洋" "西国”这 类中性词,来取代晚清知识界惯用的“夷狄"。那时的清帝国官场惯用“夷 酋”来称呼外国来华官员,徐继畲也有意识地将之改成了 “英官”这类中 性词。9

1861年,因洋人不肯跪拜而誓死不肯接见外国公使的咸丰皇帝,终于死在 了承德避暑山庄。与之一同死亡的,还有他那“以夏制夷"与洋人决战的政治 理想。恭亲王奕诉与总理衙门启动了改革,徐继畲也重新进入朝廷的视野。 1865年,徐奉旨抱病入京,成了 “总理衙门行走”。

管徐也说过"坤舆大地以中国为主” 7这样的话。但他没有像魏源那般主动撰写 长文去论证这一点。据徐与友人张穆的通信,他写下这种句子的目的,是希望 规避一些不必要的现实风险--张穆收到《瀛寰志略》书稿后写信劝徐,要他 将《皇清一统舆地全图》收进书中且放在卷首,因为这幅地图以中国为世界中 心。张穆告诫徐:千万不要忘记明代徐光启、李之藻的历史教训,他们当年没 有这样做,"遂负谤至今”:直到今天仍遭到清帝国知识分子的鄙夷与批判。 徐采纳了张穆的建议,在卷首放了一张"拱极朝宗"、以中国为世界中心的 地图。

此刻的徐已是年逾七旬的老翁。奕诉看中的,已非他的具体办事能力,而 是希望通过起用他来向外界传递一种改革信号。当然,除了给朝廷充当改革风 向标,徐也可以为核心决策层提供知识与智力方面的支持--曾几何时,《瀛 寰志略》让徐继畲成了清帝国知识界人人唾弃的臭狗屎;如今,总理衙门不 但要重新起用他,还决定重印《瀛寰志略》,将之定为京师同文馆的教科书 之-

徐继畲的《瀛寰志略》里,没有这么多基于盲目优越感而产生的偏见。尽

为了让徐继畲的见识在改革中发挥更大作用,1867年2月,在奕诉的支持 下,朝廷又任命徐继畲为"总管同文馆事务大臣"。与该任命相配套,奕诉刚 刚发起了一项改革,要在同文馆内增设天文、算学二馆,招收科举正途出身者 入馆学习。奕诉很希望由徐继畲来主持此事。毕竟,徐正是一位科举正途出身 做到封疆大吏,同时又热衷西学和洋务之人。

闻夷市中国铅百斤,可煎纹银八斤,其余九十二斤仍可卖还原价,唯其银 必华人睛点之乃可,西洋人之晴,不济事也。6 -

总理衙门的推荐让《瀛寰志略》的影响力略有扩张。在1858年责备徐继畲 “长英国志气,灭中国威风”的曾国藩,于1867年重新读起《瀛寰志略》。据 曾国藩的日记,从该年旧历十月起,他花了很多时间在这本书上:初六“阅 《瀛寰志略》十六叶“,初七“阅《瀛寰志略》三十六叶”,初八“阅《瀛 寰志略》廿叶“,初九“阅《瀛寰志略》十四叶",初十“阅《瀛寰志略》 十九叶",十一日“阅《瀛寰志略》十六叶",十二日“阅《瀛寰志略》十三 叶”,十三日“阅《瀛寰志略》,' 28……曾国藩的这场阅读持续了数月之 久,是真当成知识在吸胆 足马观花随便一翻。

此外,他还援引中文世界的各种道听途说,将来华传教士的活动描述为以 邪术惑人。说教民入教前要吞吃一枚药丸,日后若泄露邪术,就会排泄出一个 “女形寸许、眉目如生” 5的东西。又说传教士会拿小刀挖取教徒的眼睛,用来 炼银:

时代变了,曾厂 ,由变了。

盖西方之教惟有佛书,欧罗巴人取其意而变幻之,犹未能甚离其本。厥后 (利玛窦等传教士)既入中国,习见儒书,则因缘假借以文其说,乃渐至蔓衍 支离,不可究诘,自以为超出三教上矣。4

但徐继畲在京师同文馆的改革几乎没有进展。他试图贯彻恭亲王的期望, 将同文馆从一所单纯学习英、法、俄三国语言的翻译人才培训学校,转型为一 所可以传授国际法、世界地理和西方天文历史知识的综合性高等教育机构2,可 惜的是,这种期望在招生阶段就碰了壁,引来以大学士倭仁为首的朝野舆论的 集体攻击。结果是,恭亲王在朝堂上赢了与倭仁的论战,清帝国知识界的主流 舆论却与倭仁站在了一起。京师同文馆始终无法招到合格的学生3。。

最能体现魏源这种文化优越感的,是《海国图志》里的“夷狄" 一词。魏 源说,自己编纂此书的目的是"师夷长技以制夷”,而夷人之所长仅在技术层 面,文化礼教万万不及中国;基于这种理念,他在书中考证认定“西洋教”乃 是杂学,其教义最初抄袭的是佛教,后来又抄袭了儒学:

唯一的"幸运”,是徐继畲这一次并没有被深度卷入舆论旋涡。年过七 旬、老而多病的他,只昼在发挥人生的余热,充当改革的风向标,已非改革的 启动者。所以,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他已失去了批判的价值。那位对《瀛寰志 略》极为不满的李慈铭,因同文馆改革而在日记里痛骂总理衙门,说他们是在 "以中华之儒臣而为丑夷之学子”,提到老迈的徐继畲时却已不屑展开,仅云 "至于继畲,盖不足责尔" o 31

比如,魏源接受了 “大地如球"的新学说,不再坚持“天圆地方”的传统 认知,《海国图志》里也载有来自欧洲的新式半球图。但他拒绝按新式地图将 地球划分为欧、亚、美、非、澳五大洲(南北美洲合一,缺南极洲),反援 引佛典“考据"称地球只有四个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与北俱庐 洲。亚欧非是南赡部洲,美洲是西牛贺洲,东胜神洲与北俱庐洲在北极之海与 南极之海,还未被发现。他还论证说,南赡部洲是"四洲之冠”,中国是南赡 部洲中最尊贵的"东方人主”,印度是"南方象主",蒙古是“北方马主”, 西洋是"西方宝主”。他们全都不如“东方人主”尊贵。3这种牵强附会的考据 背后,隐约可见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优越感。

从昔日《瀛寰志略》刚刚出版“即腾非议",到如今主持京师同文馆却 “不足责尔”,中间隔着二十余年的时光。这漫长的时光,已将“热血未寒, 寸心不死"的徐继畲,蹉鸵成了批判者眼中不值得批判的无用之人。无力于 时局的他也只能“日唏嘘,不自得” 32 o 1869年,眼见同文馆仍难有起色,徐 继畲终于决定放弃,以年老多病为由辞职返乡。四年后,徐悄然去世,享年 七十八岁Q

这两个同时开眼看世界的同龄人,看到的世界是大不相同的。

耐人寻味的是,徐继畲留下的那本《瀛寰志略》,虽然国内反响以负面居 多,引起的国际关注却相当正面。日本在1859年和1861年两次翻刻该书;如本 文开篇所述,该书还直接促成了美国总统安德鲁■约翰逊在1867年决定赠给徐 继畲一幅华盛顿画像。

畲的生卒年是1795—1873年,魏只比徐大了一岁。

魏源的《海国图志》引发的国际观感,则是另一重景象。1895年,以慕维 廉为首的二十名来华传教士,联名写了一封抗议信给总理衙门,请其转交给光 绪皇帝。信中称,现在民间的教民冲突如此之多,与“新刻之《经世文续编》 及《海国图志》等书”有很密切的关系,书中有许多污蔑、诋毁之语,比如说 传教士用人的眼睛炼银之类,读书人信以为真,再编成"俚词,“在底层民众当 中流行,许多人"误怀义忿",生出种种缺乏事实依据的愤怒。他们希望光绪 皇帝下旨将《海国图志》等书中的不实文章“铲除禁止"。总理衙门拒绝响应

其实,《海国图志》与《瀛寰志略》这两本著作,几乎同时完成于19世纪 40年代。前者的成书时间是1842年(50卷本)、1847-1848年(60卷本)、19 世纪5 0年代(100卷本);后者的初稿完成于1844年,初刻本问世是在1848年。 两书作者魏源与徐继畲也相当于同龄人,魏源的生卒年是1794—1857年,徐继

这种要求,他们的回复说:《海国图志》不难查禁,但消灭谣言的最佳办法是 "自修”,若自己“无可议”,又何须担心外界诽谤。33

今人谈及晚清"开眼看世界"的先驱,通常第一个会想到魏源和他的《海 国图志》,而非徐继畲与他的《瀛寰志略》。

点出这种区别,当然不是要苛责《海国图志》。魏源与他的著作自有其不 朽的历史价值。只不过,同为"开眼看世界”,《海国图志》确实有许多不如 《瀛寰志略》的地方,后者对文明的体察与叙述更为客观也更为理性,不但在 努力"开眼看世界",也在努力“正眼看世界”。

《瀛寰志略》远胜《海国图志》

遗憾的是,时代愿意"开眼”,却未必愿意"正眼”。徐继畲带给清帝国 知识界一个全新的世界--被视为海外蛮夷的最尔小邦,已是地球上大部分陆 地与海洋的主人;号称中央帝国的大清却只统治着亚洲大陆的一小半,这亚洲 又只是世界四大洲(当时的划分)之一而已。新知识、新世界,很自然地带来 了新问题:

蒲安臣向徐继畲赠送华盛顿像,是国际社会对晚清改革的一次正面回应。 徐继畲进入总理衙门并出任同文馆总管大臣,则是晚清改革史上的一桩风向标 式的事件。正如美国传教士丁盛良所观察到的那般:徐的复出是清廷在释放改 革信号,是一个“好的迹象” 2。

在这个星球之上,中国的真实地位究竟在哪里?中国如何适应它在西方地 图上发现的那些国家构成的国际新秩序?为什么中国这样拥有古代真理的大 国,在有效的体制和军事力量上,却落在西方小国的后面? 34

蒲安臣在赠像仪式上做了热情洋溢的演讲。他先是赞誉徐继畲以难得的世 界眼光撰写出版了地理专著《瀛寰志略》,感谢他在书中将美国首任总统华盛 顿"置于其他一切伟人之首”,并介绍说,正是为了感激这种赞誉,现任美国 总统安德鲁-约翰逊(Andrew Johnson)才特意请艺术家为徐继畲绘制了一幅华 盛顿画像。最后,蒲安臣安慰徐继畲,请他不要在意从前那些因开眼看世界而 "遭到罢黜”的悲伤岁月,毕竟现在"开明的政府已经把你安置在国家元首身 边(指自1865年起在总理衙门担任行走)……你已经被委任为一个事业机构的 首脑(指自1867年起担任同文馆总管大臣)" \

每一个问题,都深深地触及清帝国知识界根深蒂固的自信心,引发他们心 理上的抵制与排斥。不愿回答,也不愿解决问题时,最好的办法便是解决掉那 个提出问题的人。时代不喜欢徐继畲打开的那个世界,不愿承认那个世界是真 的,所以时代主动将徐继畲和他的《瀛寰志略》淘汰出局了。

1867年10月22日,即将卸任的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代表美国政府,将一幅 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的画像,赠予清廷官员徐继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