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说:“所以我才来找你,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来抱你,我又不是变态色狼。我的身份是不允许我和晓丽联系的,你和刘非联系应该没有问题,你打听一下他们的近况。”
我不禁愕然,继而心惊:“那刘非他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这么说其实也不对,毕竟那些钱也来路不正,拿回去也是当然的,可是我很为他们的生活担忧,独在异乡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生存的。”
我想了想:“刘非走了以后所有的联系都中断了,电话停机了,肯定是换了澳洲的号码。微信不再用了,我连发邮件都试过了,都没有反应,可能他的本意就是和北京的一切都诀别吧。”
妍妍说:“牵连不会,毕竟他们和国内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两个人又都在国外,中国和澳洲又不互相引渡,所以他们人身自由上没问题。但是你别忘了,他们在澳洲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可是张伯父的钱,那个所谓的澳洲的公司是个幌子,不过是个转移资产的工具罢了,中澳对巨贪的资产调查是可以联合执法的,也有查没的权力!”
妍妍问:“你能不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呢,比如爸爸妈妈什么的?”
我瞬间如遭雷击:“我怎么把这茬忘了,他们两个受到牵连了吗?”
我茅塞顿开:“有道理,这么多同事,总会有人去过他们家或有他父母的联系方式吧。”说完我也没心情和妍妍久别重逢后腻歪了,拉开车门就下去了,气得妍妍咬牙在车上骂:“没良心的狗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妍妍咬咬牙,把气咽了下去,说:“你忘了我的好闺蜜晓丽和你的好兄弟刘非了吗?”
我赶紧回到单位,见人就打听,还给每个可能相关的人都打了电话,没有任何人去过他们家,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父母,我想起来,刘非结婚都没有邀请任何人参加他的婚礼。颓然坐在休息区沙发上,我给祖老师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祖老师一听就急了,半小时后他出现在休息区。
我心想:姑奶奶,要是这么折腾一顿我哪还有脸在医院继续混下去啊!但转念一想似乎有蹊跷:“不对啊,你说没办法了才来,但是这事既然和我没关系,那你为什么巴巴地没办法了来找我呢?是找借口过来抱死我的吗?”
一见面祖老师就焦急地问:“怎么会这样?就没有任何人知道吗?”
妍妍白了我一眼:“是不是在暗自庆幸啊?你怕什么,就算这次张伯父的事情连累到你,我也能把你保下来。”
我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是我急糊涂了没仔细思考,连咱们两个都不知道他的父母的联系方式,其他的同事怎么可能知道!”
我又暗自擦汗,心想:幸亏没上了这条贼船啊,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祖老师在我旁边坐下,喘着粗气,低头不语,突然像是灵光一现:“我想起来了,她前妻可是咱们医院内分泌的大夫,找她问不就知道了。”
说罢狠瞪了我一眼,这时候我正在暗自擦汗,妍妍气恼道:“这消息一传回我耳朵里,就把我气了个半死,肯定是那天你在我这赌咒发狠后就用了这么卑鄙的混淆视听的法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是怎么做的,不过这确实表明你很有智慧。再说这次的事情也是个教训,虽然找关系托门路是一条捷径,但是这也是一条可能走向完全相反方向的捷径,所以我会信守诺言,以后任你飞来飞去!”
我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傻啊想不到这个,刘非把人家伤那么深,你这会去干吗,找骂吗?”
妍妍接着说:“现在已经立案调查,主要的问题是收巨额贿赂并买官卖官,所有经过他提拔上来的人都要一个个被叫去问话。虽然你只是个小医生,但是上次的事情毕竟是通过他手下的高秘书打的招呼,而现在高秘书是主要的污点证人,所以我赶紧通过熟人打听会不会涉及到你。开始把我吓得半死,因为高秘书确实招得很彻底,就连你的事情也说了。于是人家调查组就到你们医院核实,结果院领导班子所有人都说你这事是件张冠李戴的事情,说高秘书已经把这事和他们说了!调查组就回去问高秘书,高秘书也说你这件事太小,他哪能记得那个医生具体是王成什么啊!调查组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第一,你只是个医生而已;第二,你也没得到提拔啊!所以你的事情不了了之。”
祖老师毅然说:“挨骂也得去,那是我兄弟!”然后狡诈地一笑,“不过那也是你兄弟,挨骂这事不能我一个人担着,你也得去,挨打也能分担点不是!”
我大惊,赶忙问具体情况。
商量好都晚上九点多了,宁早不宜晚,我们迅速开工,打电话找到刘非前妻科里的人,一问才知道她今晚值班。当医生的就是这点好,基本跑不了,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里,好像在医院的时间还多点。我们相视苦笑,一起往内分泌科的病房走去。
妍妍正色道:“少臭美,是我最近得到可靠消息,张伯父被反贪局控制了。”
到了病房,她果然在医生办公室里,见面异常尴尬,我手足无措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下,然后说出了我们的请求。刘非的前妻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你们不知道他的家人是很正常的,刘非的家庭情况不是特别好,父母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父亲的身体还不太好,每个月要花好多钱买药。这几年我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去看望他们,带点补品过去。我把二老的电话给你们,你们自己联系他们吧,不过千万不要把实际情况告诉他们,我怕爸接受不了再犯病……”
我点点头说:“确实,你想我想得实在没办法了,这我可以理解,谁让我玉树临风、鹤立鸡群呢!”
我和祖老师彻底惊呆了!
妍妍气恼地说:“你还好意思说,哪有总让女孩先开口找你的啊!这次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刘非这孙子一副小白脸的样子,整天油头粉面像个北京少爷似的,居然有这么多心酸的事情埋在自己心里,怪不得他忍受不了一个月几千块的小医生生活,怪不得他会被他前妻感动到要结婚。虽然最终他没有战胜内心的孩子气和野性,但至少从他前妻离婚了还经常看望他父母的事情,就可以说明他并没有看错人。
我一看事情不妙,赶紧转移话题:“我说这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多少日子过去了,您今儿怎么出现了啊?”
心里虽暗骂这孙子不知道珍惜身边芳草,但也没心情感慨,赶紧趁着还不算晚,拨通了刘非父母的电话。一接电话听说是我们,他母亲先是一惊,然后祖老师赶紧解释说是因为医院里还有些刘非剩下的事情没交办完,又没他联系方式,所以领导让找二老要。然后刘母就开骂了,说这个兔崽子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好好的媳妇不要,抛下父母跑国外去受洋罪,虽然每个月都寄一笔钱回来,可是见不到人有个屁用,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多在医院领导面前说说好话,把他工作保留着。
妍妍气得打了我一下,又奇痛无比,接着她怒道:“你这个人就没个正经,和你在一起就他妈浪漫不起来,非得天天打你才能好好相处。偏偏老娘还他妈特贱,每次被你气跑了都颠颠地主动送上门找你,我恨不得抽自己一顿。”说罢作势真要打。我忙伸手捏住她的两只手说:“怎么舍得让你自己打自己呢?我帮您老出气吧,我来抽你。”眼看着妍妍像是真的生气了。
敢情这小子从来没告诉过他父母他彻底辞职的事,估计就说停薪留职什么的。也没时间再感叹了,我们赶紧按他父母给的联系方式拨了澳洲的电话。
我揉着酸痛的脖子问:“你上一个男朋友是分手了,还是死了啊?”
电话通了,传来刘非疲惫的声音,听出是我们,这孙子算是有了点精神:“你们两个货啊,这么晚了打电话干吗?不知道澳洲比北京晚两个小时吗?老子明天还要去公司作威作福呢!”
妍妍马上松开手,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习惯了。”
我叹了口气,把妍妍和我说的事情告诉了刘非,说我们就是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以及公司受没受到影响。
我松了口气说:“那麻烦你把我的头放开先,眼泪都被勒出来了。大姐你知不知道自己练过那么久擒拿,抱着人的时候会先用肘关节夹住脖子两侧颈动脉啊!”
刘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和晓丽关系早就破裂了,半年前就分居了。那个公司就是个空壳子,用来走账的,两个月前国内一传来风声,晓丽就带着公司所有的钱和儿子跑到美国去了。”
妍妍轻抚着我的背说:“都听你的,以后咱们俩的事你说了算。”
我和祖老师才不关心晓丽跑哪儿去了,赶紧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怎么生活。
妍妍突然把我抱在怀里,让我的头枕着她的胸膛,哦,胸膛上面十厘米,轻声对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扔下了这么久。”就这么靠在她身上,我突然回忆起那些熟悉的日子,很踏实,很安全。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我强忍着说:“你上次不是说我要是自己摆平了院领导,你就以后都听我的吗?”
刘非对我们也没隐瞒,说了实情。刚到澳洲的时候真的不错,晓丽的母亲也过去帮助照顾晓丽生产,可是孩子出生后不久,晓丽母亲不放心一个人在国内工作的张伯父,就回国照顾老伴了。晓丽在澳洲的广阔天地下失去了父母的约束,本性暴露得淋漓尽致,加上澳洲的生活不像国内,三个人生活就算手里有些钱,日常所有的事情也要自己来完成,做饭、带孩子……各种琐事。两人经常吵架,晓丽动不动就指着刘非说他是小白脸,除了长得帅一无是处。刘非骨子里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男人,哪受得了这些,很快两人感情破裂,刘非便搬出来住了。本来刘非还经常去看孩子,没想到张伯父东窗事发,晓丽就卷了公司所有的钱并且低价把房子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刘非找到公司的老员工才打听到了真实情况。好在刘非英文还可以,搬出去时就找到一家国内的进出口公司,给人查货验货,做了一个地道的蓝领,虽然辛苦,但是能够度日,还能够给家里人寄钱。听他说话的语气和他的经历,我们一下感觉到他长大了。
我想都没想就钻进了车里,看着她熟悉的脸,竟然险些流下泪来。
祖老师劝刘非:“你丫一个人在那有啥意思,赶紧回来吧,我公司还缺个副总,回来咱们兄弟一块儿干。”
深秋已至,我独自于安真路的路边吃完一碗拉面,正游荡在回去的路上,一辆熠熠发光的奥迪停在路边,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妍妍娇美的笑脸。她冲我招了招手:“去哪啊?起步价十块。”
刘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暂时不想回去,现在的生活虽然苦点,但是我感觉自己长大了,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父母了,我想再待几年,锻炼一下自己。”
可是,这次没有人为我喝彩,听我吹牛。当年连赌一个家属会不会开除护工而我胜了这样的事情,我都会欢呼雀跃,心里像中了五百万。我边吃着赌赢的饭,边向大家吹我的判断有多准确,预见性有多强,那时觉得我们就是世界的中心。可是七年过去了,现在只剩下了我,大家都走了,分散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我和祖老师劝了一会儿,看没有用,反正知道他现在过得下去就行了,刘非第二天还要上班,又聊了几句就挂了。
灰色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流年似水。我依旧每天在进步,手术技能飞速提高,临床诊疗能力也已出类拔萃,甚至还用安真数量庞大的急诊病人做了一项超大规模的肺栓塞治疗的临床研究,一跃将安真的该领域提高到了国际水平。
祖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兄弟们了,也不知道路易和包子在美国怎么样了?”
就这样,我的世界就像下了第一场大雪的原野,不见了活物的踪迹。没有了他们,我像游魂一样每天机械性地工作。曾经充满了挑战和趣味,甚至和斗兽场般刺激,让人血脉偾张的安真医院,变得死寂沉沉。同样的走廊、病房、花园,在我的眼中变成了灰色,就像晚秋的草原,山脉、河流未曾移动过,只是失去了那抹绿色,就不再是同一片草原了。
我也被他勾起了伤感,骂了他一顿出了气,就各自散去了。
之后时间就像是变成真空了,刘非、包子、路易,这一个个曾经那么熟悉的朋友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祖老师虽然坚挺地没离开安真,但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动不动就直接请事假,一请就是三四个月,反正他的公司现在红红火火的,也不怕医院扣那点奖金和工资。他的公司不但做医疗中介,还开发了挂号APP、远程医疗、高端体检等服务,甚至还搞起了医疗媒体。据他说目前公司正在谈很大的融资项目,在考虑要不要上市,现在和我说话动不动就带出几亿几亿的词汇,吓得我不轻,好在他也没工夫和我常聚,每天忙得团团转,也不会没事总刺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