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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不食嗟来食, 奈何全家在空堂

我和路易陷入了沉默,路易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王大夫你谈吧,让家属在拒绝做ECMO治疗上面签一个字。”然后转身叹息着走了。

并没有意外发生,汉子低着头说:“俺们没医保,俺来首都做泥瓦工的,在昌平那边工地干活,婆娘带娃,俺工友给凑了五千块钱,大夫你看够不?明天,明天一准再带一万块钱过来,俺几个老乡都答应俺了……”

壮汉感觉路易的情绪不对头,急急忙忙地说:“大夫,是不是不够啊?差多少俺借,俺婆娘不容易,跟了我十几年,一天好日子没过上。让她在家带孩子,她舍不得俺,怕俺吃不好饭,非得跟来和俺一道遭这个罪,知道俺娘喜欢小子,非得要再给俺生个小子。她说日子苦点咬咬牙就过去了,娃长大了就好了。俺婆娘一心一意地跟着俺,花多少钱俺也得救她啊,不然娃长大了,俺和他们咋说啊……”说着说着这个魁梧的汉子已经一脸的泪水。

其实,路易问这句话明显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想从那汉子口中听到“我也刚拆完迁”这样的云淡风轻却扭转乾坤的一句话。

医生是个很奇怪的职业,有人说:“医院是这个世界上最光明的殿堂,也是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角落。”这个职业最大的特点是会面对生死,但是这些生死不是发生在草木或小动物身上,你可以无动于衷,而是发生在活生生的人身上。这些面临生死的人,每个人都有童年的天真、成长的艰辛、长大后的责任和亲人的爱护,这些死亡可能会让另外的一些人生不如死!而作为医生,是这场生死的最接近的见证者,进而在生死之间见证了他们的整个人生!

路易这个时候凑了过来,难得正经地说了一句:“兄弟你媳妇有医保吗?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说医院是最光明的殿堂是因为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不管这人平日里工作上会不会钩心斗角,或者有没有利用职务谋求点私利,更或者有没有到处拈花惹草、道德腐化,只要在面对病人的生死存亡的时候,他就一定会选择用尽全力把这个患者救活,这是医生的本能!可是说医院是最黑暗的角落也是对的,因为很简单——治病是要钱的!

壮汉明显不善言辞,说话犹豫并且不甚流利:“她……在家带孩子,在家,也不上班,俺们农村来打工的,吃得不咋地,俺那口子壮实的很,自己带娃娃。”

对患者家庭来说,救治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无异于刮一场台风,将你吹得家徒四壁,所以“久病床前无孝子”甚至抛妻弃子于医院的令人寒心的事情也绝不少见。另外对医生来讲,如果治疗的患者没有钱而你还在为他继续治疗,那么恭喜你,这笔巨款由整个科室来替你扛。你们科室很可能被扣掉所有奖金还不够填这个窟窿。要知道大家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你自己的善心要别人一起帮你背,那么很可能每天早上你都不敢和人打招呼,也不会有人和你打招呼。现在这种情况好一点了,国家毕竟是在进步的,在遇到重大急症的时候,如果没有实施基本医疗措施,患者就会面临死亡的危险,所以可以边治疗边向医院申请,很可能由医院来帮忙填这个窟窿。看起来可以山呼万岁了,但是一定要注意是“基本的医疗措施”。就以这名患者为例,我的权限可以给她抢救室绝大多数的仪器、设备还有药品,就算她家一分钱都没带来我也可以先治着,但是如果涉及到高端医疗条件,比如ECMO,那是没指望的,毕竟ECMO本身的费用,医保覆盖得极少,而且就算用了也只有三分之一的概率活下来,你指望用我们微薄的国家医保资金去填这样的无底洞,那绝对是无稽之谈。

我问壮汉:“她最近有没有感冒?有没有过度疲劳?有没有营养不良?”

那么下面就面临一个抉择——到底要不要向家属强烈推荐ECMO?

家属是患者的老公,操着浓重的西北口音,中等身高但体壮如牛,面目忠厚。

从这个汉子身上哭泣的身影上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和妻子活得很不容易,生活清苦,压力巨大,但好在两人真心相爱、相濡以沫,倒也能让温暖的日子有了奔头。“相濡以沫”用在他们的身上是特别贴切的,我可以想象这汉子结束一天的体力劳动,回到郊区湿冷狭小的出租屋,又累又饿,可是屋里自己的婆娘准备好了晚饭,有孩子在追打欢笑,这可能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

患者目前病情危重,血压在80/40mmHg左右徘徊,用多巴胺维持治疗,几乎无尿,我迅速给了对症处理后把家属叫到办公室。

作为主诊医生,我现在要告诉这个抽泣中的壮汉:你的老婆很快就要面临死亡了,唯一有30%存活概率的机会就是用一个你挣一辈子都不够的死贵死贵的机器,而且还不能保证能活下来,即使活下来也可能失去劳动能力,甚至生活能力。就算告诉他这些,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十几万的押金,可是,如果不告诉他,一旦将来有一天对簿公堂,我是一告一个准,保证会输官司,家属的知情权是诊疗过程的充分必要条件。

患者女性三十五岁,两个月前刚生完第二胎,自然生产,一周前出现发热,以为是奶水堵塞乳腺造成的乳腺炎就没在意,因为喂奶所以未服用任何抗生素等药物。今晨出现胸闷、憋气,来我院就诊,祖老师已经查了心脏彩超及心肌酶,确认是急性重症心肌炎。

正在纠结着,路易跑过来大声嚷嚷:“哎,我说你谈完没有啊?1床血压不行了,你赶紧的,签完字过来帮忙!”

我心下一阵感激,还是有兄弟好啊!得到领导赏识全看这回了。啥也不说了,赶快去看病人。

那汉子闻言瞬间止住了哭泣,奔向复苏间(1床)的方向。我也赶紧跟了过去,到那边就看到患者的心跳已经停了,路易已经开始做心肺复苏,全面抢救了。

其时已至炎炎夏日,夜间的急诊空调嗡嗡作响,但丝毫感受不到凉意,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在流水区值班的祖老师冲进抢救室的大门并带进来一张病床,他拉我到一边说:“这个病例和老刘那个几乎一样,产后两个月的年轻女性,三小时前出现喘憋,我都给你查好了,肯定是急性心肌炎,目前状态不好,赶紧像老刘那样处理,请全院会诊,惊动越多领导越好,机会我是给你了,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了,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我赶紧过去帮忙,我和路易把手头能用的手段都用了,然而大势已去,眼瞅着患者一点一点地凉了……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因为我的努力表现加上英明睿智,人品出众……算了,不自吹自擂了,主要是我通过了主治医师考试,并且主治医师证发下来了,所以我已经由一个需事事请示上报的住院医生华丽转型为有独立诊疗权的主治医师了。因此,当这个机会落在我的头上的时候,我真是惊喜万分,看来我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剩下的事情就像其他所有死亡患者的情况一样,由家属陪着尸体去了太平间,据说那个汉子瘫倒在太平间门口无法起来,后来来了几个工友,才架着他办完了剩下的流程……

安真医院是不缺机会的,没过几个月这样的机会就直接落在了我的头上。

下班后,“急诊四杰”像往常一样到了“东门饺子馆”吃饭,吃着吃着祖老师突然说:“这顿是不是王教授请啊?我给你送的那个病人情况可是和刘主任发迹之前的那个一样啊,你照方抓药至少能得个院领导的点赞吧!”

宋女士的结局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老刘因为在春节期间高瞻远瞩地抢救成功一例产后妇女,力挽狂澜地拯救了一个即将破碎的家庭,上了报纸,并得到院领导的高度肯定,不久便一路顺风地去了心内科做了副教授,离开了急诊。可以说是患者及家属合并老刘的幸运,虽说抢救成功的案例很多,可是谁让人家老刘做事做到点上了呢?所以,大家心里其实都有点小小的嫉妒,并且也等待着再来类似的病例,自己也能露把脸。

我和路易对视了一眼,还是路易先开口:“少卖乖了你,那家属一看就不像用得起ECMO的主,你久经沙场的会看不出来?”

两周后,宋女士由家人推着轮椅来抢救室感谢老刘,她的心脏成功地恢复了部分功能,可以勉强维持日常的活动需要,再将养个把月估计就能常规地活动了。家人极其感谢老刘的救命之恩,大个子拉着老刘非要请他吃饭,老刘摆摆手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两周花了四十多万眼睛都不眨一下才是真豪杰。

祖老师说:“上次那个看起来也不像是当官的或大款啊,结果事实不是证明人家是更牛×的拆迁户吗?”

只是在这期间,路易还是难改那副八婆嘴脸,贱兮兮地跑到大个子那儿套近乎:“怎么样?紧张吗?估计手术间很快就会准备好的,您在离抢同意书上签个字哈。对了,这行职业栏您也填一下,哦?您目前无业吗?嗯,确实,拆迁以后再开出租车确实不合适……”

路易骂道:“少装蒜了,拆迁户都是衣着朴素但眼神有睥睨天下的豪气的。那个家属衣着不说,关键是一进医院就哆嗦,明显是没医保,心里没底啊!对了,王教授,让你签家属拒绝ECMO治疗的文书你签了没有?不签告了你可是会有麻烦的,告诉你,越是穷的家属越容易死了人后告大夫啊!”

体外循环的医生很快赶了过来,宋女士的这种危重症是用ECMO的绝对适应症,于是很快就让大个子签好了字,把宋女士推入了手术间。

我说了句:“没有,没来得及。”

大个子一扫刚才的颓然,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跑到窗口去交钱了。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老刘幽幽地说:“赶紧叫体外循环的人过来收病人吧,还看什么!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情,你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路易顿时怒了:“狗屁,你在屋里和那家属谈了快十分钟,就一句话你都带不出来?我告诉你啊,你是主诊医生,我是帮忙的,出了事你死在我前面。”

老刘从茫然中惊醒,忙摆手:“不是不是,交钱要到住院窗口。”

气氛顿时有点小尴尬,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在一屋大夫的瞠目结舌中,大个子拿出了钱包里的银行卡按在桌上说:“主任,在你这儿刷吗?”

祖老师开口:“那个什么,不会有事的,有几个家属能认全‘ECMO’这几个英文字母啊!对了,我说你为嘛不告诉人家ECMO的事情?”

大个子根本没有犹豫:“主任,我们用,不管多少钱我们都用,我卡里还有一千多万,我先给你交上五十万押金,你快给我治就行了!”

我缓慢地说:“不是我矫情啊,你们想想,如果自己的女人得了心肌炎,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用一个贵得负担不起的机器,当你知道了这个信息而又没有钱救自己的女人时,等自己的女人死了,你会不会一辈子看不起自己,生活在痛苦之中?”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段历史告诉我们——不要以貌取人!

刘非说:“肯定会,要是我,我肯定连死的心都有了,要是路易,从此以后肯定自暴自弃,走上犯罪的道路,变成连环胖子杀人狂都有可能。”

老刘说:“只是这个概率并不高,通常上了ECMO最后能活下来的概率不到三成,而且费用极高!几乎几天下来就要二三十万,而且医保对ECMO的报销比例很低,所以你们自己要承受大部分的医疗费用。”老刘犹豫这一下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不管是宋女士还是眼前的大个子,看起来都衣着朴素,言语间也没有当下金领精英们的自负,所以可能并不能承担这样的天价医疗费用。

路易却难得地正色说:“你说的话看似很有人情味,但是是错的,你只是个医生,你的任务是救患者的性命,而到底是不是决定砸锅卖铁来救自己的亲人,那是家属的选择权,你这样做是把自己当神的极度自负的表现!你是医生就尽你的本分,告知是你的义务,被告知是家属的权利,你不能凭自己的主观想法判断人家有没有经济能力,就决定是不是要隐瞒一种可能救患者性命的治疗手段!”

大个子虽然新遭巨变,心浮气躁,但还是听得出来老刘口气中的犹豫的,于是就问:“主任,您有啥话就直说,我顶得住!”

祖老师忙接过来:“严重了啊,严重了兄弟,ECMO从开始准备到床边开始操作,最快最快也要三四十分钟,那个患者到了抢救室十几分钟就不行了,就算王教授说了这事,家属的十几万押金就在口袋里,也断然是来不及了。你把问题上升到这么高的高度干啥?”

老刘说:“除了目前的保守治疗措施外,唯一可能有转机的就是用ECMO!”看大个子一脸茫然,老刘接着说,“所谓ECMO就是一种暂时的替代心肺工作的装置,也就是说,虽然患者的心脏和肺脏目前情况非常糟糕,已经到达无法供应人体所必需的氧气的地步了,但是我们绕过病人自身的心肺,用机器来替代,这样能让心肺得到休息,如果您爱人的心肌炎能够在一定的时间段内恢复,那么还是有生存的可能性的。只是……”

我一阵沉默,路易的话触动了我,我确实没有替患者下任何决定的权利,我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是有时候好心是会办坏事的。

大个子说完就坐不住了,身体直往椅子下面出溜,我们几个赶紧把他平放到地上躺着,掐人中,灌了一袋葡萄糖后大个子回过神来,马上推开我们,自己站了起来,望着老刘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有活路呢?哪怕一点希望都行!”

正沉默着,刘非看出了我内心的纠结,笑着说:“这个不怪王教授,也不怪医院,更怪不着那家属穷,谁让ECMO那么贵,还不在医保范围。”

言归正传,在老刘和该患者的丈夫交代完病情后,那个一米八几的大汉颓然坐到椅子上,带着哭腔和老刘说:“主任,我媳妇刚给我生完一个小子,孩子还哺乳呢,咋整啊!我不能让孩子刚出生就没妈了啊!”

祖老师接口道:“有医保也用不起啊,现在国内医院的大型或高端仪器全是进口的,动辄几十上百万的,就咱们国家那点医保基金,哪折腾得起啊!”

很不幸,这个青年女性宋女士得的就是急性重症心肌炎,属于最危险的那种。当天的值班二线是刘主任,说起刘主任(老刘),就不得不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还要提一下,他是我们国家为数不多的拥有美国医生执照的大夫,美国医生执照含金量相当高,当然这个执照本身非常难考,考试全英文,还要通过极其变态且含有种族歧视的面试。老刘先在新加坡当了几年医生,然后在新加坡考了美国的执照,按理来说有了美国的执照在新加坡发展是极好的,但老刘念及家中父老,顶不住思乡之情,所以拿着在新加坡工作三年就赚得的几百万人民币,回国了,当然,他用在新加坡赚的钱买了套东三环边上的高档公寓,那就是后话了(十年前)。

路易愤懑地说:“靠,你说咱们国家卫星都能上天,航母都能下海,怎么就弄不出来个ECMO呢?远了不说,你就说咱们医院吧,连最基本的CT机都是进口的,一台就是一百多万,加上核磁、导管机,整个放射科算下来就有几个亿的钱被老外赚去了。北京有三十几家三甲医院,这他妈得多少钱,全国这么多省份这么多大型医院,那他妈得多少钱,都让老外整去了,怎么就不能花点精力好好在这些应用科学上!”

心肌炎顾名思义,其实就是心脏肌肉及血管、包膜等组织出现的炎症,多见于病毒或细菌感染后,流行性感冒引起心肌炎的概率可高达57%,所以是个防不胜防的疾病。好在绝大多数心肌炎都可以自愈,也就是自己恢复,但是,仍有极少数患者会出现爆发性病理改变,会导致死亡,病情极为凶险,从发病开始计算,2到3个小时内就可能会发展到濒临死亡的地步。

我冲路易笑了笑,缓解一下刚才的气氛,然后说:“医疗仪器研发不是单一的学科,是交叉学科,在这方面国内几乎是空白的,我们只是在仿制,说白了现在几乎所有国产的医疗器械都是山寨版的而已,根本谈不上自主创新。另外,从药到器械,在国内基础学科几乎没留下人才,因为短期内不会看到效益,所以无论是国家还是国内的公司对于基础研究投入很少,有很多基础学科的研究生后来不是出国就是转行。我觉得还是环境的原因,没有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环境让他们静下来搞研究。基础学科的人才也要吃饭、养家,但是现在我们国家对于知识分子的不重视程度也是达到了一定水平的。就说我读博士的时候实验室的那几个留下的师兄,一个月不到五千块钱,在北京这样的地方怎么活啊?但是人家国外重视人才啊,所以你看看我那些同学,出国的占一半,出去不回来的百分之九十。国家花那么多力气培养的硕士、博士,说没一下就全跑了,要知道咱们国家的教育是世界上比较价廉物美的,都给他人作嫁衣了!”

患者三十四岁,青年女性,感冒一周,今晨突发胸闷、憋气,大汗淋漓,乏力,无发热。外院无法确诊病因,只是发现患者心功能进行性下降,已经出现了肺部啰音。上午9点来到安真急诊,一进门我感觉情况就不好,这么年轻的人面色蜡黄,只能坐在平车上,喘憋很明显,血压只有80/50mmHg,这分明是个命悬一线的患者。没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拉到抢救室,经过检查确诊为“急性重症心肌炎”。

路易又骂:“政治家都是一群很聪明的庸才,只有真正的学者才是一群很笨的天才,你天天让人家他妈奉献,连基本的生活质量都保障不了,我奉献你大爷啊!”

这次来的这个病人是我从医多年来见过最凶险的,简直可以用“险象环生”来形容。

祖老师说:“冷静,这位兄台,请你再冷静点,你要是不想在中国干,有的是人想干,你走人就是了,何必咆哮?吐沫星子都跑到饺子里了。”

急诊定律之二说得好——怕啥来啥,别叨叨。刘非一上班便边查房边像个邻家老太太一样叨叨着:“过节病人就是多啊,过节病人就是多啊!”果然,查房还没结束,120就送来一个重病人。

刘非说:“其实路易激动点也是正常的,毕竟他在急诊工作十年了,很容易出现精神疾病,正好也让他发泄发泄,不然憋坏了就不好了。”

还有十几天春节,急诊抢救室里患者明显增多了,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各大医院病房开始缓慢减少收治病人数目,为关闭病房做准备。在这样的时刻最怕的就是突然来需要急救复苏的病人,没有统一协调的指挥协作系统的中国急救网,像安真这样的三甲级医院,随时可能出现患者爆发式的一拥而至,尤其是在病人情况都比较严重的情况下,那么急诊就算设立100张床位也是没用的,何况抢救室只有正式的11张床位。

祖老师一叹:“其实就算是留住了人才,但是整个国家的工业基础还是太差,那些医疗仪器涉及多种交叉学科,例如医药、机械、电子、塑料等多个行业,不是短时间能追上的。不过人才的差距是最重要的,如果能够重视起人才,给予宽松的政治环境和物质保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究是会追上的,但是如果一味的让读书人受制于各种条件,忍受各种奉献,恐怕翻身的机会不大啊!”

直到我发现一个悲伤的事实——金钱可能买不到你的幸福,但是可能买得到你的命。

我看路易发泄得也差不多了,赶紧往回拉:“国家层面的改革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治大国若烹小鲜,太急太快也会出问题,不过我观各位的相貌,恐怕是活不到赶超帝国主义的时候了。说那么多也没用,国家取士之道如此,我们这种草民这辈子也没法指点江山了,不过正是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大家干好自己的活计就行了,今天散了吧,路易买买单,发泄一下好了。”

我觉得对于女警的问题,是我的自尊心在作怪,其实理论上错的是我这边,无论是不是包子打的电话,女警有着女孩基本的嫉妒心也很正常。可当年年少的我,认为女警对我骤然疏离的态度是由对我的轻视进而产生的可以对我呼来喝去的随意感。而虽然当时玩笑间“入赘”云云的,我其实心里根本就对侯门大户不屑一顾,颇有视金钱为粪土的豪气,认为金钱不是万能的,至少健康、亲情、荣誉、内心的平静,等等,都不是金钱能买得到的。虽然我只是个小医生,拿着不多的工资,却做着世界上最有意义的工作——拯救生命。古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觉得工作这几年也已经搭了个国贸三期高度的浮屠塔了吧。所以,虽然银行卡里的数字仍然让我在任何ATM机取款时都感觉比较安全,不用遮密码,但内心比较平静,觉得走到哪儿好像都充满光环。而且,医生的社会地位确实是算高的,同学聚会从来不买单,朋友喝酒都会提前一周通知我,我还经常不去,去了也还是不买单,像我这样烂的朋友下次聚会大家还是会叫上我,可能大家总是觉得时不时就会用到你这个小医生帮个小忙啥的,所以都会容忍我。综上所述,我是比较满足现状的,也不认为非要有很多钱才会觉得幸福。

关于怎么改变这种现状,绝对不是我们几个讨论讨论就能解决的,但是从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没有钱是绝对不行的,同样病情的两个病人,一个因为家财万贯活了下来,另一个却连拼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潜移默化间,病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正在改变着我的思想体系,我也在思考,是不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固守我的文人的穷酸,自己固然傲骨铮铮挺胸抬头,但是家人怎么办?我很难想象将来有一天我没有钱去救家人的时候我会是什么心情,到时候不一定有人会为了让我能继续穷酸地活下去而对我隐瞒这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