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迪假装漫不经心地捏住脖子上的“痣”,取下来,张开嘴,放在舌头上。
时机不可能比现在更好了。
右手边的莫里森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凯雷德亮灯打信号,拐上慢行车道。周围一辆车也没有。
还没等他开口。格莱迪就听见了某种高频噪音,这声音陡然而起,从他的面部向外扩散,音波仿佛透明的浓雾,层层包裹他们两人,并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应该什么时候行动?必须尽快,否则他们就会开进技控局总部。
他听见背后有人叫道:“搞什么——”
看守沉浸在棒球比赛中。格莱迪强迫自己不去看点缀在屏幕下方的发光数字。集中精神。
几秒钟后,格莱迪感觉他嵌在了近乎透明的泡沫之中。泡沫已经填满凯雷德的内部空间,所有人都像琥珀里的昆虫,被困在原处动弹不得。他听见左右两侧传来看守发闷的叫喊声。
他左右各看一眼。这是一条多车道的公路,周围几乎没有其他车辆。公路时而越过交叉路口和指向城区的路牌。公路两侧是带草坪的护堤,向上通往灌木丛和铁链护栏,再过去则是住宅和大楼。他估计车速有七十迈。
格莱迪尝试扭头张望,却没有成功。那种神秘物质彻底包裹住了他,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他必须集中精神。仪表盘上的时间是“11:23PM”。车已经开了近一刻钟。
这时他发现凯雷德还在以七十迈的速度前进。凝固的雾气已经延伸到了前挡风玻璃,格莱迪望出车窗,看见他们拐出了公路,朝着通向街面的草坪护堤而去。
格莱迪凑近车窗,看见前方出现了市区的天际线,高楼大厦,灯光闪烁。他们经过的几辆车挂着密歇根牌照。从广告牌和本地电台的标记看得出,他们正在驶入底特律城区。他周围的数字和字母都闪着超自然的光芒——联觉开始起效,用视觉把戏让他分神。
不妙。
格莱迪看看这几个看守,想搞清楚他们的意思。显然这是个他听不懂的笑话,联邦调查局估计也没份。
司机动弹不得,甚至无法松开油门,凯雷德一头冲向路肩。车开上草坪,划着弧线上坡而去。格莱迪听见左右两侧传来发闷的咒骂声,他惊恐地望着车窗外,凯雷德越过了护堤顶部的一道铁链护栏。
“这就对了。”
他们飞上半空,自由坠落,侧身翻滚。
画面突然变成棒球比赛:底特律老虎对克利夫兰印第安人。
格莱迪看见光点在车窗外掠过,片刻的沉寂过后,凯雷德以右侧车头轰然坠地,在地上弹跳翻滚,防弹车窗如蛛网般碎裂,车身扭曲变形。气囊打开,但被纳米尘云挡住了,几乎没有弹出容器,而是被迫向外朝着车门而去,撞开了两扇车门。
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格莱迪和看守们悬浮在隔离层中,纳米气雾吸收了所有碰撞的冲击力。格莱迪觉得像是在看身临其境的全息录像。
“喂,伊普,他认为联邦调查局能守住秘密。”
凯雷德撞断又一道铁链护栏,滚过铺着草皮的停车场,最后撞在一棵树上,以这种暴力方式突然停下。
格莱迪瞪着说话的看守:“联邦调查局也有份?”
一阵寂静——只是相对而言,泥土和砂石雨点般地在四周落下。
“这么说也行。”
好在停下时他们总算正面朝上。
看守们哈哈大笑。
现在怎么办?格莱迪依然在那种神秘物质中动弹不得。他感觉自己能在安全带和座位之间稍微挪动身体,但正想进一步扩大活动空间时,纳米材料就又把他定在了原处。
格莱迪看看左边的看守,又看看右边的看守。“联邦调查局抓住了科顿?”
格莱迪回想查托帕答雅的嘱咐——那段话短得可怜——纳米材料弹开后,他该怎么办来着?
屏幕上的理查德•科顿尽可能高地举起戴手铐的双手向镜头炫耀。格莱迪右手边的莫里森哧哧笑道:“这厮太能演了。”
耳畔传来又一声发闷的咒骂……
一名看守嗤笑道:“狗屁,太他妈轻松了。”
“格莱迪。你他妈的死定了……”
格莱迪拼命想在技控局看守的笑骂中听见播音员的声音:“联邦调查局探员去年晚些时候逮捕了科顿,本周四他在严密保护下被送至芝加哥的联邦地区法院,将面对三十三项指控,罪名包括一级谋杀、蓄意伤害和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科顿领导了一个名叫‘簸谷者’的国内反科技恐怖主义组织,据信要为十几年间的多起爆炸事件负责,他专门向其认为研究‘侮辱上帝’的科学家下手。有数以千计的追随者与他的反现代化宣言产生共鸣,他们将他尊为烈士。”
慢速向出口移动。查托帕答雅就是这么说的。格莱迪尝试着慢慢移动头部——纳米材料居然让步了。但他刚一加快动作,就又被定在了原处。
新闻镜头切换,一个囚犯在护送下走过一群防暴警察旁,他戴着手铐脚镣,身穿厚实的防弹背心和头盔。格莱迪认出了科顿留着大胡子的面容,科顿朝摄像机点头致意。
这东西就像剪切增稠液体,抗拒快速形变,但允许物体在其中慢速运动。格莱迪估计这种纳米材料能识别他的化学或基因特征,只允许所有者在其中慢速运动,其他所有物体都会被定在原处。非常有意思……
格莱迪入迷地看着电视。
格莱迪集中精神慢慢移动——他确实能在这种材料中移动。感觉就像被包裹在可呼吸的透明胶体内,但他可以动弹了。几秒钟后,他解开了安全带。他慢慢向右侧车门翻滚,看见一个莫里森克隆体恶狠狠地瞪着他,但这家伙甚至无法分开嘴唇。
一个看守叫道:“换比赛。这狗屁审判要播好几个月呢。”
“他妈的死定了,格莱迪……”
电视上的女人一句话说到半截:“……努力。我们很高兴理查德•科顿终于要面对正义的审判了。”
格莱迪慢慢朝他竖起中指。经过他的时候,格莱迪停下了。他看见看守的上衣掀开了一半,一只手抓住枪套里的武器。
“好兄弟……”
格莱迪慢慢张开嘴唇:“试试看呀。”
几个看守哄堂大笑:“科顿!”
格莱迪看见他的上衣口袋里有个钱包,于是伸出手抓住钱包取了出来。下车是件难事,他尝试了一小会儿,最后抓住乘客座的车门,将身体慢慢向外推,终于慢慢滑出了纳米云雾的边缘,感觉就像再次出生进入这个世界。
他换到有线新闻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婆站在一大堆麦克风前,底下的滚动字幕是:“理查德•科顿受审。”
格莱迪面朝下摔在感觉像是草皮的地面上。他爬起身,很高兴地发现总算可以自由行动了。他担心地望进防弹车敞开的车门,在纳米云雾的笼罩下,这些人像是正在狂抽大麻,只是车里的烟雾一动不动。他确定看守依然动弹不得。很好。
另一个看守抢过遥控器。“是200。”
他环顾四周,发现凯雷德飞过了一条小街,落在一幢十层办公楼门前的公共草坪上;时间很晚了,办公楼几乎一片漆黑。凯雷德冲破一段铁链护栏,撞在一棵小橡树上——这棵树小得可怜,但确实挡住了这辆防弹车。凯雷德的前半截几乎被撞烂了,车身扭曲变形,引擎在冒烟,供电系统已经损坏。
拿着遥控器的看守跳过烹饪和旅游节目。“哪个频道来着?”
格莱迪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扫视周围的街道。他成功了。几年以来,他第一次获得了自由,逃脱了折磨他的魔爪,离开了他以为他会死在那里的牢房。他仰望夜空。繁星点点。
他认为城市里有更多的藏身之处,更多的可利用资源。他必须把证据拿给什么人看——那又是另外一个挑战了。
没时间了。
格莱迪从电视上转开视线,望向窗外。他该怎么做?荒郊野外和城市,哪一个更适合逃跑?他们驶入了市郊地带。
他又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然后快速扫视四周的环境。
“欢迎来到二级科技的世界。”
附近没有车辆和行人。他能听见底下的公路上偶尔有车辆飕飕开过。底特律市区比他想象得要缺乏人气。
看守开始切换一个个卫星频道。“该死,这东西太慢了。”
他不能允许联觉症害他分神。等他真的逃掉了,再慢慢享受这份自由也不迟。
格莱迪困惑地望着屏幕上出现一个洗洁精的广告。在此刻的环境下,看着电脑合成的海绵在闪亮的厨台上跳舞,感觉有点超越现实。以他知道的那么多秘密而言,这个广告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旁边是一幢水泥附属建筑,外墙画满了涂鸦,但看起来已经关闭,黑洞洞的。他离马路有四十英尺,哪怕站在公路的出口匝道上,也很难发现他的身影。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从来不坐后排。”
格莱迪打开看守的钱包,见到现金他既惊又喜。为了这种行动,技控局显然给他们准备了不少小额现金。钱包摸起来鼓鼓囊囊的,有美元,也有外国货币。
“哪个频道?”
格莱迪扔掉钱包,收起现金。有车灯从公路出口驶近,他绕到水泥棚屋背后,用棚屋隔开自己与道路。
几秒钟后,电视亮了。
该死!险些忘记最重要的事情。格莱迪坐到草地上,脱掉左脚的鞋子。他摸到量子链接追踪装置,这颗钻石应该镶在他的脊骨内。反射的灯光落在钻石上,美丽的光芒令人沉醉。格莱迪握紧它。最好扔在某个能帮他拖延时间的地方。
司机点点头:“有。遥控器就在旁边。”
格莱迪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然后在黑影中跑到那幢办公楼底下。他看见地下停车场的排风管道,于是把量子链接塞进金属纱网。他听见钻石和管道壁碰撞的叮咚声,它落向了管道深处。
看守们哧哧直笑。格莱迪右手边的看守指着电视说:“有体育台吗?”
应该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地球。”
他继续绕过办公楼的拐角,眼前是一大片空荡荡的停车场,四周有铁链护栏和未经修整的草坪。他看见几百米外有一座砖砌的教堂和几幢住宅。这里比他预想得空旷和萧条。他记忆中的城市要繁忙得多。
格莱迪凑近车窗,在黑夜中寻找地标。“我们在哪儿?”
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后,他看见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型会议中心,旁边有立体停车场。一排大巴亮着灯在那里等候。
他们很快就出发了。突如其来的加速这会儿感觉起来有点恼人,凯迪拉克开出机库门,驶入夜色。过了一会儿,他们开进森林覆盖的乡村地带。月光照亮了落叶树木和茂盛的下层丛林。
格莱迪拍掉身上的碎草,拉直衣服。他沿着一条没有人的辅路,轻快地走向巨大的建筑物。他扭头张望,但没看见有人追来。
司机在后视镜里鄙夷地瞪了格莱迪一眼。
格莱迪一边走一边掏出那卷现金,经过路灯时悄悄翻了一遍。欧元、某个亚洲国家的钞票,还有三百多美元,二十块面额为主。他把现金塞回裤袋里。
格莱迪朝前方的两个男人点点头:“这么说,咱们是来二十一世纪体验生活的了?”
这么说,理查德•路易斯•科顿被捕了?听刚才那几个看守的意思,联邦调查局似乎还蒙在鼓里。他能感觉到查托帕答雅给他的影像投射装置,装置塞在右脚的鞋里,垫在他的足弓下。他必须把证据拿给什么人。联邦调查局在底特律肯定有外勤办公室,但格莱迪想到要接近技控局总部就害怕,虽说他并不清楚技控局总部究竟在哪里,但肯定不会很远。等看守从纳米云雾里爬出来,或者有人注意到他们失去了联系,技控局无疑就会用超先进的科技监控这种地方。
他前方的台子上有苏格兰威士忌和葡萄酒,还有他现在觉得很原始的LCD平板显示器,这辆车里显然没有全息成像系统。他很想灌一肚子烈酒,让神经镇定下来,但他既然能熬过休眠所的折磨,从车上逃跑也不该是什么难事。他们不可能朝他开枪。海德里克需要格莱迪活着,所以才要带他去总部。他必须确保他们不会在他行动前给他用麻醉剂。
几分钟后,格莱迪翻过一道铁链护栏,穿过黑洞洞的停车场,来到会议中心的侧面。他沿着人行道绕回灯火通明的出入口。
但前排的两名看守很健壮,后排那两个也一样。类固醇对技控局来说大概是和水蛭一样的原始玩意儿,他们肯定有更好的东西来充实士卒的身体。看守身穿蓝色运动上衣和休闲裤,没打领带。外面看不见枪械的存在。他们看起来只是几个普通的外交官保镖。
他走近出入口,看见孩童和成人身穿奇装异服、成群结队站在大巴附近——女孩穿弹性紧身衣,戴未来派的头盔;男人穿长袍,戴假鼻子,身体涂成蓝色或者身披塑料铠甲,手握模型激光枪。也有身穿便服的人走来走去,笑着为变装玩家拍照。格莱迪看见所有人都用细绳挂着徽章,徽章上有图标和亮晶晶的“太空大会”字样。会议中心的墙壁和顶梁上挂着科幻游戏和电视节目的广告横幅。
车里一共有六名看守,只有两个是莫里森的克隆体,他们夹着格莱迪坐在中间一排座位上。他估计技控局不希望一次有太多个莫里森出现在同一个公众场所。双胞胎是一码事,克隆体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又有几百人涌出会议中心的大门。他们看起来很疲惫,慢吞吞地走向等候的大巴。轿车鱼贯开出立体停车场。活动很可能到午夜结束。
说明行动的时间近了。他们一旦出发,格莱迪必须在大约三十分钟内逃跑。
格莱迪和人群一起向前走,经过排队等候的大巴。他想知道这些车都去什么地方,但车头只标着数字——数字在格莱迪眼中闪烁不同的颜色,用几何意味拥抱他。他尽量集中精神思考现实,走向一位站在车门旁的大巴司机。一个打扮成触角外星人的变装玩家抽着烟在和他聊天。司机抬起头看格莱迪。
“算你厉害,现在给我闭嘴,坐进去。”看守把格莱迪塞进车里。
格莱迪对他点点头:“几时开车?”
他指着背后的飞行器说:“知道吗?是我的发明造就了引力推进系统。”
“这辆穿城去大饭店。”
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肘,站在凯雷德敞开车门旁的两个莫里森接管了他。从车门的厚度看得出这是一辆装甲防弹车,但很原始——依然是二十一世纪的科技。这辆车无疑要上公众街道,要融入环境。
“哦,找错车了,对不起。”
格莱迪回过身,望着悬在上方的钴蓝色超音速飞机。反雷达波的斜向折角使得它像是阿兹特克人的献祭用刀。多么了不起的机器。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快得难以想象。他估计他们两小时内飞越了整个世界。
“你要找几号车?”
“往前走。”
格莱迪继续向前走。“没事,我看见了。”他指着前方说,“就在那儿。不好意思。”
他扭头问一名看守:“这是哪儿?”
格莱迪走过两辆大巴,到另一名司机面前停下:“我们几点能到?”
他走向舷梯,芬芳的夏日微风吹在身上。新割草地的气味搅动记忆的浪潮,但那些记忆都很模糊,没有确定的形状。他感觉自己充满生机。他看见机库门上的数字。数字发出绛红和紫罗兰色。他感觉着其中暗藏的几何形状。他知道这是因为联觉症,但能够再次因为数字而吃惊,他心情很好。
“哪一站?兰辛还是东兰辛?”
一扇黑色舱门静静地向上卷起,然后向侧面滑开,看守请格莱迪走进灯火辉煌的机库。他在金属舷梯的顶端站了几秒钟。一辆挂外交牌照的深蓝色凯迪拉克凯雷德停在底下,引擎空转着。几十名便衣警卫守在机库的周界外,胸前挎着长枪——看起来像是二十一世纪的科技。格莱迪知道技控局几十年前就有了更先进的枪械。想到他已经知道的那一切,这些长枪显得格格不入。
“东。”
半小时后,运输机悄无声息地降落,没有任何加速或减速的感觉。就像坐在酒店的高级套房里,而不是一架飞行器里。没等多久,随着好听的“叮咚”一声,看守解开了安全带——其实似乎根本不需要。
“大概一点一刻。”
他们呆呆地望着他,就像两尊狮身人面像。
“谢了。”格莱迪开始上车。
格莱迪环顾四周的胡桃木装饰和精致的皮革制品。这同样是个鎏金的笼子。他向看守举起香槟酒杯:“敬人类的天才。”
司机指着他的胸口问:“徽章呢?我要看你的徽章。”
他的抵抗者同伴信任他。他不能辜负他们。
“呃,我弄丢了。”
但他别无选择。他记得很清楚,囚禁他的人是多么残忍。他们抢走了他和其他人的生活。他失去了许多记忆,只剩下模糊的感觉,这是他永远也夺不回来的东西。
司机摇头道:“要上车就必须出示徽章。”
挡板重新拉上,格莱迪一阵恼火,他努力把心神拉回自己的处境之中。这种东西害他分神。真的。他们在哄他开心。这待遇超过了头等舱,简直是无穷等。私人超音速喷气机,附加近距离欣赏宇宙奇景。全靠他的引力技术。天哪,他多么想参与研发。
“可是我弄丢了啊。”格莱迪翻着口袋说。
他扭头望向两名看守,他们像雕像似的瞪着他。问他们毫无意义。
“‘弄丢’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挂在脖子上的。”
从乘客舱看不见驾驶舱,甚至没有一扇门连接乘客舱和驾驶舱。运输机只飞了一个小时左右,玻璃就陡然变成不透明的表面。又是什么材料新科技?似乎是玻璃本身能从透明变得不透明。做出这个突破的是休眠所的哪一位创新家?
“唉……”格莱迪掏出几张钞票,“六十块怎么样?”
“我说对了,是吧?”
司机摇头道:“你去找你的徽章,但你动作得快点了,因为我们几分钟后就开车。”
两个莫里森的克隆体只是瞪着他。
“今天累死我了。求求你,我花钱回家总可以吧?”
“我们在散逸层吗?没猜错吧?你们多半可以利用散逸层的引力波动,得到额外的推动力,甚至是稳定性。你们是不是这么做的?”
“我又不卖票,哥们儿。你们这些死宅为什么就不能守规矩呢?”
他又望向窗外。太可惜了,他身处这么邪恶的一个阴谋之中,否则肯定很有意思。
“唉,就当是小费吧。让我回家,谢谢你了。”
“是我的引力技术,对吧?你们在乘客舱内抵消了加速度,是不是?”他对他们粲然笑道,“厉害。”
司机犹豫片刻,最后悄悄接过钞票:“算了,上车吧。”
两个人都不说话。
格莱迪快步爬上台阶,沿着过道向前走。大巴满得出奇,疲惫不堪的参会者闭着眼睛,彼此倚靠。有几个还穿着道具服装,格莱迪低头从塑料质地的机械手臂下钻过,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片段。
格莱迪扭头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他们身穿技控局的制服,都是莫里森的分身。“我没有感觉到加速度,连发动机启动的时候也没有。”
“你知道脉冲枪和行省卫兵的机关枪不是一回事,对吧?”
但这架不可思议的飞行器不一样。机舱内一切正常,所有东西都稳稳当当,他就像坐在某位亿万富翁的家庭影院里。
“那个绘本比系列剧好,但小说比绘本还要好。”
引力场很稳定,始终保持一个g。但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他的技术抹去了所有坠落的失重感。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空间站的宇航员拥有近一个g的重力加速度,让他们有失重感的是他们绕着地球坠向地面。事实上,导致他们螺旋下坠的正是引力,因此正是引力造成了他们的失重感。
格莱迪看见空位就坐下了,过道另一侧是一对年轻男女,身穿同款的泡沫塑料动力装甲。他们在睡觉,戴着护腕的手握在一起。他们中间是个六岁左右的男孩,身穿僧侣袍,也在睡觉。
过了一会儿,他尝试在球面上为自己定位,推测他们的位置。但“上方”似乎不是北。他看不见能可供辨识的极地冰盖——他们还不够高。与地面不同的引力场让他更加难以辨认方向。底下一片黑暗,不可能搞清楚他看见的是什么地方。
格莱迪吐出逃跑后的第一口长气,紧张的感觉开始消融。这一家人的满足和喜悦帮他放松了下来。
脚下是整个人类。他用眼神勾勒出地平线的弧度。和照片不同,他看得越认真,见到的细节就越多。他没料到会是这样——敌人给了他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格莱迪擦不掉他满脸的傻笑。
这时,他注意到了周围这些人的共同特征。就仿佛他们在内心深处知道,未来已经迟到。
格莱迪估计他们至少在十五万英尺的高空,也许还要更高。飞机似乎没有挪动,但他能看见地面上有都市的蔓生灯火在悄然滑动。时速很可能高达三四千英里。也许更快?
动力装甲。激光枪。机器人。
他从未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象。物理法则在他眼前列队巡游,他的意识像是着了火,他沉醉在喜悦中。
他们以为他们在演戏,但只有格莱迪知道,未来早已降临。就仿佛他们觉察到了蛛丝马迹,用塑料和橡胶重演未来,下定决心活在未来世界。
格莱迪听见超音速冲压发动机启动,挡板忽然消失,宽阔的舷窗出现在手肘边,他认为舷窗的材质应该不是玻璃。机身下,太阳在世界的边缘处冉冉升起。
格莱迪望着众人,一丝微笑悄悄爬上面颊,格莱迪不再有任何怀疑。海德里克错了。这些人已经为未来做好准备,甚至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尽管乔恩•格莱迪下定决心要不为所动,但他还是被惊呆了。他在舒适的皮椅里坐了近半个小时,才发现超音速运输机早已起飞。这东西就有这么安静。驾驶员关上了舷窗挡板,是为了不让他知道路线还是为了保护飞机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