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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简单密码

任为又是一惊,说不出话。他明白卢小雷为什么神神秘秘了,谈话之前居然要到走廊里看看外面有没有人,然后关上办公室门,这么看来是有一定必要的。

“其实不完全说得通,只是怀疑。”卢小雷说,“我觉得从迹象上看,很像是傅群幼老先生。”

现在地球所的股份化改造已经完成,说起来大家和傅群幼以及傅江涌都是一家人,和王陆杰也是一家人,如果不保密一点,这个说法很容易传到傅群幼耳朵里。

“你怎么猜的?”任为问。

如果图图是傅群幼,现在地球上那个傅群幼就是假的,这显然太耸人听闻了,而如果图图并不是傅群幼,现在地球上的那个傅群幼是真的,那么造这个谣又算怎么回事呢?无论如何,傅群幼可是大股东,这样扣一顶帽子,如果没有非常切实的证据,实在说不过去。

“不知道。”卢小雷说,“但我们可以猜。”

敢这么想还敢说出来,卢小雷也算胆大妄为了。当然,考虑到苏彰的事情,卢小雷本来就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任为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发了一会儿呆,似乎很受触动。“这——”他终于开口说话,“这是谁?”

可是,如果万一图图真是傅群幼,这件事情怎么解决呢?任为脑子里冒出这个问题。问题出现后的一刹那,他就惊奇地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里竟然并没有拒绝卢小雷的所谓胆大妄为的猜测。

时日无几,大限将至,终不能脱逃,不胜唏嘘,感慨良多。然此行不虚,此事无憾,可含笑而去,汝等后来之人,亦可一笑而置之,毋须挂怀。

“你看看这封遗书,”卢小雷接着说,“除了傅群幼老先生,谁会写这种东西?谁会有这个口气?”

而心及天下,虑及万代,此执政之胸怀,余当倾力而与之。谆嘱后来之人,凡有资财精力,不可私有,当俱与云球之天下,亦乃世人之天下。此不世之功,即有风险,不过瓦覆盆倾,淡然迎之,不足道哉。

“你只是说咱们周围的人吧,图图就算是穿越者,也不一定是咱们周围的人。”任为说,“再说,写东西这事可不一定,文言文的素养很多人都有,只不过平常不用,你看不出来而已。这种文章,我就能写出来,也许不如这篇文章好,但能写出来,你知道吗?再说,傅老先生年纪那么大了,能学好萨波语吗?图图的萨波语很好,虽然你能听出区别,我可就听不出来。”

执政之身,未料而陨,夺人所重,损人所惜,此不足取也。然知其雄心,佩其壮志,乃思其所思,为其所为。诚不足偿,唯有尽心,此憾事也。

“有志者事竟成!傅群幼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卢小雷说,“我知道您能写出文言文,不比这个差,但是,您不会用这种口气啊!这种口气,明显年纪很大。”

战战兢兢,悉心戮力,以衰败之思,托健壮之躯,乃成新事。或曰此世人之游戏耳,然老怀弥慰,一笑置之。求索之事,虽万千妄议,又何顾之。况此云球,博大精深,诚不可测,今日之游戏,明日之世界,谁能知之。

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纸,“‘岁月倥偬,光阴如骥,乃知天时不与,而心不甘之。’‘若将死之鸟,奋支离之翅,啼落血之声,赴不归之约。’是不是感觉年纪很大?您可没那么老吧?还有这种气势:‘凄凄惶惶,殚精竭虑,以衰败之思,托健壮之躯,乃成新事。或曰此世人之游戏耳,然老怀弥慰,一笑置之。求索之事,虽万千妄议,又何顾之。况此云球,博大精深,诚不可测,今日之游戏,明日之世界,谁能知之。’您真的不觉得像傅群幼老先生吗?”

夫云球者,望之不过一机器耳,冷铁热铜,间有光电烁于其中。初识之,皆奇巧之思,腐臭之欲,未料有今日之事。后乃知诚为奇迹,夺天之造化,育地之灵蕴,孵人之魂魄。而余正惶惶,适逢其时,不能错眼,未敢惜身。若将死之鸟,奋支离之翅,啼落血之声,赴不归之约。

任为沉默不语。

此何人也?自幼强横,不知妥协。年齿即长,智识俱增,与人为事,或有机锋,然辗转之下,心性益坚。经年努力,未尝稍息,至有小成,不敢自足。或曰蝇营狗苟,岂知天下之事,弗为不予。岁月倥偬,光阴如骥,乃知天时不与,而心不甘之。

“傅江涌把宏宇卖掉,把钱全都投到地球所来了,我想这是傅群幼老先生的意思。”卢小雷说,“‘谆嘱后来之人,凡有资财精力,不可私有,当俱与云球之天下,亦乃世人之天下。’对不对?傅江涌一定看到了这封信,当然傅老先生也料到傅江涌能看到这封信。傅江涌肯定一直在留心图图,那时候他们是投资人,这封信不过是云球里的鸡毛蒜皮,在我们内部不会太保密,应该好多人都能看到。”

任为拿起那张纸,上面写着一篇文章:

“嗯。”任为应了一声。

说着话,卢小雷把手里的打印纸轻轻地放在任为的办公桌上,“我给您打印出来了。”

他在想,按照松海告诉卢小雷的偷渡过程来看,张理祥事件背后还有一个黑手,是他通知了所有那二十一个逃犯可以躲到云球,难道傅群幼也是他通知的吗?不可能,傅群幼又不是逃犯。所以,如果图图是傅群幼,这个幕后的黑手一定也是傅群幼。也许他找这么多人偷渡,就是在试探张理祥。张理祥做了初一,就不能不做十五,只能配合他。同时,傅群幼又用某种方法迫使张理祥同意,即使张理祥被抓,也只交代那二十一个人,而不交代他。

“口诀什么的,您不用搞明白了,反正已经破译了。”卢小雷说,“您还是看看内容吧!”

“这就是给傅江涌的遗嘱。”卢小雷说,“中文嘛,肯定是写给地球人看的,写给谁呢?不可能写给我们。这就是告诉傅江涌,全力支持地球所,傅江涌也照办了。”

“嗯,”任为应了一声,“点下有横变零头。”

是的,也许傅群幼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在云球中才下了决心,把所有的财产都投入到云球系统上,所以必须写一封遗书交代傅江涌,冒险也顾不上了。

“点下有横变零头。”卢小雷说。

“他那么老了,跑到云球里干什么呢!”任为说,“又不能长命百岁,在地球待着不好吗?”

“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然后是什么?”任为问。

“傅老先生不能闲着没事干,他必须要做事情。”卢小雷说,“我早就听苏彰说过,傅老先生的性格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但他的手下人,像苏彰这样的,都不喜欢傅老先生管那么多事情,觉得他老糊涂了,当然傅老先生就经常会觉得很不爽。”

“口诀。”卢小雷说,“四角号码的口诀,还有些其他规则,但基本就是这样,容易记吧?太简单了,容易记也容易算,非常适合带到云球里去做密文。”

“所以,他才喜欢听话的SmartDecision,对王陆杰毁约。”任为又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

“什么?”任为问。

“对,对。”卢小雷感觉到任为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了自己,更加兴奋了,“傅老先生去云球找了一个相对年轻的躯体,就是为了做事情。我挺佩服傅老先生的,不服老。那时大家都还不知道台阶式衰老的事情,按道理他可以找更年轻的宿主,虽然最后还是要变老,但能够多活很多年。但傅老先生一定是觉得,做事情要有一定基础,活在二十几岁的人身上没什么意思,所以才选了基础牢固并且野心勃勃的图图,好在短时间内就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

“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点下有横变零头。”卢小雷说。

“图图也没有多老。”任为说,“傅老先生最后还是死在自己意识场的衰老上。”他摇了摇头,“怪不得无缘无故就死了,好像用慢动作把意识场解绑了。”

“怎么简单?”任为问。

“傅老先生是有战斗精神的。”卢小雷说,“我觉得肯定是他,情况太符合了。”

“是,没人知道,我也不知道。”卢小雷说,“后来我查了文献,才搞明白怎么编码,其实特别简单。”

“怪不得他放过了王陆杰。”任为说,想起吕青曾经很怀疑傅群幼为什么放过了王陆杰,孙斐也怀疑过。

“哦——”任为说,“我只是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名字,有个印象,但不知道具体怎么编码。”

“对,傅老先生不是放过王总,也不是被五千万意识场吓住了,而是决定自己进入云球,自己亲自去做那五千万意识场的一分子。这样的话,当然再和王总对峙就没什么意义了。”卢小雷说,“而且,如果图图是傅群幼,要杀您也就说得过去了。他一定是意识到您是地球人,对他要做的事情有威胁。”

“对,对。”卢小雷说,“您可真博学,四角号码都知道。”

任为想起来,当时在杀自己之前,图图似乎要扭头去看什么,但却说,不能太好奇,否则会害死自己。

“四角号码——”任为思索着,“是不是一种对汉字的偏旁部首进行数字编码的检索方法?”

图图显然意识到有人会救纳罕,当时应该是发现了辛可儿,错以为辛可儿和纳罕是一伙儿的。所以,图图一定是认为纳罕有保护措施才会动手,杀纳罕就是把纳罕撵回地球。

“很久以前,中文有一种非常简洁的中文数字编码,曾经用于辞典检索,但用得不多,后来被废弃了,到现在早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有历史文献里才查得到。”卢小雷说,“您听说过四角号码吗?”

如果图图真是傅群幼,以他做人做事的风格,肯定一切都会提前布置好,所以他会料定,纳罕既然敢进入云球,也一定都提前布置好了。但他没有想到,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他一样把一切都布置的天衣无缝。事实上,因为各种原因,穿越计划并没有准备得那么完备,他差点真的杀了纳罕。

“是什么?”任为问。

“他应该知道穿越计划,知道我们进入了云球,要么是张理祥告诉他的,要么是他自己想到的。他曾经说乌斯里、风入松和我都可能是一伙儿的——”

“对,中文。”卢小雷说,“我先尝试的是英文,我觉得英文编码方法多,可能性也大,而且对应的明文既有可能是英文本身,也有可能是中文拼音。不过,我试过很多编码方法,全都不行,然后我就只好尝试直接编码中文的方法。开始也不行,但是后来,终于被我试出来了。是一种很简单的方法,却很难想到,因为这种编码方法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只能从故纸堆里找到。”

说到这里,任为停了一下,想了想,“不,张理祥没有告诉他,应该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

“你刚才说它是中文,不是英文。”任为说。

自己回到地球以后,观察图图过去影像的时候,曾经看到图图私下的各种纠结,如果张理祥早就告诉图图有穿越计划存在,图图应该更加胸有成竹才对。

“对,对,”卢小雷说,“但我试过,摩斯电码不行,我还试过一些别的编码,都不行。”

“不管是他自己猜出来还是张理祥告诉他的,但他杀您的时候一定很清楚了。”卢小雷说,“他料定您是地球人而且穿越计划安排了完备的安全措施,杀了您的话,您不会死而是回到地球。”

“什么加密算法能用脑子记住并且能用脑子运算?”任为问,眼前一下子涌出无数套加密算法,可每套加密算法都很复杂,无法满足这种简单性的要求,不过一瞬间之后,他就明白了,“不,不,他没有加密,谈不上加密,只是编码而已。”他说,“如果只编码不加密就很简单。比如摩斯电码,完全可以用大脑记得住,也谈不上需要什么复杂运算。”

“是。”任为说。

“对,对。”卢小雷睁大了眼睛,很兴奋,“一套很简单的加密算法,简单到随便谁都能用脑子记住并且用脑子运算。”

任为明白,卢小雷很佩服傅群幼,不想让自己因为傅群幼杀了纳罕而感到心里不舒服。

“如果他记住了一套加密算法,”任为说,“一定是一套很简单的加密算法。”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图图没有观察盲区也没有鸡毛信通讯信道,这个我确实想不通。”卢小雷说,“我们的云球系统对地球人是自动判断的,然后加入量子标记从而建立观察盲区,按道理不存在人为操作的空间。这一点在建立云狱的时候复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漏洞。云狱要求太特殊,后来才特意调整成了手动。”他咽了一口唾沫,看起来很苦恼,“所以,我虽然怀疑图图就是傅老先生,但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没有观察盲区的。就算是张理祥配合他,可取消观察盲区的事,张理祥应该也做不到啊。”

“所谓的加密方法,”卢小雷接着说,“要么计算很复杂,要么就有复杂的对照表,图图没有观察盲区、没有鸡毛信,也就不会有穿越者存储缓冲区,那就是说,图图全靠意识场的记忆就把加密方法带到云球去了。可是这么复杂的东西,有那么容易记忆吗?而且,云球上没有什么高效的计算工具,做复杂的加密运算不可能。那么,这一切怎么能够说得通呢?”

是啊,卢小雷对此肯定很奇怪,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方法,苏彰的人生可能就会有所不同了。

“想到第二十二人,想到穿越者,我当然就想到了是地球语言。”卢小雷说,“有可能是中文,有可能是英文,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语言,但不管是什么语言,我也不会破译密文啊!不过,我想到了一个疑问,图图如果真的是用地球文字写了遗书,加密方法是怎么从地球上带到云球去的呢?”

“这个——”任为想了一会儿,“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但不一定行得通。”

“中文——”任为又重复了一遍,闭上眼睛,想静一静。

“什么办法?”卢小雷问。

“对,没错,中文。”卢小雷说,“图图确实是地球人。”

“修改意识场的母语。”任为说,“云球系统没有办法测量意识场的任何内容,不过可以测量脑单元的部分内容,包括这些内容的变化趋势。意识场迁移之后,意识场母语和脑单元母语会产生冲突,云球系统可以测量出这种冲突,进而根据冲突情况推测出意识场的母语,如果这个母语是某种云球语言,系统就会认为这是个云球人,如果不是任何云球语言,就认为是个地球人,据此进行量子标记。这是纯技术问题,你也许不太清楚,但张理祥很清楚。”

虽然还不知道卢小雷到底怎么破解的,但任为明白,卢小雷既然坐到这里告诉自己,肯定不会没有根据地乱说,他的呼吸变得有点困难,“这么说,图图真的是地球人。”他说。

卢小雷想了想,“我明白了。”他说,“如果能够事先把意识场的母语修改成为云球语言,例如萨波语,系统就会被骗。但是,意识场的母语怎么修改呢?”

“中文——”任为说,感到难以置信。

任为看着卢小雷,心里忽然有点打鼓。不过,卢小雷以后应该都会在云狱,苏彰也已经去世了,卢小雷应该没有机会也不会再偷渡什么人进入云球了吧?

“不,不,不是我厉害。”卢小雷赶忙举起双手摆了摆,表示没有自我吹嘘的意思,“当然,也不是密码所有什么问题。关键是我们一开始就搞错了,走错了方向。遗书是一封密文,可它对应的明文不是萨波语,而是中文。我们特意把萨波语全套文本送去给密码所,甚至还包含了林溪地方言,谁知道它对应的居然是中文,谁想得到呢?而且,这篇密文的编码方法也很特别,很不容易想到。”

“办法是有的,但是——”他终于还是继续说,“最简单的想法是对大脑进行某种手术,可这样是不行的,因为那只能改变大脑的母语,不能改变意识场的母语。不过,意识场和大脑在交互过程中会互相影响,事实上,意识场的母语也是在意识场生成过程中由大脑逐渐灌输进去的。只是人长大以后,意识场比大脑更加强大,一旦进行意识场迁移,意识场的母语反而会逐渐改变宿主大脑的母语,最终会趋于一致,这个一致的结果是意识场的母语,宿主大脑的母语反倒会变成一种外语。这个过程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我们的穿越队员都是这种情况,他们在云球里待了很长时间,所以最终那些云球宿主脑单元的母语都变成中文了。”

“你破解了?”任为显然不相信,“你说你破解了?密码所都没破解,你说你破解了?”

“对啊,所以我们一直觉得意识场的母语一旦形成就不能改变了。”卢小雷说。

“如果仅仅是我刚才说的这些疑点,确实说服力不强。”卢小雷说,“不过,我听说图图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一封遗书,是密文。图图去世时我在云狱,没见过那封遗书,我是回来以后才听说的。我还听说那封遗书到现在也没有破解,大家都挺好奇的,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前两天,我找了裴东来,调出那封密文遗书研究了一下。”他顿了一下,“您相信吗?这封密文遗书,居然被我破解了。”

“除非,”任为说,“用某种方式干扰意识场和脑单元的交互,加强对脑单元母语的保护,使脑单元母语无法被改变,反而被不断强化。那么,在这种竞争交互中,意识场母语有可能败下阵来,被脑单元母语改变。毕竟,在意识场生成过程中就有过这样一个阶段,不过那时候大脑有母语而意识场没有母语,现在意识场也有母语了,不知道还行不行得通。但我想,只要对大脑的强化工作做到位,理论上应该是有可能的。”

“所以,怎么可能呢?”任为说,“如果是穿越者,怎么可能没有观察盲区同时又没有鸡毛信通讯信道呢?系统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我看,还是你搞错了吧!”他真的很希望是卢小雷搞错了,如果图图是穿越者,那就有太多的新问题需要回答了。

“这个大脑强化如何做呢?”卢小雷问。

“对,没有观察盲区。”卢小雷说,“也没有鸡毛信通讯信道,那时我负责监控,有鸡毛信通讯信道马上会知道,我确定没有。”

“拿象形文字和拼音文字在人类大脑中的情形举例子,”任为回答,“母语是拼音文字的人,主导语言功能的脑区是威尔尼克区,而母语是象形文字的人,主导语言功能的脑区是布鲁卡区。这只是一个很粗略的讲法,如果深入进去,即使都是拼音文字,比如英文和法文,甚至英国英语和美国英语,虽然主导脑区都在威尔尼克区,但区位、环路和模式有细微差别。象形文字也是一样,东北方言和上海方言在大脑中的区位、环路和模式也不尽相同。所以,我刚才说的所谓大脑强化,就是通过某种电磁刺激强行阻止语言区的区位、环路和模式发生变化。人类大脑如此,脑单元也一样。这件事情相当复杂,却并非完全不能实现。”

“可是,”任为说,“图图没有观察盲区。”

“我明白了。”卢小雷若有所思,“不过,意识场绑定到宿主的时候,母语冲突就已经被测量了,宿主已经被加了量子标记,这之后意识场的母语再被改变还有用吗?”

看来,卢小雷确实做了不少功课。

“那当然就没有用了。”任为说,“但是,如果等意识场母语在一个云球宿主中经过某种手段强行改变以后,再重新绑定另一个云球宿主呢?”

鬼混?任为想起了自己和图图,拉斯利一起的那次鬼混。

“哦——”卢小雷说,“如果这是可能的,那么傅老先生的做法应该是先随便找一个云球人绑定自己的意识场,通过这种方式改变意识场的母语,然后解绑意识场,再重新绑定到图图身上,图图就不会被加上量子标记了。”

“还有,”卢小雷滔滔不绝,“朝里那些官员,都认识图图甚至和图图是一伙的,当然不像身边人那么亲近,图图着力掩饰可以瞒得过去,但打交道太多了总是有风险,所以图图大大减少了在各种风月场所的集体鬼混。在林溪地的时候,图图可是最喜欢和各种官员一起鬼混的。我甚至发现了一段记录,有几个官员在背后抱怨,图图升官以后看轻大家了,虽然经常送钱送物,却不屑于和大家一起玩儿了。我看,图图不是看轻他们,而是不敢和他们一起玩得太多。”

“对。”任为回答,“这个过程就是说,要达到目的还需要杀死另外一个云球人。”

“我还发现,”卢小雷很想证明自己的推断,“图图到黑石城后不久,把他带到黑石城的几个最亲近的侍妾和护卫打发回了林溪地。我怀疑,他是害怕过于亲近的人在身边,会察觉他的异常才这么做的。而且从那以后,他安排在身边的人都是以前并没有那么亲近的属下,侍妾也都是新找来的。原来在林溪地的几位左膀右臂,他都做了很好的安排,可职位都不在黑石城。反而是索萨和斯特里,算是他在黑石城打交道最多的人。这两个人很特殊,斯特里是新近提拔上来的,其实和图图没有那么熟悉,索萨虽然和图图一起长大,但后来很多年两个人都在异地做官,常见面,却并没有总待在一起。我想,图图认为索萨和斯特里比较不容易察觉他的异常。”

卢小雷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任为没说话,在听。

他应该是在后悔,当时自己不知道这种方法,没有为苏彰去除观察盲区吧,任为想,但其实,即使卢小雷知道这种方法,这个实验他也做不了,只有张理祥或者沈彤彤这样权限很全面的高阶技术人员才能做,而且技术难度相当大,很难保证成功。

“可是前几天,我琢磨第二十二个人这事,就忽然想起图图来了,想起了他的口音,觉得很可疑。”卢小雷接着说,“于是我找了裴东来,调出了很多图图留下的历史数据,非常仔细地听了他的很多讲话,我认为我的感觉是正确的。”他的口气很确定,“升官以后到黑石城和升官以前在林溪地,图图的口音确实有所差别。差别不能算大,可确实有。不过,我们并没有保存所有时间段的完整历史数据,所以我虽然能听出图图的口音有差别,但不能确定这种差别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这个过程非常危险。”任为说,“我能想到这种办法,张理祥当然也想得到。但这只是一种思路,即使可以做,也很困难,而且需要不少时间。从偷渡过程看,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找人做实验,所以傅老先生只能让张理祥直接用自己做实验,这是拿生命冒险。如果实验过程出一点点问题,他可就——”任为摇了摇头,“没有理论基础,也没有先导实验,就这样直接动手,实在太危险了。即使成功,也完全是侥幸。”

“您在云球里的时候,我是说上次,您做纳罕那次,我观察图图的时候曾经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图图的萨波口音似乎有些变化。”卢小雷说,“您知道,我的萨波语还是挺好的,特别是听力,因为我总在听嘛。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那个阶段我怀疑图图有阴谋,听他说话比较多,但以前并没有听过太多,所以我认为可能是我感觉不对吧,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也没太多想。”

“可他的确成功了。”卢小雷说,“傅老先生太勇敢了。”

“什么细节?”任为问。

“这太难以想象了。”任为说。

“本来一点端倪也没有。”卢小雷说,“我很好奇,一直琢磨这事儿,后来我忽然想起一个细节,觉得不对头。”

“是难以想象,但这封遗书是铁证。”卢小雷说,“一个云球人不可能用中文写遗书吧!”

“你怎么发现的?”任为抬起头问道,他逐渐平静,开始思考更现实的问题。

“这只能说明图图是地球人,”任为说,“但对傅老先生,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嗯,”卢小雷说,“恐怕图图还是压制着自己的表现欲呢,不敢太有远见,否则就暴露了。”

“是。”卢小雷说,有点丧气,不过马上就接着说,“您说,如果傅老先生真是图图,那他会是那个幕后黑手吗?安排那二十一个人去找张理祥的人?”

“怪不得图图那么有远见。”任为终于开口了,但并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看着桌面,像是喃喃自语。

“不知道。”任为说。

任为慢慢把身子靠回了椅背,心脏砰砰地乱跳,脑子里开始回忆有关图图的一切,沉默了好一会儿。

但他想,还能是谁呢?

“图图。”卢小雷重复了一遍回答。

“可能只有傅江涌才会知道真相。”卢小雷说,“我问过王总,最近有没有见过傅老先生。王总说傅老先生好久不露面了,最近他只见过一两次,其实这也挺奇怪的,他们俩那么熟。”

“谁?”任为又问了一遍。

“是的。”任为说,“最近王陆杰见到傅群幼老先生的次数很少,我也听他说过。”

“图图。”卢小雷说。

“也许是弄了高仿真机器人冒充。”卢小雷说,“说不定直接用了傅群幼的空体,加了个机器人大脑,听说KillKiller就研究这个,应该算空体保存的升级版。”

“你知道是谁了!”任为头皮一麻,很吃惊,身子一下子离开了椅背,“是谁?”他问。

“机器假人,我听说过。”任为说,“这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KillKiller并没有成功。现在KillKiller需要用各种管子和线路才能维持空体生存,但要维持机器假人的空体生存,显然不能用那么多管子和线路,技术难度就太大了,同时也没什么意义。机器脑袋人类身体,主次颠倒了,按道理他们不会花太多精力去研究的。”

“您出差之前,我跟您汇报说松海提到了第二十二个人。”卢小雷说,“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要伪装的情况下用起来就很合适了,正符合傅老先生的要求。”卢小雷说,“万一真是这样的话,确实就真假难辨了,特别是像王总一样只是偶尔见一面的话,肯定分辨不出来。”

“什么事情?你说。”他对卢小雷说。

“嗯——”任为沉吟着。

任为看到桌面上有一份文件,封面上写着《窥视者计划阶段总结报告》,这是什么日子?该做总结吗?他想。不过来不及看,卢小雷的动作让任为感觉更加不好了,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神秘呢?又不是做地下工作。

“不管怎么样,傅江涌总是知道的。”卢小雷说,“去问他?”

说着话,卢小雷又站起来,走到门口,向走廊上两边张望了一下,然后把门关上了。

“问他?”任为说,“然后呢?然后怎么办呢?”

“有点事。”卢小雷说,“我觉得挺重要的,没敢跟别人说,想跟您汇报一下。”

“然后?”卢小雷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尴尬地笑笑,“图图早就死了,没什么能办的,现在地球上这个傅群幼老先生就算是假的,好像也没必要怎么办。”

“坐,坐。”任为伸手示意,让卢小雷坐回去。接着走到办公桌对面,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今天晚了一会儿。”他笑了笑,“你找我有事?”

“先这样吧,不要着急。”任为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让我想想怎么办,让我想想。”

“所长,您来了。”卢小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想什么呢?任为一点头绪也没有。其实他觉得,最好是假装没发现这事。但确实是发现了,怎么办呢?

毫无疑问,卢小雷肯定是在等自己,有什么话要说。任为犹豫了一下,不想破坏自己的心情,但没有办法,他长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任为有点没法集中注意力。

果然,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任为看到卢小雷坐在里面,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些什么,而且显得有点焦躁,用那张纸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发出轻微的“啪啪”的声音。

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点下有横变零头——四角号码口诀忽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挺有意思,我要学习一下四角号码,任为想。

不过,走进办公楼,一股凉气就迎面而来,任为略微觉得有点冷。上楼梯,过走廊,离办公室越来越近,任为的心情也越来越不那么轻松。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点预感,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似乎有些疑虑,又似乎受到了一些启发,仿佛在重重迷雾中看到了一些朦胧的光。

第二天早晨,任为去地球所上班的时候,觉得天格外的蓝,街道格外的干净,下车走在院子里,觉得树木花草也格外的美,他甚至听到了某种鸟的叫声,悦耳得很,而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注意到鸟叫是什么时候了。

是因为傅群幼吗?不,是因为某些别的事情,但他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