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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局

观念之争便是利益之争。世上事就怕联系和联想。窦婴做丞相后,推举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同时倡导儒术。这也是武帝所需要的治国理念,但毫无疑问,喜好黄老之学的窦老太后是反对这样做的。只是新帝刚上位,要搞搞新意思和新动作,她不便过涉过多。恰恰在这个博弈点上,窦婴居于敏感地带,动辄得咎。而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接下来的举措就像一股推力,将窦婴推至矛盾冲突点,欲进不能也欲罢不得——窦婴仕途上的折返点不期而至了。

就此,窦婴再成权力场上的宠儿,抵达其人生的辉煌点。但世事其兴也勃焉,其亡也速焉。窦婴的个性再次显现出来,这一次,他得罪的人还是窦老太后,以致于自己在仕途上一发不可收拾,迅速下位,结束了其短暂的相国生涯——起因便是倡导儒术、议立明堂,直接触犯了窦老太后的权威和利益。

赵王二人采取的第一个举措是议立明堂。在古代,明堂是帝王宣明政教的场所,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教学和养老诸典均在此举行。赵王二人把他们的恩师申培请出山。这个在当时颇有名声的儒学巨子精通古制且极富说服力。在他的影响下,武帝下令“列侯皆就国,以礼为服制”,这是廓清天下的意思,希望列侯们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不要都留在京城无事生非。而矛盾冲突也由此产生了。因为作为一个历史背景需要交代的是,当时的列侯多为外戚,外戚多娶公主,所谓贪恋长安城的繁华富贵,没几个人愿意去封国找苦吃。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在武帝祖母窦太后面前去诉苦。这样一来,窦太后对窦婴的印象大变,赵王二人尤被她所厌恶。冲突已是不可避免,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或理由罢了。在冲突发生之前,赵王二人做的两件事进一步激怒了窦太后,以致于情势一发不可收拾。其一是赵绾等人着手制定巡狩、封禅、改历和改服色诸事,完全走以儒代道路线;其二是赵王二人联名上了一个奏章,说按照古代的规矩,妇女不得干预朝政。现在皇上亲自治理天下,什么事都应当自己作主,为何还要去向东宫请示呢?不妥。建议皇上今后不要把政事禀奏给太后。由此,窦太后勃然大怒,以孝道问罪汉武帝,迫其废立明堂,下赵绾、王臧于狱,将窦婴、田蚡罢官——窦婴的国相生涯就此结束,他和倒霉蛋武安侯田蚡一起只能以列侯身份闲居家中,再一次充当了权力场上的看客。

这武安侯田蚡说起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是汉景帝皇后的同母弟弟,算是国舅了。汉景帝去世,王太后摄政,田蚡和他的弟弟田胜,被分别封为武安侯和周阳侯。所谓新外戚上位,一直未得重用的老外戚窦婴更没戏了。在仕途理想上,谁都看得出来田蚡瞄准的就是相位,但没想到田蚡竟然推荐窦婴出相,自己只做一个太尉。这样的举措貌似很不符合历史逻辑。《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交代说:“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风上,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是武安侯田蚡的门客,他出谋划策说,“魏其侯显贵已经很久了,天下有才能的人一向归附他。现在您刚刚发迹,不能和魏其侯相比,就是皇上任命您做丞相,也一定要让给魏其侯。魏其侯当丞相,您一定会当太尉。太尉和丞相的尊贵地位是相等的,您还有让相位给贤者的好名声”。这当然是一种布局,其真实意图是谋划于长远,徐而图之。之所以如是布局田蚡也是迫不得已的。其一,因为和魏其侯窦婴相比,田蚡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当窦婴已是大将军之时,田蚡还只是个郎官,来往于魏其侯家中陪侍宴饮,跪拜起立像子孙辈一样。其二,田蚡是靠王太后上位的,但窦婴依傍的窦老太后还健在,并且资历更高。田蚡想一步到位,实在是困难了些。与其如此,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布局将来。

从此以后,窦婴一蹶不振,未能东山再起。就像办公室政治中的悲剧角色一样,在派系势力消长之间,权力的翻云覆雨手将他时而推向顶峰,时而打入谷底。这里面当然有个人能力、机遇乃至性格所起到的综合作用,但仕途曲线图就是这样,先扬后抑,再无向上攀升的可能与空间。而命运的残酷性还在于,它不仅可以剥夺你最重要的东西,甚至还要剥夺你的全部,包括生命。这其中,一个叫灌夫的人物开始浮出水面,并且与窦婴的命运生死纠结,可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仕途浮沉不以一波一浪为起伏。窦婴没想到,几重波浪之后,他竟然在武帝时代位居其人生的权力顶峰。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武帝拜窦婴为丞相,田蚡为太尉,组建了新的权力格局。这其中其实不是窦婴再立新功,也不是他改了臭脾气,更不是武帝对他格外青睐,靠他来治国平天下,而是田蚡在其中加以斡旋和布局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