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门上都没有锁的痕迹?”普雷布问。现在,他们走到了一堵空无一物的墙边,引擎舱就在墙后。
简单看过之后,他们发现其他房间也都差不多。有些房间里有金属锭,根据其惰性和颜色判断,可能是铂或者铱。和走廊的地板一样,所有的一切都盖着厚厚的灰尘。这里肯定也存在过有机物,不管是船员还是货物,一切都慢慢地腐烂了,密封极好的船体牢牢地锁住了空气。飞船的建造者们一定是一群技术高超的机械师——人类制造的那些飞船如果不持续进行补充,里面的空气只能维持几个月。
“没错,”史蒂文森表示同意,“引擎舱门是唯一一个有明显固定装置的门。撇开其他不谈,就算为了应对加速度变化产生的影响,至少都应该把它们固定起来才对。”
门后房间的大小与上层差不多,但房间里并没有那些早已死去的船员用作家具的物品,而是一个空荡荡的隔间。
他走到最近的一扇门旁,仔细观察它的边缘。门关上的时候是看不到这些部位的。然后,他招手叫普雷布过来。在门的边缘处,有一个几乎看不到的金属圆圈,直径大约半英寸,与门的颜色略有不同,但与周围完全齐平,只是圆上有一个小铜点。
他们依旧站在左侧的坡道边,所以选择了从这边下去。俩人瞄了一眼下面的门,至少它没有被焊上,用手一推,也没锁。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和楼上差不多的走廊的尽头,只不过门右边是一条死胡同,并没有通往中央大厅的道路。除了光滑的金属墙壁反射来的照明光,这里一片漆黑,走廊两侧都是门,这里的门似乎比飞船其他地方的大一点。许多门都虚掩着,有一些却紧紧关着,两人一致同意先进入最近的一扇虚掩着的门。
这两个东西都在门框上有所对应,铜点对应着门框上一个同样的点,圆对应着一个同样大小的碗状凹槽,大约一毫米深。如果还有其他什么装置可以被称之为锁的话,他们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史蒂文森盯着两样东西看了几分钟,普雷布则努力想透过弧形的面罩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还没有。我们还是一起去吧,如果一侧是封闭的,那另一侧可能也一样。来吧。”
“这太疯狂了,”化学家最后说道,“如果这个圆圈是门闩,那为什么它的形状和门框上的凹槽不同呢?这样的形状连一微米都推不进去。这个凹槽表明它也不是磁力锁。磁极应该贴合得越紧越好,不能让缝隙有空气来削弱磁场。那这究竟是什么呢?”
“应该是关在里面,焊接是在外面进行的。”普雷布说,“我倒是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那里可能会有一些关于这艘船为什么会被遗弃的线索。你去过下层了吗?”
普雷布眨了眨眼,恨不得摘下头盔向他敬礼。“你说对了,朋友,”他轻轻地说,“不过这是一个磁性锁。”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氧气表,“我敢用自己几百小时的生命打赌是这样的。这种锁不是靠磁引力,而是靠磁致伸缩[14]。磁场会改变金属的形状,就像强电场会改变晶体一样。他们肯定已经能制造出磁伸缩效应非常明显的合金。通上电流,‘门闩’就会将那个小洞堵得严严实实,不需要任何复杂的控制系统。这显然是一间货舱,所有的门可能都是由一个主开关控制。这个开关也许在控制台上,但这里更可能在下层的某个地方。只要有电流,门就能锁上。不过,当这些门还是锁上的时候,蓄电装置里的电流肯定早就耗尽了。”
“也焊上了?”史蒂文森问道,“要是不破坏这艘船,我那边那扇门永远都打不开。肯定是有人想把什么东西关在里面,或者不让外面的什么东西进去。”
“但是引擎舱的门呢?”史蒂文森问道,“莫非也是这种类型的。我记得它就是锁着的。”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很明显,这扇门已经被粗糙地焊到了门框上,好像是在特别匆忙的情况下完成的,但非常牢固。如果不用高爆炸药或重型电弧切割机,根本就打不开。普雷布甚至试都没去试一下。他回到中间一层,在坡道下面遇到了史蒂文森。化学家一看他的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普雷布想了一会儿。“有可能。那个可以取下来的金属块可能就是一块永磁体,正着放进去,它们之间会相斥,而反过来放则会相吸。当然,要是反着放,就很难将它抽出来了,可能需要接通电流才行。但现在船上是没有电流的,要把那个金属块像原来那样放进去可能会很难。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说完,他带头穿过走廊来到了坡道上。
普雷布再次默默地同意了,开始沿着坡道向上爬去。将其称为螺旋形并不准确,这种弧形显然是针对实际情况设计的。不论飞船是停在一颗高重力的星球上还是失重的星球上,这条坡道都能对上面的物体施加摩擦力。还没绕过一整圈,这条坡道就到了上面一层。普雷布走上坡道时,面对的是舱门的方向,走到上层却冲着船尾,一扇门出现在了他的左侧。这扇门和其他门一样,上面也没有把手之类的,所以他自信地想要推开这扇门,但这次,它却没法被推开。
克雷对这个说法感到既满意又有些恼火,他觉得想出这一点来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他已经看到了那些三角形的金属块完全固定在新位置上,甚至想到过磁力,但却并没有想出完整的解释。不过,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
“看来,我们的运气比预计的更好。”史蒂文森笑了起来,“你走你那边,我走我这边,我们在上层见。”
两人在引擎舱门口遇见了工程师。三个人走进房间里面,踏上了一条和控制室内一样狭窄的通道。舱室内只有他们手中的电筒发着光。但令人惊奇的是,这光在光滑的金属舱壁上一次次地反射,照亮了整间舱室。
普雷布表示同意,他开始沿着走廊左侧一边走,一边用手电筒照射。化学家选择右侧,跟他做着一样的检查。两个人同时到达了各自面前的一扇门前,推开门。“在这儿呢!”航天服里的无线电同时传来两个激动的声音。两扇门后面,通往上下两个方向的螺旋坡道出现在船的两侧。
要是有人从外部看过这艘船的管线布置,就能很容易发现船内哪里的机械设备最集中。各种管尾和它们的重型喷注器、分解器在舱壁上呈环形分布,在前舱壁连成密集的一片。高绝缘导线连接着管道和辅助阴极喷射器。很明显,这艘船和人类的飞船一样,是由重离子反应喷射器驱动的。所有的机械设备都安装在厚厚的防护罩后方,这表明,这艘飞船的建造者们也不能免疫核辐射。
“我敢说,这船内肯定还有很大一片我们没搜索到的区域。”搜索了一番之后,史蒂文森说道,“肯定有某种方法能进去。我们一路上为了找钥匙而调查过的那些房间里,没有一点楼梯或者坡道的痕迹,不过,我们还没把所有的房间都走一遍呢。我建议我们俩沿着船首走廊的两侧,看看每一扇可以打开的门的背后有些什么。其他门都没上锁,所以应该不会很麻烦。”
“这布局不错,”普雷布评论道,“知道怎么启动它们了吗?”
但显然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的门了。控制室似乎只有两个出入口,而且都连着主走廊。
克雷怒目而视。“不知道!”他气冲冲地答道,“要不你去里面替我们看看?”
离船首还有一半路程,他们就遇到了普雷布和史蒂文森。他们相信其他人能够更好地研究引擎舱,便继续在船内探索。两个人简单地向船长报告了一下前方的情况,还展示了他们在气闸舱那里发现的金属环,然后前往船尾寻找可能存在于走廊上方和下方的其他通道去了。虽然刚开始时没有人发现控制室里面有其他通道,但从逻辑上讲,那里似乎是个值得首先去查看的地方,只是可能因为那些门都关着,一眼看不出来而已。
普雷布一挑眉毛,穿过通道和最近的管道阀之间二十英尺的空间。管尾直径大约六英尺,不过它的内径可能只有不到三十英寸,管壁内肯定有用于产生电磁场的线圈,防止离子流和金属直接接触。中央有个三英尺高的隆起,大概是喷注-分解单元,从那里伸出的绝缘管通到了附近的燃料罐上。燃料可能是汞或者其他易蒸发的重金属,比如铅。所有这些看上去都很简单,而且和普雷布熟悉的那种引擎设计基本相似,但只有一点有些不同,那就是整套设备似乎是一体成形的,从管线到舱壁的整个表面连一条接缝都没有。普雷布把所有地方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一个接口都没发现。
“我希望你只是开玩笑,最好还是别胡说八道了!”格兰特吼了回去。他又跳回到通道上,愁眉苦脸地开始往前走,去看工程师们或随意搜索的队员们发现什么东西没有。麦凯克伦跟在格兰特的后面,他很后悔刚说的话,觉得那句话一定是打击到船长的乐观情绪了。他想说点儿有用的,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明智的做法是保持沉默。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抬头说道,“都是这样的吗?”
“也许他们不用靠说话沟通。”领航员说道。
克雷点点头,“似乎是这样。我们没法进到管子里面,甚至连燃料罐都是密封的。这看着确实像正儿八经的核能引擎,但光从外面看没法确认这一点。”
格兰特头盔一点,表示同意。“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对启动这艘船抱什么希望,”他说,“因为恐怕只有严重的机械故障才会让它搁浅在这里。但我真的希望有能用的通信设备。肯定有的。”
“但他们是如何保养这台引擎的呢?”史蒂文森问,“他们肯定不会把所有的都焊起来,然后希望机器能在无人照管的状态下良好运行。就算他们能造出长时间不会漏气的船体,那这要求也太苛刻了。”
“无论怎样,这个时候胡乱摆弄可能弊大于利。”麦凯克伦指出,“我们得等着有人能认出一台机器,然后看看操作一下会有什么结果。”
“我怎么可能知道?”克雷怒气冲冲地说,“也许他们会从外面爬进喷射口进行维护吧。除此之外,那就只可能是上面有某种机关,就像那扇门一样。毕竟,换一种方式想,这也是常识。活动件越少,磨损就越小。基于同样的常识,你能想到一种可以用某种隐形接口将这个管尾结构密封起来的方法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船长承认,“也可能控制台上有标记,但是我们看不出来。假如将字母或符号非常浅地刻在未经打磨的金属上,你就必须拥有细腻的触觉才能读出上面的内容。我自己也不相信这一点,但有这种可能性。首先,我们无法对它进行检查,因为没法脱掉航天服去触摸。其次,这里没有灯光照在面板上,他们可能不需要依靠光线。”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人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这位工程师什么回应也没有得到,只看到了头盔后面六张若有所思的面孔。他满怀希望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看来我们只好四处找找,期待最好的结果了。”他总结道,“杰克和唐倒不如继续回去调查,老天啊,你们最好能想到点别的办法,快去。”
“根据克雷的逻辑,为什么要有标记呢?就算是在我们的飞船上,一个人要不是蒙着眼睛都能知道控制台上按钮的位置,你会让他做驾驶员吗?当然,我们的船上是有标记,这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让缺乏经验的人驾驶飞船,但这其实是自欺欺人。除了一流飞行员,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能让飞船平安度过紧急情况。标记不过是从家用汽车和飞机之类的东西上继承过来的。”
普雷布和史蒂文森看了格兰特一眼,互相确认了一下眼神,于是他们离开了引擎舱继续探索。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昏暗的走廊。“我想知道控制室后面的上层空间是不是密封起来的,”化学家说,“我觉得我们已经把整个船首区域都查看过一遍了。”普雷布点了点头。两人话不多说,穿过控制室,看了一眼那个让格兰特和麦凯克伦困惑不已的控制台。和预料中一样,他们在走廊后部也发现了通向上层和下层两个方向的坡道。
但最使格兰特觉得困惑的,就是任何按键、指示灯旁边都没有文字说明之类的东西。虽然他也不指望能读懂上面的内容,但还是希望有标记能让他把按钮和有着类似标记的机器或图表对应起来——如果有人能找到类似的话。而且奇怪的是,这里有几百个按钮,好多长得都很像,很容易被认错。他把这个想法通过语言传达了出去,麦凯克伦在头盔里面皱起了眉头,回答说:
这一次,他们一起爬上了坡道。上层的门很容易就开了,这真是让人放心了不少,但前方的走廊却令人失望。似乎跟他们之前去过的房间一样,除了金属舱壁反射着手电筒的光和满是灰尘的地板,每一个房间都空空如也。飞船龙骨上方的走廊也敞开着,但他们发现这里至少有一个房间没被当成储藏室,而是住过人。
虽然并没有按钮从金属面板上突出来,但很容易就能看到它们。按钮都是成对的,可能一个是“开”,一个是“关”。每对按钮旁边都有两个透明的小圆盘,可能是指示灯。所有灯都是灭的。有的地方只有一对按键,有的地方则是一组一组的,比如十八个或二十个按键一组,每组都跟其他相邻的按键隔开。所有按键都完全分布在一英尺宽的杯口边缘上,所以还不能一下子全部看到。
史蒂文森首先进去看了看,因为这个房间在他选的那一侧。他立刻把同伴叫了过来,打着手电筒的光,让普雷布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格兰特和麦凯克伦还在控制室,他们也同样遇到了问题。两个人沿着狭窄通道靠近杯子状的控制台,船长很容易就跳了进去。但一进去他就后悔了,还不如待在外面呢。
那里有一个座位,和控制室里的那个一样,金属杯状结构,有五条凹槽在它周围等距排列。弧形的表面上反射着手电筒的小光点,就像发亮的眼睛。这里没有其他类似于船首中部走廊房间里的家具,但地面上倒是有些东西。
索瑞尔和罗伊登点头表示同意。显然,翻转金属盘时肯定以某种方式改变了它的形状。克雷想再次将其拉出,但这次没有成功,最终他耸耸肩,放弃了努力。其他人迅速拧下了其他圆盘,罗伊登试着推了推厚重的大门,结果门静静地向里敞开了,于是四个人立即跨步上前走进大门,挥舞手电筒扫向这间新的舱室。克雷一个人留在门口,疑惑地盯着这个坚硬又可变形的金属物。看似简单的东西并非总是容易理解的。
座位上的五条凹槽对面,大约一英尺以外的地方,各有一条一米长的金属绳整齐地焊在地板上。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三条两米长的金属绳也等距排列在座椅四周。这八条线缆的另一端都被整齐截断,似乎使用了某种极其锋利的工具,平整的切面像镜面一样光滑。史蒂文森和普雷布仔细地检查着金属绳,然后意味深长地彼此对望着。两个人都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但谁也不愿意先说出来。
最后,他看着其他人,带着困惑的口气说:“我敢发誓,第一次观察的时候,这东西还是椭圆形的。你们看,这个洞依旧是椭圆形。”他冲着之前圆盘所在的那个螺纹开口点点头。“我之前看到这个开口在顶部和底部明显是更宽的,但我也肯定当时这圆盘是严丝合缝嵌在里面的。”
剩下还没有探索过的,只有船尾引擎舱、通往那里的走廊和走廊两侧的房间了。他们想切下一截电缆当标本,却没有工具,所以只能认真标记了这扇门的位置和周围的环境,回到了中央甲板。在进行最后一趟搜索之前,他们已经开始对这毫无惊喜的过程感到厌倦了,特别是他们连自己在找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本打算直接去引擎舱,不想再继续搜索走廊两侧的房间了。但是现在,他们又仔细调查了每一间舱室后,却依旧没找到任何有意思的东西,这只能徒增他们的失望之情。
克雷和罗伊登来找他们会合的时候,他们还在等待。前者一眼就看到了门上的变化,他评论了几句,接着又仔细看了看,没再说话,而是伸出三根手指插进了黄铜色三角形表面的三个孔内,开始拧动圆盘。最终,这个大约五英寸厚的圆盘完整地落到他的手中。他疑惑地盯着它,从身边的工具包里拿出一副巨大的游标卡尺,测量了这个圆盘的几处直径。在仪器的误差范围内,圆盘呈完美的圆形。
随后,他们来到了引擎舱门口。
普雷布仔细观察着这块金属。它的内侧面是黄铜色的,和他抽出的那一面一样,上面也有三个孔。把它插入圆盘的方法只有这一种,于是他把它翻了个面,黄铜色的一面朝外,平滑地把它塞回原位。索瑞尔和史蒂文森也对上侧和下侧的圆盘进行了同样的操作,因为上面的金属盘是一样的。接着,他们站到一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手电筒射出的光在金属壁上扫过,不出两人所料,他们发现了三个插着三角形金属块的圆盘。但是看到两个金属块黄铜色的表面,他们一下子惊呆了。他们意识到,三把锁中,只有最上面的那把是锁上的。似乎最后离开房间的那个人非常匆忙,或者他根本就不是飞船上的人。
另外两束光一起照在了那个圆盘上,一两秒钟的沉默之后,索瑞尔笑了。“你赢了,杰克,”他承认道,“我没把自己的想法继续深入。继续吧。”
普雷布快速将剩下的那个金属块反转,然后拧下了三个圆盘。两个人顶住大门发力,门开始缓慢敞开。他们都感到异常兴奋,活动的门更是激活了他们早已被之前的发现消耗殆尽的想象力。这一次,他们没有失望。
机械师觉得自己是对的,他的双手依旧在墙上摸索着,不过事实并非如他所料。因为普雷布突然想起了他熟悉的一种标准电机控制开关,然后他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将手指插进了其中一个圆盘上的三个孔内,向外一拉,一个与圆盘其他部分颜色相同的三角形顺畅地滑进了他的手中。
光线之下,除了和之前那间引擎舱一样的燃料罐、转换器和管尾以外,还有几个敞开的柜子,看去就像墙上凸出来的。柜子里装满了工具和其他设备,地板上也散落着一些。类似脚手架的轻质金属框架围住了两个轴向管尾,上面摆放着更多的工具。不像之前那些死气沉沉的地方,这是他们上船以后看到的第一个有明显活动和生命痕迹的场景。即使灰尘到处都是,还是无法消除这一印象——工人们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想要休息一会儿,而且不久就会回来。
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需要耐心。其他人拿着手电筒给他照明。这几分钟,航天服内的无线通信一片静默,在远处舱室里搜索的同伴的信号被金属舱壁阻挡了,而门旁的这三个人则默默地检查着。索瑞尔正在寻找墙内储藏柜,之所以这么做完全出于他的想象,对他来说,储藏柜是仅剩的可以储存工具的地方了。他竭尽全力想象着飞船建造者还能把工具藏在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抽丝剥茧一点点向问题的答案逼近,希望那些生物不要有什么他万万没想到的生理或心理特点,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就像普雷布所说的,只有一种特定用途的工具,那就应该放在使用它的地方附近。
普雷布立刻爬到了明显还在进行施工的管道上。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很好奇,这里的管道是如何进行维护的。他始终不觉得克雷说的要从外面进入管道有什么道理。
机械师点点头,手电筒的光线缓慢扫过周围的舱壁。除了光滑的金属,什么都没有。他又扩大了搜索范围,查看了几码范围内的走廊两侧墙壁。什么也没有。但索瑞尔并不满足。他回到了门旁,手用力按着金属壁,开始摸索。
他一下就看到,在房间的另一侧,那个可能用于盖住分解器和电离单元的金属罩已经从燃料箱上取下来了。仔细一看,整套设备都已经从管道上取下,并且被草草替换了。底座边缘还没有完全密封上,设备稍稍偏向一侧,让本该紧紧贴合的两个金属面之间露出一道月牙状的间隙。就像把两枚硬币叠放在一起,然后向旁边轻推了一下上面那一枚。
机械师普雷布没去注意对方的称呼,他在努力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说:“如果我为了防止有人窥视引擎而锁上了这扇门,我会把工具放在自己的宿舍里,锁起来。如果像你说的,这仅仅为了预防事故,我会把它放在门附近。你觉得对吗?”
因此,他们可以看到两个部件的接口处。但不幸的是,普雷布却怎么都找不到夹紧固定的装置。在隔离罩稍稍突出的边缘,他找到了一个可以握住发力的地方,但戴着手套感觉不怎么顺手。他想把它拉开,却没有成功。不过这让他知道了正确的答案:在不使用磁性材料的情况下,部件没有对准的气压密封装置能锁得如此之紧,只可能有一种可能性。这种方法在地球上也经常用到,但并不会用在这样大的部件上。他很懊恼自己之前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但我得说,这扇门要么是完全没锁,就像外面的气闸一样,仅仅是做个样子;要么就是完全锁死的,要用特殊工具,而不是用钥匙打开。你可能觉得这是强词夺理,实际完全不是。如果是钥匙,你得随身装在口袋里或腰带上;如果是工具,得放在某个地方,而且应该一直放在那里。孩子,如果你是一名机械师,实际上每隔几天就要开一次这扇门,而开门需要一个类似于螺丝扳手的东西,你会把这个扳手放在哪儿呢?”
磁性材料肯定不能这么靠近离子喷注器,因为它会干扰电磁场,但还有一种普遍存在的作用力,那就是分子引力。密封处的连接面是平的,但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平”,其精细度甚至超过钠光的波长[15]——一位熟练工人花费几个小时打磨出的精细度为十分之一波长的表面,与之相比都只能算高低不平。此外,这处密封面的面积相当大,而且飞船上多处使用了这种密封,说明它肯定是批量生产而不是靠手工辛苦打磨制造的。
“这说不通啊,”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为什么要锁住引擎舱的门?如果他们也像我们一样需要一直监控引擎的状况,锁上门不是浪费时间吗?假设他们的引擎设计得非常棒,只需要偶尔检查一下就行了,那关闭舱门防止意外事故倒也说得通;但要是我,肯定不会把门锁上。当然,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常识’是什么样的。
但是,如果密封得严丝合缝,又会出现另外一个问题:该怎么把两个表面分开呢?它们之间的引力强到足以封堵和引导离子引擎的气流。管尾处没有任何标记说要从哪里撬开,而且估计无论什么样的刀片都无法插入密封面之中。
十二个房间被彻底搜索了一遍,但是毫无成果,大家聚在走廊里交换意见。其中一两个人,听说别人什么都没找到,就又返回去继续寻找。普雷布、史蒂文森和索瑞尔慢悠悠地回到了挡住去路的那扇门旁。他们静静地盯着这扇门,然后索瑞尔开口了:
史蒂文森走了过来,他想看看是什么让普雷布这么安静。普雷布向他描述了自己的发现和遇到的问题。
每个人都选了附近的一个房间,开始搜索。所有的舱门都没有上锁,这倒是方便多了。舱室内的家具各种各样,但数量不多。每间舱室内都有两个座位,样子和控制室里的相似,还有两个可能是床的东西,床垫之类的东西已经变成了灰尘,除了足够躺下一个人的金属槽,就什么都没有了。除此之外还有个桌子一样的东西,装有抽屉,抽屉可以毫无声响地轻松拉开。桌子上方是一个直径一码的铝面圆镜。抽屉里面有不少东西,也许是盥洗用品,但这些东西和人类的任何常用品都不像,让人很难想象它们原来的用途。
“我们可以看看这些柜子。”化学家说道,“索瑞尔说的可能有道理,这项工作需要某种工具。擦亮眼睛,打开思路。”
既然这样,大家就需要去找钥匙。破译密码没什么意义,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连简单的密码都不大可能破解,更别说这些知识很少能通过合法途径去获得。他们果断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如果有钥匙的话,它只会在这艘船原来的工程师手里。于是,大家准备行动了。
这个“打开思路”似乎确有所指。那些躺在柜子里的东西毫无疑问全是工具,但却完全看不出它们的用途。它们与人类制造的工具至少在一个重要方面有所不同,人类的许多工具是来辅助施力的:锤子、扳手、夹具、钳子之类的;而完美的机器设备是不需要这些工具的,所有零件都严丝合缝,留下刚好的空隙来消除不必要的摩擦,没有任何累赘。
普雷布和化学家接受了建议,开始近距离观察那些小圆盘。克雷的意思显而易见,虽然乍一看它们像是圆形,但实际上有些像椭圆,很明显无法在槽内转动。不过,目前似乎还无法反驳它是某种锁具的说法。
这艘船的建造者们显然是一流的设计师和出色的机械师。但不太清楚的是,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工具。成形的设备当然有,散落在一堆物品中,有刨机、切割机、砂轮机之类的。所有工具都是手持的,做工扎实,而且普雷布和史蒂文森都认识。但那对明显带有磁性、贴在一起的细棒又是什么呢?那些密封起来的小玻璃管呢?那些金属和塑料质地、带有凹槽的长条呢?毫无特征的铁青色球体呢?色彩斑斓、形状特别、像纸一样薄的金属盘呢?作为业余人士,他们都不知道要从何处猜起,所以只能去找专业人士。
克雷点了点头,“罗伊登也想到这一点了。不过拧之前,还是要先仔细看看这东西。如果你看完还觉得可行,罗伊登会告诉你把手指伸进孔里的最佳方法。”
克雷和他的助手们看到凌乱的地板和柜子,差点开心地哼起小曲儿。但仔细研究总结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没那么开心了。克雷承认,分子引力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但在如何打开密封这个问题上,他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房间里似乎没什么东西能够插进气密接缝中。
“我看它们更像螺帽,”史蒂文森提议,“要不你试着拧几下?”
“为什么不试着通过滑动把它们分开呢?”史蒂文森问,“如果它们的表面真的非常光滑,滑动应该不难。”
“可能你说得对,”克雷沮丧地答道,“但飞船的这一头没有其他地方可能是引擎舱了,你还记得,这艘飞船两头都有喷气口。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似乎紧紧锁住了这扇门,我们甚至不知道这是钥匙孔还是密码盘。如果是密码盘,我们就干脆放弃吧。如果是钥匙孔,那钥匙会放在哪里呢?”
克雷拿起了一块金属。“想象一根棍子穿过这块金属板,你能沿着棍子滑动板子把它取下来吗?”他问,“金属的晶体实际上是紧挨在一起的,互相之间紧密连接。想要分开它们,它们之间必须要有东西。”
“这里面是引擎舱?”普雷布问,他和史蒂文森停在了这群人身边,“我觉得它更像一扇气闸门。”
化学家也懂一些物理学,他点了点头,“但这东西得比减少发动机部件摩擦的润滑油还厉害。”他说。
在离控制室大约一百五十英尺的地方,他们赶上了那群工程师。克雷他们三人被一扇嵌在隔板中的笨重圆形舱门挡住了去路。这扇门和气闸门不同,有一些独特之处,上面有三个直径四英寸的黑色金属盘,一个靠近顶部,一个靠近底部,还有一个靠近左侧。每个圆盘上都有三个孔,每个直径半英寸,深度未知,呈等腰三角形分布。他们站在门前一脸困惑,似乎正在研究该如何打开这扇门。
“不,相比起来,我们机器内的零部件都相距甚远,分子引力可以忽略不计,”机械师回答,“不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润滑油可以做到这一点。分子在表面之间可能有一种独特的移动方式。有人从这一大堆里找到类似的东西了吗?”
仔细一看,他们发现,之前那几个圆环都比人类手腕还小,而这几个则更大一点儿。它们也同样由小段钢缆焊在一起,并且同样没多长就被切断了。气闸和走廊的地板上再没有其他东西了,除了史蒂文森的脚印,灰尘上也没有其他痕迹。因为灰尘和圆环都不怎么显眼,之前那七个人通过气闸进入飞船的时候都没看见它们。两人都敢肯定,这些东西很重要,也许其中隐藏的线索可以揭示这艘船曾经的主人是谁,但现在谁也无法破解这一谜团。普雷布把这些圆环装进了航天服的口袋,然后二人继续沿着走廊去追那几位工程师。
“有,”普雷布及时回答,“这些密封的玻璃管,里面有液体,都是融合密封的,这可能是唯一封存这类物质的方法了。”
起初,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片刻之后,他们看到化学家的脚在踢到这些圆环之前,跨过了一个灰尘比其他地方更厚的凹槽。这里的灰尘差不多已经堆积到了舱门的下级门槛处,覆盖了一片半径两三英尺的区域。奇怪的是,他们看着门槛外侧,发现同样有堆灰尘覆盖着地板,灰尘旁边还有五个圆环。
他走到柜子前,拿起一根三英寸长的透明圆管。圆管一端突出来一个末端融合密封的短喷嘴,管内的液体中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小气泡。把管子倒过来,气泡会缓慢移动;摇晃管子,气泡会碎裂成许多小气泡。液体静止下来之后,小气泡又瞬间汇聚成一个,这种现象非常鼓舞人心。显然,这种物质拥有极低的黏度和表面张力。
化学家在几英尺外找到了这东西,在它旁边,还有另外两个完全一样的东西。于是他把它们都捡了起来,化学家和普雷布好奇地研究着。这些东西是一种很厚的钢制椭圆环,两端焊着长一英寸左右的金属绳,绳子另一端似乎被什么锐利的工具切断了。史蒂文森和普雷布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把手电筒对准了气闸内闸门的方向。
克雷把小圆管拿到了管尾上方,那个很久以前没完全封好就被草草关闭的装置。他把喷嘴抵在密封面的边缘,犹豫了一下,接着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折断了喷嘴尖。他期望在这颗小行星微弱的重力下,管内的液体会慢慢流出,但里面的蒸汽压一定是太高了,液体一下子喷涌而出。液滴弹在金属上,几乎瞬间就蒸发了,以同样的速度喷到密封面上的液滴也消失了,恐怕只有很少一部分液体进入了密封表面之间。
没走多远,化学家的手就碰到了他们进来时走过的气闸内闸门。已经有人把它完全敞开了,门板贴在墙壁上,内外闸门都开着,所以这里光线稍微好一点。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看到地板上有个东西。于是,他一脚踢了上去,那东西滑过走廊,摩擦声透过金属地板传进了航天服里。
管子已经空了,克雷紧张地盯着金属圆顶。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玻璃管,从侧面向圆顶施力。
普雷布点了点头,随后两人离开了控制室。工程师们正在朝船首走去——之所以说那边是船首,是因为主舱门在那一边,史蒂文森和普雷布两人紧随其后。前面的人离他们不远,可以看到他们身上的灯光,所以两人都懒得打开手电筒。史蒂文森一只手扶在右侧的墙上,两个人都满怀信心地在昏暗的光线下大步前进着。
密封面的边缘开始移动,一个变幻着彩虹色的月牙状油膜逐渐显露。圆顶盖缓缓从一侧滑落下来。但这个月牙并没有扩大,因为润滑油在暴露的瞬间就蒸发了。普雷布和史蒂文森接住了沉重的圆顶盖,把它放在了中央走廊上。
“一起吧,”化学家决定道,“这样一来,一个人就能看到另外一个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了。不会花多长时间的,反正我觉得我们这项工作也不怎么急。我们跟着克雷他们去引擎舱那边,然后从那头走到另一头。你觉得呢?”
润滑油形成的最后一点彩虹色油膜在金属面上蒸发了,工程师们挤在敞开的管尾旁。里面并没有一大堆机器,分解设备肯定是在刚取下的圆顶盖里面。也没有看见用来产生电磁场以免离子蒸汽流接触管壁的线圈,它们被密封在了管道内层里。这并没有令大家困惑,因为他们自己的引擎也是类似的设计。克雷整个人都躺进管道里,想要确定不是磁场失效导致管道一开始没能完全封闭。然后,三位专家走到了被取下来的穹顶状管尾旁。
史蒂文森和普雷布对视了一眼。年轻的那位说话了:“一起,还是分头行动?”
在它平的一面上,唯一能看见的是一个让排出的金属蒸气进入管道的中央气门。但接着他们用了一些润滑油,在小行星重力的辅助下,大多数金属板都滑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分解设备。普雷布、史蒂文森、格兰特和麦凯克伦就这么看着分解器的零件被逐一摆放在房间的地面上。最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在专家面前只会碍事,于是他们挨个退回到主走廊里。
“我希望你是对的。”从外面其实看不出这个动作,但格兰特还是在笨重的航天服内耸了耸肩,“你去修理一下,让上面的指示灯亮起来——如果真有指示灯的话,否则别指望我能弄明白控制台是怎么用的。我们还是去干活吧。克雷平时的助手去帮助他,麦凯克伦最好还是和我一起研究这个控制台,普雷布和史蒂文森可以去探索一下这艘船——你俩的专业技能现在也派不上多大用场。走吧。”他穿过通道向控制台走去,麦凯克伦跟在他身后。
“你觉得他们能找出问题在哪儿吗?”史蒂文森问。
克雷吞了一口唾沫,打破了沉默:“如果他们用的是和我们类似的原子引擎,那我应该能搞懂,毕竟那样的话他们进行的工作和我们一样,所以飞船上肯定有相应的操控方式和部件。”
“我们应该能。”克雷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来,“这个小东西的原理和我们自己的完全一样。唯一问题是,他们到处都在用那个要命的分子引力密封法。要花好一会儿时间才能拆开。”
其他人静静地盯着这个座位,好像那个早已离世的飞行员又现身了,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大家充分发挥着想象力,努力想象他的样子。他们还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紧急情况、什么样的意外事故,让他离开了座位,永远地离开了座位。在场的所有人都很聪明,且训练有素,他们仔细观察着闯入时经过的走廊,以及从控制室的另一端延伸出去的走廊。
“很奇怪,他们的技术从基本原理上说跟我们的相似,却有那么多细节上的不同。”格兰特评论道,“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呢?却没能得出任何结论。我想也许他们的感觉器官与我们不同吧,但我不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也不奇怪,因为我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感知可以取代或补充我们身上的。”
那是一个圆顶状结构,五英尺宽,高出地板约两英尺,侧面等距离排列着五条凹槽,但没有延伸到顶部,看起来有点像果冻模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从前坐在里面的绝对不是人类。看到这一事实,克雷张大了嘴巴,仿佛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一切似的。
“除非在封闭的走廊或房间里能找到尸体,否则我怀疑你不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普雷布回答,“如果有谁能证明这艘船是在太阳系内建造的,我会被震惊死的。”
控制室中央的控制台是一个厚壁半球形装置,就像一只横放的高脚杯的杯肚。这个装置可以在平衡环中摆动,并让杯口始终朝着飞船净加速度方向。控制台的控制面板占据这个杯子的内表面和杯口边缘,一整圈都是,这套装置的中心是驾驶员的座位——姑且称之为座位吧。
“要是有人能发现是谁建造了这艘飞船,我就更惊讶了。”格兰特回答。
随后他的手指向了控制台,“第二点……”他没再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克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意味着,这艘船里的空气已经被密封了很久很久,比我想象的要久得多,不仅船上的各种有机物变成了灰尘,这些灰尘还在随机气流的作用下布满了整个开放空间。而且当我们发现这艘船的时候,船内的空气几乎从接头和阀门处漏光了,所以船内也就没有足够的空气产生压力,所以我们才能推开那扇十二英尺宽的舱门。这是第一点。”
“这东西有些地方很有意思,”他说,“我认为这是个中继设备,由主控系统控制,不过这只是个猜想而已。这一部件不仅连接着电力系统,还处于燃料入口的位置。就其本身而言,没毛病,螺线管加活动型芯[16]。我们已经把它拆开了。”
格兰特指了指脚下的地板。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这时他们才发现,他们在地板上那层又薄又均匀的灰尘上留下了脚印。
“你们打算怎么做?”格兰特问,“总体上说,你有没有发现这套东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当然。你有证据反驳吗?”
“还没有。我觉得管尾没有完全密封不是出于维修的目的。这是一个方便的紧急出口,这样就能解释它为什么重新密封得如此敷衍了事。我们正在考虑把它装回来,整理好中继,这样我们就可以从这里进行控制,并测试整条管线。这样可以吗?”
格兰特惊讶地瞪了他一眼,“你还认为这是一艘来自地球的飞船,而且在这里停了几十年?”
“如果你认为可以做到,那就继续吧。”格兰特说,“我也没啥可损失的。你能不能修复整套系统从而实现本地控制?”
“我怎么会搞不明白这艘船的引擎?”克雷反驳道,“它应该和我们那艘船上的差不多才对,只不过更原始——这取决于这艘船在这里停了多久。”
“也许可以吧。先让我们看下它到底怎么了。”克雷走出了引擎舱门口的视线范围,他的无线电信号也被切断了。
格兰特皱起了眉头,“我不觉得。”他回答,“和我们的飞船相比,这种布局的控制室是我发现的第一处重大区别。当然,你一辈子都在折腾引擎,是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不过你要去搞明白,这艘船上的引擎和之前我们那艘的是不是差不多,能不能修得好,那才是重点。我先在这个控制台上找找通讯器,毕竟‘大熊座ζ号’应该就在附近。”
史蒂文森走到门口观看工程师们组装设备的过程,其他三个人上楼去了控制室。这个地方的怪诞感逐渐消失了,没人再提起那些曾经操纵过飞船的未知生物的存在。普雷布略微有些惊讶,因为小行星的这片区域现在是夜晚,任何引发恐惧的暗示都会被放大。熟悉滋生轻视。
“我仍然觉得我是在做梦,然后一睁眼就会发现我还睡在我们的船上。”克雷说道,“这儿看起来真的和咱们的飞船太像了。”
控制台上并没有灯光亮起,但格兰特并没感到特别惊讶。虽然他也希望着引擎舱内正在进行的工作可以在这里有所反应。
“走吧。”最后,格兰特说道。他朝控制室走去,其他人紧跟在他的身后,途中,他们在一些门前稍做停留。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走进了控制室,控制室占据了船舱内的一大片空间。有六扇巨大的观察窗等距排列在墙上,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让舱内显得非常明亮。大家熄灭了手电筒。克雷环顾四周,轻轻摇了摇头。
他已经放弃了通过控制台控制飞船这个想法,就像他之前对克雷说的话。
进了飞船向右看,走廊几乎一直延伸到了飞船的尽头——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认为那是船首。在另一个方向上,十米以外的地方,走廊连接着一间大厅。要是这艘船的内部和“天龙座λ号”相似的话,那应该是控制室。至少,它在船体的正中央。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扇小门,有些开着,但大多数关着。舱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希望克雷能搞定那些管道。”漫长的沉默之后,他说,“能把这艘船推动到地球的方向就够了。幸运的是,这个天体的轨道偏心率已经很大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修正运动面。”
气闸舱的内闸敞开着,而且很明显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刚才克雷和罗伊登都已经掉了进去,直到摔在了走廊尽头才停了下来。当大家再次看到他们时,他们正背靠背站着,用手电筒扫过走廊两侧。格兰特示意其他人不要动,然后也上前一步加入了他们,于是又多了一道手电筒的光柱。
“即使我们不能修好足够的管道来控制飞船飞行,也可以把其中一个当信号弹使,”普雷布说,“要记得,‘大熊座ζ号’就在这一区域,之前你希望能找到这艘船上的通信设备来联系他们。只要有一根管道喷射起来,冲击岩石表面,就会产生足够引起注意的光线。”
格兰特和化学家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气闸舱的地板上,走进了船内,随后普雷布往敞开的大门纵身一跃,后面还跟着索瑞尔和麦凯克伦。这三人的判断都很准确,他们穿过舱门,沿着天花板飞行了一小段距离,然后落到了地板上。他们看到,格兰特他们都手握电筒站在那里。太阳在船的另一侧,舱内只有外面的石头反射进来的暗淡光线,飞船的走廊则是一片漆黑。
“这想法不错,”格兰特若有所思地说,“这么简单我都没想起来。但实际上,这可能是我们最好的机会。现在我们得下去告诉克雷,要是他能启动设备,就让它持续运行下去吧。”
这一次,他们的努力终于起效了。门内的压强肯定只有几百帕,四五百磅[13]的外力就足以转动另一边的铰链。空气压力几乎在门缝打开的一瞬间就消失了,四个人顺势一脚踩进了洞开的大门。格兰特和史蒂文森抓住了门框,没有掉下去,但是另外两个人都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片刻之后,扶着船身的人透过船体感受到了他们撞到某个坚硬表面上发出的震动。
四个人走下坡道,来到了引擎舱。重新组装管尾系统的工作还远远没有完成,格兰特不想打断他们。虽然克雷相当熟悉这种电机,但格兰特也知道,即便对克雷这样的专家来说,这项工作也很棘手。
克雷嘟哝了起来:“这门有十二英尺宽呢。要是里面压强接近标准大气压,那就得用几吨的力量才能把门打开。”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动身爬上船体,现场力气最大的罗伊登和化学家史蒂文森跟在他后面。四个人聚在舱门边,把脚撑在门上,手牢牢地抓住门旁的凹槽,绷起身体一起用力。门依旧纹丝不动。他们休息了片刻,随后跟着格兰特来到了舱门的另一边。
众人将管道阀重新封闭好之后,克雷临时制作了一个可以操纵中继器的磁力装置,这东西可谓集中展示了他的聪明才智。不过并没人注意到,中继器核心所使用是跟引擎舱门上的大螺栓和货舱门上的小螺栓一样的合金材料,但这也不是他的错。实际上,它是一个精妙的调节器,可以控制燃料流和管尾磁场强度之间的关系,这个控制非常必要,因为磁场强度需要达到一定水平才能阻止热蒸汽接触管尾,但又不能太强,以免影响到保护与管尾垂直的管道颈部的磁场。人类制造的引擎上也有类似的调节器,但通常位于管道的颈部,并通过离子蒸汽的磁效应进行控制。这个设备不是那么显眼,当然也不是人类工程师所能预料到的那种。除非克雷使用磁力控制来关闭中继器,否则它将永远正常运行下去。
“还是不行。我都不知道门铰链在哪边,或者这扇门到底有没有铰链?克雷,你们几个最好上来搭把手。也许气闸舱里还有一点空气呢。”
工程师们终于站起身来,离开了那些设备。管尾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这次可不像之前那样没对齐——这也是他们发现密封面的原因。用工具柜里的东西七拼八凑做出来的控制器被固定在圆顶盖的中心位置,也就是燃料管接入其外表面的地方。这个控制器只不过是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线圈,它的磁场强度足以代替管尾内部的螺线管磁场。
他走到舱门的另一边,又试了一次,同样没有成功。在其他几个地方试了几次之后,他又开口了:
普雷布刚刚去了外面,现在已经回来了,他报告说,他们所在的船体后部有点向下倾斜,这根管道会喷射到后方五十到六十米的地面上——这已经远超安全喷溅距离了,但也不至于远到让喷射的强度大打折扣。
格兰特抓住舱门的边缘,用力一推,但并没什么用。
克雷报告道,根据他所了解的情况,组装起来的这个东西应该能用了。
“为什么非要有这么个装置啊?”他问道,“我们的飞船上会装这个东西只是习惯而已。如果门是向内开的,大气压会把它压得比什么锁都紧。推一下试试吧,如果内闸门是密封的,那就简单了,气闸舱内的空气会排空的,我觉得很可能是这样。”
“那我建议你和你的助手留在这里,几分钟之后启动它,我们其他人去外面观察结果。我们不会待在船尾附近,所以不用担心。”格兰特说,“我们在这颗小行星的暗面,我记得二十四小时之前,‘大熊座ζ号’正在逆时针飞离这颗小行星——天啊,我刚刚才意识到,我们从发现这一切到现在还不到二十个小时。要是这根管道的能量有我们那艘飞船上的一半,他们应该就能够在两千万英里外看见火光了。”
工程师克雷站在那里没动。
克雷点点头,“我一个人就可以启动它。”他说,“其他人出去。我给你们一两分钟的时间,然后就启动一小会儿。我会给你们留足时间让你们派人进来,假如出什么差错的话。”
“克雷,你能过来一下吗?估计只有你知道开门的装置在哪儿了!”
格兰特点头表示同意,他带领其他五个人沿着主走廊走出了气闸。他们跳到了离飞船侧面大约一百五十码的地方,等待着。
其他人看着他爬到入口处停了下来,仿佛在四处张望。格兰特绕着舱门走了一圈,又停了下来,开始隔着手套抚摸着这镜面般的金属。接着,他喊道:
即将启动的那条管道是与飞船长轴平行的那排最下方的管道之一。这些人抵达预定位置之后,它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然后,一团几乎肉眼看不见的火焰无声地冲出了管口。接触到小行星的岩石后,它变成了一条炽热炫目的轨迹。大家立刻放下头盔上的遮光罩。此时,人们还没有注意到,管道依旧在冒着火,在花岗岩上烧出一条发光的峡谷,一团沸腾的二氧化硅云被抛向太空。格兰特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即跳到了气闸处,消失在里面。他刚从前门进入控制室,克雷就从另一头冲了过来。他甚至都没有停下,一路边跑边叫:
格兰特看着他们头顶上方二十五英尺处的舱门。虽然谁都可以很轻松地跳上去,但这根本没必要,因为在飞船外壁上有一串八英寸长、两英寸深的凹槽,这串凹槽组成了一架通往舱门的梯子,而且就算在船体下方,人也能轻松抓牢这些凹槽。船长发现,即使戴着手套,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凹槽登上金属墙。其他人都在下面看着他。到达舱门处后,他发现这些凹槽环绕了舱门一圈,还有其他几排凹槽在船身上向其他方向延伸出去。在飞船的入口处,他发觉了在这艘飞船上的第一处异常。
“管道停不下来,燃料流还在增加。我阻止不了它了!在管尾炸掉之前快跑吧!我没来得及关上引擎舱的门!”
这群人跟着他们的船长格兰特,缓缓跳下了斜坡,头盔下的一张张脸庞上没有一点兴奋,因为即使最年轻的普雷布也已经接受了死亡这个几乎无法避免的结局。放在平时,面对一艘让人感到气氛压抑的弃船,他们也会满怀急切与好奇之心。但现在,他们只是默默地跟着船长而已。或许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同样一群人面对过同样的命运,而他们即将见证那群人的结局。没人觉得这种情况好笑,但站在圆形舱门下方,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艰难的苦笑。大家都在想,他们会不会反而被船里的人当成救援队?
工程师说话的时候,格兰特正在半空中,他抓住支撑通道的柱子,像一颗彗星似的绕着它转了一圈,在克雷赶上他之前掉转了飞行方向。两个人几乎同时冲出气闸。
格兰特摇了摇头,“这艘船可能已经在这里停了很多年了,多半是的,因为没人能把它停在这里。船员们可能还在里面,但恐怕已经死了。这艘船似乎也不大可能是在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有生之年注册的。我怀疑它出了故障,否则不会一直停在这儿的。但你们可能都意识到了,它或许背负着我们生还的唯一希望。就算它不能飞,上面也可能有一台通讯器,修一修说不定还能用。我们最好去查看一下。”
等他们抵达人群那里的时候,管道内的磁场早已失衡。引擎管口泛着蓝白色,然后在一团蒸汽中消失了。大家眼睁睁看着整个加速的过程。船尾的那排管道烧得发亮,熔化成液体开始滴落,接着迅速开始沸腾。引擎舱的舱壁辐射出明亮的红光,然后变黄,最后突然坍塌。这是压垮饱受折磨的分解系统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缺少外部冷却,它自带的超级阻断材料也失效了,整套设备都不复存在了。外星飞船的残骸几乎从头到尾都烧得火红,随着能量源的消失,它才逐渐冷却下来。除非有超自然神力,恐怕谁也无法把这套报废的精密机械修复成任何有用的东西了。在不到二十个小时以前,这群曾亲眼见过飞船发生同样悲剧的人,压根儿就没空去想修复的事。
“为什么你会觉得它是被‘扔’在这儿的?”机组内最年轻的成员杰克·普雷布轻声问道,“它似乎毫发无损。我有无数个理由相信,要是这船里的人看见我们,肯定会邀请我们进去。”
突然发生的事故让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船体上的白炽正在慢慢消退,但没有人说一句话。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因为他们正处在离地球两亿英里的地方,十八个月之后,这颗小行星会到达离火星轨道最近的位置,但火星那时并不会出现在那里。一支搜救队可能最终会找到他们,因为这颗小行星在星图上有标记,而且他们失踪的时候,它就在附近。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个安慰。
就像有人按下了一个开关一样,紧张感瞬间消失了。“没错,”矮壮的工程师克雷嘟囔着,“除了那些凸出来的石头,这地方基本是平的。飞船都成那样了,除非是疯了,否则谁也不会觉得这是‘天龙座λ号’。我倒是挺好奇是谁把这玩意儿扔在这儿的。”
离子引擎的喷射物肉眼不太容易看见,除非有什么物质在里面——不管这物质是气态还是固态。因为小行星表面没有空气,“大熊座ζ号”也没有真的着陆,所以即便平常很警觉的普雷布也没看到它在接近。第一次提醒飞船出现的是回响在七位倒霉蛋耳机内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我敢发誓,我们还没有绕着这颗星球走上一圈,就算考虑到这颗星球的自转也不可能。如果没记错的话,离船之后,我们也就绕着这颗星球走了四分之一圈。再说了,我们也没把飞船摔在这个沟里啊。”
“下面的人们,你们好。这里是怎么了?二十个小时以前,我们在这个天体上看到了火光,像是核能引擎故障,于是就朝这里赶过来了。我们绕着小行星盘旋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看到了你们的飞船,正好它就爆炸了。你们能告诉我们另一次火光是怎么回事吗?还是说你们没有看到?”
格兰特是第一个挣脱这种念头的。他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星空思索了起来。随后,他摇了摇头。
最后这个问题让这帮人没绷住。大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直到“大熊座ζ号”降落在残骸旁边,把他们全部接上了船,笑声都没停止。唯独克雷沉默地独自品味着苦涩。
没人觉得这是“天龙座λ号”的姊妹船,因为它原本就没有什么姊妹船。飞船这种东西不是能量产的,目前全世界只有几百艘,每一艘都是量身打造、按需生产的。随便一个航天员都能一眼通过外形认出所有在地球上建造的飞船,再说太阳系内除了人类,再也找不到第二种智慧生命了。
“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对救援船上的同伙们说,“我毁掉了两艘船,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虽然我是一名技术员,但我还是去当一名汽车修理工比较好。这第二艘飞船就静静地躺在那儿,上面有我下半辈子都学不完的先进技术,然而一个小小的技术错误却毁掉了这一切。”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刚刚把烧毁的飞船残骸丢在了身后;而现在,那艘船却又完整无缺地出现在面前。七双眼睛把这艘飞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仔细辨认着它的每一处细节:推进喷口和转向喷口位于飞船两端;六扇凸出的观察窗分布在船体中部;另外还有几排更小的舷窗,在阳光的照耀下,透明玻璃闪闪发光,很明显它们都完好无损;还有扁长的银色船体本身——所有人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极力迫使自己否认眼前这艘不可能存在的飞船。“天龙座λ号”已经完蛋了,他们的飞船发生了危险的核引擎故障,这群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看着它燃烧、熔化,最终冷却,变成了一堆不成形的钢渣。那这东西又是什么呢?
但这个技术错误究竟是谁犯的呢?
七个穿着宇航服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座小山谷的边缘。他们周围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玄武岩,裸露在一片平原上,这些玄武岩一动不动地反射着天上的星光和远处的阳光。在他们身后十几英里外,一堆半熔化的金属嵌在小行星表面一处凹坑内,那就是曾把他们带到这里的飞船。而在他们面前,几乎就在脚边,一条多年前由陨石划出的深沟里,有个东西让这群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