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叫我的,”温瑟那低低的声音穿过诡异的黑暗,“整座空间站肯定都受了影响。一起走吧。就算铃声不是中心发出的,大家遇到紧急情况也会去那里的。路德,你速度比我快,你先走,我和雷恩一起。我记得这里可能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但是我想不起来放在哪儿了。找找你能用得上的东西,最好还能找到一份解决方案。”
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走廊上的铃声就响了起来。三声双响,带着一丝不真诚的歉意,停顿一次,然后一遍又一遍重复响起。
一个模糊的绿色光晕开始移动,切入大门边缘,随即很快消失了。另外两人跟着前面的轨迹,一起慢慢地进入了走廊,并跟着它前进。雷恩知道通往中心的路怎么走,他去过那里好几次了。要是他一个人还可能追上路德,但是身边有身体虚弱的温瑟,即便在失重环境中他的动作也不快,因为普通人在墙壁或天花板上撞一下无所谓,这位老人则无法承受。
然而,灯已经熄灭了,连故障指示灯和状态指示灯都熄灭了。站在室内遮光罩控制杆旁的路德打开了遮光罩,发现电子管是熄灭的。三人都戴着夜光表盘的手表,而这些表盘是附近唯一还亮着的东西了。但这三点光只会让周围显得更加黑暗。
雷恩挽着温瑟的一只胳膊,轻推了一下门边,向着他觉得正确的那个方向前进。他无意保持与墙壁接触,但是马上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
灯熄灭了。在整座空间站中从未有灯熄灭过。如果需要黑暗,可以将管子遮住,有一套设计巧妙的挡板,但首先要让发生管得到充分冷却。关灯则意味着中断一条电子电路,然后将其置于周围的电磁波中。电磁波携带的能量足以让电子管中的电子流从原来的线路上偏离几百英尺。这里没有电铃,没有电话,也没有电视,只有非常古老的机械铃和传声管高效地充当着房间之间唯一的通信手段。航天服上的无线电只有在最严重的紧急情况下才能够使用,其他情况下,打手势就足够了。这台伟大的计算机的设计者们为了摆脱地球上的静电和电磁干扰已经经历了太多困难,他们也不想再引入其他麻烦了。
他在打转。他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无论是视觉、半规管[30]还是动觉都帮不了他。他在一直旋转……不,他在下落……不,他在……
整整一秒钟过去了——这可比之前得到答案需要的时间都长——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在灯光熄灭之前,温瑟只惊讶地看到机器上的一些状态指示灯亮着荧光。
他沿着走廊向前飘去,手臂依旧挽着温瑟。他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汗珠,好像体力已经消耗至极限。然后,灯亮了,他又清醒了过来。灯只黑了不到一分钟,回头一看,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刚刚离开门框两三秒钟。
初步的联系已经搭建完毕。十二张图表被放在此时唯一一只正在运行的“眼睛”前面,用来打印答案的感光纸也已经在纸槽里准备好了,一盏绿灯表明,整个庞大的系统中没有任何一处在计算其他问题。若是同时有其他问题在运行,计算速度就会受到影响,因为当只有几根管子在实际计算手头的问题时,就必须得注意防止两根计算不同问题的管子互相影响。路德遮住了房间里的灯,只留下一盏荧光灯照着运行中的纸带。温瑟触摸了一下“眼睛”上感光器的按钮。
他看了看身旁的老人。温瑟的表情和自己一样,但是他强行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开口了:
他们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啃这些硬骨头,在这段时间里,计算机只运行了三个问题。这些问题都没有完全按照雷恩所希望的方式进行处理,而现在所有的结果即将得出,他相当怀疑这些答案的价值。不过在第二周结束的时候,这三个人认为是时候尝试将关于大脑如何解决问题的实验材料整合起来了。而正在这时,一个更严重的不幸降临了。
“我心脏目前的状况肯定比想象得要好,但我不希望再被类似的情况吓一跳了。”
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困难,令人心碎的困难。一些研究者可能会就此停手,然后将已经完成的工作成果发表出来,因为就目前而言,这些成果已经代表生理心理学的一次巨大进步了,但这三个人可没把事情看得这么简单。虽然实验数据很丰富,但大多都很难用图片或表格的形式进行呈现。就算是将人生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将问题转化成表格的温瑟,处理起来的速度也非常慢。
雷恩点了点头,“我经常见到幽闭恐惧症、太空恐惧症和恐高症,自从开始学习心理学以来,我都不知道听说过多少次各种恐惧症了,我自以为对它们很了解。但此时,我才真正和患者们感同身受。完全的黑暗、失重以及无法与任何固定物体接触的感觉混合在一起,太可怕了。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之前所谓的 ‘恐惧’只不过是书本上的一个术语而已。”
工作继续进行。大多数图表都是由路德亲手画的,因为雷恩缺乏相关技能,而温瑟不具备使用相关工具的力气。艾宾浩斯的数据搞定了,他以及他的后继者们在记忆领域的相关研究都被一点点囊括在了图表中。在综合考虑化学以及机电反应之后,计算机给出了肯定的结果,一个可以解释所有已知的人类记忆现象的系统建立起来了。雷恩很想立刻将这些成果与条件反射的数据进行整合,但最终被其他人说服了,决定等到将其他领域也涵盖进去之后再说。所以他们继续对预见、想象及解决问题的思维现象进行数据整理。
“这是你的领域。现在我得找出哪里出了问题。咱们继续去中心吧。”缓慢平复着自己的内心,他们继续前进。
“当然,我有两名非常棒的实验助理。如果他们乐意继续帮忙,我们就可以考虑开始研究记忆这一问题了,从艾宾浩斯的实验开始。”
空间站的全部乘员似乎都聚集到了这里,人们在大厅里议论纷纷,似乎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也可以理解,因为经过一个小时的缜密调查,不管是温瑟、路德,还是其他的维护或操作人员,都没有找到关于这次事故原因的任何一丝线索。各种仪表给出的所有信息都表明,在过去的七十年里,空间站一直运转正常。
“那又是谁在帮忙准备的这些材料呢?”路德假惺惺地明知故问。
人群慢慢散去了。路德、温瑟和雷恩一起回到了他们一直在使用的那个房间,陷入了沉静的思考。在这里,他们仔细检查了故障发生时正在运行的设备。同样,一切似乎都正常。但接着,温瑟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教过许多心理学课,”雷恩一度这样评论道,“但从来没有教过机器学生。我必须承认,它是我有史以来最好的学生——也许是因为我这次备课的时候比以前认真多了!”
“‘眼睛’——它是关掉的!”他大喊道,“我敢肯定,事故发生之前,它正好在进行感光,对吧?”
第一周,成功的光环一直笼罩着他们。这三个人工作、吃饭、睡觉,定期将整理好的数据拿到藏在周围墙内的电子眼前面。各种条件反射以及相关的所有过程:抑制、消退、重建,雷恩把一切他认为在最基础的学习形式中比较重要的信息都输入到了机器里面,而每一次这台机器都能毫不费力地设计出一个能够展示需求特性的心理学“电路图”。虽然其中有一些图非常复杂,但它们的复杂度仍然远远比不上人类神经系统中的一个小神经节,就算把之前所有的数据全部提供给机器的十只眼睛,整合成一个条件反射总图,这张图也依旧不够复杂。
“是的,”路德说,“但我是把它关掉之后才离开的。我就在遮光罩那里,打开遮光罩之前,我就下意识地关掉了感光系统。”
第一个进行处理的问题最多只算是个测试。先前一次条件反射实验产生的数据已制成图表,拿到了其中一只“眼睛”前。计算机回答的胶片上显示出一个标准的条件反射图。雷恩对此非常高兴,温瑟和路德也很满意,他们立刻开始整理起一个更复杂的实验记录。解决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这台计算机只用到了它三万根电子管中的两根,而且其中的一根还仅仅是用作“存储器”。所以在达到机械极限之前,它似乎能完成相当多的工作。
“我知道了。”温瑟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飘到了控制台前。他伸出手去触摸感光开关,似乎想继续那个没解决完的问题。但是还没有碰到开关,一个想法向他袭来。他拿起桌上的纸,仔细观察了一番,最后,他又开口了:
他觉得,这个功能很有可能会在哪里派上用场,但温瑟和路德肯定地说,他的绝大部分数据都需要利用光电分析仪进行处理。这需要将所有的图表用不同颜色的墨水重新绘制在精确刻度内。为了完成这项任务,温瑟立刻让路德放下他的本职工作。听到这个吩咐,路德想到这么一堆工作,不由打了个冷战,但还是鼓起勇气干起活来。他安慰自己说,现在制作这些图表和之后在解答中得到的那些答案相比不算什么,到时候就该轮到雷恩头痛了。他们一边工作,温瑟一边表示同意,他那沉闷的低语也表明他很开心。
“我开始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但解决它需要一段时间。诸位不妨出去放松一下,再说二位也帮不到我,而且解决问题肯定很慢。要是我找到了我认为是答案的东西,我会叫你们的。”
除此之外,这台计算机还拥有“眼睛”——一组可以聚焦在精确划分的感光网格上的透镜,这组透镜可以直接识别图片和接线图,前提是这些表格要提前按照正确的刻度精心绘制。最后还有一样在温瑟和他的助手眼里非常特别的装置,那就是这台机器的“耳朵”,这样数据就可以通过语音进行输入了。这台机器大约拥有六千的词汇量,随着开发这一插件的技术人员在业余时间的努力,它的词库还在不断扩大。十根电子管就能将这些单词整合成英语句子,所以这台机器既能听又能说。但由于它无法给予精确的回答,空间站的船员们更多的是把它当作一项娱乐,这个功能其实还很不完善,是一位新来的工作人员利用业余时间完成的。但不管是否有实用价值,当这个功能被展示在雷恩面前的时候,他依然感受到了整台机器所带来的震撼。
路德和雷恩面面相觑,他们看了看这位年迈的科学家,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只能遵从他的建议了。当然,空间站里也有娱乐设施,他们正好能利用一下。他们吃了些东西,又睡了一觉,或者说休息了一会儿,因为谁也没怎么睡着。接着又吃了一顿饭,最后,他们一边打3D台球,一边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温瑟的灵感来源。这问题肯定和他从桌子上拿起来的东西有关,除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外,他们毫无头绪。
这些资料真是各种各样。严格的数值问题可以转换成打孔纸带或卡片的形式,就像在二十世纪中叶的那些机器上一样——当年一个炮弹弹道的问题需要几个小时才能算出答案,但这台机器只需要十二根电子管,几秒钟就能得到结果并制成图表。
整整二十个小时过去了,路德才听到走廊上传来呼唤自己的铃声。两人匆忙赶到温瑟面前。温瑟心不在焉地和他们打了招呼,面对两人充满疑问的表情,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对着面前的文件皱着眉头,才开始解释起来: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在雷恩吃完自己的第一顿失重餐之后,三位科学家来到了雷恩存放数据的那间“办公室”。温瑟的话有点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这个地方其实更像是制图室、物理实验室和摄影暗房的结合体。雷恩装资料的箱子被固定在一面墙上,箱子上的密封圈已经坏了,不过盖子还盖着,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四处乱飘。雷恩现在已经可以相当熟练地在失重条件下行动了,他飞向那些箱子,开始从里面取出大摞的笔记本、大捆的图片和不少散开的纸张,纸上写满了似乎是匆忙中记下的想法。他将这些东西搬到桌子上,用弹簧夹固定起来,而不是无重力环境下常用的磁力镇纸。另外两个人也知道,自己并不清楚该如何排列这些资料,所以都没有上前帮忙。等到所有箱子都空了,他们跟着雷恩一起来到了桌子旁,听雷恩为他们做了一场条理清晰、图文并茂的基础心理学讲座。这些解释材料,包括一些实验数据构成的表格、一些心理学家用来描述诸如条件反射与非条件反射之类东西的“电路图”,以及相当多绘制着神经和大脑结构的精细图片和显微照片。一听完这场“行动指南”,温瑟便带头开始行动了,其余两人也立刻投身工作,将所有这些材料进行重组,以便把它们提交到巨型计算机的“感觉器官”中。
“我很不确定这到底对不对,”他开口道,“因为我无法完全肯定,计算机会不会在我描述的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运行。但至少这种想法似乎能说得通。”他抬起头来,“路德,假如让你考虑建造一台可以自我修复的机器,你会怎样做呢?”路德皱起了眉头。
“我想你的资料应该还没送到办公室。补给飞船抵达之后,他们有一大堆工作要做。我建议先去吃饭,虽然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但也是要吃饭的,雷恩博士。我可以肯定,吃完之后,所有的东西就都应该准备好了。”
“那将会……很复杂。为了便于理解,就假设这是一台电动机吧。除了它本身的主要功能以外,你还需要在上面添加一个能够焊接、卷线芯、更换刷子以及完成维护工程师所需承担的全部工作的附加装置。它还要附带相关的指导模板,比如设计图和光电扫描仪,这样的话如果电动机出问题,它就能正确地进行维修了。就像我说的,那将会非常复杂。”
“一点也不介意。来帮忙的人懂计算机的越多越好。我得承认,我不知道在开始工作之前,该如何准备数据。或许,如果我们先去检查一下……”雷恩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带着疑问的沉默。温瑟把话接了过去:
“如果其中一台扫描仪、焊机或者其他维修装置的零件坏掉了,又该怎么办呢?”
“我同意。”路德说,“这项研究本身就非常具有价值,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我会在正常工作时间之外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希望你不会介意。”
“你需要第二套类似的装置……”
“我明白了。”温瑟用他那尖细的声音低声说道,“如果我们不能组建这样一个电路,就什么都证明不出来,但如果我们成功了,你的学科将至少能够帮未来几代人避免陷入形而上的命运。顺便说,你将大脑类比成电路的方法是最有可行性的,我们不妨利用它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但我们还得谨记那只是一个类比。我突然觉得,就算没能成功解决雷恩博士的问题,我们也肯定能从中得到一些关于计算机的有趣想法。博士,我们这台机器是基于类似于你之前提到过的‘连接主义’的方式运行的,只是它们的‘神经’是电子流而非物理连接。”
“上面还要带有第一套装置的模板。为了在第二套装置发生问题时能够解决,第一套肯定也要包括第二套装置的模板,这样就能完美地解决问题了,只不过每个模板都要包含另一套装置中的所有维修部件以及这些部件的模板。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这非常困难。”
“其他一些理论也随之发展起来,有些通过行为来解释学习过程和知识。但除非重新定义‘行为’,使这一概念涵盖从社会活动到体细胞内的蠕动和食物氧化在内的所有一切,否则这种理论什么也解释不了,然而这又会让我们回到问题的开始。可能一些极其复杂的神经元连接和反应能够解释从噩梦到亨德尔的《弥赛亚》[29]等一切事物,但在这个方向上,每当有人提出一个新想法,都会有很多心理学家禁不住变成神秘主义者。没有哪种理论能提供完整的答案。也许大脑、整个神经系统或整个人体本身都不能代表这个‘人’,也许有无法被我们的显微镜或其他设备观测到的‘灵魂’之类的东西。我倒是愿意把它当作一种可能性,但我也不怎么信教,不会认可这种理论;而且这种想法也没什么继续深入研究的价值。因此,我想用你们的机器试试,研究一下纯粹的机械及化学反应是否能够解释在人类大脑中观察到的现象。我不是很熟悉电路图,但我知道它们会经常变得非常复杂,难以被人类大脑所理解,而你们的这台机器就是用于解决这种问题的。我想,我是在用一个并不完美的类比来思考这个问题,但我又觉得这两个问题有足够的相似性,至少能提供一个立足点来继续研究。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陷入深思的路德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就是那个无限循环的问题。但话说回来,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呢?”温瑟苦笑了一下,指了指他努力分析过的问题图表。
“我觉得,仅仅是建立连接并通过使用来强化连接,似乎还不够。假如让你把左手放在一个电极上,然后给你一个不强但也不舒服的电击,每次电击前都会摇一下铃铛,你一定会在听到铃声之后很短的时间内把手抽回来。这就是条件反射,它并没超出意识控制的范围,但是也不完全依赖于意识。可是如果反射已经建立起来了,再把你的右手放在电极上然后摇铃,抽回的会是哪只手?当然是右手。但所有的‘强化连接’肯定都发生在左手的感觉神经和运动神经之间。因此很显然,至少在一开始提出来的时候,这种神经连接理论并不完善。
“我在这上面花了很长时间,想要在没有这台机器的帮助下找出一个答案。我已经找到了关于发生了什么问题的一些线索,这比我想象得要快。但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没能早点想到这一点。问题就是,具备这组数据所需特征的‘电路’,也就是说用于解决问题的电路,和机器其中一根管子的电子排布是相同的。这就很明显了,毕竟,建造这台机器的目的就是这个,不论人类的大脑是否以这种方式运转,这显然都是一个可能的解答。事情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如果机器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它会得到一个和它自身结构相同的答案。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
听到这里,路德挑起了眉毛,“如果这个数字是正确的,那么自生命产生以来,地球上所有生物的一切反应和想法都能包含在里面了。这个数字有点吓到我了。我之前没事做的时候计算过宇宙中有多少个电子,我记得只有十的四十或五十次方。那这个理论哪里出问题了呢?”
“你们记得吧,要是一根管子已经在饱和工作,它就会成为一只‘存储器’,如果用你之前举的例子,它就是一组模板,然后跟它邻近的管子发生整合。每次整合都会让每一根管子完全处于平衡状态,然后下一根继续。正因为如此,几秒钟之后才发生了事故。三万根电子管都到了极限,试图寻找到更多的管子,当然,最后一根管子在完成整合的瞬间,它会像往常一样将数据传递到下一根管子上,于是整个系统开始过载。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不过机器上有安全装置,是这座空间站启用时安装上去的,它们会在发生这种问题的时候切断那里的电流。我已经把它们忘记了,而且它们也不会保留记录,所以除了断电这一显而易见的结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已经发挥了作用!你让引发事故的那只眼睛停止感光,其实是在一个超导电路中添加了一处阻抗,几秒钟后负载消失,灯就又亮了。很简单吧?”
“我的课题源于一个非常古老的命题,其实我也并没指望能得到这个问题的全部答案。除非你们比我还两耳不闻窗外事,否则肯定知道,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对于大脑和思维的本质,很多假说都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这是我的专业中最基本的问题。十九世纪末,桑代克[26]、艾宾浩斯[27]和巴甫洛夫[28]等人最早开始想要利用科学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许多理论都得到了发展。我相信,最早的理论之一就源自巴甫洛夫的研究,他认为,学习和思考就是建立和强化刺激与响应之间的神经连接。他认为,大脑皮层中的细胞数量非常大,其不同组合足以囊括一个人一生中的所有反应和想法。经过计算,我相信细胞之间可能的组合大约有十的三十亿次方那么多。”
“很简单。”路德表示同意,“但是我们的问题进行到哪里了?能不能进一步推进雷恩的工作呢?”
雷恩听完温瑟的讲话后表示了感谢。然后他就飘在原地,当然,这个房间里没有椅子。另外两人也都一动不动地悬浮在那里,于是雷恩开始讲解他的课题。两人都静静地、满怀好奇地听雷恩介绍。
“我们肯定能,”温瑟思索片刻后说,“只需要避免得出的结果与电子管中的电路过于相似就可以了,我们当然能够做到这一点。雷恩,我认为咱们最好跳过目前的这个问题,或者把它当成已经解决了,然后来着手下一个问题。”
“我还没有对其他人讲过你的工作,但我觉得你肯定需要帮手,所以你还是在这里把你的研究给路德讲讲吧,我也会听着,也许能知道一些你之前没说过的东西。等你讲完之后,你的数据箱应该就能送到我分配给你的办公室里了,到时候你可以随时开始工作。”
“我想你说得对,”心理学家回答道,“虽然我不熟悉计算机的内部结构,但你的类比让我充分了解了目前的情况。我们继续下一个研究,想象力。这里有许多有趣的实验记录,是关于过目不忘、快速心算及其他类似现象的,这些东西应该也很有价值。”
“你就是雷恩博士吧?在之前的沟通中,我觉得我已经很了解你了,但能亲眼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你的问题让我非常感兴趣,我乐意竭尽所能为你准备数据以方便机器解决问题。根据你之前写给我的东西,我估计这项工作将会花费很长时间。
工作又一次开展起来了,但这次进展得更慢,因为要避免特定解的数据加入不断增长的数据图表中。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们找到了一个理论上非常简单的方案,那就是将每一种新方法都与之前得到的整合起来,而不是对它们单独进行处理。正如他们所料,现在答案胶片上的图表实在复杂得可怕,雷恩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研究这些图表,想要把它们弄明白。好在,最后研究还是取得了进展。
雷恩尽己所能克制住惊讶,把注意力转移到从老人唇边发出的轻声细语的招呼中。
有关情绪的问题已经搞定了,让路德惊讶的是,它居然是基于化学和机械工程的基础知识完成的。习惯方面的问题也用研究条件反射的那种方法解决了。态度和理想这些更难啃的问题也被添加到了列表中。人类大脑利用特定事件进行总结的能力也被轻松添加到这个正在运行计算的整体数据里,不过雷恩怀疑这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果不其然,温瑟已经无法再承受地球上的那种重力了。曾经强健的身体已经严重萎缩,体重勉强有八十磅,手腕和脚踝细得只剩皮包骨头,脖子像一根细杆似的从衣领中伸出来,这一切都毫无疑问地说明他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雷恩甚至无法猜测他的年龄,虽然他肯定已经很老了,但在那满是皱纹的棕色脸庞上,那双凝视着他们的眼睛似乎还和年轻时一样警觉。要是在地球上,这具身体可能早就撑不住了,但是在空间站的失重环境下,他那脆弱的心脏只需要为他依旧敏捷的大脑提供稳定的血液供给就够了。
雷恩带来的那堆数据已经越剩越少了,研究已经接近计划中的尾声,只剩下一些人类大脑最高级的问题了,包括创造性想象力、艺术欣赏能力和创作能力,以及其他类似的能力。这些问题带来的麻烦,比所有之前那些问题要多得多。如果没有前期工作提供的实践,温瑟和路德可能永远也准备不好最后要用的材料。雷恩本人几乎没帮上什么忙,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最新产生的答案纸。几个人与这些工作又纠缠了整整一个星期,温瑟让下属去处理空间站的日常管理工作,自己则一直在这边忙碌。而最终,他们对结果也只是勉强满意。
门后传来声音,请他们进去,雷恩一听这声音就明白路德几分钟以前说的那句费解的话了。那是一声尖细到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只是透过门上的通风格栅才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这表明,说话者已经被无法承受的疾病、疲劳和衰老击倒了。听到这声音,雷恩稍微做了一点即将会看到什么的心理准备。然后路德推开了门,他们两个人一起进入了房间。
他们强行把雷恩从那堆完全将他吸引住的纸页中拽了出来,让他和他们一起工作。只过了三天,他们就感觉已经可以把材料提交给机器了。令人惊讶的是,最终材料已经精练到只需要一只“眼睛”就可以进行读取了。囊括了之前全部内容的答案纸,则单独放在另一只“眼睛”下面。
等到把箱子全部固定好,路德转身回到雷恩身边,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示意跟上来。他带着雷恩穿过入口对面的一扇圆形大门,雷恩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灯火通明的金属走廊。很明显,走廊是朝着球状结构的中心方向延伸的。沿着走廊,两个人滑行了一段距离,随后路德带头拐进了旁边一条走廊,然后又是另一条,所有地方都和第一条走廊一样明亮。最后,他们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路德敲了敲门——空间站内部完全禁止使用电铃之类的设备。
结果,这样的安排与两个星期之前发生的那次事故几乎一模一样。雷恩感觉到一丝不安,路德打开房间里的遮光罩,按下了按钮,启动“眼睛”。每次正在运行的六根管子都会比之前的六根消耗更长的时间,因为每次都要把之前的结果添加在新资料上,所以没有人对计算机在开始运行前的那两三秒停顿感到惊讶。随后,状态指示屏上不断晃动的绿线终于稳定了下来,逐渐成为一条直线。路德看到温瑟点头示意,关闭了“眼睛”感光,打开遮光罩,把答案纸从架子上拿了下来。他微微鞠了一躬,将这一个月的工作成果交给雷恩——不过一个悬在半空脚不着地的人鞠起躬来还真是别扭。他说:“我的朋友,这就是你要的大脑。如果你能把那台机器做出来,我们会对它的模型很感兴趣,这很可能为它的发展带来一次明显的进步。”说话的时候,他冲着四周的墙挥了一下手。
“其实是可以旋转的,虽然外面的屏蔽层很难在球体有重力的情况下保持球型。但很久以前,他们就确定旋转起来弊大于利,所以在这里您会一直处于失重状态。”他立刻严肃了起来,“实际上,我怀疑温瑟是否能够承受那么大的加速度。您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听到路德的话,雷恩怀疑地挑起了眉毛,但这个金发大个子没有再进一步解释。他迅速转身从雷恩身边离开,去帮忙固定箱子,连句“失陪”都没说。这项工作所花的时间比之前卸货还要长,雷恩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急躁与好奇,一直等到工作完成。
“大脑?”雷恩有些吃惊地问道,“我以为我把事情解释得够清楚了。我完全不觉得这份图表可以代表人类大脑里的活动。这项研究是为了确定我们已经了解的那些心理过程是否能够利用机器复现。结果应该是可以的,而且自然也没必要再去假设人格中有什么超自然的东西存在了。当然,灵魂之类的事情是无法证伪的,但至少现在心理学家和唯心论者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了,而唯心论者们就不能光依靠‘反正也没有更好的解释’这句话了,他们必须再找一个说法来捍卫自己的理论。但是要说做出这么一台机器来,我可不想承担这项任务。你们愿意,你们去可以试试;但我记得在我们的工作中,图表里一些符号的意义已经发生了变化,以便能够更好地表示复杂的化学和机械过程,而且我觉得你们得花几辈子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样一项工作。不过如果你们喜欢,依旧可以试试。为了将我们的研究整理成可以发表的文章,我现在必须要努力理解这一大堆线条和波浪线了。因为你们所做的工作,我的感激难以言表。我相信,你们从中获得的乐趣至少可以部分补偿工作中的辛苦了。我现在必须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些东西了。”他点点头,表示道别,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早就陷进那一堆即将沉浸其中的东西里去了。
“里面有我带的几立方米的资料。上面的标签都很显眼,所以应该很容易找到。说起来,这个地方不应该旋转起来产生离心重力吗?没有重力我会比较没自信。”听到这个问题,那个高个子男人笑了起来。
雷恩从房间里出去后,温瑟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他们都是那个样子,”他说,“帮他们把工作做完之后,他们心里想的只有接下来要干什么。不过,我猜这才是正确的态度。他的工作肯定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他瞥了身边的同伴一眼,“你打算造一台那样的机器吗,路德?”
“您肯定是雷恩博士。温瑟告诉我,您应该在这趟飞船上。一会儿我会带您去见他。我的名字叫路德。这里有您的东西吗?”他向飘在舱室内的箱子一挥手——其他人都正在慢慢地抓住这些箱子,把它们固定在墙壁上,以便打开。雷恩点了点头。
路德重新打开了“眼睛”,利用还放在桌子上的数据又复制了一份刚刚雷恩得出的解答,然后开始认真研究了起来。“有可能,”他最后说道,“值得一试,但恐怕我们的朋友关于所需的时间是说对了。随便选几行符号都会派生出无数的研究。”他把这张纸往附近桌子上一扔,但它飞了一半就飘到一边去了。“咱们先放松一下吧。我承认,这是一份有趣的工作,但生活中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温瑟点头表示同意,两位科学家离开了房间。
雷恩问话的这个人足足比五英尺九英寸的心理学家高了七英寸,对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俯视着他。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几乎都没看到雷恩。有一次路德在食堂见到他,他心不在焉地回应了大个子的招呼。有一次温瑟派人去问他是否打算乘下一班补给飞船离开,捎信的人说,他只是含糊地点点头,就当是同意了,因为雷恩根本没从纸上抬起眼睛。温瑟把数据打包到原来的箱子里,整理好,然后把他们从研究中得到的答案纸也收拾到一起,但并没有去打扰雷恩。他完全理解。
“请问,”他问道,“温瑟博士在哪儿?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通信,他应该在等我。”
然后飞船来了。它缓慢靠近这个巨大的球体,轻轻地穿过外层屏蔽网,然后被钩爪勾住。温瑟知道飞船来了,便派了一个人去通知心理学家,就忘了这件事,然后过了大概三分钟。
看到别人都开始脱航天服,雷恩也在他人的帮助下脱了下来。接着,就有一名参加卸货的船员走了过来。
传话的人大概也是这个时间回来的,他的声音比他的人早到了几秒钟。他叫着温瑟的名字,声音显得惊慌失措,还没等他冲进首席技术员的房间,他就喊了起来:
卸货一共花了不到十五分钟。雷恩和其他人一起顺着绳子穿过通道,最终抵达一间大小能装进全部货物的舱室。这间舱室明显是个气闸舱,因为封上通往外面的门之后,有人按下了旁边的一个绿色按钮,几秒钟之后,叮当作响的铃声逐渐在耳边萦绕,这说明舱室内开始有了空气。
“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雷恩博士出事了!他完全不搭理我,而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之前驾驶员和雷恩通过的那间气闸舱后方的大门打开了,空间站里的那四个人飘了进去。那并不是一间气闸舱,为了方便空间站补给,补给物资都装在气密容器内,这样货舱大门就可以直接在太空中敞开以便卸货。雷恩饶有兴趣地看着其中一个人抓着绳子末端滑进了通道。他在雷恩的身边固定住身体,开始拉动绳子,将一串似乎没有尽头的密封金属箱从货舱里拖了出来。第一个箱子旁边跟着另一个人,那人从第一个人手里接过了绳子末端,然后消失在通道之内。短暂停顿后,箱子被拖进了金属管道。
“我过去看看。”温瑟回答,“你帮他叫一名医生。可能是某种太空病,来这儿之前他从来没上过天。”
在飞往空间站的路上,雷恩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失重环境,但突然进入开阔的太空,还是让他很紧张,他立刻抓住了从自己身边飘过的那个人的手臂。驾驶员理解他目前的状态,他稳住了雷恩,随后两个人从气闸口一直来到了三十米外的入口。他们接近入口的时候,四个穿着宇航服的人出现在那里,他们等在那里是为了接住那些失重飘浮状态中的人。雷恩看到一根粗笨的银色缆绳,对方其中一人对他打手势,示意他抓住缆绳。难道他们航天服上的无线电不在同一频率上吗?雷恩后来才知道,无线电根本没有打开。随后驾驶员又及时飘回到他自己的飞船上,然后消失在驾驶舱内。
“我觉得不是,”那个人边回答边接受命令转身离开,“您自己看一下吧!”
“屏蔽网外侧离咱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通道。过一会儿有人出来卸货,他们会告诉你怎么走。现在你必须穿上航天服。如果你过来的话,我会教你怎么穿。”他领着雷恩来到了控制室和货舱之间的一个小隔间,很快就给心理学家套上了一件看着臃肿却不影响行动的航天服。人类想走出那个带着他们远离家园的金属壳,就必须要穿上这一身行头才行。驾驶员也换好了航天服,领着雷恩通过了主气闸。
温瑟立刻赶到了雷恩的房间。一进屋,他就知道那肯定不是太空病,而是其他问题。几分钟之后,医生也来了,他对此表示同意,但同样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要怎样才能进入空间站主体呢?”雷恩打断了对方的话,现在他对历史掌故兴趣不大。
雷恩悬在半空中,全身松懈,手里拿着那张花费了大量时间才得出的答案纸,放在面前,好像他还在看似的。他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要是有人路过敞开的门口,偶然一瞥,都会觉得他在正常地进行研究。
“他们跟我说,”他说,“大约四十年前屏蔽网刚刚建好的时候,某个自作聪明的董事会成员决定,补给飞船必须仔细进行绝缘处理,以防其破坏外层球体的电势平衡。所以他们给当时的飞船船体表面涂了一层氢氧化铝,非常薄,但是绝缘性能很好。然后他们就这样开了过去,当时屏蔽网还在运行。”他的笑意更浓了,“我不知道因此形成的电容容量有多大[25],不过,那边有位操作员最喜欢的一句粗话就是骂那位董事会成员了。我猜,当时他们不得不因此更换了上千条管线。现在,他们将补给船看作一种无可避免的灾祸,咱们接近的时候,整个空间站会暂停运行,这样屏蔽网上积累的电荷就会转移到飞船船体上……”
叫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珠一动不动,似乎除了那张纸,周围的东西他什么也注意不到。医生轻轻地将纸从他紧握的手中抽走,手指略微反抗了下,又恢复成原来的状态,而他的眼珠依旧纹丝不动,仿佛那张纸还在那里。
驾驶员默默地点了点头,暂时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实际上,在“降落”过程中,因为禁止使用引擎,他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当铜质船身滑入静电防护层的弹性金属网中,并被金属钩爪勾住时,待在操纵台前,他总会觉得安心一点。钩爪的电机是经过专门改造的,即便在一英尺开外,它们工作时产生的磁场也无法被探测到。钩爪的缆绳绷紧了,随着飞船的动能被弹性金属网吸收,船身的晃动也渐渐停止了。飞行员锁定控制台,咧嘴笑着站起身来。
医生转动他的身体,让他正对着一盏灯,在他的面前挥动双手,又在他眼前打个响指,这都没让神情恍惚的心理学家做出任何反应。最后,试了几次静脉注射都没有效果,医生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
雷恩笑了,“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怪你。我承认,我一点儿都不懂电子计算机。空间站对我来说也仅仅是一个名字。但我遇到了一个问题,而且我也不确定是否能在这里找到答案;虽然我也不怎么懂数学,但我还是决定过来跟这里的操作员们见一面,看看是不是能得到帮助。”他对着快要填满整个舷窗视野的银色巨网点了点头,“咱们是不是越来越近了?”
“你最好把他裹在航天服里,送回地球,越快越好。”他说,“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
“我习惯了。每周一次的补给飞行,时不时地飞一些特殊航班,我一直在干这活儿,已经快三年了。这艘船要负责运输他们在空间站里的所有物资,有时候还会运送那些来解决特殊问题的聪明崽儿,毕竟他们不相信机器能在他们不在场的情况下解决问题。”飞行员斜眼看了看雷恩,“那些家伙基本都能教我一些我不懂的计算机知识。而你是我运送的第一名观光客。那些大学应该不欢迎别人来参观吧?你是记者吗?”
温瑟慢慢地点了点头,他示意传话者和路德,后者也停下手中的研究来到了现场。他们俩拉着雷恩的手臂把他拖出了房间,前往气闸舱,温瑟和医生跟着他们。费了一些力气,雷恩的身体才被塞进航天服。温瑟眉头紧锁,看着那无助的身影消失在窗外。路德回到办公室见他的时候,他的眉头依旧没有展开。
“如果你经常飞这一条线,应该不会觉得这段惯性制动很困难吧?”
几分钟过去了,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他们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谁也不想说出自己的看法。最后,还是路德打破了沉默:
“没有直接影响。但是气体会弥散,飞船燃料中的一些元素很容易在阳光下发生电离。空间站里的那帮崽儿认为,五英里外的助推器尾流会干扰到某些电路,因为被电离的分子会漏进屏蔽网内。对我来说这听起来有点牵强,我不怎么搞得懂这个。但我清楚一点,由于一些情况不明的原因,这个破球有一半时间都无法正常运行,而那一定跟我提到的情况有关。所以在这里,我得小心地开我的飞船,要是给他们造成一次麻烦,他们就会炒了我的鱿鱼,董事会还会在我的解雇文件上写下‘缺乏工作能力’,我再找工作就难了。”
“这项工作干得比我们想象的更好。”温瑟点了点头。
“他们为什么会讨厌引擎的尾流?又没有直接对着他们空间站。”雷恩问,“一英里以外的气流对他们的机器能有什么影响?”
“想要凭借人脑来完全理解大脑的工作原理,我们本应该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尤其在几个星期前的事故之后。每一张思维图都是对脑组织的机械记录。大脑是怎么完整记录其自身及自身的运作过程的呢?就算将图像分解成小块也不能解救雷恩。因为他会去想,既然已经有了尽可能完整的图像,那么这个想法本身会引发图像的什么变化呢?他会把这些变化也包含在他自己的心灵图像之中,然后再加入因此产生的变化,如此反复,在越来越小的范围里兜圈圈。我猜他的意识是足够清晰的,所以刚才那些刺激自然就没什么用;他大脑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集中在这一图像上,所以没有任何一种知觉能够打断他。好吧,他现在知道大脑是如何运作的了。”
“约十五分钟之后进行接触,”驾驶员说,“咱们不能在那个设备附近使用引擎,必须要在至少二十英里外降低到安全接触速度。因此降落的最后阶段要花很长时间。他们不希望附近存在干扰因素,包括零星飞散的电子和分子以及原子转换器。”
“那么他的所有工作都浪费了,”路德说,“如果每一个能够理解大脑的人都会迅速失去使用大脑的能力。我或许还是不要制造这台机器了。我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方法能把那个可怜的家伙拉出来。”
飞船的驾驶员和他的这位乘客不怎么熟,所以他们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
“我是这样觉得的。只要打断他的思路,让他能够忘掉其中的一些东西应该就行了。我们知道,靠他自己的知觉是无法实现的,从这个角度看,外部刺激也不行。我应该直接剥夺他的意识,吗啡应该可以。我可以在他的资料中再放一条建议,跟他一起送回地球。我不想让我们的医生去做,就算他没觉得我疯了,我也不愿意让他承担责任。当然,我也可能是错的。看来地球上的人要自己做决定了。
随着飞船缓缓接近,那两个球体也显现出了更多的细节。外层包膜失去了那种半透明的朦胧感,原来是一层银色的网状结构,这层金属网包裹着一个实体核心。雷恩知道,这层包膜是为了保护内部脆弱的电路免受太阳喷出的电子流干扰。对不怎么懂物理的阿尔文·雷恩来说,这是他对这个东西的全部了解了。他是一位心理学家,他的名字后面的头衔足以吓倒任何敢于侮辱他智商的人,但是伏特、安培、尔格、达因[24]什么的,他则完全不熟悉。
“但你说他的研究结果毫无用途,这恐怕是对的。这次努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失败,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你完全了解了大脑的工作机制,你自己的大脑就没法再用了。很明显,这些年来所有的心理学家都一直在追逐自己的尾巴,但又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雷恩比其他人更聪明或者说更幸运,或者说只是因为他拥有更好的工具,最终他总算咬到了自己的尾巴!”
阿尔文·雷恩静静地坐在在飞船侧方的透明舷窗旁,颇有兴致地凝视着窗外。他关注的对象目前正飘在几英里外,慢慢地向这边靠近。乍一看,那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仅仅是一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属球。从球体表面反射出的光线透过包裹在外面的一层半透明膜,变得柔和了很多。在这个距离上,那东西看起来并不大,其内层的球体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已经消耗了七十多年时间和两亿美元资金的东西,即便如此,它离完工还差得远。地球上的众多科研机构共同出资建立了一笔巨大的基金,在这七十年的时间里,这东西平均每年能吃掉这个基金大约四分之一的收入;但跟大部分尚处在早期的研究不同的是,这个项目已经带来了可观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