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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黑洞之狱

同时,火山和地震也是一个解决方案。可以在云狱星上构造合适的地质板块,使得火山和地震经常发生。这事地球所有点经验,毕竟经历了云球演化的整个过程,还经历了建立伊甸园星的过程,大家对于地质板块还是相当熟悉的。火山能够显著提升周围地区的温度,而海底地震和落入海中的巨大陨石一样,能够引发热交换效率最高的大规模海啸。

陨石成为一个解决方案,在精心计算和设计过形状、质量、数量以及对大气层的入射角度和入射速度之后,陨石和陨石雨能够有效地扰动大气层以提升对流质量,在海洋中还能够引发热交换效率更高的海啸。提供陨石的小行星带成为云狱星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可要避免成为云狱黑洞的食物,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总之,云狱星上又多了一个地球上基本看不到的奇特景观:天空经常落下陨石,甚至是陨石雨,当然没有过大的陨石,不会对整个星球造成致命问题,但其频繁程度也许接近于地球上某些干旱地区降雨的频繁程度,这已经非常可怕了。这种情况尤其会经常发生在冷热两极周边地区的海洋中。

地形也必须考虑,高落差使得水系可以奔腾咆哮从而带来热交换。同时,地形还涉及一个业务层面的考虑。

云狱星的自转在一定程度上对热交换有所帮助,但因为自转方向和潮汐力方向垂直,所以这种帮助对于在南北方向上平衡黑白半球的温差无关紧要,只是在东西方向上进一步调和了温度本来就相当稳定的黄昏带和浅夜带。

业务?业务?孙斐听到王陆杰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反应有点激烈。不过,本来就是业务需求驱动了整件事情,不是吗?

黑白半球显然有巨大的温差。理论上,大气层和地面水系的对流可以将黑白半球的温差抹平,但实际情况却要复杂得多。由于潮汐锁定的影响,大气和水系的对流和地球非常不同,热交换变得不可预测,特别是在南北方向。总的来讲,南北方向的热交换能力趋于弱化,风很小,水面也很平静。

是的,业务。这个业务的考虑其实很自然:云狱星是监狱,那么,如何监管犯人呢?

云狱星的公转轨道位于云狱黑洞的宜居带,温度应该是宜居的。可这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具体落实并没有那么简单。云狱星一边总是晒着它的太阳,沐浴在永恒的阳光中,地球所称之为白半球或者南方;而另一边却总是没有太阳,禁锢在无边的黑暗中,地球所称之为黑半球或者北方。白半球的中心地带极其炎热,被称之为热极。这里虽然不足以让水沸腾,但就算是最喜欢桑拿的人,恐怕也只能待一小会儿;黑半球的中心地带则极其寒冷,被称为冷极。这里并不适合芬兰浴,因为任何液体都会凝结为亘古不化的寒冰,是真正的永冬之地。所以,真正的宜居带只有白半球和黑半球交接的那一圈,白半球的部分宽一点,黑半球的部分很窄。这一圈宜居带大部分永远处于黄昏之中,被称为黄昏带;另一部分则永远处于浅夜之中,被称为浅夜带。

王陆杰是这么说的:“具体如何监管,我们回头再说,这取决于客户。是的,孙斐,你不要听见客户就皱眉头瞪眼睛,这是现实问题。虽然不必很着急,但还是要未雨绸缪。我们应该想到,实际上云狱很可能完全无法监管。就算在云狱星上建造了建筑群,恐怕也很难派遣狱警进去。那么,仅靠建筑群就能拦住犯人吗?如果真是建筑群和狱警都有了,那对犯人来说,和在地球上坐牢还有什么区别?谁会愿意去云狱呢?不要小看这一点,吸引犯人自愿进入云狱是一个原则性问题。否则在法律角度、人道角度、舆论角度都会有很多障碍。云狱中的自由是一个基本要求,没有监狱,没有狱警。如果这样,是不是所有犯人都能在云狱星自由活动?我倒是无所谓,可有些情况下这不符合要求怎么办?有没有安全问题?看看现在世界各国的监狱,有那么多狱警,还经常发生暴力事件呢!好吧,即使不说这个,就说眼前的问题,你们那二十一个人。是的,我知道这事,也许我不该知道,先不谈这个。那些人能够和其他犯人就这样混在一起吗?不要说安全问题,还有保密问题呢!都不管了?这我可不知道行不行了。所以,应该在云狱星上形成一些天然屏障,利用地形搞出比监狱还难逾越的天然屏障。这不难吧,对不对?和黑洞星系的其他事情相比,这不就是随手的事吗?孤零零的美丽海岛,高耸雪山围绕的安静山谷,广袤沙漠包围的富饶绿洲,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制造出这样的地形,形成相对隔离的区域。最起码,不同国家、不同类型、不同刑期的罪犯能够隔离,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除了黑洞食物链以外,云狱星系还包括了位置经过精密计算的小行星带,这是为了解决云狱星表面大气层和水系的热交换问题。

“没有观察盲区,一举一动都在监视当中,已经是最强的监管了!”孙斐这样回应。

其实,即使考虑到云球和地球的时钟比例尺,也完全没必要为云狱黑洞准备那么长时间的食物,云球系统显然运行不了那么久。不过罗思浩坚持,既然模拟黑洞,当然要模拟得像一点,数百万年一点都不长,本来至少应该是以亿年来计量的。这是他作为一个天文学家的情怀,大家都很支持。这涉及很多很多钱,却没有人去跟王陆杰讲解细节,王陆杰也没有问。也许王陆杰同样很支持,或者他觉得公司已经挣了太多钱所以没必要计较,谁知道呢?

孙斐说的没错,但王陆杰说的也对,安全毕竟是个大问题,保密也是问题。

配套天体中最重要的是云狱黑洞的食物链:若干次第冲过来的恒星、星云和其他天体。这些天体的方向、速度和当前位置都经过精密计算,在运动路径和吞噬过程不会对云狱星产生影响的前提下,确保未来的数百万年中云狱黑洞可以有节奏的进食。既不会饿得奄奄一息以至于云狱星无法从吸积盘获得所需的能量,也不会饕餮进食以至于云狱星被过高的吸积盘温度所摧毁。

王陆杰甚至曾经试图讨论,是否能够为犯人设计一个近身防御系统:防止他们受到别人的伤害或者其他意外伤害。不过这不用讨论,任为、张琦和沈彤彤等所有技术人员都认为,这从技术上行不通。整个云球系统的运作是由一个庞大的人工智能操作系统在操控,根本原则是自然科学原理而不是人工设定。也许可以讨论复制物体这样的事情,也可以进行部落清除这样的动作,但这些东西对操作系统来说,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就像对手下了一步意料之外的棋,并非由系统主导,系统只是要去应对,一定会采用最科学的应对方法。观察盲区和鸡毛信之类,对系统更是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影像系统和通讯系统的截取或者嵌入。意识场的绑定则压根儿和系统没关系,系统只管理到脑单元为止。总之,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对操作系统而言都是可接受的。近身防御系统则不然,这将彻底改变操作系统的行为方式。除非重写操作系统的科学内核,否则不可能实现。很容易想象得到,如果不是有这样的限制,之前穿越计划中派遣队员的安全问题也就没有那么伤脑筋了。

云狱星的建立相对容易,毕竟有伊甸园星的经验。但除了云狱黑洞和云狱星,云狱星系中还包含了很多其他配套的天体。

不过,近身防御系统虽然不行,在地形上做些文章却还是可以的。最终,综合考虑地形落差的技术问题和隔离犯人的业务需求,云狱星的地形地貌非常有意思。总的来说非常荒凉,到处是难以想象的穷山恶水,通行非常困难,但同时却拥有着无数封闭的区域,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在计划中都美丽而富饶。

大家明白,罗思浩也就是说说而已,对宇宙演化来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无法解决,那就是云球系统的运行速度实在太慢了。在宇宙中,几千年几万年之类的时间尺度都不过是转瞬之间,什么也来不及发生,哪里会有什么惊喜?云球系统已经太复杂了,不可能回到最初几百万年一天的时钟比例尺。但大家很乐意听这种扯淡,这可比王陆杰那些畅想听起来舒服多了。

除了地形限制以外,犯人之间的互相伤害问题就只能取决于犯人们对全方位监控的态度了。这种监控可比任何监狱都严格得多。但凡犯人们对增加刑期有一点点顾忌,应该就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意外伤害同样没什么办法,疾病却没有关系,因为可以将病人的意识场解绑到地球中,甚至为他们更换空体。

一直以来,没有任何算力被浪费在宇宙演化上。是的,之前这种算力消耗只能被称之为“浪费”,以后这也不能算是正常消费,但至少在云狱星系中是可以接受的。云狱星系的出现使得宇宙演化启动了。虽然演化起点和演化范围都有很大问题,可毕竟是里程碑式的一步。这带来了很多困难,也花费了很多时间,不过大家都认为值得。罗思浩对大家说,一定值得,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出现惊喜。云球中的外太空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罗思浩在加入地球所之后,很快就成了骨干成员。云狱计划的技术工作基本以他为核心在推进。

虽说如此,云狱黑洞建立起来的一瞬间,璀璨的射线暴还是让罗思浩激动得不能自已。以前观察到射线暴都是不容易的,而现在他制造了射线暴的源头。当然,这时云狱星和云狱星系中其他星体都还没有建立,否则会被这射线暴在刹那间摧毁。

云狱星系的实体就这样逐步建立了,不过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生物圈的问题。虽然从伊甸园星积累了不少经验,但云狱生物圈还是很不同的。

这意味着,也许有一天伊甸园星人和云球星人能够互动,而他们和云狱星人几乎不可能互动——除非有虫洞出现。目前,云球系统包含所有人类已知的物理设定在里面,但没有足够的计算能力允许系统自由演化宇宙实体。不要说虫洞或者黑洞,连恒星都只有两个:云球的太阳和伊甸园星的太阳。如果认真起来,这算什么宇宙呢?特别是对罗思浩来说。

所有生物体必须适应潮汐力对身体的撕扯,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哪些动物可以一直生活在白天而不会发疯?一直生活在黑夜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植物也有这个问题,光照的紊乱显然会导致光合作用和呼吸作用的紊乱,必须找到或者制造某种植物——不,很多种植物,一个植物圈的植物——能够适应这种紊乱,这很困难。

云狱星系位于云球宇宙中距离云球1000光年的地方,这是罗思浩的建议。选择这个距离是有原因的,一方面,黑洞太远会导致云球宇宙过大,增加计算量;另一方面,黑洞质量很大,距离云球太近会对云球有所影响,同时,距离足够远从计算角度反而有一个好处,云球系统可以尽量忽略这个距离中的宇宙空间,把云狱星系和云球星系当作云球宇宙中两个几乎独立的子系统来处理,使计算模型变得简单,算力也被节约。之前对伊甸园星位置的选择就有些问题,伊甸园星系离云球星系太近了,只能和云球星系算作一个体系,孙斐和相关的技术团队充分体验过两者之间宇宙空间连续性计算的难度,那些弯曲空间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人类可能还好,虽然难受一点但应该能接受。如果地点合适,还能够在黄昏带和浅夜带之间来回走一走。都是犯人,也许不用要求那么高吧?这和王陆杰说的提高吸引力的原则相悖。不过如果是无可奈何,那王陆杰也没什么办法。

整个体系被地球所称为云狱星系,行星被称为云狱星,黑洞则被称为云狱黑洞。

但对于植物和动物,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他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恐怕是全世界的犯人熙熙攘攘入住云狱的盛景吧!”在王陆杰爽快地解决了资金问题后,孙斐这么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味道。

另外,王陆杰又提出了业务问题。还是那个假定,没有建筑群和狱警,那么犯人怎么生活呢?住哪里?穿什么?吃什么?是用神迹来帮助他们还是有什么更自然的方法?其实答案不难想,王陆杰的思路是一脉相承的。他建议在那些封闭的区域中,一定要长满各种神奇的植物,有的可以提供建筑材料,有的可以提供纺织材料,有的可以提供食物。最重要的一点,这些植物都不需要人去关心,生命力顽强而且产量又高。这样的地区,才叫富饶嘛!

不难想象,计算需求大大突破了云球系统现有的计算能力。不过扩容的资金不是个问题,云球意识场的公布使得窥视者项目收入直线上升——王陆杰的嘴都快合不拢了,资金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何况,黑洞本身就孕育着更多更巨大的生意机会。

所以,生物圈的问题不仅是一个生存、循环和演化的问题,还有很高的业务要求。之前在伊甸园星的建立过程中,解决类似的问题曾经积累了一些经验,但仅仅是修改某些生物体参数来尽量优化动物的引力反应,然后依靠动物自身的适应性来最终适应。而经过分析,大家意识到现在的要求更高,云狱星的环境显然比伊甸园星的环境艰难得多,仅仅像伊甸园星那样做是不够的。

最初,大家的关注重点在于黑洞的建立以及作为黑洞行星的云狱星的建立。这个过程当然不简单,毕竟黑洞及其周围时空的物理过程是很复杂的。但在罗思浩参与以后,这些难关很快就被克服了。黑洞时空的复杂性主要体现在数学上,罗思浩帮助地球所理清了数学过程,地球所的工程师就可以很容易地从程序上实现了。

这时,辛雨同的专业,以前的专业,基因编辑,就派上用场了。

罗思浩是一位年轻的天文学家,和他的几位助手一起,从天文所借调过来。而辛雨同则是从生物化学研究所借调过来,同样带了她的团队。这都是在欧阳院长的协助下完成的。

李斯年推荐了辛雨同。虽然这些年辛雨同在生物化学研究所搞知觉研究,也成了著名专家,但她真正的本事在基因编辑方面。之前她的研究曾经享誉世界,覆盖细菌、植物、动物和人类,是全世界能力最全面的基因编辑科学家之一。在基因编辑的黑暗时期,正因为她享誉世界的名声,她不得不彻底离开这个行业,带着她的实验室加入了生物化学研究所。现在她来到了地球所,眼前这些生物基因改造的需求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题,她需要的只是实验环境。而云球系统是非常好的实验环境,实验品随便用,没有任何监管,至少现在是这样,这让她很高兴。

地球所来了两位重要的新同事,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会是同事:罗思浩和辛雨同。

辛雨同首先需要在云球上尽量找到合适的动植物,然后进行需要的基因编辑,最后再迁移到云狱星上。她的工作量很大,从自己的实验室带了一个团队过来帮助自己。她很兴奋,话里话外听得出来,什么嗅觉研究、味觉研究,对她而言不过是些无聊的开胃小菜,基因编辑才是正餐。她喜欢对着那些DNA,剪断、组合、拼接。

“没有什么。”任为回答,“我忘了。”他逐渐放松了下来,气息也平静了一些,但感到浑身冰凉,他知道,那是汗。至于噩梦,好像确实忘了,朦朦胧胧,只记得很可怕。

辛雨同很快就投入了工作,辛苦地搜寻着云球,寻找着各种作为工作起点的动植物。

“梦到什么了?”吕青问。

任为之前并不认识辛雨同,只是有些耳闻,知道她是世界级基因科学家,同时也是知觉研究的顶级科学家。吕青倒是见过她几次,但和任为没怎么聊起过。这段时间的合作让任为充分认识到,辛雨同的确了不起,看起来并不起眼,却知识渊博,头脑清楚,动作还快。她的工作很快就有了很大进展。已经有一些动植物登上了云狱星,在黄昏带的黑洞之光下或者在浅夜带的黯淡星光下,摇曳或者徜徉在潮汐力锁定的微风中。地球所的所有同事,也都很快被折服了——她的动植物们太漂亮了。

任为没说话。

这些展示给大家看的景象其实都是模拟出来的虚拟影像。相较于地球和云球,笼罩在云狱黑洞引力场中的云狱星的时间很慢,虽然辛雨同已经把该做的工作都做了,但在云狱星上,所有动植物的行为都是极端的慢动作。就云球系统提供的影像而言,几乎都是静止的。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动作的话,那就是细胞中的电化学反应了。所以,为了看到所谓的摇曳或者徜徉,只能进行模拟。不过,辛雨同认为这不是问题,超慢动作反而使她有了海量的基础数据,并且极其精确。事实上,她为此雀跃不已,这在她以往的工作中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一直在动。”吕青说,声音很温柔,“哦,对——你不要把手放在胸口。”

当然将来,在云狱真正运行之前,在演化周期真正开始之前,云球时钟必须调快,这一切需要进行真实的实验来进行确证。

“是——”任为恍惚地回答,“是的。”

云狱星,虽然不能说是个美丽的地方,但好歹有了些样子。

“你做噩梦了?”他听见吕青轻轻地问。

有一个诡谲的情况,大家之前并没有注意到。

“对不起!对不起!”任为“腾”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大汗,喘着粗气。

按照之前的设计,将来云球系统分为演化周期和观察周期。在演化周期中,云球星时钟很快,云狱星的时钟理论上恰好和地球差不多。在观察周期中,云球星时钟和地球一样,云狱星的时钟则几乎一动不动。演化周期的时钟是十年一天,那么地球上一个月的观察周期,云狱星不过是过了十二分钟而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个月观察周期搭配两个月演化周期就意味着,地球每过一年云狱星的人们只过了八个月零四十八分钟。如果大家寿命正常,从地球角度看,云狱犯人的人生足足比普通地球人的人生延长了四分之一!虽然不严谨,但马马虎虎可以这样想,一个终身监禁的家伙,四十年之后,他同龄的受害者因衰老而去世的时候,他还有十年可以活!

那是弗吉斯,正在对他说话,口气很冰冷:“你杀了我?你有什么权力杀我?”

何况,因为李斯年的关于台阶式衰老的发现,一个月观察周期搭配两个月演化周期的计划一定会进行调整,一定是观察周期变长而演化周期变短。这意味着那个终身监禁的家伙,在受害者去世以后,还可以活比十年更长的时间!

看不清楚也认不出来,任为回头看了一眼拉斯利,拉斯利似乎越来越近了。任为很紧张,又回过头看前边的人——忽然,不知道光从哪里照了过来,那人的五官瞬间变得明亮,任为终于看清楚了,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同时,要注意到,刑期有两种计算方法——这取决于客户的决定。一种是按照地球时间来计算,这将会导致观察周期的延长意味着对犯人主观时间而言是刑期被缩短了。另一种是按照云狱时间来计算,也就是按照犯人的主观时间来计算,那将意味着从地球人的角度看,犯人的服刑时间被无端地延长了。这可能并没有影响犯人,但影响了犯人的亲人,而亲人们却是无辜的。从目前地球上的人权状况看,第二种选择几乎没有被公众接受的可能性,这也就是说,从犯人的主观时间看,选择进入云狱服刑意味着服刑时间大大缩短,等同于入狱第一天就被减刑了。

任为看不清楚那是谁,眯起眼睛使劲看,但那张脸像背后拉斯利的脸一样背光,藏在了黑暗中。他看不清楚。继续眯眼,继续使劲——似乎朦朦胧胧地看到了五官,不清楚,很模糊。那是谁?任为一边看一边思索着,那是谁?

如果犯人留在地球的空体得到恰当保存,那么当他们被释放,衰老的意识场回到地球的时候,将会拥有一具年轻的身体。而且要注意,即使是他们的意识场,也并没有像名义上的刑期衰老得那么多。

但是,出现了一个影子,对面的洞口出现了一个影子,就像背后的洞口一样,在昏黄的光下面出现了一个人的剪影。

天哪!虽然从现有的意识场理论来看,这并不会让犯人们的寿命真正延长。但是,谁能打包票呢?再说,就算生命不能延长,在任何人最后的日子里,一具年轻的身体也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难道不是这样吗?问问地球人,谁没有这样的梦想?

任为觉得筋疲力尽,但仍在使劲往前拱,胸腔的骨头就要被压断了,几乎能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掺杂在疯狂的心跳中,而心跳也越来越响。好在,似乎对面的洞口近了很多。再咬咬牙,再努力一下,努力一小下,就可以到达那个洞口了。洞口外一定会有一片开阔地,不是这样地狱般的隧洞。那时,就可以放开了奔跑,就可以畅快地呼吸,就可以摆脱拉斯利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这意味着什么?大家一时想不清楚。实际上,大家甚至连问题都没理解清楚,更谈不上有什么答案了。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思考。连孙斐的眼睛里都闪露着迷惑的眼神,没有轻易地支持或者反对。

“为什么?为什么?”拉斯利还在喊,“为什么你可以杀我,偷我的身体,而我却只能等死,一无所知地等死?”

至少,王陆杰关心的如何提高对犯人吸引力的问题,在这个情况下应该完全不是问题了。而这个挠头的事情,在他看来是客户需要做的一个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什么,都不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

任为觉得周围的岩壁越来越窄,被挤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而对面的洞口还很远。不能停下来,必须往前走,不能被拉斯利追上。天哪,我喘不过气来了,我要死了,他想。

虽说有各种困扰,总的来看还不错,一切顺利。但是,正在大家觉得逐渐轻松下来的时候,卢小雷却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让大家一瞬间都惊呆了。

“你有什么权力杀我?”拉斯利还在嘶吼,“我也有意识场,和你的意识场一样。我也是人,和你一样。你有什么权力杀我?你偷了我的身体!你偷了我的身体!”

听到卢小雷的问题的那一刹那,任为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身体像是沉入了冰窖。不过同时,好像濒死的人意识到已经没有希望而决定放弃挣扎一样,似乎又有一点轻松。

一会儿也不能耽搁,必须竭尽全力向前方挤,向着对面的洞口前进。那里也有昏黄的光,只有从那个洞口挤出去,才能逃离拉斯利的追杀。

他看到了那二十一个人的存在导致云球再也无法进入演化周期的悲催前景,但却准备接受这个前景了。安心做个影视基地吧,他甚至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任为甚至听到了拉斯利艰难的喘息声。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挤得进来而拉斯利却挤不进来。拉斯利并不比自己胖,按道理应该进得来——这种想法使任为全身都因恐惧而颤抖,心跳剧烈得像是工地上的重型空气锤,一锤一锤重重地砸向地面,把自己脑袋震得发昏。

任为后来想,自己应该还好,王陆杰那时候也许只有沉入冰窖的感觉,而不会感到任何轻松。无论其他方面准备的多么完善,这个问题都足以让王陆杰有关云狱的梦想彻底破产。当然了,王陆杰比他坚强,这也不好说。

拉斯利正试图挤进那个小小的洞口,但是很困难,似乎进来一厘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卢小雷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事后想起来,之前被所有人忽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真的很奇怪。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有什么权力杀我?”在那个看起来很遥远的洞口,拉斯利声嘶力竭地喊着。在拉斯利的身后,不知什么东西发出昏黄的光,让拉斯利的身体成为一个剪影,而背光的脸藏在了黑暗中,模糊不清。

他的问题是:“我们要把犯人的意识场迁移到云狱中去,那在云狱中,这些犯人的空体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