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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咎由自取

隐身人铆足了劲,挣扎着将两三个对手甩开,双膝跪地准备起身。肯普在前方拼命钩住他,仿佛猎犬紧咬雄鹿。同时,十几只手对着隐身人胡乱拉扯,又撕又拽。忽然,列车售票员揪住隐身人的脖颈和肩膀,使劲把他向后拖。

顷刻间,众人蜂拥而上加入搏斗。倘若有不明就里的路人突然经过,没准会以为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异常残酷的橄榄球比赛。肯普叫喊之后,便再也没人出声——只能听见拳打脚踢的声响,以及颇为粗重的喘气声。

这群人又扭打成一团,翻滚在地。我想,恐怕有人正野蛮地用脚乱踢。耳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叫:“饶命!饶命!”那声音迅速减弱,听起来奄奄一息。

肯普耳朵下方狠狠挨了一拳,顿觉头晕目眩。他竭尽全力转过身,想与那个看不见的敌手正面交锋。一站稳脚跟,就挥拳出击,可惜扑了个空。随后,他的下巴也遭受重拳,头朝下栽倒在地。接着,他的腹部被膝盖顶住,还有两只手拼命掐住他的喉咙,不过左右手的力气一大一小。他伸手扯住对方手腕,只听攻击者发出一声惨叫。这时,有个挖土工抡起铁锹,从他头顶横扫而过,随着一阵闷响,什么东西被击中了。他感到有一滴湿漉漉的液体落在脸上,掐住喉咙的手瞬间松开。肯普趁机扭动身躯,挣脱了束缚,抓住对方软弱无力的肩膀,顺势骑在那人身上。他把对方看不见的手肘按在地上。“我逮住他了!”肯普高声叫喊,“快来帮忙!快帮忙——抓住他!他倒在地上!揪住他的脚!”

“让开,你们这些傻瓜!”肯普用低沉的嗓音喝道,几位彪形大汉随即向后退去,“他受伤了,我跟你们说。快往后退!”

“嗯哼。”有个声音传来。

人群骚动片刻之后,围成一圈,中间腾出空地。一张张急切的面孔注视着肯普博士。只见他悬空跪在离地十五英寸之处,把两条看不见的胳膊按在地上。有位警察在他身后抓住看不见的脚踝。

他抬头朝通往山坡的街道望去。不足十二码远的地方,跑来一位身形魁梧的挖土工,一边嘟哝着骂骂咧咧,一边挥舞铁锹乱砍一通。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双拳紧握的列车售票员。街道上的其他人都跟着他们俩,一路上拳打脚踢,大呼小叫。男男女女都向城镇的方向跑去,他还清楚地看见有个人手握棍棒,从商店里冲出门外。“散开!散开!”有人喊道。肯普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这场追逐之战的形势已发生变化。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他就在附近!”他大声叫嚷起来。“站成一排,挡住——”

“别让他跑了,”那个大个子挖土工喊道,手里握着血迹斑斑的铁锹,“他在装死呢。”

肯普一放慢速度,就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迅速追来,只好再次向前飞奔。“隐身人!”他对着挖土工大声喊道,还做出模棱两可的手势比画方向。突然间,他急中生智,跳过挖掘现场,正好利用那些壮汉,抵挡追逐者的去路。随后,他打消了前往警察局的念头,转而拐进一条岔道,与蔬果商贩的推车擦肩而过,又在甜食店门前迟疑十分之一秒,紧接着朝另一处巷口奔去,从那里可以折回主干道希尔街。两三个孩子正在那里玩耍,撞见肯普古怪的身影,吓得尖叫着四散而逃。只见门窗立刻打开,焦急的母亲们纷纷探头张望。肯普再次冲进希尔街,那里距离有轨马车的站台仅三百码。他顿时发现周围喧闹不堪,人潮涌动。

“他没装死,”肯普博士说着,小心翼翼地抬起膝盖,“我会抓着他的。”肯普脸上泛着瘀青和红肿。由于嘴角淌血,他说起话来含糊不清。他松开一只手,似乎在摸隐身人的脸。“嘴里全湿透了,”他话音刚落,又立刻叫起来,“我的天哪!”

山脚下的民众纷纷将目光投向肯普,有一两个人也在奔跑,而他开始变得气喘吁吁。这时,有轨马车已近在咫尺,快乐板球手旅店正准备关门,门闩吱呀作响。有轨马车另一侧摆着许多电线杆和碎石堆——应该是在修建排水工程。他曾想过跳上有轨马车,然后关门离开,但最终还是决定去警察局。转眼之间,他已从快乐板球手旅店的门前经过,来到炙热无比的街道尽头,四周人头攒动。有轨马车司机及其助手——看见肯普火急火燎的模样,感到好奇不已——目不转睛地站在那里观望,竟忘记给马匹上套。就连站在远处碎石堆上的挖土工,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他倏地站起身,转眼又在隐身人旁边跪下。众人摩肩接踵,彼此推搡着。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更多围观者纷至沓来,使人群更显拥挤。人们纷纷从屋里走出来,快乐板球手旅店的门也突然全都敞开。然而几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肯普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迢迢山路荒凉得难以名状,而山脚下的城镇更是如此遥不可及。再也没有比奔跑更缓慢、更痛苦的行进方式了。那一排排别墅全都沉浸在午后的阳光之中,看上去门窗紧锁,显得空旷寂寥。毫无疑问,民众之所以这么做——皆是听从他自己的指令。但无论如何,他们至少应当派人站岗放哨,以免此刻的意外发生!城镇逐渐映入眼帘,而大海已从背后的视线中消失,山脚下人声鼎沸。一辆有轨马车刚刚抵达山脚。再往前走便是警察局。身后传来的是脚步声?赶快跑吧。

肯普四处摸索着,他的手仿佛在虚无的空气中穿梭。“他没有呼吸了,”他说,接着又补充道,“已经摸不到心跳。他的肋部——啊!”

肯普踏上山路之后,自然而然地选择向山下跑。四天前[94],他在瞭望台书房里望见有人在拼命奔跑,还嗤之以鼻。眼下,轮到他自己被追着跑起来。对一个平时缺乏锻炼的人而言,他还算跑得不错。尽管他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但神志始终保持清醒。他迈着大步向前狂奔,哪里路面崎岖不平,哪里地上乱石硌脚,哪里玻璃碎片闪烁,他便往哪里跑,让紧随其后的赤脚隐身人自行择路而追。

有位老妇人钻进大个子挖土工的胳膊底下探头张望,忽然间失声尖叫。“看那里!”她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指嚷道。

肯普一脸惊恐,紧紧贴在玻璃上,用手使劲敲打,随后推着落地窗疯狂摇晃。显然这么做根本无济于事,于是他沿着阳台跑向尽头,手撑着翻身而过,去敲侧门。紧接着,他绕过边上的闸门,来到房屋正前方,继而又奔上山路。希勒斯先生透过窗户向外张望——面露惧色——肯普刚离开其视线,他就发现芦笋地被一双看不见的脚踩得东倒西歪。见此情景,希勒斯先生仓皇地逃上楼,因而错过之后发生的追逐场面。不过,当他途经楼梯边的窗户时,听见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在场的所有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见一只手的轮廓。那只手绵软无力地搁在地上,像玻璃一样透明,无论是静脉、动脉、骨骼抑或神经,都清晰可辨。就在大家瞪大眼睛凝视之际,那只手逐渐变得浑浊,不再那么通透。

“你不能进来,”希勒斯先生说着插上门闩,“看来他在追赶你,我深表同情,但我不能放你进来!”

“喂!”警察叫道,“他的脚也显现出来了!”

想到这里,希勒斯先生决定马上采取行动。他的厨师站在顶楼窗口,望见他以九英里的时速朝家里狂奔而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我还以为他不害怕呢。”厨师说,“玛丽,快过来!”只听房门砰砰作响,与急促的门铃声交织在一起,还传来希勒斯先生如公牛般的咆哮。“快关门,快关窗,统统关上!——隐身人来了!”一眨眼的工夫,屋内充斥着尖叫声、命令声和慌乱的脚步声。希勒斯先生自己则跑去关闭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就在这时,肯普已从花园栅栏边探出脑袋,还有他的肩膀和膝盖。不一会儿,肯普费力地穿过芦笋地,横穿网球场草坪,朝希勒斯先生家跑来。

就这样,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持续进行着,从手和脚开始,慢慢地延伸至四肢,再向身体的中心部位拓展,如同毒药在体内徐徐扩散。最先显形的是纤细的白色神经,勾勒出肢体灰蒙蒙的轮廓,接着出现玻璃状的骨骼和错综复杂的动脉,随后肌肉和皮肤也逐一显现。起初一切恍如迷雾般朦胧,但颜色很快浓重起来,变得不再透明。没过多久,他们可以看见伤残的胸部和肩膀,以及被殴打得面目全非的脸庞。

“天哪!”希勒斯先生叫嚷着,顿时恍然大悟,“肯定是隐身人那个畜生在搞鬼!原来确有其事!”

最终,围观人群让开道,使肯普得以站直身体。众人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一丝不挂,遍体鳞伤,模样惨不忍睹。他一头白发,胡须斑白——并非因年老变得灰白,而是罹患白化病的缘故——双眼则如同石榴石般泛出暗红的光泽。他双拳紧握,双目圆睁,一脸愤怒和沮丧。

这时,远处传来有节奏的震动声,他还听见玻璃被砸碎的声响。正当他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时,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客厅的百叶窗被猛地掀开,只见女佣穿戴整齐,一副出门的装扮,近乎疯狂地拼命将窗扇往上推。突然,有个男人出现在她身旁,跟她一起推——正是肯普博士!没过多久,窗户被打开,女佣挣扎着往外爬。她用力向前一扑,随即消失在灌木丛中。面对眼前这一幕幕怪象,希勒斯先生站起身,扯着嗓子含混不清地呼喊起来。他看见肯普站上窗台,纵身一跃而下,转眼之间就沿着灌木丛中的岔道飞奔而过。肯普弓着背,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先是消失在一簇金链花丛后,很快又出现在视线中,奋力攀爬着毗邻丘陵开阔地带的篱笆。顷刻间,肯普已翻过篱笆,风驰电掣般奔下山坡,径直朝希勒斯先生家跑来。

“遮住他的脸!”一个人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把他的脸遮住!”这时,三个孩子正从人群中挤上前来,被大人猛地拉住,掉头跑走了。

“我敢保证”——他瞧着手表说——“二十分钟前,一切还好端端的。”

有人从快乐板球手旅店取来一张床单,盖在他身上,然后抬进了店里。

邻居希勒斯先生的别墅距离肯普家最近。围攻肯普住宅之际,他正躺在自家凉亭里酣睡。与少数顽固分子一样,希勒斯先生坚称隐身人之事纯属“一派胡言”。然而他妻子却深信不疑,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他当时显得若无其事,坚持要去花园散步,还在那里睡午觉,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邻居窗户被砸碎的时候,他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突然,他惊醒过来,觉察出一丝异样。他望了望对面肯普家的房屋,又揉揉眼睛,再次仔细打量。接着,他双脚垂地,坐在床边,侧耳细听。以为自己中邪了,但眼前奇怪的景象却是如此真切。那房屋看似已被废弃数周——历经劫难。窗户都支离破碎,内层百叶窗也悉数合上,唯独瞭望台书房的窗户敞开着。

[94]四天前:根据第十五章记述的时间计算,应为“两天前”,可能是笔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