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们就完成了事情的第一步,”他和泰丝会合到了一起,“我得把这些东西拿到船上进行研究,行动越快效果越好。走吧?”
斯利卡又检查了一次他的身体,确保胸部仍在起伏,呼吸平稳,脉搏也还在跳动。这生物似乎没受到伤害——失去不到十毫升血液应该不会对这么大体积的生物造成损伤。他知道,麻醉剂的作用会在几分钟后消失,斯利卡赶紧整理好东西,回到了泰丝等待的地方。
“我想等到他苏醒过来,”她说,“时间应该不会很长,而且我想确定我们没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斯利卡,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然后耍这种花招从这些一无所知的种族身上窃取血液?明明有其他智慧生物愿意主动献血啊。倒在地上的那个生物看起来特别无助,虽然他很丑陋,但我真的很同情他。”
注射器抽满了,斯利卡小心地拔出针头,用一小块胶棉状物质按压着针孔处,同时用同样的东西密封好针头,然后把东西装进了箱子里。从男孩倒下开始,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我理解你的感受。”斯利卡委婉地说,循着她目光的方向,他推断出了她的想法,“严格地说,这个星球是应急补给站。你也知道,我曾想争取晚些时候再去度假,出发之前先去做个更新,但那太耽误时间了,到时候就没有多少时间去参观布兰星球了。所以除了中途停下,我们没有其他办法,而且这是途中唯一一处补给站。如果我们搭车过去,不用自己的飞船,还可以及时赶到布兰接受治疗,甚至在船上接受治疗,但你比我更不想这么做。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于一个文明生命而言不太舒服,但我向你保证,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害处。你看!”
斯利卡打开了存放其他设备的小防水箱,从中拿出了一小瓶液体和一个颇有地球特色的皮下注射器。他俯身看着石头上这具无力的躯体,打开瓶子,嗅了嗅,酒精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他用棉签蘸了一些酒精,轻轻地抹在男孩脉搏跳动的区域,然后极其小心地在那个位置插入细细的针头,直到感觉针头穿破了坚韧的血管壁,他才非常缓慢地拉回活塞。透明的针筒里开始慢慢灌进了深红色的血液。
他向下一指。杰克正好坐了起来,一脸困惑的表情,当然谁也没看见他昏了过去。他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白天睡着,但他从来没有躺在一块石头上睡着过。他没有困惑太久,只是感觉有点儿冷,其他孩子肯定已经走远了,于是他匆匆穿好衣服,找到了之前吉姆没给他一起扔过来的书,跑上了小路。
他把这具小小的身体平放在地上,仔细检查了露在外面的胸口和脖子。脖子上可以感觉到脉搏,他高兴地嘀咕了几句什么。书上又说对了一次。
看着他离开后,泰丝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等杰克一离开视线,斯利卡便拿起了气瓶和箱子,确保箱子做好了防水密封,然后背着这些东西艰难下山。他没有让泰丝帮忙,免得她再去攀爬了,所以她直接空着手滑下了水坑。当斯利卡回到飞船上时,她正在小厨房里准备食物,几分钟之后,她就把吃的送到了实验室,然后待在那里看斯利卡要做什么。
虽然有些波折,但斯利卡一直在观察着气泡。气泡刚一消失,他就从隐蔽点跑向了实验对象。原本双脚离地坐在那里的杰克现在开始倒向身后的花岗岩,在他头撞到石头上之前,斯利卡堪堪冲到身旁接住了他。斯利卡显然之前并没有预见到这种危险,直到气泡释放之后。
斯利卡已经把血样转移到了一个小小的细颈烧瓶中,烧瓶用保温垫包着,温度设置为书上所说的人体血液的温度。血液没有任何凝固的迹象,显然一些抑制凝血的化学物质在采样前就已经在注射器里面了。泰丝饶有兴趣地看着斯利卡在烧瓶前弯下身子,张开嘴,然后他张开了舌头上的静脉瓣,从中流出一股细细的血流,他把自己的血液和人类的混合到了一起。斯利卡的静脉瓣和控制它的小肌肉是后天手术的结果,斯利卡他们种族的生物学家们还没能成功地改变基因,使得他们能先天发育出这样的结构。斯利卡的这个小手术是在他接受第一次更新时一起完成的,而且是整个过程中最难受的部分。泰丝还很年轻,她并不怎么期待这个改变的过程。
就算第一个气泡没有打中,斯利卡也不会感到惊讶。但运气加小心产生了更好的结果。男孩无疑感受到了气泡膜接触到他的身体,他以为是碰到了什么蛛网一类的东西,于是把胳膊伸到背后似乎想甩掉这些“蜘蛛网”,但他没有机会做完这个动作。刚接触到他的皮肤,薄膜就破裂了,释放出了里面的气体。杰克吸了整整一大口。这一次,书上写的似乎对了。
等烧瓶装满后,斯利卡直起身来。他的妻子好奇地看着这个容器。“他们的血看起来跟我们的没什么区别啊,”她评论道,“为什么现在要进行体外混合呢?”
他仔细观察着气泡慢慢胀大,差不多大小合适之后,他松开了扳机,用另外两个小装置又喷出了一股气泡,并在喷嘴附近释放出了另一种可以让它凝固的化学物质,从而防止气泡在分离时破裂。这些几乎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就这样飘在空中,飘向了杰克坐的地方。
“还是有些区别的,不过要通过化学手段或显微镜才能发现。而且两个物种的血液肯定会有差异,否则他的血液就不会与我的血液发生反应了。如果血液来自两个物种,最好让初始反应在体外进行。如果供体是我们种族的一员,那仅仅可能是血型不同而已,就没必要这样了。如果你跟我不是一个种族,我们就会省下好多麻烦。”
这是一种高表面张力低蒸汽压的油状混合物,在适当的条件下,可以在很长时间内保持稳定,里面混合着斯利卡制作的麻醉剂,还有一部分氢气。斯利卡预先仔细计算过混合物的比例,使这种气体刚好比空气轻,可以稳定保持一个直径一米的气泡长期存在的状态。
“为什么两个接受过治疗的人使用对方的血就没有效果呢?”
斯利卡用一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把小气瓶放在地上,用另一只眼睛检查喷嘴上是否有土,开始调节阀门。准备完毕,他将喷射器举得远离自己,朝向杰克,接着按下了喷嘴上类似扳机式的开关。他瞪大眼睛使劲盯着,看到几乎透明的气泡出现在喷射口处。
“未接受治疗者的血液里面有白细胞,那是一种透明的类似变形虫的细胞,它可以起到清道夫的作用,抵御入侵的有机体。这种治疗会破坏或者说改变它们,让它们不再是独立的个体,我只是打个比方,当然它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独立的。它们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细胞,它的分支会延伸到宿主的各个部分,然后以某种未知的方式与神经系统发生连接,或者至少让神经系统变得敏感。如你所知,一个接受过治疗的人可以主动阻止伤口出血,克服疾病和衰老带来的化学变化。实际上,它可以让你一定程度上抑制那些所谓‘非主动的’身体机能,从而对那些会引发有机体死亡的常见原因产生免疫。”他伸出一只触手抚摸着妻子,“再过一两年,你就到治疗年龄了,这样我们就再也不用害怕被分开了。
斯利卡必须要来到男孩的背后,这需要他在灌木和石堆间迂回前行。等他走到合适的位置时,男孩已经把短裤的正面翻过来,穿上身了,接着他整理起了鞋带——之前他把鞋甩到一边时根本没把它们解开。
“回到你问的问题上。这个巨大的白细胞几个月后往往会分裂成原来那种不可控的样子。如果这个过程不加干涉的完成了,再过大约那几个月的一半时间,新的细胞甚至连防御作用都没有了,相反,它们会发起攻击,机体就会患上白血病死亡。而来自其他血液中的白细胞通常会终止这种分裂,那个巨型细胞仿佛也有自知之明,会意识到必须保持团结才能确保自己的位置不会被篡夺。即使在少数治疗失败的情况下,至少也不会出现白血病。”
斯利卡边走边思考着目前的状况。那个人类正坐在石头上,面对着水坑的方向。此时,斯利卡正在他的右侧,位置略高。泰丝在更前面,位置更高。即便有风,这风还不足以吹皱水面。于是,斯利卡润湿了自己的触手,然后感觉到一股非常弱的微风从东面吹来,也就是那个人类的后方。斯利卡不由得感到一丝庆幸,现在万事俱备。杰克的皮肤还是湿的,他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股风,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背对着那股风。
“这些东西我大多都知道,”泰丝回答,“但我不知道还有患白血病的风险。既然可以延长生命,我想这轻微的风险是可以接受的。在可以使用之前,血液的混合剂要放置多长时间?”
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对权威的叛逆,杰克从水中又爬到了之前跳水的石头上——这迫使正在用触手抓着各种设备以最快速度冲下山的斯利卡赶紧在最近处藏了起来。但是看来杰克又重新考虑了一下,从小他就被告知单独游泳的危险性。年轻的冲动之下也暗藏着一层理性,他从岩石堆上爬了下来,坐在放衣服的那块依旧还有些温度的石头上,开始擦干身体。这时,斯利卡又继续开始悄悄地下坡。
“据我所知,四个小时左右是最理想的,但不需要太精确。睡觉之前,我会把它用掉,在夜间让它进行体内反应,明天早晨我们再抓一个人类,搞到完整剂量,然后就可以去度假啦。”
“我要走了,”他对弟弟说,“快点追上我们。”他转过身去,消失在了前往那条路的方向上。杰克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杰克·韦德沿着路一直跑,希望能赶上哥哥。他知道自己刚刚睡着了,但肯定只睡了一会儿,吉姆顶多比他早走了五分钟的路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打盹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也流过血,都是一些磕磕碰碰,活泼的男孩难免会在生活里出些状况。他的喉咙有点儿痒,但他觉得这是蚊虫叮咬造成的,对此他唯一的感觉是有点儿不舒服。
从远处的路上传来一个声音:“吉姆!杰克!快走啦!”吉姆回应了一声。
和他想的一样,在其他人到家之前,他就追上了他们,不过离家也不远了。听到弟弟的脚步声,吉姆回过了头,便停下来等他;其他男孩挥手告别转身走了。杰克来到了哥哥身边,气喘吁吁地慢下了脚步。
“放心我会的。”他回话时,杰克在他身边爬出水面,“你也会的,起码今天会。我要回家了,你也知道如果老爸听说你独自去游泳了会怎么样吧。快穿好衣服。这是你的。”他把衣服放到水坑旁的一块石头上。
“怎么这么慢?”吉姆问,“你肯定又去游泳了吧!”他瞪着自己的弟弟。
“你是胆小鬼,吉姆!”他又一次把头伸出了水面,“我打赌你不会走的!”这时他的哥哥出现在了水边,已经穿戴整齐,除了那件被当作毛巾的背心,他会在到家之前想办法把它弄干,再重新穿上。
“我没有,”杰克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走得有点儿慢,我在——思考。”
“过来穿衣服,傻瓜!”对方答道。杰克做了个鬼脸,“为什么这么早走?”他喊道,“还不到四点呢。我想再游一会儿。”接着,他就爬上了采石坑边的一堆花岗岩,从一个从没有人到过的高度跳入了水中。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思考了,小屁孩?”一只手试探地拂过他的头发,“你看你头发湿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我们最好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去,把我的书放在门廊上,看看几点了。”
吉姆作为年龄最大的孩子之一,他的行动产生了连续反应;杰克再次浮出水面时,其他人都不见了。于是,他喊着哥哥的名字。
杰克点点头,他接过书,转身进了大门,然后跑到了后门口那儿把书一丢。他透过厨房的窗户往里瞧了瞧,现在是四点过几分的样子,接着他跳下台阶冲向了哥哥。离晚餐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们一起完成了一些早就该完成的作业,母亲在厨房门前摇铃铛的时候,他们的头发和背心都干了。孩子们在水龙头那里洗了手,喧闹着冲进屋内开始吃饭。吃饭的时候没人提起那些令他们尴尬的问题,兄弟二人认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安全了。
“你想回去就自己回去吧,小不点儿。”杰克笑着跳进了水里。他住在离道路很近的地方,而且和其他十岁孩子一样以自我为中心。另外两三个孩子没听杰克的话,而是同意那个小男孩的说法。接着又有几个人消失在了他们藏衣服的灌木丛里,其中就有吉姆,他估计回家的这段距离不足以风干他的头发。毕竟,他们不应该在采石坑游泳,如果让家长知道,那就是自找麻烦。
当晚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脱衣服的时候,杰克问:“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每次都没被大人们注意到,吉姆?那里离大路太近了,我总是想着会不会有人在经过的时会听到我们的动静。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们在那里游泳啊?我们和其他人游得一样好。”
“我什么也不怕,”这个七岁的男孩坚决地进行了否认,“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你看太阳。”
“我猜他们是觉得如果我们淹死了,他们得花很大工夫把我们捞上去。他们说水坑有一百多英尺深。”哥哥的回答有点儿心不在焉。
“走这么早干吗?你怕什么?”他嘲笑道。
听到他的语气,杰克猛一抬头。吉姆小心地脱下袜子,露出了一块难看的擦伤,显然这个伤口还是新鲜的。杰克过来检查着这处伤口。“你怎么受伤的?”他问道。
听到他的话,杰克·韦德惊讶地看着那个男孩。
“我第一次跳水的时候脚撞在了石头上。有点儿疼。”吉姆说。
这群孩子如果有条件可能会玩得更久,但周围的地理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采石坑在山的东侧,现在接近黄昏时分,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大部分水面都在阴影里。随着太阳的落山,气温开始下降,在九月中旬只穿着泳裤就有点凉飕飕的了,他们的热情也随之下降。年龄最小的那个孩子想起了自己住的地方比其他人都远,所以打算回去了。他穿好了衣服,劝一两个附近的孩子跟他一起走。
“是不是应该让妈妈给你涂点儿碘酒?”
两三个男孩爬上了采石坑边缘,又跳入了水中。但是斯利卡看到他们溅起的水花之后,认为他们不可能再往更高处爬了。很明显他们只是为了找乐子,他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玩儿多久。不过他很想知道,他们是否会一起离开。有了这个想法,他回头瞟了一眼身后的气瓶。
“笨蛋,那我要怎么向她怎么解释?你去拿点儿碘酒来,我自己涂。不要让他们看到你。”
斯利卡被这群喧闹的孩子打断了前往公路的行动,他一开始并没想太多他们游泳能力的事情。不过他的好奇心还是让他意识到,人类缺乏这方面的能力,大概是身体构造的原因。在看到他们之后,斯利卡第一个想法是担心他们会发现气瓶和泰丝的藏身处,于是迅速返回了藏身地。然后他和泰丝小心地在坑洞边缘观察着,他们依旧很紧张,但又没法做些什么防止自己被发现。在陆地上他们跑得也不比那些孩子快。再说周围有太多双眼睛了,他们也不敢冒险从边缘跳入水中。
杰克点了点头,光着脚跑到了楼下厨房。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装碘酒的棕色瓶子,然后把它拿上楼,看着吉姆草草地涂好,他又把瓶子放了回去。他回来的时候,吉姆已经躺在了床上,于是他一言不发地关掉灯,爬进了自己的毯子下面。
这些男孩的游泳水平都不错,杰克·韦德和吉姆·韦德是其中游得最好的。住在镇子和山谷里的父母早已放弃了让他们的后代走出采石场的希望,他们大多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就好。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天朗气清,但一点点薄卷云预示着天气可能发生变化。男孩们漫步在路上,前往学校,他们注意到了天上的卷云。经过第二个采石坑的时候,他们开始怂恿杰克。
根据“侦察兵”的报告,这里没有任何其他人出现的迹象,两个女孩大概已经过去了。这群孩子迅速穿过马路,沿着小路跑向了最偏僻的那几个采石坑。斯利卡不由得对这种谨慎的品质表示赞赏。一共有十三个男孩,年龄从七岁到十四岁不等,都一头钻进草丛里,匆忙脱下衣服,过了一会儿,他们陆续跳进了极深的水中。
“我敢打赌,下暴雨的时候去游泳肯定很爽。周围什么人都没有,而且还能为浑身的湿漉漉找到借口。”
杰克点头表示懂了,于是二人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着。去积满水的采石坑最近的那条路会经过一个仍在使用的坑洞,更确切地说,会经过几户住在附近的人家,这几户人家的大人因为不让孩子们游泳特别不受欢迎。所以在踏上乡间道路之前,孩子们转向了北边那条与最近的道路平行的路。他们一直沿着路的方向前进,直到这条路变成了留着车辙的乡间土路。接着他们向左转,穿过田野和一片小树林,那属于山上森林的边缘,才又重新踏上之前那条路。他们小心地潜行了过去。
“你可能会撞到石头上摔断脖子,”杰克的哥哥说,“不下雨的时候石头就够滑的了。”吉姆的脚有点儿让他难受,对去采石坑游泳这件事态度相当消极。他想办法向母亲隐瞒了这一点,但现在走路的时候有点跛。本来他们在家门口遇到了其他男孩,但现在已经落在他们身后了,正面临着上课迟到的严重问题。进入小镇的时候,吉姆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努力加快步伐。最终,他们到教室的时候还有两三分钟上课,吉姆这才放下心来。他都准备好因为迟到而写一份书面检查了,那就太麻烦了。
“胖妹和老鼠。先让他们走。我们去游泳,胖妹就爱打小报告。”
他们在午饭时见面的时候,吉姆拒绝讨论脚的问题,杰克开始担心他的状况了。他知道哥哥不会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但总感觉会出问题。果不其然,放学后,吉姆坚持要求弟弟不要等他,先回家不要管他。杰克不愿意先回去,他想跟吉姆待在一起。最终哥哥取得了胜利,杰克跟着那一大群人一起离开了,吉姆在他们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
“怎么那么慢?”他问,“你得了风湿了?”吉姆朝前面不远处的几个小身影打了个手势。
那一天,他们并没有去游泳。大一些的男孩决定去高处的山腰处玩耍,小孩子们跟在后面。整整一个下午,他们纵情欢闹,根本没有考虑到时间的流逝。听到晚饭铃响时,杰克离家还有一百米。他拔腿就跑,在水龙头那里洗了把脸,恢复平静,然后安静地走进了厨房。看到他进来了,他的母亲抬起头,低声问道:“吉姆去哪儿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哥哥吉姆,比他高两个年级,身高也高一头,跟他碰头了。他们俩在乡间小路上慢慢地走着,几分钟之后,山谷农场里的其他十几个孩子追上了他们。等到最后几个人也到了,杰克加快了步伐想甩掉他们,但他哥哥把他拽住了。他疑惑地抬起头。
那天早上,和前一天一样,斯利卡仔细地数过了经过这处采石坑的人类数量。虽然只有一辆汽车通过,行人的数量却跟前两次都吻合:早晨有十五个人前往镇上,下午两人回去,十三个人停下来游泳。他的结论是,这十五个人算是常客,他准备好了第二天下午的计划。
他第一百次看了看挂在教室后面的钟。离下课还有两分钟,他就开始悄悄地整理打算带回家装装样子的几本书了。下课铃响的时候,他已经把书用皮绳捆好了。他知道最好不要立刻冲出门,他看着老师站起来,环视了一圈教室,然后示意大家可以离开了。十五秒钟后,杰克就跑到了教学楼的大门前。
这一次,隐蔽点很接近路边,他尽最大努力藏在灌木丛后面。泰丝在他前一天待的位置上,准备在有人过来的时候通知斯利卡。他这次不指望有人单独在采石坑游泳了,而是希望直接抓住道路上的行人。
如果杰克·韦德知道泰丝的存在,肯定会同情她的。他也是烦闷到极点了。昨天还没那么糟糕,毕竟是开学的第一天,至少被分到了新的班级,遇到了新的老师,甚至见到新课本都给他带来了一丝兴趣,但到第二天则只剩下枯燥的课程了。五年的上学生涯并没有让杰克喜欢上它,第六年开始,上课已经变成了生活中无趣的必需品。
果然,并没有人停下来游泳,对此他并不感到惊讶。第一帮十二个人通过了这里,他正确地猜到这是前一天游泳的那帮人。然后是两个女孩,但斯利卡还无法识别出人类的性别。还剩下一个,眼看就会有一个人要单独通过这里了,运气好得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斯利卡做了个表示同意的手势,拿起他的东西离开了。
吉姆过来了,泰丝示意那名人类正在接近。斯利卡不再等了,开始吹泡泡。今天他处在下风的位置,所以得用更多的材料吹一个更大的气泡,然后把它固定在路中间。结果这个气泡比昨天的那个更容易看见了,但他把气泡放在一棵树的阴影之下。就算吉姆没那么心事重重,他可能也看不见那气泡。结果他差一点就错过了,因为时间的关系,斯利卡只做了一个气泡放置在道路中央,而吉姆一直以来的习惯都是走在路的左边。结果,他刚好在气泡的下风方向。他轻轻擦过气泡,把它碰破了。外星人对这个结果感到庆幸。
“好吧,”泰丝回答,“我会留在这儿观察。我希望不会等太久,我真的累得要命。”
男孩摔倒在地面上,斯利卡没来得及接住他。他认真地检查了一下,头部并没有明显的伤痕。斯利卡用力抱起那具昏迷的身体,捡起落在地上的书本,艰难地回到了他藏其他东西的地方。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里继续观察,而我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采石坑的小路和那条路交会的地方。你看见有人来的时候就通知我,好让我有时间藏在路边,这样我们就能在有独行者经过的时候获取第一个标本了。如果我动手时有其他人接近,你要警告我。但这应该只需要几秒钟,算上让他昏迷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久。这样的话,即使有人跟得很近,我也可以把现场伪装成跌倒或者类似的事故。我认为不会有人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通过今天的观察,这条路上的人流量看起来挺合适的。”
这里不是他之前一直在进行监视的那个地方。这次设备更多,手术时间也更长,在离道路这么近的地方操作太鲁莽了。于是,他在道路和采石坑之间的一大片废弃的花岗岩中间找到了一块地方,把这里当成手术室。
“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他说,“我们看到的这些经过的人显然住在这条路的那一头,出于某种原因,他们白天需要待在镇上。因此合理的假设是,他们天黑以前都将沿原路返回。我敢肯定,刚刚经过的那两个是今天早上见过的。
开始工作之前,他又额外补充了一些麻醉剂,直接喷进男孩的鼻孔里,他还是不放心,又把装有麻醉剂的气瓶放在了手边。接着,他取出了一支更大的针头,连接在一根透明的软管上,软管的另一头连着一个标有容积刻度的罐子。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于是把书放在了一边,翻到其中的一页,上面记载着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最多可以从人体内取出多少血液,这是很久之前通过实验测出的结果。
但经过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也都带着书籍。斯利卡看着他们经过,在内心酝酿着行动方案。等他们一离开视线,他就示意泰丝来他的藏身之处。泰丝小心地绕过采石坑中的灌木丛,来到了他身边,问他想干什么。
和前一天一样,斯利卡用棉签在吉姆的脖子上涂上酒精,扎入了针头。罐子上连接着一个橡胶材质的小球,上面有一个单向阀。在轻柔的吸力作用下,血液慢慢填满了瓶子,升到了刻度的位置上。斯利卡及时停止抽血,拔出针头,像之前一样按住了针孔。接着,在血液冷却之前,他取下了罐子的小盖,把他细长的舌头伸了进去,然后花了两分钟时间把里面的液体吸进了自己的循环系统。
泰丝吃过东西,休息了一会儿,给斯利卡也拿了一些食物,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观察点。突然,斯利卡看到有什么东西出现了。看到对方的瞬间,他不仅通知了泰丝,还在很短时间内就提出了一个假设,用来解释观察到的人类活动,并给出了一个具有建设性的行动方案。
完成之后,他迅速把设备放回箱子里,然后竭力抬起吉姆的身体,把他抱到之前倒下的那个地方,把吉姆脸朝下平放在地上,尽量把他摆放成接近记忆中扑倒时的那个姿势,并将书放在他的左手边。四下找了几分钟,外星人发现一块大小合适的花岗岩碎片,把它放在了男孩的脚边,作为摔倒的证据。他想在男孩脑袋旁边再放一块石头,作为他失去意识的证据,但又下不去手给他新增一处伤口。
于是,他爬到了那个能看到泰丝的隐蔽点,看着她走到采石坑边缘,摆好姿势,跳进水中,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斯利卡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一通,确定这个人类的随身物品都在合适的范围之内,于是回到了进行监视的地方,等待男孩恢复意识。他并不担心对方的健康问题,但想起前一天泰丝的反应,他只希望这样能让她安心。
泰丝比较年轻,不像她的丈夫那么有耐心,在监视一段时间后就有些困倦了。当那唯一一辆汽车驶过之后,她打开通信器,用斯利卡坚持要她遵守的代码规则,很不耐烦地问了一个问题:他们还要等多久?其实斯利卡等待妻子的爆发已经几个小时了,他对她一直坚持到现在的耐心感到惊喜,所以他回答说:“我们中至少有一个必须保持监视到天黑。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回到船上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等休息好之后给我带点吃的就行。”
他一动不动地在那里观察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斯利卡有些坐立不安了,他可能有些低烧,这都是更新时的正常反应。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他都会没什么精神。但他并不怎么担心这件事,因为他可以一直休息到太阳落山,只要预期效果出来了,他们就能离开了。
当那几个叽叽喳喳的人类离开视线和听觉范围走进镇子后,道路又变得冷冷清清的了。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候,一辆汽车回来了。斯利卡怀疑是之前见过的一辆,但他并不确定,因为他对不同车辆和驾驶员之间的个体差异还不够熟悉。不过和之前一样,车上也只有一个人,从外面俯视看不清楚。在过去的大约七小时里,他是唯一一个破坏这片宁静的地球生物了。
过了很久,躺在地上的男孩还没有恢复意识,他有些不耐烦了。当然,这个人类输入的麻醉剂剂量要比昨天的那个大得多,也失去了更多的血液,所以可能需要更久才能苏醒吧。但是,手术和布置现场已经花去了整整十分钟,这已经比昨天那个人失去意识的时间长一倍了。
八点钟左右,泰丝再次发出了信号;而这一次,她敲出的代码表示来了一个单独的行人。斯利卡收到了消息,但没有行动。原来这次经过的人并非只有一个,接下来的五分钟,又有十几个人从这里经过,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几个人一起。这些人类是斯利卡和泰丝亲眼观察到的第一批人类,他们相隔的距离其实还挺远的,为了克服这一障碍,两位观察者都非常努力地睁大了眼睛。这些人类几乎每个人都携带有小包裹和书籍。他们的身高大概是斯利卡的一半或四分之三,这些人类倾向于跟体型一致的同伴一起走,而不是其他人,但斯利卡和泰丝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又过去了十分钟,正当他的耐心渐渐消失时,吉姆·韦德终于开始动弹了。他的第一个动作让外星人的注意力又回来了,斯利卡定了定神准备离开。吉姆呻吟了一下,又动弹了一下,然后突然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对着浓荫蔽日的大树发呆。然后他又翻了个身——这一次明显是有意识的动作,然后准备起身。藏在灌木丛背后的斯利卡也站了起来。但吉姆只完成了这个动作,就双膝跪地,手撑在地上,然后抬起了一条腿。斯利卡看到那小小的身躯突然失去平衡,仿佛又吸入了麻醉气体,接着跌倒在地,缩成一团。
他们没有等太久,泰丝便发出了信号,说她看到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询问相关的细节,斯利卡就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这是一辆摇摇晃晃的老爷车正加速驶入城镇,不过斯利卡和泰丝对这车并没什么概念。之后的十五分钟内,同样的方向上又过来两辆车。每辆车里面都只有一个人,他们是山谷中农场的雇工,要去城里为他们的雇主跑腿,不过那两位观察者并不知道这些。这些车离开之后,将近一个小时都没发生什么。
斯利卡一下子呆住了,仿佛是自己遭受了这样的痛苦。即便他缓了过来,他的两只眼睛还是紧紧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身体,足有半分钟之久。接着,不顾在那个人类恢复意识后被看见的风险,他冲上了公路,朝那个人类俯下身体,同时向泰丝发出了紧急信号。他又一次抬起吉姆的身躯——感觉自己的触手都快扯断了——小心翼翼地把他搬回了手术现场。
他在那儿蹲守下来,开始监视道路。他并不担心通信器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因为这种小设备的功率并不大,除非离得很近,不然不会被察觉到;另一方面,他又不用担心泰丝看到什么东西却不能通知他。
他此刻的感受一言难尽。要说他是因为对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物造成了严重伤害而产生了犯罪般的愧疚感,似乎也不太恰当。虽然他意识到人类和他们一样也是一种文明生物,但他并没有对他们产生严格意义上的同情。但他还是被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深深震惊了,甚至比昨天泰丝体会到一种更深的怜悯。
他进入水底的飞船内,像第一天一样,把两个小通信器包在防水的盒子里,带出了水面。接着,他费力地攀爬到泰丝的观察点,把其中一个通信器交给了她,然后穿过采石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小心地用触手解开了男孩宽松的衬衫,摸了摸他昨天确定过的心脏的位置。心脏依旧在跳动,但似乎比正常速度快一倍,而且特别微弱,斯利卡差点都感觉不到心跳了:胸部微微起伏着,呼吸很慢,很浅。正常人肯定会一下子注意到男孩黝黑的脸庞上现在一片苍白,但外星人察觉不到这一点。
事实上,斯利卡藏身的地方可以看到道路,却看不见泰丝的藏身之处。犹豫了一会儿,在确信附近没有人类之后,他开始呼唤妻子,他尽量说得简洁。接着,他爬回了采石坑的边缘。尽管他的位置在山坡上,离水面上方足有六十英尺,但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无声地扎进水面,发出的声音比同样高度掉下来的小石子还小。
泰丝也赶到了,她俯下身来,发现丈夫正在进行检查。斯利卡头也没抬,三言两句解释了一下。她嗯了一声,用触手轻轻滑过吉姆的额头。
但这些地方还是不太理想。他们希望找到两处地点,可以居高临下地观察至少一小段经过采石坑的路,而且这两处地点多少能够互相照应。倒是有一处地点在这些方面非常令人满意,但不幸的是,它位于远离城镇的一侧,那里只能观察到部分道路,更适合用来确保后路,而不是等待猎物。而在另一侧的几块石头下面,他们发现可以从这里隐约看到另一处隐蔽点和采石坑,但是要想看到道路,就得再爬二十米。因为爬过去的这截路也有不错的遮蔽,于是斯利卡最终选择了这个位置,把气瓶和其他设备藏在了另一边。
“你要怎么办?”最后她问道。
因此,还没到日中,他和泰丝就已经工作好一会儿了。他们再次探索了采石坑的周边,不过这一次是在白天。在灌木丛、碎石堆和花岗岩石堆之间,他们发现了几处相对不错的隐蔽点。
“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必须想办法把他带到船上去。我不敢把他带进水里。昨天他们没人能潜到水面以下几英尺的地方,而且也只在水下停留了几秒钟。虽然我不想这样做,但现在我们必须把船开到光天化日之下了。我待在这里,你下去,解开缆绳,把船开到采石坑的这一侧,升起船体,把顶部的舱门露出水面。我会开着通信器,你准备好了叫我,我要确保一切安全。”
随后,他们又花了一点时间探索采石坑周围和外面的道路,考虑到第二天可能会更忙碌,于是他们返回卧室的水箱准备休息。滑入冰冷的水中之前,斯利卡把闹钟设置到黎明之前的时间。
泰丝什么也没问,转身回到了采石坑。几秒钟之后,斯利卡听到了她跳进水里的声音。她必须加快速度。五分钟之后,斯利卡的通信器里传来声音,他刚回应完,飞船弧形的顶部就出现在了采石坑边缘。斯利卡又抱起了男孩把他带到水边,小心地让他入水,并将头部举出水面。他只游了几英尺,触手就摸到了船体上的踏脚处,他爬上飞船顶部,把男孩交给了站在舱门下的泰丝。这么重的躯体差点儿把她压倒在地上,不过斯利卡并没有完全松手,所以没造成什么伤害。过了一会儿,吉姆被放在了控制室旁边那个房间里的一张金属桌子上,飞船又重新返回了采石坑底部。
斯利卡让泰丝暂时稳住飞船的位置,自己则飞快地滑出气闸门,将绑在船身圆环上的金属缆绳锚定到之前敲进岩石裂缝的金属棒上,将船身牢牢固定住。他本来可以专门钻一些孔,但那样会发出声音,好在现有的条件也足够了。完成工作之后,他拍了拍船身给泰丝发了个信号。她切断了所有电源,让船稳定下来,然后在水中与斯利卡会合。这是她在两人的蜜月开始之后第一次游泳。他们花了一个小时来享受这段时光。
泰丝不得不出去一趟取回斯利卡留在上面的设备,包括那一包书。她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并且报告说上面没有任何其他人类经过的迹象。
四分之三的船体沉入水中之后,便停止了下沉,斯利卡小心引导飞船移动到他之前定位过的坑底上方。船身一直在跟花岗岩轻轻磕碰着,他让水一点点注入舱室,直到整艘船都沉入水下。他本来可以使用引擎,但他还是希望船体在藏身之处保持安静。他也没有借助动力加快飞船的下沉,而是靠着回声测深仪在水里微调定位,一点一点地下沉,毕竟这种仪器发出的脉冲不会在水体外被探测到。
虽然斯利卡已经记住了所有描述地球以及地球人的章节,他还是拿上了书。为安全起见,他把室温设在人类血液的温度,要不是空气本来就很湿润,吉姆的衣服会干得更快。但就目前的条件,他至少不会觉得冷。斯利卡飞快地查到了人类呼吸频率和心跳频率的正常值,并试图寻找失血过量导致的症状,但并没有找到。然而,他证实了自己之前对于心跳和呼吸的看法:脉搏过快,呼吸忽慢忽浅。
他留出了一些余地,这里离采石坑的北面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高度计的指针在最后突然跳了一下,两个外星人小心地透过窗口观察着,斯利卡一英尺一英尺地让飞船继续下降。最后船体往下一沉接触到了地面,他们来到了第一个采石坑。接着飞船再次升起,出于安全起见,这一次升得更高一些,因为飞船的路线又开始往山的方向偏移了。指针又跳了一下,他们继续小心地下降,但这次,船体下降接触到了水面,之后就一路沉了下去。
不管书上有没有写这是什么症状,现在只有一个合乎逻辑的原因能解释男孩的机体紊乱,那就是斯利卡抽了这名人类的血。现在去弥补这一点肯定来不及了。过量的麻醉气体可能也是一个因素,但斯利卡对此表示怀疑,因为他前一天亲眼见过这种物质对人体几乎没有影响。
要在黑暗中把那艘小飞船转移到山下,难度要比斯利卡预计的大得多。出于对人类科学技术的有限认知,他不敢使用微波夜视仪,所以他必须睁大眼睛透过前方的窗口往外看,让飞船维持在树顶的高度向下飞行,直到前方的斜坡变成平地。他们下山的时候,镇上的灯光还是清晰可见的,而且他一直保持在灯光的左侧。现在他又向山腰上退了五十英尺,然后打开反射测高计[23],让飞船能沿着灯光大致方向的等高线低空飞行,他同时祈祷高度计的密集垂直光束不会散射,以免附近任何的接收器有所反应。
“为什么那本该死的手册里大多数时候是对的,让我都相信它了,结果在关键的地方,它又出现了可怕的错误?”他大声问道,“根据上面描述的文明水平,我都快觉得自己降落在了错误的星球上。然后介绍人体的生理构造时,它又是正确的。我信了它,抽走了正确的血,然后就出事了——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但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想出来。
“生理构造这部分是怎么说的?”泰丝轻声问道,“我们可能参考了错误的资料,虽然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那只能运用好手头掌握的信息,谨慎求证。我们不能现在就离开这里——虽然你是安全的,因为你还年轻,但要抵达下一处补给站,我的状况就可能会变得很糟糕。我们目前就按计划行动,今晚将飞船转移到采石坑。我希望人类在电子学上的技术没有其他学科那么先进,否则我们就会被他们探测到。我没想到那个报告这颗星球状况的家伙竟然做事情如此马虎。没能了解到他们最先进的化学或生物技术水平尚可原谅,因为这些方面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但没注意到飞行器、电灯和内燃机可就过分了!不过呢,”他打算先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放在一边,“目前这个问题还没法解释。还有一点,泰丝,就是你刚提到过的。如果他们注意到了我们,恐怕他们并不会把我们的活动归于超自然现象。我们必须采取相应措施并更加谨慎地行动。如果你能在入夜之前想到什么有用的办法,那就太好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彻底搞砸了。”她的丈夫回答,“据我所知,没有其他哪种生物的生理构造能跟人类相似到让我搞混的地步。你看这些主要特征的细节都符合。就拿听觉器官来说吧,其他哪种生物脸上有这种东西?还有这里,我的常用数据都在这个表格上:标准血液温度、颜色、形态、身高、标准体重……泰丝!”
“如果这本书中的内容确实有问题,你又能怎么办呢?”
“哪里出问题了?”
“有很多原因。”斯利卡回答,“首先,任何来这里进行补给的人都会和我们一样尽可能远离人类的视线。而这艘飞船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过,发出的声音几英里外都能听到。其次,这不是一艘宇宙飞船,你肯定也注意到了,它由被固定在机翼上的螺旋桨驱动。那么其他星球上的人为什么要费劲把这种古董飞行器带过来,还组装起来?他们自己的飞船难道不是更好的交通工具吗?所以,泰丝,那个东西一定是人类制造的,手册上有很多东西都写错了。虽然这部分章节也是最新修订的,但关于地球的介绍只有六七十年以前的。但愿生物学和生理学这块不要有什么严重纰漏,我们肯定不想因此对人类造成伤害。”
“看这里的身高和体重!这么重的躯体我连一英寸都移动不了,别说二十米了!你说对了,我搞错了要找的生物……或者……或者是……”
“但为什么这‘飞船’肯定是人类制造的呢?”泰丝问道,“毕竟,我们能来到这里,为什么不能有另一艘‘飞船’同时到来呢?毕竟,地球是一个补给站。”
“或者,”泰丝肯定地低声说,“这颗行星没错,种族也没错,资料也没错,但这些数值是针对这个种族的成年个体的。而我们抓到的血液供体是一个未成熟的个体——一个孩子。”
“我是这么想的。根据书上说的,人类最先进的机器之一是蒸汽火车头。昨天晚上我就看见一辆,你可能还记得我说过。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采石坑的水泵也是蒸汽动力的。书上还说,他们利用畜力进行短距离货物运输。他们这些情况跟受迷信影响的文明相符合。但书中没有提到飞行器,这个机器显然不是蒸汽动力的,应该是内燃机。我现在认为,采石坑里的水泵应该也有着类似的动力装置。如果人类可以让动力装置重量足够轻、功率足够强,甚至能驱动飞行器,那他们对分子物理和化学的了解应该也不少。”
斯利卡慢慢地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内心里很感激她说的是“我们”。“恐怕你是对的。我是按照成年人的承受能力来抽取血液的,但也留了一定的余地,这个个体应该不是成年的。昨天的那个肯定更年轻。我怎么这么傻?难怪他就这么倒在了地上。我真心祈祷昏迷不是永久性的。泰丝,你能做个眼罩吗?要盖住眼睛而又不能伤到眼睛。他们的眼睛是深陷下去的,应该很好处理。这样就算他恢复了知觉,我们仍然不会打破规矩。”
“不是这个问题。”斯利卡冲上斜坡滑入船内,“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今天早上你提到人类有迷信的倾向。如果他们处于社会发展阶段,就不应该掌握任何超出基础自然科学的东西。我记得书上是这么说的,我得立刻去查一下。”他抓起那本书,关于地球的那部分章节早已翻烂了,他开始读了起来。泰丝努力克制住想要打断他的冲动,但所幸没等多长时间。她的丈夫抬头看了看,开口说道:
“但这也不能怪你,”泰丝安慰道,“我们看到的这种生物都是这么大的,谁能想到,孩子们可以在没有成人监护下自己跑这么远?”说话间,她转过身去寻找一些不透明材料。
“怎么了?”她在后面问道,“我觉得他没看见我们,如果看见了,现在做什么都太晚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去怪谁,而是解决问题。”斯利卡回答,“我只能尽我所能,但我肯定会努力。”说完,他又回到书籍、男孩和实验室那边去了。
随着飞机轰鸣声的消失,斯利卡立刻动了起来。他一头扎进凹陷处去找飞船,而泰丝也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跟在他后面。
有一点非常清楚:必须以某种方式来补充失去的血液。直接输血是不可能的,这必须由这种生物的身体来做这个工作。有足够的时间和物质,身体应该可以自己制造血液,但斯利卡非常担心时间不够了,他也不知道他们的消化系统能接受什么物质。但有一种东西肯定无法对他造成化学伤害——水。他们是用嘴说话的,所以他们的食道和呼吸道应该是连通的,想到这儿,他差点就准备往男孩儿的喉咙里灌水了。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完全自动连通的,当然很好,但如果不是呢?这样做可能让这个孩子窒息。他又想到直接静脉注射无菌水,但他的化学知识阻止他犯下这个错误。
A-26战斗轰炸机的飞行员既没看到外星人,也没有看到他们的飞船。他径直从飞船上方飞过,飞船完全在他的视线死角;虽然斯利卡和泰丝站在几乎毫无遮拦的空地上被吓得呆若木鸡,但飞机速度太快,飞行员又全神贯注地盯着导航,一次不期而遇终于得以避免。
泰丝设计制作了一副简单的眼罩,然后她来到斯利卡身边,定时测量男孩的血液温度、脉搏和呼吸。这让她的丈夫得以一个人查找资料和思考,希望能找到一些积极的应对措施。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个无助的小生物死去对他来说简直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类都会这么想。
“这是另一种机器,但我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似乎不是从下面小镇里传来的——如果是那个方向的,我们应该听得更清楚。这声音似乎在山中无处不在,距离也不太远,回声让我们听不出声源在哪里。不可能是飞船,因为它声音太大了……小心!别动,泰丝!”说话间他突然僵住了,他的妻子也跟他一样。随着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飞机的轰鸣声逐渐增大,在他们耳边咆哮着,这次他们终于确定了声源。他们转动着眼珠,注视着那个在他们上方五百英尺掠过的银色机翼。
毫无疑问,可以使用某种糖,也许是葡萄糖,就像斯利卡自己能够消化的那种,或者是果糖,甚至淀粉,来补充这个小生物失去的能量。就算书上没有这些信息,斯利卡也能知道,因为他是一名化学家,而且是一名很厉害的化学家。
“告诉我,斯利卡,我现在听到的那一阵阵的噪音就是那些泵产生的吗?我很惊讶在这个距离上都能听见——你听。”斯利卡听着声音,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又做了一个表示否定的动作。
但他不敢再从血管中取血样来进行检验了。他不敢试错,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泰丝做个手势打断了他。
其实只要进行唾液检验就能得到答案,但他根本没想到在这种生物的消化道如此靠上的地方就能找到消化液。所有他没有这么做。葬礼般悲伤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在他的粗心大意之下,受害者那微弱的呼吸声回响在他那无比灵敏的耳朵里。
“我是一名化学家,不是生物学家,不知道具体情况。我觉得这可能与供体的神经系统发育程度有关。这似乎很奇怪,因为神经系统应该不会影响到血液才对,但似乎……记住,生物体的每一个细胞里面都有染色体和基因,还有一些生物学家关心的其他东西,理论上说,我们可以用某种动物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胞培育出一个与它相同的新动物。虽然据我所知好像没人做过这种事情,”他带着一丝幽默补充说,“但是谁能说做不到呢?”
泰丝对他说话的时候,太阳肯定已经快要下山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用这样的动物?它个子也挺大的,看起来不会因此而受伤,而且从相似度来说,它和我们的差异与人类和我们的差异其实没啥两样。”但是,斯利卡晃了晃自己的鳍表示否定。
“斯利卡,有变化了。他的心跳更有力了,但仍然非常快,血液温度也上升了几度。也许他会自己恢复。”
他们看到的最大的动物是一头鹿,它也同时看到了他们。这头鹿就站在凹陷边缘的一处林木稀少的地方,盯着他们看了足足半分钟,似乎试图理解眼前这些从未见过的东西。泰丝朝那头鹿的方向稍微动了一下,结果它就转身跳跃着跑开了,消失在凹陷边缘的下方。他们立刻跑向它之前站的那个地方,希望能最后再看一眼,但他们动作太慢了,等到了那里,除了树什么都没看见。泰丝转向了她的丈夫。
化学家朝桌子这边转过身。“上升?”他大喊,“本来温度就是正常的。如果他正在发烧……”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开始检查起了泰丝的发现,她是对的。斯利卡又看了看书中的表格,他完全确信这个生物在发烧。发烧对斯利卡他们种族而言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可能对人类也是一样的。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金属桌旁边,脑子疯狂地运转着。
树林里有大量动物。虽然没有一只可以让他们亲密接触,但两个人依然能够非常仔细地观察它们。他们的视网膜细胞比人类的小,但眼球却大三倍,这让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人类必须用双筒望远镜才能看到的东西。泰丝对地球上鸟类的生活特别感兴趣,因为他们充满水的母星上并没有进化出这样的生物,所以她捡了一大堆鸟儿脱落的羽毛。
发烧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肯定不是因为失血,至少失血不是直接原因。难道这个生物本来就病了吗?很有可能,但是没办法来确认这一点。血压降低、长时间昏迷或其他不太可能的原因会在他们种族身上引起这种反应吗?依旧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那他之前受过伤?这至少有希望能找到一点证据。这个人类清醒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对方身上有什么伤口,但他身上或多或少地覆盖着一些布料,这可能遮住了伤口。暴露出来的部分起码没有伤口,也许吧。斯利卡更仔细地观察着他那晒得黝黑的双腿,灯芯绒短裤下面,从脚踝到膝盖都裸露着。
他们一起走了出去,没有关气闸的外闸门——其实应该锁上的,需要时再依靠电力重新打开。但斯利卡从书上读到过,曾经有个人和他们处于类似境况,当他返回飞船的时候,却尴尬地发现因为一个继电器被烧坏了导致飞船停了电。天阴沉沉的,他们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都这样,但有迹象表明,太阳可能很快就会出来。树林里非常潮湿,这让他们感觉更加不爽。至于气温,对他们而言有点低,但还不至于不舒服。
右边那条腿比左边那条要粗壮一些。接触到褐色的皮肤,斯利卡发现右边这条明显温度更高。他立刻笨拙地解开鞋带脱下运动鞋,扒下袜子,终于找到问题的源头了。在右脚上,大脚趾关节处,有一块皮肤似乎被刮掉了,旁边一圈的肉都变成了刺眼的猩红色,整只脚肿了一大圈,斯利卡都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把他的鞋脱掉的。肿胀一直延伸到小腿上,到膝盖处都能看出痕迹,脚和脚踝上的血管都变成了红色的线条。
斯利卡默默同意了,但他要求两个人都不能离飞船停泊的地方太远。他完全了解置身完全陌生的野外对他们能力的限制,并且知道即使最普通的跟踪者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们。在野外这种情况会有很大的风险,但如果在飞船和设备附近,总会有一些可以采取的应对措施。
斯利卡完全不了解人类生理学,但看得出来,这孩子正经受着一处严重的感染。发烧应该和这个有关,有可能是血液中毒。但和之前一样,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好吧。”泰丝回答,“我想出去一会儿。白天观察这颗星球都是在高空,我想从地面上看看。就算我们无法接近那些小动物,但这里的植物、岩石或者普通的风景都很值得欣赏。你要一起去吗?”
当然,他的推断完全正确。吉姆在前一天为擦伤的这只脚换袜子时,就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碘酒涂得太晚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伤口附近展开了一场恶战。血液里的白细胞日夜不停地集结着力量,奋力击退了已经在他身体上建立了桥头堡的细菌。要是不出意外,它就将取胜,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但是随着半升血液被取走,抵抗力突然减弱,战局倒向了另一个方向。吉姆·韦德成了一个极其虚弱的年轻人。
“等我们把飞船藏起来之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我们先观察一两天,在这附近了解一些他们的习惯,毕竟这本书的用处很有限。如果这期间有一名独自行动的猎人或旅行者来自投罗网,那问题就自行解决了。但我们不能完全指望这种事情。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亲爱的。现在我们必须得等到天黑才能移动飞船。”
看到丈夫发现了那只受伤的脚,泰丝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这几个小时以来,她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不断酝酿和涌动着,部分原因纯粹是害怕自己会被法律惩罚,但更多的则是对这个不经意间帮助了她丈夫的可怜小生物的同情。斯利卡的下一句话让泰丝爆发了。
泰丝一动不动地站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明白了斯利卡的意思,“当然吹过。我明白了,那继续考虑下一阶段吧!你要在哪里找一个独处的人类呢?”
“谢天谢地!”没听错,他如此说道,他的妻子转过身面对他。
“杂七杂八的东西越少,弄丢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事儿就越稳妥。”斯利卡回答,“如果空气保持稳定,而且没有降雨,我就可以轻松地让他们吸入足够的量。再说,以前就有人在这个星球上这么干过,你看书的时候应该再仔细一点。”他把眼睛转回到妻子那边,“你有没有吹过泡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又发现了一处你造成的伤口?听声音你挺高兴的啊!”
“如果得到的是一种气体,那你打算怎么用呢?”不过她又问道,“从书上看来,这些人类比我们力气大多了,你很难把有毒面罩按在他们脸上,而且连我都知道,从远距离扩散气体很不切实际。所以你为什么不制造液体或可溶性固体,从而能通过一支小飞镖之类的来携带呢?”
斯利卡拍了拍他的鳍表示否定,“很抱歉,我刚刚说的话让你误会了。但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没办法帮助这个生物,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尽管我固执地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不过这一发现至少打开了我的眼界。
当斯利卡把用于最后一次蒸馏的排气管连到一个小回转泵上,将气体收集到一个方便携带的圆柱体小容器中后,即便是泰丝也明白大功告成了。
“我之前想自己把他治好,因为法律禁止我们被发现,而我一直在浪费时间思考怎么治好他。但我搞错了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现在不是非要治好他,才不会被他们发现,而是要把他送回他的同类那里去接受治疗,同时保守秘密就可以了。但我一开始怎么没想过要这么做。”
于是她欣然同意了,全神贯注地观察他清点那些化学药品,然后测量、混合、加热、冻结、蒸馏、收集。关于自然科学,她只了解最基本的知识,但光是看到斯利卡工作,她就觉得,在化学这一领域,斯利卡比自己更像一位艺术家。了解他这一面性格的人不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嫁给了他。熟悉他的人都认为,斯利卡虽然有几分才华,但他只能算是一位相当乏味、充满偏见的科学家。
“但是,你怎么知道人类的医疗水平能解决这个问题呢?”泰丝问道,“根据手册,他们几乎没有科学,还处于迷信的时代。现在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读到过一个应该是发生在地球上的故事,那里的人们把我们这个种族的成员都当作邪恶的超自然生物对待。写故事的人肯定了解有关地球的信息。”斯利卡听完笑了,这是他几个小时来第一次笑。
最终斯利卡盯着一页书看了好几分钟,然后抬起头说:“这东西似乎可以。我得看看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材料把它做出来。你想看看化学家工作时的样子吗,我亲爱的音乐家?”
“大概编写这本手册的人也参考了同样的信息吧。亲爱的泰丝,你看不出来吗?那个来调查地球的人肯定没有走出距离降落地点一英里的地方,而且一定是降落在一个非常原始的地方。他没有提到电器、冶金、飞机这些我们来了之后都看到过的东西。但很明显,人类肯定已经处于科学蓬勃发展的时代了。之前的调查员马虎得简直不可原谅。要不是因为法律的限制,我都想直接在人类面前现身了。
“是没有,但我们有常见的化学药品和试剂啊。还记得你丈夫是干什么的吗,亲爱的?”他微笑着拿起书,爬上一根吊索。他默默读了十分钟,快速地来回翻找,似乎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这样一来,他的妻子就很难从他身后看到书上的内容,不过她还是在努力地尝试。
“各个学科的发展都是彼此联系的,我不相信能制造出我们前天看到的那种飞行器的种族会缺乏解决目前这种情况的医术。我们只要想出一个办法把他交给他们自己人,这个问题就解决了,我们今晚应该就能离开了。”
“但我不觉得船上有什么可以用到的药物,更不用说麻醉剂了。”泰丝说道。
泰丝感到如释重负。她的丈夫想出来的主意似乎完全行得通。
“我并没有朝这个方向努力,”斯利卡回答,“虽然你提到的情况可能会发生。他们会意识到发生了异常,这是没法避免的。除非我们特别幸运,能遇到一个在生活中消失一两天别人也注意不到的人。但是我敢肯定,恰当地使用麻醉剂可以防止他们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如果你让我再看一会儿那本书,我应该可以找到能够影响人类神经中枢系统的物质。”
“你打算怎么带着一个受伤的人类,还是个孩子,接近他们,不被伤害,甚至还不被发现呢?”她这么问只是出于好奇,并非想打击丈夫。
“看起来,这些人类非常原始,拥有明显的迷信倾向,会把他们不理解的东西归于超自然现象。你打算试着用这种方法完成我们的任务吗?”
“这应该不是难事。不远处有几处居民点。我可以带着这个生物,将他放在人们可以看到他的地方,然后撤到安全距离外,投掷石块或者生火什么的吸引他们的注意。现在天肯定已经黑了,我们现在就出发,要是天还没黑就再等一会儿。”
斯利卡并没有夸大自己的疲劳,他睡了很久才起来,而他的妻子已经起床吃过饭了。此时她正在图书室里,想再读几章手册上介绍地球及其居民的内容。斯利卡走进来时,她的一只眼睛向他转过来。
天确实已经黑了,还下着雨,不过不算大。泰丝操纵飞船尽可能靠近采石坑的边缘,斯利卡还是要背着沉重的人类穿过水面,距离虽然不长,但也是一次挑战。他把那具躯体拖到干燥的或者说相对干燥的地面上,让泰丝关闭舱门下潜。她就在水面之下等着斯利卡,准备等他回来之后立刻出发。
“就像你说的,别人都做到过。”他最后跟她说道,“不过现在我要去睡觉了,我好多年没有这么累了。我明天再把全部计划告诉你。”他站起身来,把餐具扔进洗碗机,回到了卧室。卧室里的水箱已经蓄满了水,他滑进去的时候一点儿水也没有溅出来,水还没完全包裹他,他就已经睡着了。随后,泰丝也跟着滑了进去。
细节都安排好了之后,他转过身来,直起身子,像人类舒展肌肉那样伸缩了几次触手,准备迎接这项艰难的工作。他意识到,把一具重达一百一十五磅的躯体运到四分之三英里以外,他几乎无能为力。但另一种方法,也就是用飞船运到更接近城镇的地方,是绝对不予考虑的。于是他弯下腰,背起吉姆,朝道路进发,一路走在通往采石坑的小路右侧。
虽然泰丝听得兴致勃勃,但她还是没完全弄明白斯利卡打算如何在完全不被人类发现的情况下,获取他想要的东西。斯利卡对着一知半解的她笑了笑。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因为今天早些时候过于劳累,才走到一半,他已经感到肌肉紧张酸痛了,于是他想出了另一种运输的方法。他让自己柔软的身体弯曲在重物下方,把重量轻轻地转移到地面上。
“有吧,可能也算不上。”斯利卡回答道。然后他把自己遭遇汽车的事情告诉了泰丝,而她正在准备食物。然后,他一边吃一边说起那个水下的空间,以及如何把飞船藏在那里,如何方便出入。
不知是他粗心,还是雨声遮住了逐渐接近的人类脚步声,他根本没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直到一道手电的光束划破黑暗,直射进他的眼睛。他在震惊与惊慌中吓瘫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智慧生命?”泰丝又问道。
杰克·韦德也同样什么都没有听到,但那可能是因为斯利卡脚上没穿鞋,也因为淅淅沥沥的雨声,更因为他正专注于寻找哥哥的下落。虽然父母已经开始担心了,但他们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之前有那么一两次,会有孩子留在小伙伴家中吃晚饭。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们一般都要打电话给家长,否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所以他们两个对这件事都非常上心。
“不过,我已经找到了停船的极佳位置,距离小镇非常近。要是我没这么累,我们现在就能把船停过去,但我想还是等到明天晚上吧。反正完成整个工作也需要待在这个星球上好几天。”
杰克没有把哥哥脚上的伤告诉别人,他只是主动提出晚饭后要去找他,他可能在朋友家,而那个朋友家里没有电话。他并不觉得吉姆还会在采石坑那边,因为他想不出哥哥待在那里的任何理由,但经过那条路的时候,他觉得最好还是去看看。吉姆可能去过那里并留下了一些痕迹。
“我遇到的每一个生物都逃跑了。”斯利卡回答道,“当然,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袭击一个跟我体型一样大的地球生物。不过它们可能都是草食动物之类的,但你知道,要是在一个低等文明星球上携带武器,可能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他对这里非常熟悉,只是偶尔打开手电筒看几眼。所以当他看见路上那堆黑压压的东西时,差点都撞在上面了。他停了下来,心想不外乎是其他男孩落下的一堆柴枝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于是将手电筒的光打了过去。
“你都在干什么啊?”她问道,“我收到了你要返回的信号,开始向你的定位器发送信号,但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我都开始担心了。你没有带武器,我们又不知道地球上的生物是不是都不敢攻击我们。”
杰克又惊又惧,他甚至没有想要控制脱口而出的叫喊。他目光闪烁,看到了躺在潮湿地面上的哥哥,刹那之间又移开视线,盯着那个俯身在他上方的物体看了好一会儿。
泰丝在内闸门处看到了他,她那焦虑的表情才逐渐消失了。
他看见了一具闪着水光的黑色躯体,上半身宽大而厚实,越往下越小;半球形的头在身体上方,但中间没有脖子;巨大而平坦的附肢仿佛翅膀一样从身体两侧伸出来;一对间距宽阔的大眼睛在手电筒光下跟人类的光学仪器一样反射出红光。
在攀登过程中,他使用了两次通信器,每次他都很好奇为什么回来要花这么长时间。但是,第三次时,通信器上的灯闪得更亮了。这时候,他不再埋头攀爬,而是更仔细地循着指示前进。又花了一个半小时,他才找到飞船,最后他走到凹陷的边缘,看到了半掩着的气闸外闸门后的昏暗光芒。他往下一滑,跌跌撞撞地走下去,匆忙爬上从气闸口放出的防滑金属坡道,进入了舱内。
在斯利卡开始移动之前,他只看到这些,而且还很不清楚。外星人突然伸直了他灵活的身躯,同时迈开小短腿向后离开了吉姆的身体。肌肉发达的流线型躯干和腹部与柔软虚弱的触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站直身体,伴随着啪的一声,不仅立了起来,还竭力展开大鳍进行辅助,高高向后跳出了手电筒的光锥。他一下子跃过了路旁的巨大石块,落在另外一侧的声音被杰克第二声更加撕心裂肺的大叫淹没了。
靠着自己的小短腿,他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从山下爬到山顶附近的一处凹陷,飞船就躺在那里。他本打算在日出之前完成隐藏飞船的工作,但还没开始行动,他就放弃了这一计划。毕竟,除非有人走到凹陷的边缘才能看到飞船。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人类会经过这里。虽然手册上提到过,人类可能会因为消遣或猎杀野生动物来到荒郊野岭。但他和泰丝可以轮流放哨,要是有猎人或登山者靠近,他们可以及时采取措施。
斯利卡在他落地处停留了片刻,虽然四下一片漆黑,他还是认出了周围的环境,这就是他下午做手术的地方。意识到这一点,他回忆起了石头和灌木丛中的小路,也就是把孩子背上飞船的那条路。他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爬向水面,但不敢给泰丝发任何信号。
进入采石坑上方茂密的树林前,他又回头看了看小镇。现在,几乎所有房子里的灯都熄灭了,但车站仍然灯火通明,路灯也是亮的。采石坑的水泵还在有节奏地发出声音,斯利卡很满意自己的出现并没有对小镇造成严重的干扰,便继续攀爬起来。
在身后,他听见那个看到了自己的生物发出的声音。他似乎正在喊着什么——“吉姆!吉姆!快醒醒!出什么事了?!”——但斯利卡是不明白这种语言的。他明白的只是奔跑的脚步声正沿着小路逐渐减弱,并转向了通往小镇的道路那边。他立刻向泰丝发出了紧急信号,同时也顾不上谨慎,以最快的速度地冲向了采石坑的边缘。几英尺外的一点微光显示了船体顶部舱口的位置,他朝着那个方向跳入水中。三十秒后,他出现在飞船内部,并来到了控制台前,身后的舱门已经密封好了。刻不容缓,他的这艘小船安静地一飞冲天,穿过厚重的云层,离开地球进入了太空之中。
他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考察这些水坑:总共有七个,两个在使用中,被栅栏围住了;一个不能用,因为它正好被路灯尴尬地照着。于是,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剩下的四个上。他最开始发现的那个是其中离小镇最远的一个,但它旁边的那个才是最合适的。它不仅离道路有一段距离,只有一条大约二十米长的小路延伸到水里,坑底离地面足有三十五英尺,洞口也正好对着山那边。水坑虽然不足以藏住整个船体,但也足够用了。斯利卡再三确认了这个水坑,从水里出来以后,他感到相当满意。取回之前藏好的通信器,他发出与泰丝约定好的信号,表明自己要回去了。然后,他举起通信器指向山上,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缓慢调整方位,直到上面一个小小的六边形灯突然闪起微弱的红光。他很庆幸飞船离自己相当近,于是他开始向山上攀爬。
医生工作的时候,杰克正在被父亲追问。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说出了全部真相,但没有人相信他的故事,所以他很不开心。他打心眼儿里相信,自己看到蹲跨在他哥哥身体上方的那个东西有翅膀,而且飞走了。医生已经注意到了吉姆脖子上的伤口,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老韦德已经去找资料研究吸血蝙蝠了。他尽自己所能去说服小儿子放弃相信他看到有一个人那么大的东西,但没有成功,眼看就要发脾气了。
但是在过下一个水坑时,他花的时间更多了。他没有随身携带通信器,而是把它藏在路旁的灌木丛下面,自己则完全消失在了水下。水面下方一片漆黑,他必须完全靠自己的触觉,想起之前那处空荡荡的采石坑的内壁,他不敢游得太快,害怕一头撞在花岗岩上。结果,他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搞清楚这个坑是否适合作为隐蔽点。结果不太好,但也勉强。斯利卡终于浮出了水面,从水坑旁的灌木丛里拿起了他的通信器,向着另一处采石坑前进。
艾佛斯医生这时走了进来,听了几秒钟,什么也没说,思考着之前的发现,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这辆车也给斯利卡上了一课,他变得更加谨慎了。在满足了对那个声音的好奇心后,他开始沿原路返回飞船和泰丝身边。但是这次,他坚决离开路面,沿着跟道路平行的方向前进,一直走到挡住前进道路的一处废弃采石坑旁,他才离开树林,下到水坑旁,找到最近一处不会入水溅起水花的地方。他迅速朝对面游去,用一根触手把通信器举出水面,然后在另一侧上岸继续赶路。他已经尽可能节约时间了,因为他刚刚穿过的水坑都被路灯照亮了。
“这个小家伙的说法有什么不对的吗?”他问,“我听着,他似乎很肯定自己所说的话。”他看着坐在面前的男孩泫然欲泣的苦脸,“他有点激动。我想你最好让他上床睡觉,明天再问他。”
这次侥幸的经历之后,他有些动摇。当然,他本该预见到这种事的,爬上离道路那么近的栅栏简直愚蠢。但是,你不能拿士兵、侦探或是窃贼的职业常识来要求一个正在度蜜月的化学家。如果斯利卡在开始他的蜜月之旅前就了解地球情况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来这儿附近。但当时他只是发现,这里有个补给站,刚好在他和泰丝计划去那个星球度假的路线附近。而直到他在水星信标附近关掉引擎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要去了解这颗星球的状况。但他们对自己的发现有些沮丧,而绕路去更合适的地方则会在飞行中浪费掉整个假期。泰丝说,别人能做的事,他斯利卡也能做到。这让斯利卡怀疑,妻子是不是对他的本事有什么误会,但他也没有反对,所以他们就留了下来。
“我不相信他说的,因为那不可能,”老韦德说,“如果你听到他说的,你也会同意我的看法。而且我不喜欢……”
但斯利卡从未想过,即使人类司机已经注意到在车灯下赫然出现的奇怪物体,他也没兴趣停车下来调查一下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但换成斯利卡本人或者他认识的人,包括一些他认识的其他种族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去调查一番,完全不会考虑安不安全或合不合理。
“就像你说的,那也许是不可能的,但为什么要挑这一点来批评他?”他看了一眼韦德翻开的百科全书,“你想把吉姆脖子上的伤口归咎于吸血蝙蝠?还是算了吧。动物咬伤将会造成严重感染,就像他的脚趾一样。而且这处伤口好像还被医学手段处理过,几乎已经愈合了,这是手术级别的无菌设备造成的干净穿刺,就算孩子身体这么虚弱,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影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造成的,我也不是很在乎,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重要。”
等车驶上直道,灯光才离开了他的身体。但是他知道,在自己被车灯晃住眼睛的那一两秒钟时间里,对方肯定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汽车逼近的瞬间,他紧张得都屏住了呼吸。汽车刚一拐弯,他立刻往山坡上方冲了二三十英尺,他扭动着身躯穿梭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并尽最大可能保持静止,专注地听着发动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远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如果车内的人没有看见他,那简直难以置信。
“我告诉过你的!”杰克坚持道,“我看到的并不是你说的什么疯狂的小蝙蝠。它比我还大,盯着我看了有一分钟,然后就飞走了。”
想到这里,斯利卡滑下来,回到了栅栏外侧。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缓解身体被卡在栅栏上侧边缘的疼痛。突然,他的身体僵住了。在他身后之前经过的那条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黄色的光束,出现得非常突然,他都来不及躲避,这束光的光源就转过道路上最后一个小弯道进入了他的视线。汽车大灯的两道光束直愣愣地打在栅栏前面的他身上。
艾佛斯把手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孩子满脸通红,小小的身躯因为激动和愤慨而颤抖着。
从坑里没水这一点还能进一步得出另一个结论:斯利卡和泰丝的手册上都提到过人类只能呼吸空气。而沿着山坡较远的地方还有其他几个坑洞,里面都已经灌满水了,肯定已经荒废了。如果那些坑的深度和这个差不多,它们就可以作为理想的飞船藏身处。
“没事了,孩子。”医生轻轻地说,“记住,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都没听说过你描述的那种东西,他认为那是他知道的东西,也是人之常情。你现在把这件事忘了吧,去睡一会儿。早上,我们再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栅栏里面还有两个坑洞,在昏暗的灯泡光线下看不太清,里面几乎没有水,却非常深。斯利卡可以看到近处那个坑的坑底,边缘距离坑底散落的石块超过两百英尺。很明显,这是个采石坑。石块和工具,以及花岗岩壁上的平整表面,都清楚地表明了这一事实。那个激起斯利卡好奇心的声音就源自近处坑底的那些机器,机器上连接着巨大的管子,而且坑底没有水,这说明那些机器是水泵。
说话的时候,他仔细看着杰克的脸,突然发现了一个小疙瘩,疙瘩中心有一个红点,就在脖子那里,几乎和吉姆的伤口在同一个位置。他停止说话,花了些时间仔细地察看着那个地方。看到他的动作,老韦德僵在了椅子上。但艾佛斯医生没有发表评论,也没给父亲开口的机会,便送孩子上床睡觉去了。接着,他坐下来沉思了几分钟,微微一笑。最后,老韦德打破了沉默:
于是他再次挺起身子仔细打量起了四周,附近依旧冷冷清清的。靠在木栅栏边上,他伸出四条细长的触手,触手的尖端搭在栅栏顶上。他的触手即便是根部,也不及人类的拇指粗,因为从解剖角度看,那部分并不是便于抓握的手指,而是从侧鳍上分离的一部分。除非用它们完全缠绕住一个物体,否则绝对无法达到人类抓握或拉拽的力度。然而,斯利卡将柔软的身体松弛成S形,然后突然挺直身子向上跳跃,同时纤细的四肢也发出全力。这次努力足以让他的上半身搭上栅栏顶部。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稳定住身躯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杰克的脖子上有什么?”他问道,“同样的东西……”
这位外星人跟我们人类的想法也差不多: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不继续的话就太浪费之前花掉的力气了。走过了一路的坑洞,山坡上覆盖的灌木丛也延伸到了路边。然后他又一次趴下身子,借着灌木丛的遮蔽来到了那段栅栏的近处。他希望能找到前往栅栏后面的入口,但却发现这段栅栏并不是从他一开始看到的地方开始的,沿路的这部分栅栏是从山上排布下来的,斯利卡认为顺着栅栏继续找入口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不像是吉姆脖子上的那种伤口,”医生疲倦地回答,“如果你需要医学建议,我觉得这是蚊虫叮咬。如果你想把这个疙瘩和另一个儿子的情况联系起来,还是算了吧。如果杰克觉得有什么异常,他会告诉你的。请记住,他一直在努力消化这个相当神奇的故事。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继续担心这件事情。等我把那些链球菌从他体内清除出去,吉姆就会没事了,他弟弟一开始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也有可能他读过什么被某某东西咬了的奇幻小说吧,我年轻的时候就读过吸血鬼德古拉之类的,但如果你想聊这种事,我就不奉陪了。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我理解你的这种想法只是因为我知道你非常担心吉姆,这也是应该的。”
他选择了远离水坑的那一侧道路,因为首先那边比较暗,其次越来越密集的树篱和房屋栅栏能为他提供一定的遮蔽。他蹑手蹑脚地来到栅栏旁边,站起身来。他的两只大眼睛分别长在没有脖子的脑袋的两侧,他不断转动着眼睛,环视着四周的情况。就这样,他又经过了一个坑洞,但是一百米以外的道路右侧,一段栅栏挡住了视线。这是一段木板搭成的坚固栅栏,顶部比斯利卡的头还要高两英尺。声音似乎就是从这后面的某个地方传来的,但想要进去一探究竟,还要沿着这条路再走一段距离。
“但杰克到底看到了什么?”
声音显然是从镇内更深处传来的。如果想要进一步调查,他不但会失去黑暗的庇护,还会引起人类的注意。不过另一方面,他的肤色较深,这里灯也并不多,而那种声音从他一开始听到就没有断过,这让他感到非常好奇。反正他最后总要遇到人类的,而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人类未必能察觉到他。最终,斯利卡下定决心,选择提高警惕,继续前进。
“我能提供的只有医学建议,那个东西……什么也不是。当时天很黑,他想象力那么丰富,毕竟是个小孩子。”
和身高相比,他的腿简直短得可笑,所以他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在十五分钟的时间里,他又经过了两个满是水的坑洞,并在继续接近第三个坑洞。由于这里的道路以及附近的水面都被小镇最外面那条道路上的路灯照亮了,所以他能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坑洞。不过他还是不能走得太近,因为几米以外,坑洞弯道的另一侧,他都能看到屋内的人影,于是,斯利卡停了下来开始思考。
“但他那么坚持……”
在斯利卡的左侧,也就是竖井内的那一侧,能听到滴水的声音,而且灌木丛和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也不见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疏于维护的道路上。不过起初,他并不了解这条路的状况,但走了几英尺,他就发现一条横穿小路的溪流,在坚实的地面上削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考察了一下这水流,发现它来自那个竖井状的洞里,显然洞里也满是水,都快要漫到路上了。斯利卡热情高涨,他发现这个洞口与山坡平行,足有一百五十米宽。之前下山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在另一个方向上,它有七八十米宽。要是它够深的话……正当他打算进入水中进行调查时,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通信器,如果它泡水了可能会坏掉,而他曾向泰丝保证要保持联络。所以,他没有去调查那个坑洞,而是转过身去,沿着道路向那个一开始便激起他好奇心的声源方向走了过去。
医生笑了,“我进来的时候你也很坚持自己的看法。反叛是人类的天性。我觉得你最好也遵从我给杰克的意见,去睡觉吧。现在你不需要去担心他们。”艾佛斯站起身来,伸出了他的手。老韦德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站起身来和医生握了握手,去给医生拿大衣了。
走了不到一百米,他发现悬崖边缘在向外侧和向下方弯曲,好比一个形状不规则的井口嵌入了山体。接着这处弯曲又拐回了左边,正与斯利卡想要调查的声源方向相反,这更让人怀疑它是个井口了。不过,斯利卡继续沿着悬崖边缘前进,最终来到了最低点。这里肯定是他一开始俯视处的正下方。现在,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和韦德一样,泰丝心中的担忧也挥之不去。斯利卡从控制台旁转过身来,开心地看到飞船正沿着环绕太阳的信标发出的放射电波前进。泰丝开口了:
他下方仅仅几米的地方,山坡突然变成了陡峭的悬崖,往斯利卡所处位置的两侧延伸了一段距离,下方是黑黢黢的一片。灌木丛从斜坡上一直蔓延到悬崖边,于是这个外星人又俯身往下爬,来到一处能俯视悬崖下方的位置。不过情况并没有多大改观,因为他的眼睛依旧无法穿透黑暗,但声音清晰了一点,肯定是来自自己右侧的下方。片刻的犹豫之后,斯利卡开始沿着悬崖边缘循着声音的方向爬行。这里的灌木丛更加茂盛,挡住了他的路。尽管他的身体非常灵活,体型也比人类纤细,但这种优势却被身上超过两英尺宽的三角形附鳍抵消了。虽然这鳍其实也挺柔软的,但是表面带有突起的软骨,他只得去适应这个有点儿不舒服的姿势,继续前进。
“那个人类看到你了,你要怎么办?”她问道,“因为那条禁止我们被当地人发现的法律,我们这三个地球日过得紧张到极点了,可你偏偏又让他们发现了,还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会像手册上写的一样,把我们当成神仙下凡?”
小镇里还有一处活动中心。随着火车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远方,一阵有节奏的撞击声传进了斯利卡的听觉器官。这声音似乎来自他的右边,小镇最靠近山脚的那片区域。他从树后探出身子,不过那个方向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之前下意识地注意到的一个事实浮现在了脑海里。
“不是,亲爱的。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这想法纯属无稽之谈。人类显然处于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阶段。他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不可能的。他们现在知道我们的存在了,而且调查员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肯定就知道了。”
这个镇子不大,大约有三千人生活在这里。不过斯利卡对人类社会并不熟悉,很难根据镇内建筑的数量判断这里的人口。他当然也意识到了,有些建筑可能并非人类的住所。比如他一眼就看到了火车站,一列亮着大灯的火车缓慢移动,蜿蜒地开出镇子,向北方驶去。小镇大部分的灯光都集中在车站附近的几个街区之内,也只有在那片区域里,斯利卡才能看到人类活动的身影。一些透着灯光的窗户,街上稀稀拉拉的路灯,所有的一切都透露了这座小镇的真实规模。
“但是,也许他们根本不相信遇到我们调查员的那个人,然后也同样不相信看到你的那个人。”
所以他没有头脑发热,明目张胆地走大路,而是头一低继续向山下爬行,一直爬到了一棵树旁。他紧紧抱住粗糙的树干,在树后伸直了他八英尺长的蛇形身躯,然后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型通信器,向泰丝敲出事先约定的信号。接着,他仔细地观察起了那座小镇,以及他和小镇最外围的那些房子之间的那片区域。
“这怎么可能呢?除非你假设所有看见我们的人不仅是天生的骗子,而且他们的同类都清楚这一点,甚至还一直逍遥法外。要证明他们说假话需要一整套说辞,但任何受过科学训练的人都会觉得那是牵强附会。泰丝,把那套东西当作真相,这跟原始人搞迷信是一样的。我再说一遍,他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从第一次调查开始就应该允许他们跟我们进行星际交流,短短六七十年间,他们的物质文明不可能发生那么大的改变。
他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荒唐。他不仅要在其他智慧生命面前隐藏自己的意图,甚至还要隐藏自己的存在,但作为跟成千上万种身体构造大相径庭的种族都打过交道的文明物种的成员,这规定也太蠢了。斯利卡早就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就这么沿着从山谷中的小定居点里延伸出的大路行进。但在这种诱惑面前,他还是克制住了,手册上警告过,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同时又以最强烈的语气警告说不要屈服于这个想法。
“亲爱的,我不担心自己被看到的原因就是这个。一回到布兰,我就会尽快将整个事件向有关当局汇报,我坚信他们会听从我的建议——立即派遣官方代表正式与人类进行接触。”他笑了一会儿,然后又变得严肃了起来,“我想我得向那个孩子道歉,因为我的粗心,他的生命陷入了危险。我也得向他的父母道歉,因为他们一定担惊受怕了。我想我有机会去这么做的。”他转向了自己的妻子。
斯利卡看到光线勾勒出松树粗壮的树干,在他潜伏的地方投出一片模糊的阴影。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一举一动都必须格外小心。当然,穿过黑暗一路摸索到森林覆盖的山坡上,他也遇到了不少生物,但那都是些毫无威胁的小动物。听到他的声音,它们就知道他有巨大的身形;嗅到他的气味,它们就能感到未知的危险,于是它们都急急慌慌逃走了。他和泰丝在山顶就已经看到了人工光源,现在这些灯光就在他的下方。人工光源意味着智慧生命,而智慧生命则意味着……什么都有可能。
“泰丝,下次你还想来地球度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