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非赶忙用杯子接了纯净水并细心地泡上茶,然后一脸诚恳地望着我说:“老大,您真是职场达人啊,请不吝赐教,帮小弟拨开云雾啊!”
我叹了一声:“叫你平时多读点书,你偏偏去泡妞,白长了一副好皮囊。这不明摆着吗?领导眼里只分‘两类四型’的人。咳咳……啊,这个‘两类’指的是‘听话的亲信’和‘不听话的路人甲’,四型指的是‘大骡子大马型’、‘懒驴上磨型’、‘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型’,还有就是‘汗血宝马型’,唉,以你的智商也很难理解的,我喝口水慢慢给你讲。”
我咳嗽几声,清清嗓子说:“小鬼,听仔细哈。告诉你吧,从古到今,中国的官场规矩其实就没变过,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所有的领导都会培养自己的亲信,而所有的非亲信都是路人甲。你可以干活,也可以不干活,但是特别好的机会是没你的份的,因为你根本就不在领导眼里!闲得蛋疼的机关更是这样。当然,也不能只任人唯亲,单位的活还是要有人干的,所以就出现了四型。‘大骡子大马型’就是吃苦耐劳的老黄牛,不通人情世故,只认干活,这种同志休想上特别的高位,领导充其量以利用为主,尽量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另外‘懒驴上磨型’的不消说,所有的单位都养着这样一群人,不干活光叽歪,背地里传闲话、嚼舌根,有点不满动辄就说‘我为单位奉献了一生’,其实屁活不干,他这辈子在哪儿都是浪费国家粮食,有地方吃饭就是幸运的了,要不是在体制内,早被开了一百回了,这种人领导一般都是闲置不理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型’这种人有强烈的反抗精神,对领导的指示有抵触心理,稍有不公就公开作对,这种事领导最反感的,因为他们会闹,会上访,所以领导对他们都会以安抚为主,会满足他们的基本要求,但是不会把重要岗位交给他们。最后这个就厉害了,是‘汗血宝马型’,据说在大宛国,有一种良马,这种马的耐力和速度都十分惊人,不但能日行千里,肩膀附近位置还会流出像血一样的汗液,而且耐饥渴,这样的同志实在是领导最需要的人,有能力、肯吃苦、不抱怨,而且最主要的是领导骑在你身上可以日行千里,趴在你表皮上就能吸血,你还觉得自己是在流汗,不以为忤,这才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啊!”
刘非说:“那是不是靠和周老大下面的两个大二线——郑主任或于主任的关系啊?”
刘非惊道:“难道这两个小子都想做汗血宝马?”
我说:“你太幼稚了,对于主任来讲,他俩没有什么关系好不好之说,两个人都不是周老大家亲戚,况且也都听话肯干,溜须怕马谁也不输谁,在主任眼里没有谁比谁关系更近的说法。”
我说:“没错,要知道领导虽然骑在你身上日行千里,但是同样地,你也随着领导奔到了千里之外。他们两个都只是本科生,临床水平也差不多,所以只有在手术上比出高下才能入领导法眼,毕竟科室的效益主要靠手术在支撑着,谁能最后在手术上独当一面,谁才能当二线做一方诸侯,所以他们最近都在拼命练手术。”
刘非说:“什么时候你都忘不了吹嘘自己!哦,升二线靠人际关系呗,谁和周老大关系好谁牛×呗!”
刘非说:“我说呢,你刚才说他俩很久不一起上台了,肯定啊,心脏介入手术一般都是两个人上,如果他俩一块上,谁是主刀谁是助手确实不好定,肯定大家都想当主刀呗。谁当主刀谁就练手多啊!”
我笑笑:“年轻人,你不了解人心啊!你想啊,他俩都是来医院工作快十年的人了,临床经验没得说,现在已经调到病房了,在下一步就是需要争病房二线的位置了。我才刚来,即使手术比他们有天分,人也风流倜傥很多,另外人品也过硬,还有数不清的优点,可是想进二线是不够资历的。小鬼,你猜他们要想再进一步或是想升二线,靠什么呢?”
我拍了拍他肩膀:“孺子可教,他们最近的不对付肯定来源于这事。就算他俩不一起上手术,不会争主刀的位置,但是你想啊,科里的手术每天都是固定的十几台,除了他俩,还有笑面虎和‘一绝大师’海波,还有我和春哥,这么多人都要当主刀,分到自己手里的能有几台啊!所以两个人肯定在争手术的过程中出现了矛盾。”
刘非说:“你也上手术啊,你怎么不和他们竞争?”
刘非是个急性子:“靠,‘急诊四杰’就为这么点事闹掰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啊!我去找他俩,今天必须得把这事说清楚。”
我苦笑一下:“大哥,我说的是可能两个人有芥蒂了,据我观察,最近他俩基本不说话,做手术的时候很少一起上,那一定是竞争下产生的矛盾。”
我一个没拉住,这小子已经蹿出门去了。
刘非立刻跳起来:“包子那样的至于吗?像个老爷们似的。”
不过话说刘非虽然是在北京土生土长的少爷,从小娇生惯养,纨绔非常,就差给个鸟笼上街遛鸟了,但是谁让我熟读诗书,善于观察呢?能看出刘非是个本质善良的好孩子,内心比较单纯,为人仗义,不会耍小心机,而且做事情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太逾越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我心里正默念着刘非这孩子的优点,告诉自己缓和祖老师和路易关系的这件事情交给刘非做也是能让人放心的,就见刘非一手一个拎着这俩人的领子就进来了,并且边走边骂:“‘急诊四杰’的脸都被你俩丢尽了,虽然你们比我大,职称也比我高,但是咱们既然称兄道弟就别做那种背后捅刀子或者貌合神离的事情。不就点破手术吗?有他妈什么好抢的?等你们练成手术兄弟也没得做了,看你们有什么脸和兄弟们混……”
我想了想说:“有可能。”
我不禁瞠目结舌,下巴快掉地上了,忙上去拉开刘非的手,边拉边骂:“你这厮好不晓事,外面那么多外人,你喊这么大声也不怕丢人!”
刘非恶心地说:“路易就更扯了,他拒绝的理由是说要去教堂做礼拜,净化一下灵魂。他那灵魂已经肮脏到双氧水加高锰酸钾也无法消毒了,去什么教堂啊,还不得把牧师折磨疯了。所以说他俩是不是吵架了啊?是不是都看上包子了啊?”
看两人心事被戳破,面露尴尬异常的神色,祖老师想说点什么,但是看路易一脸愤懑就憋回去了。路易倒是得理不让人,指着祖老师说:“按理说也没多大的事,我也不该挑这个理,不过确实这小子不地道。刘非不做手术可能不清楚,咱们冠脉介入手术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学会怎么放支架,可是很多病例都没有达到需要放支架的地步,那样的做个冠脉造影就下台了,那有啥意思啊?但是这小子每天负责排手术,按理说你自己吃肉我没意见,可你一排手术就把那些单纯造影的都排给我了,反而把那些看起来就可能放支架的都排给笑面虎,还有海波,就连王教授的机会都比我多。你这样厚彼薄我,我心里问候你大爷等亲戚朋友也无可厚非,还吃个屁烤鱼!”说罢竟一摔门出去了。
我问:“路易怎么说?”
场面异常尴尬,我见状干咳了一声说:“那什么,赶紧回去干活吧。刘非你别瞎闹了,晚上咱三食堂见吧,吃点饺子。”
刘非说:“王教授,他俩肯定有啥事。你看啊,我和祖老师说聚餐的事,祖老师不咸不淡地问路易去不去,我回答,那还用问吗,路易肯定去啊,但是祖老师马上就说自己周末要看文献,想在家学习。这他妈也太扯了,他这种医院里的本科生,相当于半文盲,会看什么文献啊,能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
刘非却恶狠狠地说:“都他妈什么人啊,还兄弟呢,遇到一点利益就和菜场大妈一样,我呸!”说罢竟又摔门走了。
为了庆祝一下我们三个的华丽转身,我和刘非商量着叫上大家一起去密云水库烤鱼吃。话说密云水库真是个好地方,基本上我们“急诊四杰”每个月都会去一次,观观景、吃吃鱼,也是紧张工作后的一种放松。但是这次,我和刘非失望了!因为祖老师和路易都不愿意出来聚餐,这是头一回有酒有肉却遭拒绝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和刘非赶紧到休息室密谈。
祖老师挂不住了,脸都快憋成茄子色了,也没理我,径直摔门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这大半年里每天起早贪黑地做心脏介入手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脏支架手术,终于有了一定的基础,拥有被榨取剩余价值的资本了。于是我们三个全部都被调到急诊大病房,开始成为一名光荣的病房大夫了!想想这大半年真是苦啊,抢救室的班都得上,在完成基本工作之余,我们还要在自己的休息时间跟着急诊大病房做介入手术。每天工作都超过十二个小时,而且有的时候下了夜班也不走,继续跟着上手术。刘非就是受不了这个苦,就没有和我们一起上手术,所以这次我们都调到病房去了,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受不了这个苦就享不了这个福哦,所以他也没有怨言。
原来散伙分行李竟然这么容易,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老话“同事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吗?一瞬间我呆在空空的房间里,感到一阵悲凉。
转眼已是秋高气爽鲫鱼肥的日子,我们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且进步颇大,因为,祖老师、路易和我完成了华丽丽的心内科医生的进化,被调到病房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们不但可以过早上八点上班的正常人生活,一周一个夜班就ok,还可以随时地去手术室做手术,而且可以做自己管的病人的手术,进而从整体的诊断、手术、术后用药等多个方面综合提高个人能力。对路易来讲,他可以每天看到包子,这点搞得路易很长一段时间内就像下颌关节脱臼一样合不拢嘴。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家再也没有开心地相聚过,祖老师仍然没有给路易排好的手术,刘非看他俩没有和好竟十分生气,不再与所有人来往。我夹在中间好不尴尬,只好闭口不言,日子在几人尴尬的气氛中一天天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