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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肠一断, 好去莫回头

到了安真路派出所门口,就见一脸担忧的路易早就等在门口了。我和祖老师上前询问包子的情况,路易白了我俩一眼:“还嫌包子不够惨啊,我看你们趁早离包子远点。”

“得嘞,走着。”祖老师吹着口哨就出门了。

祖老师瞥我一眼说:“得,连我也一起骂了,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心中一松,不禁微笑道:“对啊,怎么忘了你这茬了,那祖老板,咱们去看看包子吧。”

我也觉得尴尬非常,就对路易说:“祖老师打算让包子去他公司做董事,包子被开了也没事。”

祖老师笑道:“没那么多,不过也差不多,我打算把包子招到我公司帮忙,我分她股份,让她把活都干了,我就可以轻松自在了。”

路易一听,眼睛又开始烁烁地放起光来,拉着祖老师到一边私聊起来,我被晾在一边,稍微有点尴尬,就跑到门口坐在台阶上等。等了快一个小时,包子被放了回来,我们赶紧迎上去安慰。包子一甩头发,搓了搓手:“这下老娘爽了,心里舒坦了。”

我笑笑:“从你手上戴的劳力士‘水鬼’看,我估计至少一百万。”

说罢也不理我们三个,径自走了。我们面面相觑,路易小声说:“我说祖老师,你可不能改主意啊。包子不会轻易打你的,别害怕哈。”

祖老师嘿嘿一笑:“谁说离开公立医院就不能活了?我的公司现在风生水起啊,上半年你猜多少净利润?”

祖老师干笑了几声,我们一起向包子追去。

但转念一想又疑云骤起:“包子要被开除了,你怎么一点担心都没有,怎么还显得轻松自在呢?要知道包子家庭条件可是一般,没了工作咋养活自己啊?”

包子走得飞快,像草甸子上的野鸡似的,我们三个又不能放开腿狂追,那非得被当成流氓抓起来,气喘吁吁地在后面紧跟着,到了医院对面包子租的那栋楼楼下,我们才追上,包子说没心情和我们吃饭,就自行上楼去了。

我听完一阵内疚,包子之所以这么激动,肯定是那天晓丽和妍妍的一番话刺激到她了,这回这不开眼的专业医闹正好戳到她痛处了,不挨打才怪呢!

我们三个也自是没心情一起吃饭,便各自散去了。

祖老师说:“估计就是专业的,要不挨打时那么多家属也没人拦着,那肯定是被打得越狠他们越占了理呗,又不真是自家人,那还不暗中加油才怪。不过这小子这回可遇到不要命的大夫了,估计会给他以后的职业生涯留下阴影。话说包子是完了,带派出所去了,估计医院会开除她。”

一个月后,包子的处理结果才下来,她并没被开除,只是被通报批评,估计罗主任和周老大从中说了不少好话。大家这些年也是压抑得紧了,突然跳出一个女侠大杀四方,众人心里还是觉得很解气的,所以虽然明面上都说是包子不对,君子动口不动手,暗地里却都给包子使劲遮掩。院领导那边也是拖了一段时间,等这事的风头过了才处理包子,这已经是最轻的处分了,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

我心下一冷:“那人是专业的吧,见过多少大场面了。”

可是令人震惊的是,包子自己递交了辞职书,而且是不容商量的那种,没有通过周老大,直接递到医院人事部了,急诊科立马炸了锅。几个瘦弱的观察室的男医生难以掩饰心中的忧伤,纷纷表示:“包子女侠走后,观察室将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就连郑主任也摇头叹息:“这孩子有我当年的风采,再过几年恐怕无人是她敌手了,可惜了!”

祖老师一叹:“就是包子没有不吱声啊!有个闹得最凶的男家属跳脚骂包子:‘你看你人摸狗样的,也是无良庸医,我们进来做一大堆检查,连个啥病都没查清楚,光知道开检查、开药挣钱,连人都给治没了,你们脱了白大褂就是一群卖药的!’然后包子就急了,冲上去就把那个男家属给打了,你说包子到底是不是女的啊?把那家属打到桌子底下去了,其他那么多人看着,愣是没人敢动手。后来警察来了,那男家属拉着警察就哭了,说:‘这大夫看病不行,打架真厉害,就没见过敢动手打家属的大夫。’”

我马上偷偷地发信息问祖老师:“你是不是把包子忽悠到你公司去了?”祖老师给了否定的答复并表示他忽悠过,可包子拒绝了,又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祖老师现在也不知道内情。

我疑道:“那和包子有啥关系啊?不吱声,挨几句骂,法院去判就行了呗。”

就在我担心包子出事的时候,包子突然约我到宿舍楼下见面。我赶紧穿衣服下楼,刚下楼梯就看到包子穿着紧身短裤,上身一件白色T恤,将身材显露得美好无比。

祖老师说:“谁说不是呢,可是那家人是密云农村的,来一大家子人,就认死理,说:‘我们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能走,怎么就突然没了,肯定是你们用药错了,要不就是诊断不及时。’按理说这事咱们也见过不少,只要不砸不抢,推到社工处调解就完了,是赔是罚那是法院的事。”

我们谁也没说话,信步往医院的小花园走去,坐到了喷泉边上,我问包子:“您这身打扮,是在辞职之后求人包养吗?”

我问:“那家属折腾了吗?不应该啊,这种小概率事情算正常死亡啊!”

包子扑嗤一下笑了:“谁敢,看不打断他的腿。”

祖老师一伸大拇指:“肺栓塞,不过谁能提前想到那个患者会有下肢深静脉血栓啊!双腿不红不肿也不疼,D2聚体稍高一点,心梗也能高啊,另外心肌标志物还高,心电图倒是没什么,这不典型的非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吗!”

我好奇地问:“我说包子,您这身外家拳是什么时候开始练的啊?水平相当高啊!”

我叹了口气:“肺栓塞还是心脏破裂?”

包子说:“打架讲究的是气势,开打了就要往死里打,犹犹豫豫、躲躲藏藏肯定打不过别人。”然后比画了几下,笑着说,我爸下岗后开拳馆去了,祖传的。

他放下筷子:“周三那天包子值班,上午收了个胸痛的患者,流抢区检查完,考虑是非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极为严重的一类心梗),病房没地方收,就先放观察室过渡一下,想有了空床马上收上去。结果患者待了一上午就突然猝死了,观察室罗主任他们抢救半天也没搞定,到底还是死亡了。”

我赶紧一抱拳:“失敬了。”

“到底啥事,快说!”

包子突然严肃起来:“王教授,那天的事对不起了,我其实早就对你没有想法了,我知道你有远大的理想,女警可以帮助你实现理想。所以那天我才坦然去的,没想到弄巧成拙。”

祖老师说:“那总比抢救室好点吧,至少要死要活的少啊!可是就这样包子还倒霉地碰上了个小概率事件,包子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说完祖老师掰断筷子,又要开始剔牙。

我拍拍她的肩膀:“行了,都是兄弟,说那么多呢!那天的事情我回来以后仔细地想了,晓丽和女警她们两个其实并没有从内心深处尊重过我们,尽管我救过晓丽的命,可在她心里,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大夫救她。我们在人家眼里只是一个包装好看的工具,谁用完象牙马桶还能把马桶抱着睡觉!”

我说:“我知道啊,不过观察室也不轻松啊,二十多张床,每天都只有两三个大夫值班,根本忙不过来。”

“是的,有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侮辱我们的尊严,就算得罪了安真医院的所有医生又怎么样?还不是有北大医院,有阜外医院,有三十多家三甲医院。这些人需要的只是我们一时的‘服务’,而不是真正从心底尊重这个职业。”

祖老师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所有饺子后,说:“你怎么可能知道,上次‘三女闹三夫’的事情发生以后,包子不爱和你再在一个病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主动和周老大提出调职申请,自动流放到流抢区了。流抢区领导也知道她不靠谱,没敢放抢救室、流水区这种重灾区,就把她扔观察室了。”

我往回拉拉话题:“但这也不是你辞职的理由,毕竟真正上升到侮辱你尊严的也是少数家属,就像有丧尽天良的行为的也是少数医生一样。这些事情会慢慢转变的。”

我问道:“到底什么情况啊,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风声?”

包子突然激动起来:“‘慢慢’是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是穷人家的孩子,爸妈还指望着我养老,我还指望着能找个如意郎君。现在的收入和地位,我对喜欢的人都不敢开口!我已经忍不了了!”

祖老师一把抢过我没吃完的半盘饺子,边吃边说:“要说这事也不怪包子,落谁头上都得崩溃,不过包子最近情绪不好,崩溃得太彻底了。”

“可是你不觉得可惜吗?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我不禁大惊:“不至于吧,就算‘急诊四杰’散伙,也不能就此消沉,甚至辞职啊!以包子的为人品性,恐怕流落到社会上也会为祸一方啊。”

“我用这一个月的时间申请出国了,去美国做博士后,我想改变一下这种生活,即使那样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至少不会比这个差!”说完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祖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包子要走了。”

良久,我问她:“那路易好可怜,你不去看看他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抽什么风,‘急诊四杰’都他妈散伙了,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丫个鳖孙叹气的?”

包子说:“不可怜,他要是我的真命天子,我们终归会在一起。行了,我走了。”

这天我正一个人默默吃饭,突然收到一条微信,祖老师发来的,问我在哪儿,我如实回答:“北食堂”。几分钟后祖老师找到了我,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开始叹气。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非带着最后一聚时的伤痛走了,从此就消失在我们的世界之外了。那天的事情发生后路易也不再和我们主动联系,“急诊四杰”的光辉随着斗转星移、日月交替而逐渐暗淡下来。我也没有再见过女警,祖老师倒是还和我们每一个人都保持着关系,我也经常在他那里听到关于包子、路易和刘非的故事。

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呆坐了半晌。从那以后很久,我都没有再听到过关于包子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