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科幻小说 > 宇航服防尘指南 > Uncommon Sense 非常识 1945

Uncommon Sense 非常识 1945

到底是什么身体构造让它们能够在这种没有空气的环境中生存呢?坎宁安非常好奇。他还面临着一个问题,该如何在不对它的身体造成严重破坏的情况下杀死它?很明显,就算没有天津四的直接辐射作为能量补给,它也能生存数个小时,遑论它体温极高,即便隔着航天服的手套拿着它,也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用黑暗“淹死”它不太可行。也许击打一下它身体的某个部位就能让它昏厥或者死亡?他四下寻找着合适的武器。

双颚在真空中徒劳地开合着,里面还有一副坚硬的牙齿,似乎暗示着它们食用的那种植物不太一般。这牙口估计能够咬扁航天服的金属指套,所以坎宁安一直把手放在它的嘴够不到的地方。

洞口处的岩石上有几条可能是热胀冷缩造成的深深裂纹。他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上面掰下来一小块。他右手握着石头,把那个生物翻过来放在地上,希望找到一个类似太阳神经丛[18]的部位。

大蜈蚣显然一时半会不走了,那两个人仍然在忙碌着。于是,坎宁安决定仔细研究一下那些标本。他走到最近的岩壁下,弯腰小心地在沙子里摸索着,立刻就摸到了一只,于是把这只蠕动的黑螃蟹拖到了光亮处。坎宁安发现,要是用一只手把它倒着拿起来,它的腿就够不到他了。虽然它拼命地蹬着小腿,坎宁安依旧能够仔细地观察它的腹部。

但它的动作太快了。他握着甲壳中间部位的时候,它的腿够不到他;但是一放在地上,它灵活的腿就触到了地面——还没等他砸下去,它就一翻身飞快地逃开了。速度之快,远超之前逃离那只蜈蚣的时候。

最后一只小动物也消失在了尘土下面,坎宁安转过头来看着外面的情景。大蜈蚣刚刚吃完它的大餐,这次它并没有急着离开坎宁安的视野,而是爬上了一座大沙丘的顶部,那里正好能把洞口一览无余。它把身子盘成一圈圈的弹簧状,头放在身子上面。坎宁安发现,它这个姿势可以轻松地看到四周,高高隆起的沙丘也能让它看得很远。

坎宁安耸了耸肩,又挖出一只。这次,他把这只生物拿在手里,用石头尖端敲了敲它的胸甲,没什么明显效果。他不敢太用力,怕弄碎了外壳。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什么效果,他开始有些着急了。最后,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黑色的甲壳被敲破了,石头尖端深深刺入它的体内,伤到了内部器官。这只生物小腿一蹬,不动了。坎宁安懊恼地叹了口气。

蜈蚣冲过去的时候,几乎径直穿过了一群食草生物。那群动物炸了群,飞快地逃向洞穴。坎宁安因此得以坐收渔利。开始他还觉得它们会在发现前方有人时转向另一个方向,但显然,两害相权取其轻,蜈蚣比他可怕多了。它们慌忙穿过洞口,甚至从他趴在洞口的身上爬过,然后把自己埋在它们所能到达的尘土的最深处。坎宁安乐见其成,这群完美的标本自己送上了门,大大方便了他的观察。

即便如此,坎宁安还是满怀希望地揭开了甲壳碎片,惊奇地发现它的体腔里充满了液体。液体是银色的,甚至还有金属的光泽,有点像水银,浸润着体腔内的器官,但又不像,因为它的温度估计比水银的沸点还高。坎宁安刚想明白这一点,就突然被猛地撞倒,那只小生物的尸体也被夺走了。他翻了个跟斗,靠在了洞穴的后壁上。站直身体他才惊恐地发现,攻击他的正是那只大蜈蚣。

但似乎它没什么记性。一两分钟之后,它就又爬进了坎宁安的视野内,开始尾随那些成群结队四处品味美食的小生物。由于这一次距离更近了,坎宁安能更好地观察搏斗和进食的情况,但这次故事的结局却大不一样:那只食肉生物还在进食,那只大蜈蚣(也有可能是另一只)就现身了,它以惊人的速度滑过沙丘,出现在前一场战斗的胜利者和失败者面前。前者意识到它逼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于是两具黑色的躯体消失在蜈蚣的口中。之前坎宁安还希望它只是食腐生物呢。

那只大蜈蚣把坎宁安的标本吃了个精光,只剩下爪子尖的一点点碎壳。随着最后一点碎片落在地上,它像之前一样抬起身体前端,将眼球上那个看不见的小孔对准了这个穿着航天服的人类方向。

他尚在解剖手中的样品,突然被一只之前那种食肉生物打断了思路。它停在离洞口十二米的地方,这似乎成了故意保持的距离,伸直细长的腿站在那里,环视着四周。一半是觉得好玩儿,另一半是好奇,坎宁安向那只食肉生物抛出了一条从骨架上扯下来的腿。它肯定看到了飞过去的肢体,但根本没有追上去吃掉,而是把眼睛转向了坎宁安的方向,接着慌忙后退,与坎宁安之间相隔了一个沙堆。很明显,它认为他是个危险的邻居。

坎宁安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手中的石头。他毫无胜算。他可是领教过对方那副大颚的本事,比那些食草动物的厉害多了,大得能生吞一条人腿。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莱尔德·坎宁安依旧能够冷静地思考这个和自身生存完全无关的问题,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但像他这样的人确实存在,而且大多数人都认识一些有几分这种潜力的人,坎宁安就是其中的典型。他相当一根筋,能刻意屏蔽个人的困境。

在这五秒钟的时间里,双方一动不动地对峙着。接着,这只蜈蚣得出了跟先前那些生物一致的结论,于是慌忙离去。坎宁安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这次,它并没有停留在坎宁安的视野之内,而是飞快地消失了。

他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三心二意地寻找着剩下的骨骼。首先视觉已经被排除了,这是他刚才观察的结果;而在缺乏大气的条件下,嗅觉和听觉也被排除了,触觉和味觉就更不用提了。他讨厌遇事就祭出“超感知觉”大法作为无知的挡箭牌,但他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博物学家坎宁安颤颤巍巍地走向洞口,坐在可以看到飞船的地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有些问题乍一想很有趣,细想一番就更让人着迷了。大蜈蚣没有看见,或者至少没去追赶那只从坎宁安手中逃出洞穴的小螃蟹。再回想一下,他看到蜈蚣发起攻击都是在见“血光”之后:两次是食肉生物肢解食物时,第三次是坎宁安自己;而猎物位于哪里并没有多大影响:两次是在充足的阳光下,一次是在黑暗的洞穴中。这又佐证了,不论在哪种光照条件下,那只蜈蚣都能看清楚。坎宁安想起了那只和猎物一起命丧蜈蚣的食肉生物。这只蜈蚣绝不仅仅是一只食腐生物,它有能力战胜人类,但是在两次发动攻击的绝佳机会面前,它都仓皇逃走。所以究竟是什么把它吸引到了搏斗现场?又是什么把它从一个人类身边吓走?到底是什么吓跑了所有这些动物?

那个他以为是眼睛的瘤状物是他最关注的部分。瘤子的表面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他想小心翼翼地把它从触角上摘下来,但还是把它弄碎了,里面跟他预想的一样是空的,没有一点儿视网膜的痕迹,也没有哪块碎片上连着血肉,所以这东西什么信息也提供不了。突然他灵机一动,把这个脆弱的小黑瘤的正面碎片放在眼前,朝着闪亮的飞船望去。一束光线从一个几乎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小孔中射了出来。看来这个小瘤确实是眼睛,它应用了小孔成像原理。在这样一个光照极强的星球上,这样的视觉器官完全是量身定制。当然到了晚上,它就没什么用了,毕竟大多数生物的视觉器官都是如此。于是,坎宁安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问题上——那些动物是如何发现躲在洞中的他的。他一开始就认为,没有哪种视觉器官既能够适应天津四的强烈光线,又能够看到处于相对完全黑暗中的他。这其实颇耐人寻味。

任何一个有充足大气的星球上,坎宁安都会理所当然地得出一个答案——气味。就他所知,嗅觉器官通常是和呼吸器官相关联的,但显而易见,这些生物没有呼吸器官。

坎宁安确实有发现。他在更深的地方挖了几分钟,找到了那种螃蟹状生物的一整套外骨骼。他把这些东西拿到洞口处,这样就能一边研究它们一边监视飞船了。

不要问为什么他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想明白。你可能会认为,这些生物的奇特眼睛展现出的非凡适应性明明已经提供了足够的线索;或者你刚好心情不错就原谅他了,毕竟哥伦布当年可能就是这么原谅了那些无法把鸡蛋立起来的朋友的[19]

在靠近后方岩壁的地方,他发现了一只空空如也的壳,应该是一条有四个关节的腿。壳很轻,里面的肉不是被吃掉了,就是腐烂掉了。虽然洞中的温差比外面小一点,但在没有大气的情况下,腐烂似乎不太可能。坎宁安想知道,这条腿是被它的主人带进来的,还是某种生物的豪华套餐之一。如果是前者,那就有可能找到更多残体。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他还是想通了。想明白这一点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连他自己都觉得恼火。对人类而言,眼睛是用来形成光源图像的器官;而鼻子是用来告诉主人气味分子的存在。如果仅仅闻到气味就能知道发出气味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就要借助想象力了。一个可以将气味源转换成图像的器官, 我们要如何称呼它呢?

他发现,即便在洞穴里面也有尘土存在,特别是靠近岩壁和角落的地方。洞外的反光照亮了洞内,借此,他可以更好地进行观察。其实在一颗没有大气的星球上,阴影下并非人们想象的那么黑。坎宁安立刻就在尘土上发现了一些痕迹,很可能是之前见到的那些生物留下来的。痕迹非常多,这表明经常有生物在这洞穴出没,而且它们似乎因为这里有个人类就躲开了。

这恰恰就是这些动物的“眼睛”所做的工作。这个小小星球表面几近真空,气体的扩散速度极快——分子完全呈直线运动。没错,这种视觉器官是根据小孔成像原理构造的,只不过它的视网膜由嗅觉神经构成,而不是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20]

他突然想到,它们的恐惧会不会不是因为黑暗呢?可能之前有其他生物在这个洞穴里留下了某种痕迹,而这些痕迹吓到了它们。坎宁安望了望远处的那两个人,他们正忙着抬高船体,于是他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洞穴。

这样,所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些动物并不在意物体反射的光的强度。只要它们感觉到某个物体正在向外扩散分子,不论是在外面天津四的辐射下,还是在黑暗的洞穴中,对它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有什么物质不向外扩散分子呢?不论是固体还是液体,每一种物质都有一定的蒸汽压[21],在天津四的辐射下,即使平常不会蒸发的物体,比如金属,也会蒸发出气体,被这些生物的器官感知到。很明显,它们的体液就是一种金属,可能是铅、锡、铋或是其他什么的,或者更可能是几种金属的混合,在体内输送着各种维持细胞生命的重要物质。也许它们的细胞主要就是由胶体金属[22]构成的。

它究竟发没发现他呢?坎宁安想不明白,还是说对这些奇怪生物而言,洞穴或者黑暗就意味着危险呢?

但这些问题就需要生物化学家来回答了。坎宁安在那里自娱自乐了一会儿,想象着这颗星球上的动物嗅到的气味是什么颜色,肯定有这样类似的关联。质量较轻的气体,比如氧气和氮气,在这颗星球上一定很少见。这些生物感知到了坎宁安的航天服里泄漏的微量气体,肯定吓了一跳,就像地球上的野生动物都会对火光感到恐惧一样。这也难怪,即便是那只大蜈蚣,在面对坎宁安时,都不会认为勇气等于莽撞,有时候更应该展现谨慎的一面。

这个新来的家伙在刚刚那只食肉生物留下的食物残渣周围嗅了嗅,吞掉了比较大的几块。然后它四下观察了一会儿,仿佛在寻找更多的食物。它肯定是注意到了洞穴,于是一屈一伸地爬了过来。坎宁安立刻警觉起来,他现在手无寸铁。虽然刚刚的行为表明,那只大蜈蚣不过是一种食腐生物,但看上去它完全有能力在必要时亲自杀死猎物。但就像之前那只小生物一样,它在离洞口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同样,它也直起身体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儿。棒球大小的黑“眼睛”仿佛跟坎宁安那双更像眼睛的视觉器官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又和之前一样,它转身沿着原路迅速消失在了视线之外。洞里的坎宁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次要问题暂时解决了,于是,坎宁安把精力集中到了自己的生存问题上来。没考虑多久,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是可以解决的。一个想法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拼缀成型,他的脸上也现出了笑容。这个想法涉及金属血液的蒸汽压,他那两位前助手的航天服的气体泄漏程度,还有自己刚结识的蜈蚣朋友的嗜血习性。他坚信上述这些因素都不存在任何问题。计划制订完成,他笑容满面觉得非常满意。于是,他安下心来等待太阳落山。

接着,让它害怕的真正原因出现了,是另一种甲壳生物——比之前那种从沙堆下钻出来的小生物大得多,它开始攻击那些小生物。战斗发生的地方离坎宁安太远了,他看不清其中的细节。但较大的生物很快就击败了它的对手,将其肢解,吃掉了甲壳里柔软的肉,吸干里面的体液,然后就消失了,可能是去寻找新的猎物了。它一离开,另一种生物就出现了,蜈蚣般的身体足有四十英尺,拖着跟它的地球远亲一样优雅的步伐移动着。

天津四已经在天空中画出了一道大弧。坎宁安没有戴表,所以不知道离日落还有多长时间。无事可做的时候,时间仿佛流逝得特别慢。下午,逐渐落下的天津四开始照射到洞口,他被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临近日落,强烈的阳光直射入洞内,照在了岩壁上,只有一小块地方没有直射,他只得蜷缩在洞穴的一角。致命的光线终于离开了洞穴,坎宁安百感交集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依旧希望能有一只那种生物爬到洞口来,让他仔细观察,但过了很长时间都没能如愿。有一次,其中一只离他仅有几米远,它还踮着脚尖呢——伸直细长的腿,让身子离地面一英尺多,一对触角从甲壳里伸出了几英寸,缓慢地四下摆动,触角顶端有一个人眼大小的瘤子。虽然从这个距离看去只是一对平淡无奇的黑球,但坎宁安认为,那个瘤可能就是它的“眼睛”。触角最终朝向了他的方向,几秒钟之后,它显然发现了趴在洞口的坎宁安,立即压低身体跑开了。坎宁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吓到它了,但他敢肯定,没有哪种眼睛能在天津四的光线下看清黑暗洞穴里的东西;而且在它观察的时候,他始终纹丝不动。也许它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害怕洞穴,或者仅仅是害怕黑暗而已。

他的标本们早先已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离开了洞穴,他并没有阻止它们。他走出了低矮的洞口,径直前往最近的那座沙丘。星光之下,沙丘若隐若现。找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只食草生物,于是把它带回了洞内。他小心地用挂在航天服腰际的手电筒照亮了洞穴,堆起一个沙堆,用脚尖在上面划出一个凹槽,再用之前那块石头杀死了那只生物,将它的血液倒进了沙土模子里。

这些想法划过了他的脑海,坎宁安耸了耸肩,但他还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决定:天黑之后来一次突击侦察。白天余下的时间里,他时而监视那两个忙碌的家伙,时而关注在洞口同样忙碌奔跑着的小生物。他必须得承认,后者看起来有意思多了。

很好,这只生物的血液是一种金属,它冷却得很快。两三分钟以后,坎宁安就得到了一根五六英寸长、铅笔粗细的银色金属棒。一开始,他还有点儿担心那只大蜈蚣会过来,但并没有。它要么是没往这座洞穴的方向“看”,要么就是和它的猎物一样,夜晚就钻进了沙堆下。

如此看来,他已经预设了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飞船的办法。于是, 他决定日落后靠近飞船查看一下状况。他对这艘飞船的情况简直如数家珍,他在飞船上度过的日子甚至比在家里都长。他知道,想要进入飞船,只能通过控制室前方的两扇大门或船尾附近的两扇应急门,他就是利用其中之一离开飞船的。所有舱门都能从里面反锁,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强行闯入。观察窗太小了,即使能打破玻璃,穿着航天服也钻不进去。只要船体还完好无损,就完全没有其他办法进入飞船了。着陆时产生的裂纹呢?马尔梅森说过,要焊好裂纹让飞船能够承受起飞时的冲击。别说人了,哪怕这裂纹大到能钻进条蛇,马尔梅森都不会说得这么轻松了。

坎宁安拿着那根棒子,它几乎和同样粗细的焊条一样柔韧。他关掉手电筒,小心地朝着搁浅的飞船一步一步跳了过去。那两个人没在外面,即便之前他们把焊接设备搬出来过的话,现在也搬回去了。日落前的最后一小时,坎宁安没法监视他们。船体依旧支在空中,这位博物学家轻松地钻到船身下方,打开手电筒开始观察损伤情况。结果就和从他们的对话中推断出来的一样,他微微一笑,拿着那支金属棒行动起来。他先在船底忙碌了一阵儿,刚从船底钻出来就发现了另一只食草生物,然后又回到了船底。完事之后,他绕着飞船转了一圈,检查两扇气闸门的情况。如他所料,都关得好好的。

让坎宁安恼火的是,每隔几分钟,其中一个人都会仔细观察一遍周围的环境:从他们干活的那一侧开始,接着绕过飞船再看另一侧。坎宁安知道,即便在这种低重力星球上,他也不可能在两次巡逻的间隔里穿过这半英里的距离,抵达那诱人的舱门处。如果他真冲过去,就算他们没正对着他,也会注意到那穿着航天服跃起的闪亮身影。除非保证成功,否则不要尝试。因为一两分钟之内,这件缺乏防护的航天服就会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只有进入飞船才能将其冷却脱下。最终他懊恼地得出结论,只要舱门开着,对方的巡逻就不会放松,所以要想上船,就必须得想一种方法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或者直接废了他们,当然后一种方法可能不太适合一个斯文人。之后,他还要把他们锁在外面,找到武器或者用其他什么方法逼他们就范。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武器并非必不可少,船上有一台不错的中型通信器,如果没有被弄坏,他可以呼叫救援,一边等待,一边把他们关在外面。

对此,他既不惊讶也不失望,也没有自找麻烦,只是返回了洞穴。在星光下,他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回去。他堆起一堆沙子,不是想当床垫,而是用来隔热。他躺在上面,竭力想入睡,但没有成功。他事先应该料到这一点的。

那两个人弯腰钻到船身下方查看船体的受损状况。坎宁安凝神望着他们,仔细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根据他们的对话,似乎飞船下面有一处大约三米长、半米宽的凹陷,马尔梅森他们对此无计可施。这处凹陷周围的金属上出现了一圈放射状的裂纹。显然这严重影响了船身的强度,必须从头到尾完整焊好这些裂纹,否则飞船将无法承受再次起飞带来的冲击。马尔梅森是位出色的工程师,所以他也肯定注意到了这一点。坎宁安听着他在做安排:把电线接到外面给焊机供电,用千斤顶抬高船体以便让焊枪能够到裂纹的底部。后面一项工作很快就完成了。这效率并没有让藏在远处的坎宁安感到惊讶,毕竟这俩人是他雇来的。

夜晚漫长得难以忍受。他差点后悔前一天观察了星空,所以现在他知道日出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与其欺骗自己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天津四,到时候大失所望,还不如一直睁着眼睛。终于,天总算亮了。山谷对面的山丘在阳光下一个接一个闪亮起来。坎宁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浑身僵硬酸痛,就算躺在舒服的床上,身穿航天服入睡也会让人非常难受,更何况他躺在地面上。

坎宁安的注意力立刻就回到了飞船上。冲着他的方向的那个气闸门打开了,那两名前助手的笨拙身躯就立在舱门下方的地面上。他们穿着重型多功能航天服,就是坎宁安后悔没搞到的那种。在天津四的阳光下,他们仿佛丝毫没有受到高温的影响。坎宁安明白,强辐射的影响可能不会立刻显现,但他也没指望天津四的致命辐射会伤害到那两个人,因为这种航天服就是为了保护穿戴者免受这类伤害而设计的。由隔热层、冷却系统、辐射防护和机械装甲构成的航天服厚重而笨拙,在任何大行星上,穿着它都是一种不能承受之重。通常,在太空中进行舱外检修才会用到它。

阳光照在飞船上,仿佛一个银光闪闪的纺锤,气闸门已经打开了。坎宁安知道,那两人急于完成工作,所以也和他一样盼着早点天亮。他的计划早就算到了这一点。

“别抬头,你这笨蛋,面罩能保护皮肤,但保护不了眼睛。待在飞船的影子底下,咱们来检查一下受损状况。”

坎宁安从耳机里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马尔梅森首先跳到了地面上,他转身接过了同伴递过来的那台笨重的二极管焊机和一捆焊条。接着,两个人走向凹痕处。很明显他们没有注意到现场散落的金属屑,以为这可能是昨天自己锉下来的。马尔梅森躺下来滑到了船身下方,另一个人开始给他递工具。二人都没提这些碎屑的事。

这些小动物的滑稽行为简直让坎宁安看得入迷,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直到耳机里传来马尔梅森的声音:

线路连接完毕,焊枪开始喷出火焰,食草动物们从各自的沙床底下钻了出来。坎宁安看到此处开心地点着头。就算那两个人有心帮他,也不可能配合得这么恰到好处。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干脆离开洞穴,躲在了一座小丘的阴影下。但好几分钟过去了,还是只有那些食草生物在活动。

在离坎宁安的藏身处二三十米的地方,几只这样的生物从沙堆下钻了出来。坎宁安希望它们能走近一点,好让他仔细观察。从这个距离看,它们显得更像螃蟹了——直径十二到十八英寸,身体又圆又扁,有好几对肢体。它们飞快地摆动着小腿,然后停在了一簇苔藓状植物旁边,然后又跑向下一簇。它们对每簇植物都试探性地咬几下,似乎对口味非常挑剔。有那么一两次,一份珍馐吸引了不止一位食客,它们还会因此大打出手,但并不会给双方带来什么明显的伤害,而且胜者在赢得的这顿美餐上所花的时间也并不比花在那些无人问津的食物上多。

他有些担心想要邀请的客人会不会离这里太远了,没有接收到呼唤。但紧接着,他瞥到了一个长长的黑色身躯无声地滑过沙丘向飞船而去。他满意地笑了,但随后他突然挑起了眉毛——另一只蛇形生物正循着前一只的足迹前进。

但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全是这种天津四生命体。

他迅速四下扫视,又发现了四只同样的怪物,都在飞也似的冲向飞船。他点亮的信号吸引了超乎预期的眼球。他敢肯定那两个人都带着武器,他也没打算用那种生物干掉他们,只是希望能调虎离山,好让他安全进入气闸。

很快,一种动物的出现打断了坎宁安的思考。它们个头不大,长得像螃蟹,体表包覆着又黑又亮的甲壳。它们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从沙堆下钻了出来。坎宁安并不是一名科班出身的动物学家,但多年以来,动物学这门学科一直令他着迷,他也有足够的金钱来沉迷于自己的爱好。为了搜寻那些光怪陆离的生命体,他花费了数年时间在银河系中漫游,当然,这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他缺乏科学训练。地球上的博物馆通常很乐意接收他在旅途中搜集的样本,也经常会派遣一些科学家前往他曾踏足的地方。他曾无数次身处险境,危险大多来自他研究的那些生物,少部分来自一些星际旅人视为家常便饭的问题。但这次,他偷听到了两位助手的谈话,才知道他们打算抛下他将飞船据为己有。能够及时应对这样的紧急情况至少表明他还不算老,他乐观地想。

马尔梅森的帮手发现了第一只冲过去的大蜈蚣,朝正在工作的马尔梅森大喊起来,与此同时,坎宁安站起身来,准备狂奔。马尔梅森还没站起身,前两只袭击者就杀到了面前。这时,坎宁安已经冲到了阳光下,用尽每一丝力气跳跃着奔向那唯一的庇护所。

这颗星球无论是体积、质量,还是缺乏大气的现状,都和月球差不多,但两者的地貌景观却迥然不同。这里白天热得可怕,到了晚上又温度骤降,温差就是唯一的天气变化。过去地貌可能堪比月球山脉的高地,变成了坎宁安藏身的这种小圆丘。和月球上一样,这里的岩石经过漫长的岁月风化为尘土,飘散得到处都是。可是这颗星球上没有大气,因此也就不会有风,它们是靠什么飘散的呢?坎宁安大为疑惑。他思考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那些分布在沙尘间的东西吸引了。开始,他以为那是露出地面的岩石,随即他才确定那是某种植物——可怜巴巴的苔藓状物质,但肯定是植物。他很好奇,这里的温度超过铅的熔点,这些植物体内会含有什么样的液体?

天津四的阳光射向他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那股炽热。还没等冲过三分之一的距离,航天服的背部已经烫得他痛苦不堪。那两人的情况也同样紧张刺激。坎宁安之前把猎物们的固体血液弄到船体的裂缝上,马尔梅森的焊枪喷到上面,它们就蒸发了。那十只黑色的怪兽感知到一股极诱人的气味或者是一片华丽的色彩,立刻就做出了反应。躺在血液碎屑中的马尔梅森站起身来与袭击者搏斗,在天津四的照射下,更多的碎屑开始蒸发。马尔梅森手里有焊枪,但对连血液都是熔化的金属构成的生物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威胁,而他的同伴只能朝着逼近的敌人挥舞着二极管电源。即使这里重力很小,坎宁安还是累得步履蹒跚,汗水模糊了面罩,那两人淹没在那群蠕动的躯体之中,艰难地寻找着返回舱门的路径,谁也没看到坎宁安一路摸进了他们三人共同的目标,消失在门内。

他只得迫使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偶尔瞥一眼那堆晃眼的金属。正因为如此,他有了更多的精力来观察周围那些本不会在意的细节。在当时,他对这样的环境非常恼火,而事后,人们却经常能听到他热忱地发出感恩之语。

宅心仁厚的坎宁安留着气闸舱的外闸门没有关,但锁死了内闸门,然后迈着平稳的步伐走进了控制室,开始不慌不忙地脱下航天服。等听到外闸门上锁的声音,他才断开了焊机电源的开关。这样焊枪就伤不到船身的合金了,完全不用担心内闸门的安全性。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那两个人也都安全了。

坎宁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洞口,一会儿望着天空,一会儿又望着飞船,中间可能还打了一两个小盹儿。当飞船背后的山丘映出第一缕曙光时,坎宁安马上就惊醒了。起初,那些山丘仿佛悬浮在虚空之中,接着,蓝白色的光沿着山坡倾泻而下,这时它们的山脚才连在了一起,然后与大地融为一体。银色的船体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反射过来的光照亮了坎宁安身后的洞穴。他想盯着飞船等它打开气闸门,光芒却晃得他眼泪直流。

焊接设备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了,他也终于脱完了航天服,转身来到了中型通信器前,冷静地广播着求救信号和他的坐标位置,然后启动了无线电信标,以便救援队能在这颗星球上找到他。这时,他才来到那个能和航天服通信的小型通信器前,联系那两位囚犯,告诉他们自己已经采取措施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一直在观察天上的星星,想把它们排成某种方便记忆的形状。他没有戴表,随后的日子里,他需要依靠这些星星提醒自己日出即将来临。在天津四的辐射下,他这件航天服能提供的保护形同虚设,要是在洞外被照到就完蛋了。当时真应该拿件厚一点的航天服。但是,那些东西都存放在控制室前方的隔舱里,坎宁安封死了控制室的舱门,自然也无法走到那里去。

“我没打算伤害你。”耳机里传来了马尔梅森的声音,“我只是想要这艘船。我知道你给了我们很高的薪水,但是我一想到能用这艘飞船飞到其他星球上找点儿什么奇珍异宝赚大钱,而不是去找什么疯狂的动植物,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你能放我们出来吗?我发誓再也不耍什么花招了。这艘船现在也飞不起来,而且警卫船也在路上了。”

坎宁安爬到洞口处,望着飞船停泊的那片浅谷地。星光下,飞船几乎看不见。那边没有任何灯光,说明马尔梅森没有在晚上开始修理工作。坎宁安也不觉得他们会那么做,只是想确认一下罢了。他们刚发现坎宁安逃走的时候,无线电里一片混乱,从那之后,坎宁安就一直保持着静默。他觉得,他们是在等待天津四升起,以便更好地确认船体的受损情况。

“很遗憾,你们不喜欢我的爱好。”坎宁安回答,“我觉得这很有意思。有好几次我的爱好甚至帮了我大忙。当然我是不会告诉你们刚才它是如何帮到我的,以免伤害你们的感情。我会很乐意看到你们待在气闸舱里,救援船还要好几个小时才会到。你们应该不会傻到没在航天服里准备水和食物就出去了吧?”

从某种意义上讲,坏人说得对。与其让飞船丢下自己起飞,还不如打开面罩一死了之。虽然他手里的食物和氧气还可以维持几天,但等它们消耗完,在天津四——这颗银河系燃烧最猛烈的恒星之一的辐射下,他休想在这颗比月球大不了多少的星球上搞到任何补给。之前他一发现那两个人的阴谋,就焊死了控制室的舱门。从紧急迫降到他们攻进控制室的那几分钟里,他还破坏了飞船的驱动装置,不知道马尔梅森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一点。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在隐蔽处切断了好几条电线,在修复好船体之前,他们可能根本不会去测试驱动单元。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如此看来,我觉得你赢了。”马尔梅森说道。

莱尔德·坎宁安根本就懒得回复。飞船上的无线电罗盘应该还在正常运转,要是他这两位曾经的助手知道他大概的方向,可能就会开始搜寻他。不过坎宁安现在很满意自己的藏身之处,并不着急换地方。现在,虽然他距离飞船着陆点大概只有半英里,但他躲在一个足够深的洞穴里,可以在天津四升起时保护他不被辐射伤害;而且洞穴位于一座小山的山腰上,这样他既能看到马尔梅森和他同伴的一举一动,又不会暴露自己。

“我也这么觉得。”说完,坎宁安关掉了无线电。

“坎宁安先生,你就这么跑了?”虽然伴随着耳机失真和天津四[17]持续不断的静电干扰,马尔梅森的声音依旧比平时刺耳,“哎呀,那可太糟糕啦。如果你留下来,至少我们还能找一个适合生存的星球把你放下去。不过现在,你只能待在这里等着被烤熟啦!你可得多活一会儿,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飞走——就是不带你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