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好在奖金卡里还有五千多块,一咬牙刷卡走人,由于平时急诊见过无数风雨,我面容平静祥和,一派从容淡定。
我爽快地答应,然后喊服务员买单,账单拿来一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两个人不算酒吃了一千多块!
见到女警的闺蜜我才真惊到了,这纯属一群“网红”啊,个个样貌秀丽,而且四五个人要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包间,在里面又蹦又跳。后来我才知道,都是各路神仙的女儿。
女警说:“她们在‘唐朝’小聚呢,要不还是咱们过去吧?”
我一进去就有个样貌甜美的女孩拉住女警的手,随即斜眼瞥我,打量片刻,然后小声和其他人说了几句,就一起笑作一团。
我知道女人的闺蜜是不能得罪的,如果你想搞定一个女孩,就要先搞定她的闺蜜,于是说:“那赶紧叫过来吧。”
过了一会儿,几个女孩就叫嚷着让我挨个敬酒。说实话我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这种莺莺燕燕、翠翠红红确实让我眼花缭乱。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不会是我买单吧?按照惯例,第一次见女友闺蜜,通常情况下都应该表现一下的,这也算是基本规矩,我懂,不过,我也深知这种俱乐部的大包间一晚上消费一万两万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可是我可怜的卡里只有不到四千块!
酒至正酣,女警接了个电话,然后娇媚地一笑说:“我闺蜜们知道你了,她们非吵着见你,你说要不咱们见一下她们吧?”
想到这里,我冷汗不禁冒了出来,一个面对生死从容淡定的急诊科医生,面对灯红酒绿却头一次感觉很无助。饿死是小,失节事大啊。这要是掉了链子,恐怕将来在女警面前会是永远的痛了。
女警显然是没有准备,在她的印象里医生应该都是读书读傻的书呆子,肯定不会有我这样的纵观古今的吹牛大王,所以一时眼露崇拜的目光我也可以理解。
陪女孩们玩了一会儿,我借口出去透气,跑到街上给刘非打了电话,说明完情况,刘非说:“咱‘急诊四杰’不能失了体面,你等着,我马上把我的卡给你送过去。”还好半夜不堵车,刘非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打车来到了“唐朝”门口,给了我卡,交代了密码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保重。”
接下来我淡定自若地大吃大喝,一杯一杯地喝着清酒,与女警谈笑风生。席间女警谈起国家大事,常委、部长的如数家珍,还时不时地带出叔叔、伯伯的,一看就是家学渊源,与高级领导们同气连枝。反较我而言,我连什么叫人大什么叫政协都分不清楚,政治敏感度为零。但谁让咱有文化呢?读过的穿越小说一摞摞的,你和我说新中国成立后的十大元帅,我就和你讲三国蜀国五虎上将,你再和我说目前国家机器结构,我就和你说明朝内阁首辅制,反正把唐、宋、元、明、清的各大名臣都显摆了个遍。
我不禁感慨,还是兄弟好啊!
我心下一松,想:嘿嘿,知道您在显摆,没事,我们急诊医生就不怕人显摆,反正您这酒肯定不用我买单就行了,菜能有几个钱,谁不知道日料主要是卖死贵死贵的清酒,那玩意儿淡如水,喝起来几壶都不够。
回到包间后,女警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含糊说喝多了出去躲酒。此时我已经完全没心思再喝酒聊天了,问她们一般会玩到几点,女警说经常是后半夜。我赶忙说明天还有手术要提前回去休息,然后豪气地说第一次见面我请大家了。
女警招呼服务员,说:“按照我平时的单子点两个人的份就行了,然后把我存你这儿的那个‘白鹤’温一下倒两壶。”
女警眼神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其实不用的。”但是此时其他女孩都高兴地说:“谢谢姐夫。”我赶紧抓起包出去了,到了服务台买单,果然不出所料,将近八千块!
晚上我应约而至,“将太无二”果然是日料中的战斗机,以前因为太贵所以一直都不敢来,这回人家定好位子,咬牙也得挺着吃啊。
逃也似的打车回到医院时已是午夜,心里五味杂陈,我们这种普通医生和人家是玩不起的,一晚上的消费就是我一个月的辛苦。我不禁思考,就算真的攀龙附凤成功,且不论会不会尊严受损,单是人家那种空中楼阁的生活就离我太遥远,让我产生一种不真实感。我从内蒙古最偏远的农村考大学来到北京,每一步都是用自己的努力和聪明才智在前进的,虽然前进速度犹如牛车,但胜在踏踏实实,每获得一点都觉得心安理得。现在小医生的生活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这种生活属于我,而我也属于这种平凡。
我赶紧瞪了他一眼:“你乱用什么俗语,周老大在这坐着,你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第二天女警发短信说:“昨天很高兴,闺蜜们也很喜欢你,希望这个周末能够一起去九华山庄玩,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毫不犹豫地回复:“实在抱歉,周末值班,改天吧。”
路易大点其头:“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咱们急诊科藏龙卧虎,这种百年不遇的天上掉的馅饼怎么就砸你小子头上了!”
中午食堂吃饭,我和刘非说下个月才能还他钱,刘非摆摆手。路易却凑过来说:“九华山庄啊,那不是摆明要和你出去度周末开房间吗?这都不去,也太可惜了吧!”
我一听差点没闪到腰,这女警是想害死我啊,还没怎么的就到院领导那问这问那,这要是将来得罪了她,还不一把就把我捏死啊!
我苦笑说:“大哥,且不说能不能得手,就说我这真没钱了,刘非那钱我还得省吃俭用到下个月才能还上。这要是再来一次度假山庄,我下半年才能还清啊。”
周老大神秘一笑,说:“昨天院领导给我打电话询问你的情况,问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说是卫计委的领导过问来的,我说成功啊,你这找的哪家的姑娘啊?这背景也太深了吧。”
路易也笑笑:“其实你哪怕向银行贷款,只要能搞定这妞,等婚一结,那她就是你的了,而你的也是她的。你就一穷二白,人家可是家财万贯,这不是最高回报的投资吗?”
我这一听就差点热泪盈眶:“主任您对我们实在太好了,学生实在无以为报啊!”
祖老师说:“我觉得还是得门当户对,古人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你想啊,就算你觉得可以入赘享受侯门生活,可是将来你的父母和人家父母见面什么的,总是会觉得低人家一头,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不管怎么样人家都觉得你是来占便宜打秋风的。”
坐在前面的周老大听到我们的对话,回头一笑:“成功啊,你去吧,手术什么时候不能做啊,先把自身问题解决了才能更好地工作。”
我感慨道:“确实,如果连父母的尊严都不能维护,那做人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女警绝尘而去后我犯了难,我的手术都排到晚上了,这回损失大了。我找到路易,委婉地提出了要再换手术的想法,路易一听就急了:“你别换了,上次换了不是还没去成吗?您这回就把今天的手术都给我得了,顶多我明天的都给您上还不行吗?我说您就踏踏实实地去约会吧。”
刘非此时说:“你们都还没结婚,可是我是过来人我知道。我以前没觉得什么,但是现在明白了,一旦结婚,就由两个人变成两家人的事情了,其中的纠葛理不清剪还乱,所以门当户对我也觉得比较重要。”
我心里一紧,这北方的妹子们怎么都这么豪爽大气啊!于是赶紧答应下来。
我说:“确实,入赘女婿哪有地位,到时候连累家人都跟着低人一等,那……”
女警一笑:“你多心了,现在你只是案件嫌疑人,远还没定罪,离着婚姻的牢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这样吧,你晚上能不能和我吃个饭,我订好了‘将太无二’,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我们喝点清酒怎么样?”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那做人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我们相视一笑,她的笑带着得意,我的笑充满苦涩,我说:“您这一手,恐怕我将来连早上上班都不敢和护士打招呼了,您是有多在乎我啊?”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你们说的都对,其实我们外地孩子,尤其是我,在偏远农村长大,一直努力读书,事事争先,不只是为了留在北京过和你们一样的生活,最主要的动力其实是‘尊严’。我永远忘不了十岁时表哥到我家过暑假时说‘你们农村怎么连电都没有,街上怎么都是马粪’时的鄙夷,也忘不了我第一次一个人拿着铺盖卷到北京,上地铁的时候一个大妈无来由地对我说‘你们外地人把北京地铁弄得像菜市场’。更忘不了我考研那年为租个地下室去办暂住证,像条狗一样被赶来赶去。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尊严’。所以如果我向生活妥协,把自己的婚姻都出卖了,让自己剩下的几十年都处于低人一头的境地,那……”
女警一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既然我们打算谈恋爱,我当然得把你背景资料掌握齐全,你不用紧张,我也没派什么间谍,只不过打几个电话就了解清楚了。”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说:“那做人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我一听就惊出一身冷汗:“我说警察同志,咱们不能这么浪费公共资源,不会是你派了卧底小密探调查我吧?”
路易说:“不过人家姑娘对你不是挺满意的吗?还没怎么鄙视你,你就退出了,会不会太敏感、太玻璃心了啊?”
女警说:“我知道,后来我调查过了,你现在确实没有女朋友,而接我电话那个女医生目前正追求你。”
祖老师笑道:“和阶级的差距比起来,地域的差距根本就不算什么,现在国内阶级之间的鸿沟几乎是难以逾越的,就像你永远都不会和一个貌美如花的清洁工结婚,就算结了婚也不会尊重她一样。我们小医生在人家官二代、富二代眼里就是清洁工,如果你不能接受清洁工,那王教授就不可能获得平等的婚姻。”
我们先沉默了一下,然后我开口说:“那天是我一女同事开我玩笑,所以接了你的电话……”
我叹了口气说:“算了吧,反正周末我是不去九华山庄的,你们谁爱去谁去哈。不过我估计以那个女警的智商,我这么明显地找借口拒绝,她肯定看得出来,一定不会再主动联络我了。”
一周后,我突然接到女警的电话,说在我医院门口等着,让我下去。我在休息室里坐了十分钟,一咬牙换好衣服下了楼,然后钻进女警那气势恢宏的白牌奥迪A6车里。
众人见状也停止了讨论,反正“花自飘零水自流”,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