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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不期而归

“明明刚刚回来,进屋睡觉了,我没来得及收拾。”露西说。

露西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她发现了任为夫妻异样的神色。赶忙走向沙发,想去把小夹克收起来。

“你说什么?”吕青问,声音都抖了起来。

任为顺着吕青目光望过去,在沙发上的靠背上,扔着一件红色的小夹克。他也愣住了,那是女儿的小夹克,穿得最多的一件,已经有很久没有在家里出现过了。

“明明回来了,前几天回来的,我本来要打电话告诉你们,但她不让我说。”露西回答,“昨晚,明明在外面和朋友玩了一夜,凌晨刚回家,现在睡觉呢。”

刚刚一进屋,吕青就忽然愣在那里,盯着客厅的沙发。

吕青扔掉手里的包,冲向任明明的房间。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楼道里静悄悄的,晨光透过楼道窗户洒了进来。吕青站在门前,手指做了几个动作,通过SSI 打开了房门。他们拖着行李进了屋。

已经快要中午了,任为和吕青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说话。刚才,他们在任明明房间盯着熟睡的任明明看了一会儿,然后就一直坐在这里,什么都没干,连早饭都没吃。

“不知道,”任为说,“我就是觉得他表现得有点奇怪。”

“我去叫醒她吧?”任为轻声说。

“他也喜欢诗吗?”吕青问。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吕青回答,“都回来了,不着急。”

“还有,那天,”任为说,“李斯年问起我们背的诗,其中就包括这一首,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

“我醒了。”忽然传来了任明明的声音。

“是有点像。”吕青说。

任为和吕青转过身,看到任明明正从房间里走过来,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样子。走到沙发边上,她一屁股坐了下去,沙发微微颤悠了一下。

“你看这车外面的风景,”任为说,“有点像。”

“爸,妈。”任明明叫了一句,拿起桌上盘子中的一瓶果汁,拧开盖子开始喝。

“你为什么问起这首诗?”吕青问。

任为和吕青都看着她,仍然说不出话。

“嗯。”任为应了一声。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任明明问,摇了摇头,有点不耐烦,接着扭过头大喊,“露西,有没有饭吃啊?”

“不知道,”吕青说,“网络上匿名发表的吧,没人知道是谁,这也很正常。”

“有,有饭吃,马上。”露西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怎么会佚名呢?”任为问。

“你,”吕青迟疑了一下,“你都挺好的?”

“好像——我不知道。”吕青说,她的手指迅速开始动,显然打开了SSI,过了一会儿,接着说:“很早以前的诗了,作者是一个佚名诗人。不过,原诗是说汽车窗外,怎么变成马车窗外了——哦,在云球里背诵,当然要说马车了!”

“我很好,身体很好,精神也很好,放心好了,关心的话就不用说了。”任明明说,“只不过昨天玩了一通宵,所以有点累。”

任为背诵了一遍。

吕青显然有话说,但可能不知从何说起。

“上网查查不就知道了吗?”吕青说,“没事,你背背看,我也不一定知道。”

任为也是一样,刚才在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一直想着要问任明明这个问题那个问题,可当任明明真的坐在面前,似乎那些问题都不重要了,这样坐着,女儿就在对面,挺好。

“没有,没有。”任为说,“是我们进入云球之前,张琦让我背的,说可能会有用。我不知道是谁写的。你读诗读得比我多,你听听看,知不知道是谁写的。”

“吃饭吧。”任明明站了起来,走向餐桌。露西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午餐。

“给我背首诗?”吕青问,有点奇怪,“你在云球里又写诗了?”

任明明和吕青也站起来,跟了过去。

任为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半转过身子,对吕青说:“我给你背首诗。”

“你的脸,”吕青说,“面貌变了又变回来,没什么关系吧?”

进入云球之前,这首诗自己也背过,但在喀里希大舞会上,张琦选择背诵了这首诗和一些类似的诗,而自己选择背诵了另外一些不合时宜的诗。

“肌肉混淆控制,又不是整容。”任明明说,“没关系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舀起一勺蔬菜羹,慢慢地送到嘴里。

“我的情人,我去看望你的时候,大地还笼罩在晨霭之中,马车窗外掠过梧桐、刺槐和白杨;她们像悲伤的少女,默然站立在料峭冬天早晨的寒气中。她们凋零的手臂轻轻挥动,把悲伤轻轻撒在空气当中,就像少女们投向情人的目光。我也被这悲伤所感染,忧郁的心摇曳不定。”

“不难受吗?”吕青问,她拿着筷子,却什么都没有夹。

在晨曦中,机场高速周围那一排排高大的白杨就像伫立的少女,各自展现着自己冷峭而挺拔的身姿。虽然显得有些拥挤,但还是能够让人感到一阵阵冷清。任为忽然想起张琦在克雷丁领的喀里希大舞会上背诵过的一首诗:

“什么?肌肉混淆控制吗?”任明明说,“难受啊!不过也还行吧,习惯了就好了。”

回到北京的时候是早上,虽然天光已亮,但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坐在自动驾驶汽车查理宽敞的空间里,任为和吕青都没有说话,各自望着窗外的情景。

任为一直看着任明明,连筷子都没有拿。他忽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任明明的头。“回来就好。”他说。

但是,卫生总署就不一样了,很可能真的要开始面临担心了很久的问题,那就是医疗保险究竟应该针对人体的哪个部分,是意识场还是空体?换句话说,空体的保险究竟属于人寿保险的范畴还是财产保险的范畴?要去回答这样的问题,真是太讨厌了。

“昨天晚上玩什么了?”吕青问,她终于夹起了一筷子菜。

阿黛尔的失踪很可能预示着KillKiller的一个重大进展。阿黛尔不会有任何危险,反而会过得很好。任为和柳杨,或者说地球所和脑科学所,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危险,黑格尔·穆勒不会笨到公开阿黛尔的来龙去脉,毁了大家也毁了他自己。

“老同事,”任明明说,“唱歌。”

关于这件事,吕青是认真思考了的,她想到了柳杨想到的一切,至少是关于KillKiller的那部分。她告诉任为,应该感到担心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任为或者其他某个和阿黛尔有关的人。

“老同事?”任为问,“胡俊飞他们吗?”

不过有一件事令李舒感到安慰,也令任为感到安慰,李舒明确地告诉他,当自己把这件事情告诉柳杨的时候,柳杨出人意料地非常平静,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话,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一定会发生,而且丝毫没有表现出有任何担心的样子——如果柳杨不怕,那自然是有原因的,任为和李舒都觉得没有那么不安了。

“是啊,”任明明说,“谢谢你啊,爸,帮了他们。胡俊飞也让我转达谢意呢。他还要送我一大笔钱,我没要,还想请我回去工作,我也没答应。”

阿黛尔失踪是个讨厌的事情,一直让任为有点惴惴不安。很难讲清楚,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舒很紧张,据她说申依枫院长也很紧张,她们担心阿黛尔的安危,同时又担心这件事情会不会给自己以及自己的机构带来什么风险。

“我没帮什么忙。”任为说。

伊甸园星确实让人好奇,他们怎么发展得那么快?难道地球所在云球上做的一切,真的都是白费功夫吗?

“王陆杰是你介绍的,”任明明说,“当然要谢你了。”

伊甸园星进步很大,早就出现了蒸汽机。从地球的经验看,估计技术进步会越来越快。那里世界很和平,好像没什么可操心的。不过任为也打算花些时间仔细看看伊甸园星的情况。现在时钟是同步的,可以好好研究,不像演化周期,一个时间切片,刚想研究研究,“嗖”的一下就过去了,似乎再研究也没什么意义。现在想起来,云球那会儿演化停滞倒也是个好事,可以仔细研究,演化得太快反而难弄了。所以,必须要好好利用观察周期。

“嗯,也是。”任为说,“王陆杰把他们搞成了大公司,但又把他们卖掉了。”

不知道王陆杰要聊什么,他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忙着云狱的事情,窥视者计划这边并没有放太多精力,如果有什么问题,应该也是听乔羽晴讲的。任为有点犹豫,想要先问问小乔,但又觉得用不着,估计王陆杰很快就会找上门来,那就等着吧。

“谁当老板不是当啊!”任明明说,忽然停顿了一下,“不过,以后我也不和他们玩儿了。”

窥视者计划在演化周期结束后立即重启了,钱当然还是要挣。如王陆杰所料,重启之后到现在一个多月,用户果然挤破了头,生意好得要命,大家都憋坏了。但是,任为发现王陆杰似乎对此有些顾虑。王陆杰说,从德克拉回来以后要和任为好好聊聊。

“为什么?”任为问。

不过,罗思浩其实有点忙碌。按照任为的吩咐,沈彤彤已经在李斯年的指导下开始研究云球穿越急救系统,沈彤彤的事情太多,实在太忙了,自从张理祥被抓走以后,一个人负责两个人的事情,一直就是如此,而罗思浩对于量子力学之类的基础物理很精通,所以任为指定了罗思浩来帮助沈彤彤,然后罗思浩也就变得忙了。

“他们——”任明明说,但又没说下去,“没意思了。”

罗思浩和辛雨同可以慢慢地仔细观察云狱中的空体,什么事儿都不用着急。就算刀已经快要砍到脑袋上了,也可以先去喝杯咖啡再回来救人,刀基本还在原来的位置。

“没意思?”任为很不解,“他们不是特崇拜你吗?”

这些日子地球所那边的事情基本都一切正常。

“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任明明说。

既然做了同盟军,王陆杰就放弃了抢黑格尔·穆勒生意的想法,至少是暂时放弃了,空体基地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任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没关系,和任明明的交谈经常是这样的,以前这让他厌烦,但现在这让他安心。

价格嘛,量大从优,规模效应当然可以降低运营成本,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王陆杰曾经摇着头对任为说:“还是人家会玩儿。现在贵,多了便宜,一次质询就把路都铺好了。以后价格就成了推动力了,应该尽快扩大规模,再质询的时候,议员们等于已经表过态了。幸好在德克拉我们和黑格尔·穆勒是同盟军,没有他们,这事儿进展得也不会这么顺利,这个黑格尔·穆勒真不好对付。”

“关于这一段时间,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吕青问,“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黑格尔·穆勒开出的这个价格让克里斯蒂安·诺尔在赫尔维蒂亚议会质询时有些被动。本来监狱管理局采纳违法监禁整体解决方案是想要省钱的,但空体保存这样收费,总费用不但没有降低,反而增加了。不过,最后克里斯蒂安·诺尔还是过了关,理由也说得过去。一来,美丽岛确实需要提供比普通空体客户更高的安全保障;二来,美丽岛目前还属于测试运行阶段,费用当然要高一些;最后,毕竟现在空体的量太少了,空体量多的时候自然就便宜了。

“统一口径是吧?”任明明说,“我说啊,我去火星了,去登山了。你别说,奥林帕斯山还真不错。”

为了这种扩展性,在美丽岛的基础设施方面,黑格尔·穆勒还是额外花了不少钱的。不过肯定不亏,他们对犯人空体的收费是其他基地普通空体客户的一百倍左右——原因当然是安全。

“奥林帕斯山?”任为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眼。

美丽岛的空体基地不大,毕竟第一批只有两百多个犯人的空体需要保存。不过,美丽岛基地的设计很好,扩展性非常强,如果需要,可以随时快速建设新的建筑并增加床位。据说,最大容量可以达到一百万具空体,这大概是赫尔维蒂亚全部犯人的总数。

“对啊,宇宙登山者,听说过吧?”任明明说。

但是显然,王陆杰的小心思没能骗过克里斯蒂安·诺尔,更重要的是,不可能骗得过黑格尔·穆勒。毫无悬念,王陆杰的小梦想破产了,云狱岛的空体基地没有建成。相反,黑格尔·穆勒倒是建造了一个崭新的空体基地,就位于云狱岛西南方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岛上,叫作美丽岛。

“宇宙登山者——”吕青说,“那帮不要命的年轻人?”

王陆杰本来想做些手脚,一开始他尝试着对赫尔维蒂亚监狱管理局说,由于安全需要,犯人的空体也应该由云狱岛管理。当时他已经和李斯年商量,请脑科学所帮着在云狱岛上建立空体保存基地了。

“宇宙登山太危险了,好像是禁止的吧?”任为说。

云狱犯人的入驻流程都在云狱岛完成,空体也保存在德克拉。

任为知道宇宙登山者,那是一个登山者组织。不过宇宙登山者要攀登的山峰不是地球上的山峰,而是宇宙中的山峰——拿宇宙说事其实并不合适,现在主要的登山范围仅限于月球、火星、木星和土星的几个卫星以及小行星带的灶神星、谷神星等。当然,理论上这些人的目标是宇宙中所有行星上的高山,所以叫作宇宙登山者。

在未来的几个月,下一次演化周期启动之前,从时间的角度看,和地球人相比,费舍尔、两个助手和犯人们已经开始占便宜了。

按照最新的发现,即使在太阳系中,珠穆朗玛峰的高度连前一百名都排不进去,所以从登山爱好者的角度看,攀登珠穆朗玛峰一下子变成了一件无聊的事情。而且,以目前登山装备的高科技水平,登上珠穆朗玛峰已经一点也不困难,对喜欢极限挑战的人们来说没什么刺激。同时,宇航技术的发展尽管不如人意,但只要有钱有时间,去木星轨道以内的星体从技术角度看都是能够做得到的,所以,宇宙登山者应运而生,这些人开始去太阳系内的其他行星、矮行星、卫星或其他有可能的固态天体上登山。

于是,在时间基本僵住的云狱中,现在费舍尔和犯人们就像一幅一幅的小画片儿,呆呆地存在着。当然,还有以前那二十一个地球人和二十八个云球人,也都是一样。

这种行为并不合法,原因很简单,直到今天太空都是很危险的地方,宇航本身就很危险,更不要说在外星上行走甚至登山了。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涉及宇宙登山者个人的安危,还涉及一旦出现人类生命危险的时候,各国总是面临救还是不救的困境,不救显然是不人道的,而救——在外星上救人,可想而知是多么花钱,还不如干脆从根源上禁止这件事情。于是,宇宙登山者逐渐从一个普通的极限运动组织变成了地下组织。

费舍尔、两个助手和犯人们很快进入了云狱。现在就进去云狱是为了保证安全,云狱时间的缓慢流逝使得地球所可以认真仔细地观察他们的身体状况,或者说,认真仔细地观察他们的宿主,那些复制出来的空体的身体状况,确保一切不会出问题。这是王陆杰和赫尔维蒂亚监狱管理局预先商量好的,也是赫尔维蒂亚政府最后通过的决议案的一部分。犯人们也都了解这个情况,考虑到自己的安全,而且这个过程并不会受苦,所以没有人反对。

宇宙登山者的始作俑者是来自非洲稀土国的几个巨富公子,后来扩展到世界各地的各色人等,影响越来越大。现在,宇宙登山者只是一个统称,实际上存在若干个不同组织。这些组织拥有各种来源的资金,自己斥资制造宇宙飞船,能够去木星轨道以内的绝大多数星体,屡屡违反禁令进行飞行。

在云狱里的犯人,越狱是不可能的,这完全不用操心。所以,费舍尔和助手现在的准备是,进入云狱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去他妈的犯人管理,躲着这些犯人才是真的,很明显这个选择更合理。

“不禁止不就可以查我的行踪了吗?”任明明说,“宇宙登山者那么神秘,和他们一起去火星是无据可查的,所以用来掩盖行踪最好不过了。而且,火星上真的有好几十根我的‘到此一游棒’呢!包括奥林帕斯山上都有,查也不怕。”

另外一个更说不过去的事情是,监狱长和两个助手其实并不太知道自己要进去干什么,这不能怪他们,没有任何人知道要干什么,没有任何老板交代过这事。除了定时汇报“需要汇报的事情”以外,没有任何明确的任务,也没有管理手册之类的东西。

“到此一游棒?”任为有点疑惑。

甚至,费舍尔和助手还会拥有轻型武器。这是云狱应赫尔维蒂亚监狱管理局的要求而增加的一个新选项。云狱中既然有狱警,就应该有武器,毕竟监狱长没有任何武器保护也太说不过去了。

任明明瞥了一眼任为,可能觉得他太孤陋寡闻了,但却没有接话,可能懒得解释。

费舍尔倒是对这两百四十七个人中的另外一些人感到一些担心。那些人没有什么理念,很幼稚而且很暴躁。不过好在,费舍尔和助手既然是警察,就算身体已经发福也还是有些身手的,进入云狱的时候,自然也会为他们选择更加孔武有力的空体。

“这是宇宙登山者的一个传统。”吕青说,“他们会携带一种轻质合金棒,手指粗细,一人高。这种合金很轻但非常坚硬和稳定,据说在正常情况下一亿年都不会发生物理变形或化学变化。棒的顶部通常会弄一个造型,龙头、狼头什么的,是不同的宇宙登山者组织的图腾。棒体上会镌刻宇宙登山者个人的名字或者代号,什么时间登上了什么山峰或者到了什么地方。宇宙登山者会用打孔机在地上打一个孔,把合金棒插进去,表示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很像是以前旅游者们到处乱刻乱画的‘到此一游’标记,所以,宇宙登山者就把这个棒叫作‘到此一游棒’。”

想到格里斯·塞尔,任为很为费舍尔和他的助手担心。不过对此费舍尔倒不担心,他说,这种人在生活中通常不可怕,甚至彬彬有礼,他们只是拥有某种奇怪的理念需要去执行。而他研究过了,自己和助手并不在那些理念的涵盖范围之内。

“这样啊?”任为想了想,仿佛看到火星上一片荒芜的红色大地插着一排排质地不明却亮晶晶的棒子。

费舍尔先生和助手都是警察,但都有一些劣迹,说不清是去服刑还是去工作的。不过至少,和肖近浓以及卢小雷一样,他们拥有观察盲区和双向鸡毛信,这让他们心里平衡了一些。

“那你的代号是什么?”吕青问任明明。

赫尔维蒂亚监狱管理局第一次进入云狱的犯人一共有两百四十七位,另外还有那位倒霉的云狱监狱长费舍尔先生,以及费舍尔先生的两位助手。

“迈克的妻子。”任明明说。

在通讯方面,张琦进入云球之前的时候,就已经进行了严苛的测试,这里的设备和地球所老机房的设备协同工作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事实证明,X量子链路是值得信任的。

任为和吕青都沉默了下来。

机房很奇妙,但从设备角度看并没有什么新奇,和地球所的老机房没有大的区别,仅仅机器的型号有所不同,是最新的版本。

“你真的认识那些登山者?”过了一会儿,吕青又问。

谁都知道这里只是机房,和云狱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但是,先入为主的感觉对一切营销都是必要的。就像一个公司,接待区域是否宽敞漂亮和产品质量并没有关系,但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接待区域应该宽敞漂亮,公司形象会因而得到提升,产品质量似乎也就好了。

“本来不认识,后来认识的。”任明明说。

从功能性上看并没有什么必要,而且增加了造价,又不是海底世界游乐园,何必如此呢?主要是王陆杰坚持这么做。王陆杰认为,这个地方客户是会来参观的,甚至还有那些可能会进入云狱的犯人在做出自愿的决定之前也可能会来参观,必须给他们留下深刻而瑰丽的印象,让他们觉得这里是一个天堂。

“你消失了这么久没有音讯,地球到火星距离那么远,往返一趟需要很长时间。”吕青说,“我们以前说你出去玩了,倒也合的上,那就这么说吧,”她看看任为,“行吗?”

这种设计不完全是设计师自己的意思。

“行。”任为点点头,“这事儿虽然违法,但没什么人管吧。”

同时,设计师也展现出了一些娱乐精神,放置在特定位置的专用射灯会发出一片片温和暗淡的光,对海底生物的影响可控,但却足以使人类的眼睛透过天花板看到海底的风景,否则海底就会过于阴暗,无法看清楚任何东西,那未免太无聊了。

“没人管。”吕青说,“有些国家的国内形势比较混乱、顾不上管这种事,在他们的地界上发射航天器就行了。”

这是设计师特意设计的,为了不影响海底生物的生存,必须保证有足够面积的地面和真实的海底接近,但为了从机房中仰望海底,又必须露出足够面积的透明天花板。这种透明天花板的质量要求很高,需要抵抗海底的巨大水压,又需要保证单向透光——从机房中可以看到海底,但通宵达旦的灯光却不能有一丝一毫泄露出去,因为过于光亮的环境将会使很多海底生物远离。

据任为所知是这样。当然他知道的不多,无非是网上的传言。

整个机房完全建设在海底,天花板上就是德克拉海域的海洋世界,各种热带鱼类游来游去。这些鱼可能会感到奇怪,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海底,不能说寸草不生,也不能说没有任何泥沙,但泥沙和海底植物都是扎堆在一起的,中间间隔着一片片坚硬而光滑的区域,虽然没有渗透出什么光亮,但总像是隐藏着什么秘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有时,会有些鱼呆呆地停留在那些光滑的位置,似乎就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答案,鱼就是鱼罢了。

宇宙登山者的行动相当隐秘,这件事虽然违法,但只要不求救就不会危害别人,所以多数国家并没有认真地管理,宇宙登山者始终没出过什么法律上的大事。

新机房非常奇妙,有点像任为记忆中小时候去过的海底世界,但规模实在是大了太多,而规模的庞大带来了感受的变化,已经离海底世界的体验非常遥远了。

不过,这件事确实太危险,听说是死过不少人。

在新机房的建设过程中,任为竟然从没有来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情形了。不过,王陆杰和张琦没有什么不让人放心的地方,从结果上来看,一切都十全十美,任为觉得,自己没有参与是对的。如果参与的话,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不由自主地提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建议。

宇宙登山者有一条潜规则,参与的人必须发誓遵守,无论遇到多大危险、死多少人,都绝不向任何国家的官方求救。这就使得风险更大了,但是,暴露的机会却也减小了,而且不会制造麻烦。所以,很多政府就更加懒得管理了。

任为算是在德克拉的子公司上了几天班,子公司位于从德克拉买来的云狱岛上,上了这几天班让任为对云狱岛和崭新而宏大的海底机房有了充分了解。同时,地球所这边的工作汇报,任为每天也都听着呢,不少事情需要他做出决定。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吕青问。

虽然在德克拉找女儿,但任为并不是完全没有工作。

“妈,”任明明抬起头,看着吕青,“您能别管吗?省得我骗您。”

当然寻找的结果是一无所获,事实上,在他们来到德克拉之前,任明明已经去了赫尔维蒂亚。

吕青不说话了,又舀了一勺粥送到嘴里。

任为和吕青在德克拉待了些日子,到处在寻找女儿的下落。他们跟格兰特总统仔细聊了几次,格兰特总统非常开放,几乎是言无不尽,他们可以确定,格兰特总统见到的那个女孩子长相和女儿是不一样的,但却一定就是女儿。

“嗯,只是,”任为说,“你妈分析过,不知道对不对,你要是还想找什么人报仇,那确实太危险了。”

他认得出,梦中的小姑娘是自己女儿十几年前的样子。其实,女儿并不喜欢灯笼什么的,任为记忆中也没有见过女儿像梦中那样挑着一个小灯笼走在什么地方,但是,不知为何,他却臆造了这样一个梦境,并且使自己感到难过。

“不危险,而且我也不报仇了。”任明明说,“我知道我妈都能猜出来。不就是情感黑客吗?路易斯•坎通搞的鬼,背后还有人,不过我不打算报仇了。”

任为有些难过。

“德克拉的事情都是你干的?”任为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其实他觉得最好不要问。

并没有什么使任为惊醒,他就这样平滑地、毫无声息地醒了过来,梦境还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只是那沉重的黑暗已经被清晨透过窗帘的微光所突破,不再统治一切。

任明明正在送往嘴中的一筷子米饭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但她没有说话,很快把米饭送进了嘴中。

终于,任为醒了过来。

“明明,这些事太危险了。”吕青说,“你知道,爸妈会担心的。”

走啊,走啊。

“过两天我去看看奶奶。”任明明说,没有接吕青的话,“还有外公,我听露西说了外公的事,你们带我去看看外公的墓吧!”

有时,黑暗似乎也拥有纹路,成为隐隐约约的抛物线形状的细线,虽然细线中间理应存在缝隙,因而使人好奇穿过那些缝隙会是什么,但大多数时候,黑暗是那么绵密,只是充满了所有的地方,没有形状,也没有缝隙,而好奇也就消散了。

“好,好。”任为说。

并没有恐惧,也没有悲哀,只是如此平静地走着。黑暗像包裹在周围的潮水,走过去,黑暗就向两边涌去,贴着身体绕了一个小圈,在身后汇聚。

三人陷入沉默。

走啊,走啊。小姑娘一直在走,而不知藏在哪里的看着她的目光也就这样一直跟着她走,黑暗无边无际,脚步也无始无终。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过了一会儿,任为说,笑了笑。

但是,周围却是无边的黑暗,无论哪个方向,在灯笼的红光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小姑娘脚下的地面居然也是看不见的,一片黑黢黢的,似乎是深不见底的黑潭,好在,小姑娘平稳地走着,似乎有些茫然,却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

吕青也笑了笑,“是啊。”她说,看着任明明,接着说:“明明,让妈妈抱一抱。”她伸开了双臂。

那是个乖乖的小姑娘,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圆圆的脸,扎着马尾辫,瞪着眼睛,穿着一身可爱的公主裙,手里挑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笼,发出暖暖的红光,把周围照得一片红晕。

任明明抬头看看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放下勺子,倾过身去,抱住了妈妈。任为看到,吕青紧紧地抱着女儿,头在女儿肩膀上,眼睛闭着,眼角却隐约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