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你得到了国家科学基金会的赞助？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从那么多候选人里挑选了你？是谁从你那个线上课程的那么多学生里看中了你？”
“我们的人工智能很早就注意到了你在线上物理课程里的数学解答。乔恩，你的思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我们的人工智能引领你的道路。是它们注意到了你的申请文件里那些数学推算的非凡意义。不要表现得好像是我们硬把你怎么样了。要是没有我们，你的概念永远无法成真。回想一下你这辈子别人都是怎么对待你的。无论是职业方面还是个人方面。”
格莱迪眯起眼睛：“我得到了国家科学——”
格莱迪愣愣地看着海德里克。
海德里克叹息道：“你表现得像是我们在这件事里没有扮演任何角色似的。你应该明白的吧？正是因为我们，你才会得到投资。你的研究能够成功，我们就是原因。”
“对，乔恩，我们很清楚你看待世界的方式与众不同。哪怕所有人都对你丧失了信心，但我们始终相信你。你拥有独一无二的天赋，你在诠释物理世界时能洞察一切。这正是我们寻找的能力。我们想向你学习。和大众不同，我们有能力理解你传授的知识。”
“你们为什么要绑架人？为什么要隐瞒癌症疗法？冷核聚变？我要见我的同事。”
格莱迪茫然呆立，拼命但徒劳地想理解这一切。他脑中的已知世界轰然崩溃。
“我们为什么要伤害他？”
那只手又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海德里克凑近他：“能够操纵引力将彻底变革我们最先进的技术。我们可以放弃托卡马克环形室，不再用强磁场束缚核聚变，而是像恒星那样利用聚变反应。我们能得到450∶1的能效比。这还只是开始。”
“我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格莱迪思考片刻：“用引力镜也做不到，你需要一百万倍的地球质量。”
“我说过了，现在不可能。每个人都必须自己做决定，而不是跟着别人做决定。”
“乔恩，这就是你能帮助我们的地方了。我们该怎么创造引力，而不只是反射引力？这是下一个目标。你告诉库卡尼教授说加速作用是可控可导向的。这就是一个值得探讨的研究方向了。”
“我们？”他转过身，“我要和艾尔科特博士谈谈。”
“库卡尼也是你们的人？”
“永生只是我们的成就之一，乔恩。”海德里克朝展廊打个手势，“真正的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神奇的超材料——还有许许多多。你可以成为这里的一分子。你有资格加入我们。”
海德里克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你我都知道引力是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它能吞噬一整个银河系，甚至光本身。要是我们能用能量制造引力，你想象一下人类可以制造出何等伟业。”
他看着细节：“天哪……”
他们继续向前走，海德里克领着格莱迪走完这条展廊，来到另一间大办公室。格莱迪陷入沉思。
格莱迪还在消化这些信息。他晃晃脑袋，继续前进。下一件展品是细胞的全息图，细胞不停分裂重组；旁边是一个年轻人，外形酷似与他并排而立的一个老人。标牌写着：永生DNA链分离——1986年6月，李朝朴。
走进这间办公室，格莱迪抬起头，看见会议桌旁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年长的男人。男人头发斑白，六十来岁，举止和姿态像个老兵，身穿黑色制服，制服上有技控局的树枝纹章和格莱迪看不懂的阶衔标记。格莱迪多看了一眼那女人。她美得无与伦比，皮肤白皙，乌黑的头发剪得很短，蓝眼色如天青石。她穿着定制的长裤和清爽的白衬衫，标准商务打扮。然而，她美得让格莱迪忘了此刻荒诞的处境，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们非常赞赏你的工作，乔恩。我们希望你能像——”他朝整个走廊里的展品打个手势——“把成果留在这里的其他研究者一样，加入我们。我们希望你能成为技控局大家庭的一分子，继续你的研究，同时还能接触到你无从想象的某些技术。我们能为你打开无数扇探究之门。我们能向你展示科学的奇迹。”
海德里克显然注意到了。他微笑着和那女人打招呼：“要是不介绍一下阿莱克夏，我们的科技进展又怎么能算介绍完了呢？”
“谈不上什么荣幸。我想离开了，谢谢。”
女人歪歪头，皱眉道：“你总说得我像个马戏团的展品。”
海德里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又朝展廊打了个手势：“你的引力镜属于这里，你应该感到荣幸——非常非常荣幸。”
“哪儿的话。”海德里克转向格莱迪，“阿莱克夏是我们最重要的管理人员之一，同时也是生物科技创造的奇迹。她的DNA内有多个技控局科学家几十年前研究出的私有基因组，赋予她长寿、智慧和完美的外形。她是技控局研究的产物，是通往伟大成就的实验。”
“额外维度？”
阿莱克夏叹道：“说完了吗，格拉汉姆？”
“我很欣赏你的谦虚，但你的贡献能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那些头脑相提并论。想想看，所谓‘假想力’的概念，也就是牛顿第二定律。封闭环境中的观察者无法分辨加速度和引力。爱因斯坦将重力加速度视为时空弯曲的结果。惯性质量和引力质量不但相等，它们就是同一种力。然而，加上我们在额外维度方面的知识，我们就有可能利用你的研究在更高的精确程度上打破等效原则——这还只是无数的可能性之一。你做出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海德里克推推格莱迪：“你看她多少岁？”
“好像有点夸张了吧？”
阿莱克夏翻个白眼：“格拉汉姆，就让我们快点给格莱迪先生介绍完情况吧。”
“你应该觉得很荣幸。我知道我就这么觉得。需要彻底隔离的科技革新寥寥无几。你的研究就在其列。我们的模型显示，掌握引力是所谓的‘奠基石’之一，将它和其他研究结合起来，比方说冷核聚变，引力操纵能把人类的科技整整提升一个台阶。就此而言，能把我们第一次带入一级文明，也就是能够移动整颗星球，或者建造曲率引擎，捕捉我们这颗恒星输出的全部能量。”
“多少岁，乔恩？猜猜看。”
“你要把引力诱变装置也放进这个博物馆，对不对？”
格莱迪忍不住上下打量她：“我……二十三？”
“有些技术过于危险，不能允许它们自行扩散。留给命运去决定的话，冷核聚变和反引力之类的技术会扫平现有的社会体系。它们会改变它们接触到的每一个社会。”海德里克朝前方的其他展品打个手势，“咱们继续？”
“四十六还差不多。都还没经过基因治疗呢。正是她的基因组在八十年代引出了永生DNA链的分离和神经元级联疗法的突破。”他欣赏着阿莱克夏，“多么美妙的造物啊。”
“‘围堵风险’是什么？”
“我不是什么‘造物’，格拉汉姆。”
“我们只是在做必须做的事情。只有在真正颠覆性的革新突破出现，而围堵风险又太高时才会出动。”
他轻笑道：“对，当然不是。”
“加入你们？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你们绑架研究者和科学家，隐瞒能改变世界的科学突破。我绝对不会加入你们。”
年长的男人清清喉咙，有点恼怒地开口道：“我们的时间很紧，局长大人。”
“这不可能，乔恩。他们已经和技控局谈妥了。除非你加入我们，否则就不可能见到他们。”
“好的，莫里森先生。你说得对。既然你这么重要，乔恩，我们得说点正经事了。”海德里克走到会议桌边坐下，请格莱迪落座，技控局另外两名职员站在旁边，“我们希望你以研究科学家的身份加入技控局。你可以使用全世界最好的设施，拥有几乎无穷多的经费。你可以活得像个神祇，而非区区凡人。我们可以保证你活得长久。”海德里克敲敲玻璃台面，格莱迪的引力反射装置CAD蓝图的三维虚像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缓缓旋转。“完全用能量制造强引力场的引力放大技术，我们希望你能朝这个方向做研究。会有最了不起的生物和合成的头脑帮助你。”
“好什么好。艾尔科特博士呢？拉吉和迈克呢？我要见他们。现在！”
格莱迪摇头道：“我不会加入任何组织，我要见我的同事。”
海德里克叹道：“不是为我，是为技控局。我知道事情确实让人生气，但大家都安好。”
海德里克皱皱眉头。“乔恩，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了。”
格莱迪警惕地和海德里克拉开一段距离：“科顿为你做事？”
“我没有兴趣活得‘像个神祇’，看着其他所有人受苦。”他指着阿莱克夏说，“你们创造出了另一个种族，但不愿和全世界分享这些技术。是谁给了你们权力，只允许自己使用它们？你们有冷核聚变，却不愿和一个饥馑世界分享无穷尽的干净能量？”
海德里克看见了格莱迪眼中的明悟：“对，理查德•路易斯•科顿——反科技运动的代言人。每隔一段时间，他的簸谷组织就会袭击某位科学家或某个实验室。只是控制手段而已，乔恩。科顿的运动是个假象。误导大众的手段。你们都活得好好的。”
海德里克缓缓点头，思考着他的话。阿莱克夏却绕过会议桌走向格莱迪，可爱的脸蛋露出严厉的表情：“一个饥馑世界？”
格莱迪回想起那个狂人的面容，没多久之前，那狂人的追随者将他捆在了一个炸弹上。
格莱迪忽然想到，她的美丽很可能是出乎他意料的武器，为了让他放下防备。看着她走近，他勉强聚集起所有的智慧。
“不觉得你说话很像我们都认识的某个人吗？”
“格莱迪先生，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人饿死吗？”
格莱迪攥紧拳头：“你无权决定科技变革的步伐。”
“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我猜一定很多。”
“放弃我本人的聚变研究，这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之一。但我为了公共利益做出了这个牺牲。”
“答案是刚过一百万。你知道去年有多少人死于肥胖相关的疾病吗？”
“你居然认为这么做符合伦理，真是难以置信。”
他摇摇头。
海德里克点点头：“对，但假如人类得到了绝大多数疾病的疗法呢？永不穷尽的干净能源？比人类更厉害的人工智能？结果会不可逆转地改变社会。尽管我们竭尽全力管理，但我们已经看到了某些变化。”
阿莱克夏在离格莱迪两英尺的地方停下：“三百多万。”她气势凌人，个头显得比实际上高，浑身散发出难以阻挡的自信。
格莱迪发出厌恶的笑声：“谁说科技发展会威胁到社会与政治的架构？太空计划激励了许多孩子去研究科学。”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明白‘无穷尽的能源’会导致人口数量以指数增加吗？”她扭头对什么人说，“伐楼拿，调出核聚变六号推演。”
海德里克耐心地望着他：“乔恩，技控局不是我成立的。它在登月之前就已经存在——科技发展的步伐威胁到了社会和政治的架构，技控局因此诞生。技控局的前身是科学与技术理事会的一个部门，初衷是为了在全球范围内监控颠覆性的科技研究，评估并加以区分，限制其未来向大众公布的节奏。我们并不完美，斯蒂夫•乔布斯是个狡猾的家伙，但我们在绝大多数颠覆者引发不可控制的改变前逮住了他们。”他朝前方的一列展品打个手势，“如你所见。”
一个没有形体的声音答道：“好的，阿莱克夏。”
“你凭什么向人类隐瞒这个发现？”
会议桌上方突然浮现出一幅无比清晰的三维全息投影，画面中的地球栩栩如生——并非透明，而是实体。城市的灯火连成网络，沿着大部分陆地的海岸线伸展。当前年份显示在画面一角。这个投影真实得令人惊叹。
“尽管有癌症阻挠，但人口还是在迅速增长。”
阿莱克夏瞪着格莱迪：“执行模拟。”
“隐瞒癌症疗法难道符合伦理吗？你知道它每年能拯救几百万、几千万条生命吗？”
“开始执行。”
“是洛韦博士治愈了癌症——更确切地说，绝大多数种类的癌症。P53蛋白质表面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袋状结构。”海德里克点点头，领着格莱迪继续前行。
年份每隔一秒增加一年，地球随之改变。阿莱克夏从旁解释，但没有回头去看背后的画面：“廉价聚变能源出现后的头十年，人口水平和城市密度显著增长。二十年内，人类向大气层多排放了数以万亿计的英热单位。化石燃料的使用大幅度减少，丰富的能量供应促进了工业发展。工业社群迅猛扩张，复杂分子和无机废物的产出也是一样。人口数量继续增长，到了2050年，有八十亿人过着现代化的消费者生活……”
“癌症？你们治愈了癌症？”
模拟画面中，城市汇集成了几大片，每一片都有几百英里宽，光海明亮得令人目眩神迷。
“我们更愿意认为是在守护这些技术。帮助全世界做好准备，迎接这些革新将会带来的剧变。突如其来的科技涌变会破坏社会秩序，乔恩，你可绝对不能轻视社会秩序的破坏。”海德里克领着两人走到下一件展品前。这是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动画，显示的是活细胞在培养皿中复制。标牌文字是：治愈恶性肿瘤——1998年11月，罗谢尔•洛韦医学博士及其团队。
“向大气排放的热量增加，海平面随之上升。伴随着砍伐森林，气候剧烈变化，地球的生态系统开始失稳，其他物种大部分遭遇危机——那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范围食物链。基础物种逐渐灭绝。海藻爆发，遮蔽洋面。失控的温室效应……”
“而你却严守秘密？哪怕是你自己的聚变研究？”
格莱迪看着无比真实的电脑动画中，大气层变得不再透明。失控的温室效应开始吞噬人类——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个世纪之内。
海德里克拉着格莱迪走向下一件展品。“我想让你参观这个展廊，是因为这些科技发展有朝一日将改变人类文明。”
“富人迁居高轨道，剩下的人类只能等死。”
“某些特定的技术革新能够充当彼此的催化剂，创造出正反馈循环。到了最后，一些技术就会难以避免地出现。因此，关键在于管理跃迁点。核聚变和量子计算就是好例子。之所以能够持续改善反应器的设计，是因为可以用电脑模拟芯部等离子体、边缘等离子体和反应器原型贴壁区域的非线性耦合现象。反应器产生的巨量能源可以支撑更强大的电脑。有了更强大的电脑，就可以设计更好的聚变反应器。这两者是共生的。引力诱变会成为另一项关键的共生技术。”
格莱迪深吸一口气：“好。呃，我想看看这个模型背后的数据。”
“可是……1985年？”
阿莱克夏的视线简直能射穿他。“这个模型基于四亿拍字节的气象学、社会学和经济学数据。我把这些数据给你，你要花四千万年才能看一遍。希望你没忘带眼镜。”
海德里克朝反应器点点头：“这是后期的型号了。第一台原型机非常巨大，输出功率仅有一百兆瓦。但比起我们现在的装置，连这一台都很原始了。”
“啊哈，那就看个摘要好了。”
“我……”格莱迪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格莱迪先生，我见过你这种人。科学家，深信他们的技术革新能‘拯救’人类。你有没有稍微想过一想，要是你的反引力技术扩散到全世界，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明白它会给社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吗？”阿莱克夏又扭头喝令道，“伐楼拿，调出反引力三号推演。”
“我的背景是等离子物理学家。专业是环形磁约束聚变装置。”
“好的，阿莱克夏。”
格莱迪的视线在反应器和发明者之间跳跃，看得目瞪口呆。
地球复位，这次突出显示的是全世界的运输路线，还有世界各国以经济实力衡量的等高线。
“我说过了，我也有过你的处境。”
“执行模拟。”
“聚变供能？”
“开始执行。”
海德里克点点头。
“乔恩•格莱迪，伟大的发明家。他将他的知识奉献给了全人类。你是多么慷慨，愿意和所有人分享你的智慧。”
“核聚变。你完成了冷核聚变？”
格莱迪望着包括船只、飞行器和铁路在内的复杂运输网在几年内消失殆尽，变成了一个更加复杂的网络。大型交通枢纽城市渐渐衰退，带来的经济混乱使得各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摇摆不定。
“我从来不开玩笑。”
阿莱克夏显然早就记住了这次模拟的内容，她再次开口解释：“运输、旅行、航运、安保、制造——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几百个产业彻底发生改变，有些在一夜之间就消亡了。经济冲击侵犯了数以亿计人口的生计，全世界所有的机场、航空公司、海港、铁路网络和依赖它们的产业忽然变得过时。国境安全、个人安全、经济混乱——”
格莱迪用双手挡住炫目的白光：“开玩笑吧……”
“好了，我明白了。但我认为你在描绘的是最坏场景。”格莱迪疲惫地叹了口气，望向海德里克，“我承认没有仔细考虑过我的研究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是我仍然想说你们太悲观了。”
他领着格莱迪走过一条长走廊，走廊两边的基座上摆着陈列品，看起来像个博物馆。离他们最近的基座上是个结实的陶瓷与玻璃装置，从中射出炫目的白光。装置和洗衣机尺寸差不多，底下用全息文字标出：第一台自给的核聚变反应器——1985年5月6日，格拉汉姆•E.海德里克。
阿莱克夏抱起手臂：“这些模型成功预测过远超你想象的东西。”
“告诉你吧，我也曾经有过你的处境。二十八年前。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乔恩，但你是科学家。假如你追求的是真理，那么你将见证奇迹……”
格莱迪思考片刻：“好吧。那……”
格莱迪又看了一眼顺从的机器人，机器人又朝他点头致意；他站起身，跟上海德里克的脚步，海德里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海德里克热情洋溢地笑着说：“那么，你愿意加入我们了？”
“历史的真正进程。我想让你看看人类的心智实际上做到了什么。”
格莱迪想了一会儿，最后又点点头：“愿意，我想我很有兴趣看看其他发现能如何促进我的研究。”
“什么东西？”
“格莱迪先生在说谎。”天花板上响起一个声音，就是不久前阿莱克夏与之交谈的那个声音。
海德里克亲切地笑着说：“没关系的，乔恩。不，岂止是没关系，这儿的所有人都在谈论你。我们非常兴奋。我想让你看点东西。”
海德里克显得很失望：“谢谢，伐楼拿。”
“去哪儿？”
阿莱克夏显得并不吃惊。
“陪我走走。”他示意格莱迪跟他走，左手边的双开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外面是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
海德里克的眼神没那么友善了：“乔恩，你真的以为你能欺骗我们？你不可能对技控局‘说谎’。”
格莱迪傻乎乎地看着他。
格莱迪看着墙壁和天花板：“刚才说话的难道是个人工智能？”
“操纵引力。很难想象你真的做到了，而且只用那么少的资源。你难道没考虑过这个发明代表着什么吗？”
“是我们局的交互界面，你别管它是什么了——我在乎的是伐楼拿说你并不真诚。”
格莱迪扭头看着他：“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格莱迪同时对天花板和海德里克说：“我没有说谎。你们要明白，我很希望能有机会继续我的研究。”他指着地球的投影画面说，“很显然，我没有足够的分析能力，去评估引力诱变技术对社会的作用。”
海德里克绕过办公桌走近格莱迪：“人类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登上月球，乔恩，那是半个世纪前了。核能，晶体管，激光，当时就已经存在。你难道以为从那以后最了不起的技术创新就是脸书？换个角度看，前人的成就比我们现在的成就要伟大得多。他们用计算尺设计了土星五号火箭，而且成功发射。那么多的组件，那么多可能导致失败的关键点。他们是伟人，我们只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而已。”
“格莱迪先生，你在掩饰感情。对枕叶与前额叶活动的近红外线扫描展示出与欺骗相关的模式。”
格莱迪在座位里转身，看见办公室的大门已经在背后关闭。机器人顺从地站在他旁边，对他点头打招呼。
阿莱克夏、海德里克和莫里森都盯着他。
“我们管控革新。事实上，人类科技比你所知道的要先进很多，但人类的天性还活在黑暗时代。技控局就像警卫，抵御人类最可怕的那些本能。”
他摇头道：“这个‘伐楼拿’弄错了。”
“维持社会秩序。”
阿莱克夏怒目而视：“嘴硬是没有意义的，格莱迪先生。”
“我说过了，乔恩。联邦技术控制局，简称技控局（BTC）。我们是个联邦机构，负责监控国内外有前景的技术发展，评估技术对社会、政治、环境和经济的冲击，目标是维持社会秩序。”
“简而言之，格莱迪先生——人类说谎需要的时间比说真话长。对外部刺激做出响应时，人类需要平均800毫秒达到所谓‘准备电位’的状态，也就是做出决定。大约0.05秒后，会出现第二个放电活动，那是在执行这个决定。在你今天到访的这段时间内，你的大脑需要平均660毫秒达到准备电位，但你刚才的陈述花费了大约两倍时间。”
格莱迪困惑地望着窗外。真实得就像现实。“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海德里克指着天花板说：“我们是原始生物，乔恩。我们的生物系统已经被研究透彻了。”
海德里克关切地点点头：“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来……”他打个手势，半空中出现了一块全息控制面板。他敲了几个按键，窗外的景象顿时变成了如假包换的纽约夜色，视角从下城望向上城方向的帝国大厦。办公室的灯光立刻随之改变，幻象愈加完美。“好点了吗？”
格莱迪放弃了，他深吸一口气。“好吧，好吧，你们赢了。”他望向阿莱克夏，“别来说教我如何自我中心了。技控局控制了所有先进科技，你们把自己放在了用技术主宰人类的位置上。事实如此，我不愿意成为帮凶。我宁可烧了我的研究成果，也不想为你们工作。”
“这里是芝加哥，离我的实验室有两千英里。但……还是白天。”
阿莱克夏扭头看着海德里克和莫里森。海德里克对她点点头：“谢谢你，阿莱克夏，感谢你的努力。”
“时间并不重要，乔恩。”
她最后瞪了格莱迪一眼。“没能说服你，这是我个人的失败。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说谎。这些模拟精确地预测了互联网的普及。自由市场、耐药细菌，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阿莱克夏转身要走，“你迟早会意识到我们是正确的，格莱迪先生。为了大家好，我希望越早越好。”片刻之后，她从一扇边门离开，留下莫里森和海德里克盯着格莱迪。
格莱迪看着手表——几年前丢失的那块手表。表盘数字发出熟悉的微光。根据手表的显示，从实验室那件事情到现在，根本没有过去多少时间。“我以前的手表。我……我怎么——”
他们互视良久。
“你刚刚体验了一段创伤性的经历，我知道的。绝对不令人愉快，但出生到这个世间也是如此。而为了伟大的事业，这两者都是必需的。更重要的是，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和我们在一起。”
海德里克悲伤地摇摇头：“我们确实见过你这种人，乔恩。理想主义者。说我们是一伙狂人，不愿意配合其他人的工作。至于‘烧了’你的研究成果——我们已经拿到了所有资料。你会发现技控局有许多人才，可以从你停止的地方继续前进。没有你独特的思维方式，我们只是要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格莱迪喝完那杯水，深吸几口气：“我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的行为是犯罪。”
海德里克示意他别慌：“慢点儿。我知道你会很受震撼。我们可以给你打镇静剂的，但为了这次谈话，你必须能够动用你的全部能力。”
“我明白你确实这么认为。你感觉遭到了侵犯。但请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你的自尊受伤，所以你才厌恶我们。假以时日，也许你会意识到，技控局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最大希望，单个人类无权改变社会，以适应我们的个人想象。”
“谢谢。”格莱迪坐下，大口喝水，紧张地四处张望。
“我对社会没什么个人想象，你才有。”
格莱迪点点头，走向大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机器人让开两步，动作优雅如豹子：“当心脚下，先生。”
“根本不是个人的。我们被授予了法律义务去保护社会。国家安全委员会的1948-10/2和1950-68号备忘录赋予我们权力，为了公共利益欺瞒大众，也就是所谓的必要谎言。”海德里克面前的桌子上出现一份数字文档，他用拇指印签名确认，“为了公共利益，我判决你还押我们的休眠所。”
海德里克打量着他：“你还是坐下比较好，乔恩，你看起来不怎么舒服。”
“休眠所，什么意思？”
格莱迪低头看见机器人手里拿着一杯水。“呃……”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杯，心情越发茫然了。
“那是个安全的地方，为无法看清因果的聪明人准备。”
格莱迪扭头看见身旁站着一个人形机器人——外观优美，手指覆盖着软橡胶，白色塑料包裹着身躯。面部只有一双美丽的碧玺色眼睛，眼睛发着柔光，期待地看着他。
“你指的是监狱。”
格莱迪的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您的水，格莱迪先生。”
海德里克抿紧嘴唇：“应该是吧。一个人道主义的监狱，用于保障大众不受危险思想的侵害。”
“联邦技术控制局。我们一直在带着极大的兴趣监控你的工作。反重力。多么了不起的成就，说是开天辟地的伟业也不为过。很可能是现当代最重要的技术革新了。你值得为自己骄傲。”
莫里森的脸上露出一抹狞笑：“下面就交给我吧，海德里克先生。”
格莱迪茫然点头：“当然可以。我……等一等，联邦什么局？”
“谢谢你，莫里森先生。”
“我叫格拉汉姆•海德里克。我是联邦技术控制局的局长。请接受我的祝贺，乔恩——我能叫你乔恩吗？”
背后和左右两边的门同时滑开，格莱迪转过身，看见十二个年轻人走进房间，他们肤色黝黑，体格健壮，身穿灰色制服，肩上佩戴他看不懂的阶衔。他们各方面都一模一样：金发剪成平头，方下巴，脖子粗壮，肩膀宽阔，但并不英俊——事实上，他们完全就是莫里森先生的年轻翻版。
“谁……你是谁来着？我为什么在这儿？”
格莱迪忽然想通了这一点，看着他们冷静地走向他。“天哪……”
男人点点头：“确实会让人摸不着方向，我明白。”
莫里森哧哧笑道：“你以后会看见很多个我的，格莱迪先生……不过话也说回来，大家都会。”
格莱迪依然站在二十英尺之外：“呃。我……我还在努力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格莱迪前后左右转身，十二个年轻人包围了他。他们举起手里的小装置，装置很像电视遥控器，似乎没什么威胁性。
男人招呼格莱迪过来：“格莱迪先生，终于能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读过那么多有关你的生平和工作的资料，都觉得我认识你了。请坐。要点什么吗？”
“早些时候我们使用了武力，请接受我的道歉，但我们不能在公共场合使用心灵控制技术；高于四级的科技极少有机会离开办公室。你很快会觉得非常困倦。不要抵抗，坐下就好，否则很容易摔跤。”莫里森朝年轻的分身点点头。
纹章底下坐着一个英俊的白种人，他的外表经过精心修饰，五十来岁，站在一张宽大的现代办公桌前，桌面上点缀着各种少见的装饰：复杂的维多利亚时代钟表、机械小装置、象征生物起源的精致雕塑，还有个封在玻璃里的大号DNA双螺旋模型。他身穿熨烫得恰到好处的商务休闲装，背后和上方挂满了透明的大画幅数字显示器，乱哄哄地播放着悄然无声的影像片段和全世界的数字地图。显示器看上去薄得惊人，画面充满活力，超越现实。
几个年轻人用装置瞄准格莱迪，激光红点落在他的头部。困倦突然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知识即力量。
“坐下吧，格莱迪先生。”莫里森指着椅子说。
他所在的办公室足够停放一架小型飞机，左右两侧各有几扇紧闭的房门。天花板高三十英尺，镶着时髦的树疤墙板，一块墙板上雕着个圆形大纹章，图案是人类头部的侧影，里面是仿佛脑神经般分叉的一段树枝。“BTC”三个字母以拱形围绕纹章顶部，底部是拉丁文“scientia potentia est”。
格莱迪太想睡觉了，好不容易才坐进那把椅子，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再次醒来，颈部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扣住了——更重要的是，他的肩部以下没有任何感觉。他突然瘫痪了。
格莱迪点点头，站起身：“谢谢。”他又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他见过的最奢侈的一间办公室。对面墙上的跃层大窗外，风景美得令人无法呼吸；他看见了西尔斯大厦——还是威利斯大厦，还是现在又改了什么名字？芝加哥。他在芝加哥。他记得几年前他在芝加哥见过一个基金委员会，但肯定不是在这种地方。
但是，他依然站着，而且还在呼吸。
“请进。”年轻人愉快地笑着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怎么了？”
“海德里克先生。我通知他一声。”这位助理摁下暗处的按钮，旁边的双开门打开了，里面是个奢华的办公大套间。
莫里森嗒嗒地敲着悬浮于手腕上方的全息键盘，切换于一个个窗口之间。“别担心。向间脑发射最低强度的微波，就能同步脑电活动与外部数据源。我们只是放大了你脑内的德尔塔波，让你昏睡。”
格莱迪又深吸一口气：“我要来见谁？”
“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了！”
“什么？”
莫里森点点头，继续敲键盘。“脊髓皮质颈圈。劫持大脑送往肌肉的电信号，让我们送出另外一些信号。比带着你走来走去更方便。”他关闭虚拟键盘，望着格莱迪说，“你现在只是木棍上的一颗脑袋了，所以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更加讲礼貌。”莫里森向格莱迪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模仿走路。
他不敢肯定：“事实上，我觉得我也许在死去。”
格莱迪的身体开始走动。
“你没事吧，格莱迪先生？”
“天哪！”这种感觉非常恐怖，躯体突然不受他控制了。叛徒！格莱迪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躯体带着他向前走。他扭头对背后说：“会有人来找我的，海德里克先生！我有家人，有同事。你不能就这么让我消失！”
格莱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用了，谢谢。只是……我刚才……”他在思考怎么用科学解释这一切。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仅仅片刻之前，他还被绑在一颗炸弹前。这是幻觉吗？大脑神经元的垂死挣扎？时间是相对的，是吧？这些事情也许就发生在肉体死亡的那一瞬间之内。他环顾四周。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可信。
海德里克示意警卫停下。格莱迪的躯体像僵尸似的慢慢转身，重新面对技控局的局长。“但你并没有失踪，乔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哪儿。你看……”
“要喝点水吗？或者咖啡？”
海德里克挥动手臂，高清视频画面出现在身旁的墙壁上。他轻轻挥手，画面变成了十几个实时新闻报道源——过度生产的灾难猎奇拼贴作品，主题是熊熊燃烧的厂房大火。一条报道画面底部的滚动字幕写着：“反科技恐怖组织杀害多名科学家。”
一体式接待台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对他点点头：“格莱迪先生，海德里克先生现在可以见你了。”格莱迪犹犹豫豫地扭过头。按照社交礼仪，他应该站起来，但他只是举起了一根手指：“呃……稍等一下。”
一个镶嵌画面是从空中拍摄的被炸毁的厂房实验室，记者的旁白说：“昨夜发生于新泽西州爱迪生的爆炸中，有六名科研人员遇难，在一份上传到互联网的视频中，激进的反科技恐怖组织簸谷者声称为此次事件负责。”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镶嵌画面中，一名男记者说：“……狂热的宗教组织，决心‘将人类送回铁器时代’，他们再次作案——这次摧毁了一家半导体创业实验室，位于……”
格莱迪翻了一会儿口袋，只找到一张蓝墨水写的字条，丽比的利落笔迹留下了“祝好运！”三个字。
一个镶嵌画面在展示格莱迪的旧照片和艾尔科特年轻时的黑白照片：“遇难者如下：手性实验室的联合创始人乔纳森•格莱迪和伯特兰•艾尔科特，风投家艾尔伯特•马兰诺和斯隆•约翰逊……”
格莱迪扭头张望，发现他孤零零地坐在一排现代派的椅子里，房间是个什么等候室。他身穿他唯一的正装，脚上是一双懒人鞋，打着他的幸运领带——氦原子图案的织物。他在对面的镜墙上看见了自己，这是他三年前去申请某个研究基金时的打扮，换句话说，也就是他最后一次西装革履的日子。是丽比帮他打扮的，帮他看上去像个普通人。他的头发也剪得很短，脸刮得干干净净。
一个镶嵌画面：“……簸谷者在过去十年内制造了六起伤及人命的爆炸事件，他们在两次袭击之间会蛰伏数年……”
这是怎么回事？
格莱迪惊恐地听着播音员的报道，看着救援人员忙碌。轮床从现场推走尸体袋，寻找尸体的犬只在废墟中搜寻。
乔恩•格莱迪发现他坐在雅致而时髦的办公室休息厅里，脚下是某个陌生城市的天际线。窗外的景象令人赞叹。一片滨海平原上，现代化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这是个美丽的晴天。
海德里克看着格莱迪说：“用DNA培植牙齿、骨骼和身体器官只是小事一桩。爆炸现场留下的遗骸会毫无疑问地证明你们整个团队都已遇难。明白吗？就算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乔恩，你也永远都回不去了。你再也不能和普通人一起生活了。你的思想实在过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