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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局

在这一点上,窦婴的个性呼之欲出。反对削藩是因为他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并非投机之举。至此,他和晁错的命运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所谓仕途浮沉便在这一言一念间。接下来,晁错的命运就像他的父亲所预见的那样,先是“疏人骨肉”,景帝采纳晁错的建议,削去楚王的东海和薛郡、赵王的常山以及胶西王的六县。随后吴楚七国发动叛乱,打出“诛晁错、清君侧”的名号。由此,晁错的命运被逼到一个死角——这场战争的胜负直接关系他的生死存亡,而景帝当时并无必胜把握,同时还揣了投机心理。当有人向他建议诛晁错可使吴楚罢兵时,景帝很快就默许了。他的第一个举动是罗织罪名,密令丞相陶青、中尉嘉和和廷尉张欧弹劾晁错,称其“不称主上德信,离间群臣百姓,欲以城邑予吴,大逆不道,罪当腰斩”,建议“(晁错)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而景帝接下来顺水推舟,批复同意。至此,御史大夫晁错的性命进入倒计时。几天后,一个中尉奉旨召晁错,不明就里的他着朝服便被斩于东市,成为这场与他有关联的帝国战争危机的第一个买单者。所谓仕途浮沉很多时候意味着生死攸关,窦婴目睹于此,应该深有感触。

那么,窦婴的反应是什么呢?当公卿、列侯和宗室在景帝面前默不作声时,窦婴公开站出来表示反对。在这里窦婴恰恰再一次表现出了他的个性。公卿、列侯和宗室之所以在景帝面前保持沉默,是因为他们不好表态。如果支持削藩,一旦事败,他们将处境堪忧;如果反对削藩,却又担了坐视藩王们欲反却默许纵容的罪名,而景帝自己还是想有所作为的。正所谓事无绝对,表态就要负责,不表态便是最好的表态了。

所以他下意识采取的一个举动是“避”。逃避的“避”。景帝前三年(公元前154年)冬十月的家庭宴饮上,窦婴以为自己的仕途划上了句号,但没想到世上事避无可避。晁错被牺牲后,吴王刘濞自称东帝,依旧不肯罢兵。至此,历史将窦婴推向前台,意欲让他成为一出重大事件的主要人物,而当初的伏笔此刻也彰显了出来——景帝想到了窦婴当初的反对削藩,如是,收拾帝国残局的人物非他莫属了,“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可窦婴的态度是怎样的呢?“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此处应该是窦婴仕途的关键节点,被拜为大将军,赐金千斤,从一个被除门籍、不得入朝请的局外人转瞬间走向权力的中心,窦婴的仕途可用一个词来形容——咸鱼翻身。这与平定七国之乱后他被封为魏其侯一脉相承。做了魏其侯的窦婴其实是很风光的。“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但窦婴真的就此一帆风顺了?事实并非如此。窦婴“任侠、自喜”的性格为其仕途反复奠定逻辑基础,当然也就不被景帝所看好。还在七国反叛、局面危急时,窦婴借口有病,不能胜任平叛工作而招致景帝不满。景帝为此曾说这样的话,“天下正有急难,你怎么可以推辞呢?”可以说窦婴后来即使被封为魏其侯,靠的是战功而不是他耿介的性格。这样一种人生态度在景帝看来当然是危险或者说不讨喜的——很快,窦婴在仕途上的另一场风波就降临了。他不能再上一层楼,终景帝时代,魏其侯窦婴都不能拜相,无疑他遭弃用了……

仕途浮沉有定数。定数来自预见和铺垫,来自寻常生活里的态度和处理事情的方和方法。在这方面晁错和窦婴很相似。不错,他们都是极有个性之人,也都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但相比之下晁错更激进一些。御史大夫晁错曾多次上书言削藩,称“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急,祸小;不削,反迟,祸大。”晁错说这番话的背景是吴王称病不朝,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召集天下亡命之徒,蠢蠢欲动。所谓反相已显。公卿、列侯和宗室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却没人敢上言削藩。就像晁错父亲所预料到的那样,晁错“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多方树怨”,实在是不聪明。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齐、楚和吴三个封国占有天下之半,一旦削藩,胜负之局难料。关于这一点,文帝当年也是投鼠忌器,不敢有所作为。当吴王称病不朝,晁错上书论法当诛时,文帝却下不了这个狠手,只是打几杖了事。吴王后来之所以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召集天下亡命之徒,蠢蠢欲动,其实正是看透了天子的虚弱心态。从文帝时代到景帝时代,尽管藩王们反迹已显,朝廷却一直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对策,只有晁错一个人上言削藩,试图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