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师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你就永远也说不够这个吗？”
莫里森瞪着他说：“你要放松，格莱迪先生，否则颈圈就很难控制你的呼吸功能了。我们有你的全部遗传信息，复制一个你不是难事，但你肯定注意到了，复制品和你本身不是一码事。”
“我在和这位先生说话。你觉得我在和你说话吗？我难道在和你说话吗？”
格莱迪还在努力控制无助引起的惊恐。他喘着粗气。
“对，我认为你其实也在和我说话。”
莫里森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看着身旁显示屏上的复杂画面。“我就永远也习惯不了这些高科技狗屁。”他又低头看着格莱迪，“但老话说得好：三十五岁之前出现的新东西让人振奋，三十五岁之后的就只能证明世界要完蛋了。”
“你就好好料理他吧。越早把这些不合标准的原始人弄出这儿就越好。”
“大概五到十分钟吧。取决于他的蛋白质折叠。”
“收到。”技师叹口气，低头继续做事。
“别那么看着我。大自然里有的是克隆体，格莱迪先生，所谓的孪生子。”他郁闷地摇头道，“我只是孪生兄弟比别人多几个罢了。”莫里森转向身穿实验室工作服的克隆人：“捷塔，还要多久？”
莫里森继续低头看着格莱迪。他闭上眼睛，用有老茧的粗壮手指揉了揉，看起来苍老而疲惫。
格莱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格莱迪感觉到有话想说，这是为了让大脑不去多想此刻的眩晕感觉。“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莫里森那张疤痕累累的老脸望着他们搀扶着受伤的同伴离开。最后，他低头看着格莱迪：“孩子们啊。”
莫里森抬起头：“做什么？”
“是的，长官。”
“夺走我的生命。”
另外两个克隆人匆忙进来，扶起他们的同伴。莫里森怒视着他们：“你们全都给我待在运输机上，不会等太久的。”
“局长说你需要暂休，那么你就需要暂休了。再说休眠确实很能改变一个人的脑子——字面意义的。”
莫里森吼道：“你们两个！给我把这个白痴拖出去，免得我宰了他。”
格莱迪在他的双眼中寻找人性和仁慈，但没有找到。“这么做不对。”
“放开我！”
“对错只是视角问题。瞪羚肯定也觉得狮子很不对。”
莫里森嗤笑道：“有意思。”他忽然一记头槌轰在对方脸上，年轻的士兵倒在地上，莫里森抬起脚，皮靴踏在他的脖子上。“应该当心的是你才对。”
“你和你的克隆是狮子？”
“你这把年纪的人应该当心点儿。”
“要我说？他们更像鬣狗。”
年长的莫里森冲着他的面门说：“这个很容易矫正。”
技师把平板电脑拍在实验台上：“老爸，你就少说几句吧。”
比较年轻的莫里森怒视着他：“老家伙，我不怕你。”
“怎么了？我和这个倒霉蛋聊几句，观众席也非得评论一下吗？”
刚来的两个人一声不吭地溜掉了。前面说话的那个人没有走，而是瞪着某个人，这个人很快走进格莱迪视野：年纪最大的那个莫里森，也就是海德里克办公室里的莫里森。
“我不会站在旁边听你扯这些狗屁。”
一个粗哑的年长者嗓音怒喝道：“你们三个，都给我滚出去！”
莫里森扭头看着格莱迪：“知道他们在八十年代为什么克隆我吗，格莱迪先生？因为我是美国军队有史以来培养出的最优秀的特种士兵。高智商，顶尖的生理特征——最坚定的生存主义者，能克服一切困难，只求胜利。但结果呢？基因毕竟不是命运，统计数字才是。二十年后，事实证明有些东西绝对不是基因决定的。”
“我说了不算。”
年轻的克隆人插嘴道：“你根本不懂科学——意识的来源，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感觉中枢’，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高维空间内粒子纠缠态的表达。人类大脑仅仅只是导体。”
“求你就给我们几个钟头吧，捷塔。我有一年半没来过真实世界了。”
莫里森指着年轻版的自己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所以你们没有一个会变成我。”他扭头对格莱迪说：“结果他们发现，人类无法复制，能复制的只有肉体。现在也全都是生物科技的设计成果了。就像刚才的阿莱克夏老妈子。”
前一位技师怒道：“该死，你们两个，滚出我的实验室！”
技师怒道：“陶说你要废掉我们所有人。”
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走进格莱迪的视野。他们并不英俊，但都有那种粗颈宽肩、皮肤黝黑的雄性头领风度。新来的两个人穿灰色警卫制服，佩戴希腊字母的肩章：德尔塔-阿尔法和西塔-陶，就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兄弟会。两人低头瞪着格莱迪。
“不是你们所有人。只是不那么靠得住的复制品。”
“你个马屁精。”
技师还是瞪着他。莫里森摊开双手：“你倒是要我怎么说？”
“我不会为了放你去打炮而伪造公文。”
克隆人恶狠狠地瞪着莫里森几秒钟：“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长官。”
“求求你，就开恩吧。我就需要几个钟头而已。”
“哎呀，孩子，不妨试试看嘛。但千万别失败。”
“少对我指手画脚的。”
气氛紧张，两人默然互视。
“给他一针PP-3，把他冰起来不就好了？”
最后，莫里森咧嘴笑道：“我们都偏好杀人，但某些人更擅长贯彻执行。”
“格莱迪先生，你这样会换气过度的。”
技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不会向遗传偏好屈服的。”
格莱迪侧躺在一张金属台上，望着这两个人聊天。格莱迪依然是一颗和身体脱节的脑袋，感觉不到颈部以下的存在，这让他非常惊恐。他抬头望着灯光，努力想冷静下来，但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却没有任何感觉，他反而更加害怕了。
“我的论点全说完了。”
“我说，你别这么混账行不行。哥们儿，在我们被送回去之前，给我们几个钟头好不好？”
技师恨恨地转过身去。
“咔嗒”一声。
“放心吧，捷塔。你属于比较好的那些。”
“我远离文明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技师抬起头：“我弄完了。他的档案做好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永远‘只是问一声而已’。你这毛病叫口部痢疾。”
“哼哼。”莫里森又气恼地瞪了技师一眼，“先给他用麻醉剂，然后送他上运输机。”
“我只是问一声而已。要是离出发的时间比较长，那我就还来得及去休闲楼层转一圈。”
“妈的……”
一个金发男人恼怒地从全息显示屏上抬起头，除了身穿实验室工作服，他和问话者完全一模一样。“对不起，你有医疗方面的许可证吗？”
格莱迪搜肠刮肚想找到什么话说服他们：“等一等。别这么做。我——”
“转运前不需要对他重序列化吗？”
但无法抗拒的睡意覆盖了他，就像能闷死人的一床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