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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寄居大波特兰街

“这时,有人来敲我房门。原来是我的房东,一个波兰犹太老头。他身穿灰袍,踩着油腻不堪的拖鞋,对我又是恐吓,又是盘问。他一口咬定我昨晚虐待过一只猫——肯定是那个多嘴的老太婆告的状,并摆出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当地法律禁止活体解剖——他可能会受到牵连。我矢口否认见过猫。他说,整栋楼里都能感觉到我房间里的燃气发动机在振动。没错,这倒是真的。他绕开我闯进房间,透过那副德国制造的银边眼镜,窥视着屋内的景象。我突然感到一阵惶恐,担心他会发现我的某些秘密。我尽力用身体挡在他跟前,不让他发现我已摆好的浓缩装置,这反而令他更加疑虑。我在做什么?为何我总是独来独往,行踪不定?我做的事情合法吗?有无危险?除了定期的房租,我一分钱也没多付。尽管此地声名狼藉——但他的房子还算体面。我顿时火冒三丈,嚷着让他滚开。他开始提出抗议,叫嚣自己有权进门。就在此时,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他踉跄着退到过道上,我砰的一声锁上门,坐下身来,气得浑身颤抖。

“我知道那种药。”

“他在门外大呼小叫,我却置之不理。不一会儿,他就离开了。

“当我醒来时颇感精力充沛,但脾气相当暴躁。你知道吗?”

“可这下事情就闹大了。我不知道他会干什么,甚至连他有多少能耐都心里没底。再搬去新的寓所势必会耽误时间,何况我手中只剩二十英镑,大部分都存在银行——根本无力支付租金。隐身吧!我别无他法。很快就会有人来盘问情况,搜查我的房间。

“那鬼东西,”肯普说,“早在旧石器时代就有。”

“一想到我的研究工作可能在关键时刻暴露,甚至中断,我就怒火中烧,愤懑不已。我匆匆地抱起三本书稿和支票簿——目前都在流浪汉手上——出门赶往最近的邮局,将其寄往大波特兰街的邮件领取处。出门时,我刻意放轻了脚步。等我回来的时候,恰巧看见房东正蹑手蹑脚地上楼,想必他已听见刚才我关门外出的声响。我从他身后快步冲上楼梯,吓得他连忙闪到一边,那副狼狈样简直令人捧腹。他怒目圆睁,注视着我走过他跟前。我使劲把门一关,仿佛整栋楼都在震颤。我听见他拖着迟钝的步伐来到我门口,犹豫片刻,又转身下楼。我立即着手准备起来。

“我彻底清醒过来,决心将研究坚持到底。这番挥之不去的信念始终左右着我。很快,我几乎身无分文。我在山坡上席地而坐,环视四周。望着一群嬉戏玩耍的孩子和旁边围观的姑娘,顿时心想,如果世上存在隐身人,那他所拥有的一切该是多么无与伦比。不久之后,我步伐迟缓地走回家中,吃了点东西,又服了一剂士的宁[61],连床也没有铺便和衣而睡。士的宁是一种强效补药,肯普,可以彻底消除倦怠。”

“当天夜晚,一切都准备妥当。服用使血液褪色的药物之后,我坐在房间里感到昏昏欲睡。突然,耳边接连不断地传来敲门声。有时停顿片刻,脚步声远去又折回来,继而敲门声再次响起。有人正试图将什么东西塞进门缝——是一张蓝色的纸。我顿时怒不可遏,起身径直冲过去拉开房门。‘搞什么鬼?’我问。

“我惊讶地发现,虽然成功已近在咫尺,可依然存在变数。事实上,我真的已经精疲力竭,四年来高强度的研究工作早就令我麻木不仁,我变得冷漠无情。我曾试着寻回研究起步时的那份好奇之心,以及为了发明创造不惜以牺牲父亲性命为代价的狂热激情,但终究只是徒劳。任何事情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我清楚地认识到,这种情绪是短暂的,是过度劳累和睡眠缺乏所致,只需服用药物,或稍事休息,便可恢复精力。

“原来是我的房东,手里拿着一张像是逐客令的通知单。他把那张纸递给我,估计是见我的手有些异样,便抬头望向我的脸。

“变故发生前的那个清晨,我记忆犹新。我一定是去了大波特兰街。我记得路过奥尔巴尼街军营[59],看见骑兵从里面出来,最后到了樱草山[60]顶。那是一月里阳光明媚的一天——今年下雪前晴朗的天气,总是伴随着霜降。尽管身心疲惫,我仍极力想弄清目前的处境,并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他刹那间愣住了。紧接着,他含糊不清地惊叫起来,丢下蜡烛和那张纸,跌跌撞撞地穿过漆黑的过道,冲下楼梯。我关门落锁,走到穿衣镜面前。这一刻,我才明白他为何如此惶恐……只见我脸色煞白——恍若一块苍白的顽石。

他沉默了约一分钟,忽然又继续讲述:

“这番经历令人不寒而栗。我根本不曾预料会遭受如此折磨。整整一夜,我浑身剧痛无比[62],时而恶心,时而晕眩。皮肤和身体犹如在火上炙烤,但我依然咬紧牙关,好似将死之人。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何我给那只猫投喂氯仿之前,它一直不断哀号。幸好我独居于此,无人在身旁围观。我时而啜泣,时而呻吟,时而喃喃自语,但始终拼命坚持……逐渐失去了知觉。当我苏醒之际,只觉浑身乏力,而周围则一片漆黑。

“它很可能被捕杀了,”隐形人说,“据我所知,四天后它还活着,而且就在大蒂奇菲尔德街[58]的窨井盖下方。因为我看见附近围着一群人,想查清喵叫声的由来。”

“疼痛终于消失了。这个过程就像自杀似的,可我毫不在乎。那个黎明的恐怖情形令我永生难忘,看着自己的双手如同毛玻璃一般,我至今仍心有余悸。晨曦微露,我的双手也变得越发透明,越发稀薄。直到最后,尽管我已闭上透明的眼皮,依然能透过双手,看见房间里凌乱不堪的景象。我的四肢亦如玻璃般透明,骨骼和动脉逐渐褪色隐去。然后细小的白色神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咬紧牙关,奋力坚持。最终,我全身上下只剩毫无血色的指甲尖依稀可辨,还有一抹酸液在手指上残留的棕色斑渍若隐若现。

“有何不可?”肯普追问道,“我无意打断你。”

“我挣扎着站起身。起初,我简直就像襁褓中尚未学步的婴儿——迈着隐形的双脚艰难前行,感觉身体虚弱,饥饿难耐。我走到剃须镜前,定睛一瞧,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只剩视网膜后那块暗淡的色素斑点,比烟雾更稀薄。唯有紧紧倚靠桌子,将额头贴在镜前,方能勉强看见。

“要是没被弄死的话,”隐身人说,“有何不可呢?”

“某种疯狂的意志力支配着我,把我拖回仪器前,完成实验的余下过程。

“你该不是说,有一只隐形的猫还在世间游荡吧!”肯普感叹道。

“我用床单蒙住双眼,遮住日光,睡了整整一个上午。大约中午时分,一阵敲门声才将我唤醒。此时,我已经彻底恢复体力,便坐起身仔细聆听,耳边传来窃窃私语。我赶忙从床上爬起,悄无声息地将实验仪器的部件拆开,并将其分别放置在房间四周,以免让人猜出它们的组装方式。不久,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阵呼喊,先是我的房东,随后是另两个人。为了争取时间,我回应了一声,随手抓起隐形的织布和枕头,推开窗户,将它们抛到水箱盖上。正当窗户打开之际,房门上传来一声巨响。有人想撞开门上的锁,但没有得逞,因为就在前几天,我刚换上结实的门闩,正好将他们阻挡在外。这一幕着实令我吃惊,亦使我颇感愤怒。我气得浑身直颤,加快收拾起来。

“接着——天知道怎么回事——我竟又一次想起父亲的葬礼,想起那阴风阵阵的凄凉山坡,就这样到了天明。我自知再也无法入眠,于是锁上房门,在清晨的街道上徘徊。”

“我把碎纸屑、稻草和包装纸之类的东西堆在房间中央,然后打开煤气。与此同时,沉重的敲门声接连不断地传来,如雨点般咚咚作响。我没能找到火柴,愤怒地用拳头直捶墙壁。于是我又关上煤气,爬到窗外的水箱盖上,悄悄拉下窗扇,坐在原地观望着门口的动静。我虽已隐身,得以安全躲避,却仍满腔怒火,颤抖不已。我看见他们劈开一块门板,紧接着又敲断门闩的锁扣,就这样出现在敞开的门边。那是房东和他的两个继子,都是二十三四岁的壮小伙。楼下那个令人厌恶的老太婆,正战战兢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实验尚未结束,屋外早已漆黑一片。除了那只猫的眼睛和爪子依稀可辨,其他部分都不见了。我关闭燃气发动机,摸索着找到那只猫。我拍了拍,它仍未恢复知觉。不久,我感到精疲力竭,便留它睡在隐形的枕头上,自己也上床睡觉。我难以入眠,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脑海中反复重现实验的情形,时而近乎癫狂,幻想周围的一切逐渐模糊不清,消失在视线中,甚至连脚下的地板也不见踪影。最终我陷入噩梦,发现自己正坠落万丈深渊,这是人人忌惮的梦魇。凌晨两点光景,那只猫开始在房间里喵叫起来。我试着与它说话,让它安静下来,但后来还是决定放它走。我还记得擦亮火柴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只见一对眼睛闪着绿光——周围什么都没有。我本想给它喂些牛奶,可是早已一点不剩。它始终不肯安静,蹲在门边不停喵叫。我试图去抓它,想把它抛出窗外,但它消失了,根本无法抓住。随后它又在屋内上蹿下跳,到处乱叫。后来,我推开窗户,催促着往外赶它。想必它最终出去了,此后就再也没见过它。

“你或许能够想象,当他们看见眼前的房间空无一人,会是何等诧异的神情。其中那个年纪较轻的小伙子立刻冲到窗边,向上推开窗扇,朝窗外四处张望。他瞪得滚圆的双眸、肥厚的嘴唇和浓密的胡须,离我仅有一英尺之遥。眼看他一脸蠢相,我真想一拳揍去,但终究还是收住了攥紧的拳头。他的目光径直穿透我的身体,其余人也围上前来,同样透过我环视四周。那老头走到床边,探头朝床底下打量。随后他们又纷纷冲向橱柜。后来,三人争论起来,操着意第绪语[63]和伦敦东区口音[64]的英语喋喋不休。他们最终断定,我刚才根本没有回话,皆是幻觉在作怪。老太婆此刻也走了进来,像猫一样疑神疑鬼地东张西望,试图解开我的藏身之谜——而我则坐在窗外,看着他们四人的身影,满腔怒火顿时褪去,反而觉得格外得意。

“那只猫——用了三四个小时。骨骼、肌肉和脂肪是最后隐形的,还有有色毛发的末梢。可正如我刚才所言,眼睛背后那块色彩斑斓的物质颇为顽固,始终没有褪色。

“那老头讲着一口方言,我只能听个大概,似乎他赞同老太婆的看法,认为我是个动物实验活体解剖者。他的儿子们则用蹩脚的英语提出异议,认为我是个电工,旁边的发电机和辐射器便是明证。他们感到惴惴不安,担心我会突然回来,尽管我后来发现,其实他们已经锁上门闩。老太婆又把橱柜和床底检查一番,小伙子则掀开壁炉挡板,抬头朝烟囱里张望。我对门的房客是个小商贩,与屠夫两人合租。就在这时,他恰巧出现在楼梯口。他们叫他进屋,东拉西扯乱讲一通。

“实验花了多久?”肯普问。

“我忽然意识到,那些辐射器极其重要,倘若落入某位有识之士手中,恐怕会泄露我的秘密。因此我瞅准时机,潜入屋内,把一台小型发电机从底座上推倒,结果架在下方的辐射器也齐声摔在地上。正当众人还在纳闷为何仪器会突然摔下时,我侧身一闪溜出房间,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我无法解释原因。当然,那只猫始终被捆绑着动弹不得——确保它逃不了。可是当它的身体仍模糊不清时,它突然清醒过来,神情沮丧地喵叫。这时有人过来敲门,是楼下的一位老太太,她怀疑我在做活体解剖[56]——这个醉醺醺的老太婆,似乎事事都不关心,就惦记着一只白猫。我连忙调制氯仿[57]把猫麻醉,然后去开门。‘是有猫在叫吗?’她问,‘是我的猫吗?’‘不在这儿。’我非常礼貌地回答她。她依然将信将疑,企图绕开我朝屋里窥视。空空如也的墙壁、没有窗帘的窗户、一架四轮矮床、运转中的燃气发动机、仪器上频繁闪烁的光点,还有一丝刺鼻的氯仿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毫无疑问,她肯定已觉察出异样。但最终她无可奈何地相信我,悻悻而去。”

“我走进一间起居室,等候他们下楼,可他们仍在胡猜乱想,议论纷纷。由于并未发现任何‘恐怖’之物[65],他们甚至有些垂头丧气,更不知该如何合法地对付我。于是我拿起一盒火柴再次溜上楼,点燃那堆废纸乱草,将椅子和床铺一并丢在旁边,并用天然橡胶管将煤气引到火堆上。就这样,我向这个房间挥手道别,转身离去。”

“真是奇怪!”

“你放火烧了那房子!”肯普惊呼。

“对,就是照膜,它没有隐形。服药以后,猫的血液已被漂白。我还做了一些其他处理,接着给它投喂鸦片[55],将它和放置它的枕头一起摆到仪器上。只见猫身上其余的部分逐渐褪色消失,但眼睛里那两个鬼东西依然还在。”

“我的确把房子烧了。这是掩盖我行踪的唯一办法——那房子无疑是有保险的。我悄悄拉开前门的插销,走到街上。成为隐身人之后,我逐渐开始体会到隐身术给予我的非凡力量,脑海中涌现出各种异想天开的计划。我终于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必受到任何惩罚。”

“照膜[54]。”

[49]大波特兰街(Great Portland Street):伦敦西区主干道之一,南临牛津街,北接尤斯顿路。

“表现在两个方面:猫爪和那个含有色素的东西,叫什么?——在猫眼背后。你知道吗?”

[50]高街(Hight Street):城市中心的主要商业街道。

“失败了!”

[51]以太(ether):十九世纪的物理学家猜想,以太是传播光的介质,认为光因以太振动而传播。

“我确实拿它做实验了。但是给猫喂药可不是闹着玩的,肯普!实验最终失败了。”

[52]伦琴振动(Röntgen vibrations):指一八九五年德国物理学家威廉·伦琴发现的X射线。

“你真拿它做实验了?”

[53]白猫:一八九七年二月,美国作家凯瑟琳·基普(Katherine Kip)发表短篇小说《我的隐身朋友》(My Invisible Friend),同样叙述一位居于纽约的科学家用猫进行隐身术实验的故事。

“随后,又是一段奇遇。我耳边传来一声猫叫,转身看见一只又瘦又脏的白猫[53],坐在窗外水箱盖上。我当时突发奇想。‘一切准备就绪’,说着,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轻声叫唤它。那只猫爬进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这可怜的小家伙一定饥肠辘辘——我给它喂了一些牛奶。我的食物都存放在墙角的橱柜里。它喝完牛奶以后,便在房间里东闻西嗅,显然是想在这里安家。那块隐形的织布险些令它绊倒。你真该看看它朝空气吐口水的模样!我让小猫舒舒服服地躺在四轮矮床的枕头上,还用黄油抹它,哄它清洁身体。”

[54]照膜(tapetum):也称“脉络膜层”或“明毯”,是构成大多数脊椎动物眼球脉络膜中层的薄膜,位于视网膜后,呈青绿色,带金属光泽,可以反射光线,增强夜视能力。

“我成功了!这简直令我难以置信。我将手伸到那块织布消失的地方,发现它依然摆在那里,纹丝不动。我笨手笨脚地摸了摸,不小心将它掉在地上,颇费周折才找回。

[55]鸦片(opium):源自罂粟果实汁液,医学上作麻醉性镇痛药,非医用则归类于毒品。

“这个过程相当复杂,肯普,我迟早会全部告诉你,我们先暂且不提。某些特定步骤我已牢记于心,但绝大多数内容均以密码的形式,记录在流浪汉藏匿的书稿中。因此我们必须找到他,一定要夺回那些书稿。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是,将需要降低折射率的透明物体,置于保持以太[51]振动的两个辐射中心之间,详情我以后再和你说。不,不是伦琴振动[52]——我不知是否向你描述过其余的步骤,但已经显而易见。我需要两台小型发电机,用廉价的燃气发动机来运转。首次实验时,我使用的是一块白色羊毛织布,眼看它一瞬间变得又软又白,转眼如同一缕轻烟,随风消散。我心想,这真是人世间最玄妙的时刻。

[56]活体解剖(vivisecting):十九世纪以来,动物活体解剖始终是科学伦理争议的焦点之一。威尔斯的科幻小说《莫洛博士岛》(The Island of Doctor Moreau,一八九六)即以此为话题。

“这场故地重游,恍如梦境。我并没感到孤独寂寞,也未曾觉得自己孑然一身,遗世独立。我变得冷酷无情,并为此庆幸,但将其归咎于这丧失理智的世界。我再次踏进自己的房间,仿佛重回现实。那里有我熟悉并热爱的一切,仪器摆放在那里,实验都已安排就绪。除了某些细节上的规划之外,现在已无任何困难。

[57]氯仿(chloroform):即三氯甲烷,曾作为外科手术中的麻醉剂被广泛使用。

“我情不自禁地转身与她交谈。她是个平凡的普通人。

[58]大蒂奇菲尔德街(Great Titchfield Street):伦敦西区主干道之一,与大波特兰街平行。

“当我走在高街[50]上时,邂逅了十年前的女友,往昔的生活再次浮现在我脑海。两人四目相对。

[59]奥尔巴尼街军营(Albany Street Barracks):即“摄政公园军营”,原为皇家骑兵和炮兵卫队驻地。

“我丝毫不为父亲的逝去感到痛惜。在我看来,他如此愚蠢,沦为自己感伤情绪的牺牲品。我之所以参加他的葬礼,只是伪善的道德说教使然,他的死其实与我并不相关。

[60]樱草山(Primrose Hill):伦敦摄政公园北侧的山丘,高处可俯瞰伦敦市中心。

“我记得自己孤身一人走回空荡清冷的家。路上经过一处地方,那里曾是村庄,如今却被偷工减料的建筑商东修西补,改造成丑陋不堪的城镇。每一条道路最终都通向肮脏破败的田野,路的尽头乱石横堆,湿潮的野草散发着恶臭。当时的我一身黑衣,面容憔悴,独自沿着湿滑反光的路面走着,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竟然觉得自己与周围沽名钓誉、唯利是图的社会风气格格不入。

[61]士的宁(strychnine):也称“番木鳖碱”,提取自马钱子的剧毒白色晶体碱,曾用于中枢神经兴奋剂。

“那件事发生时,”他说,“我早已搬离切瑟尔斯托的小屋。那是去年十二月。我在伦敦一家经营不善的廉价旅舍里租了一间房子,就坐落于大波特兰街[49]的贫民窟附近,屋内空间宽敞却没有家具。我用从父亲那里抢来的钱购置实验设备,很快就堆满整个房间。我的研究工作稳步推进,且屡有创获,接近成功。参加父亲葬礼的时候,我好似刚走出丛林的隐居者,突然遭遇一场枯燥乏味的悲剧。我内心仍惦记着自己的研究,根本没去挽回他的声名。我依然记得葬礼当天的情形:灵车颇为简陋,仪式更是简略,山坡上天寒地冻,朔风凛冽。他学生时代的一位老友在灵前念诵悼词——那人身穿破旧黑衫,佝偻着背,因感冒而鼻涕直流。

[62]剧痛无比(racking anguish):英国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化身博士》(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一八八六)中也使用相似表述(racking pain)来形容主人公服用人格分裂药物后的感受。

格里芬坐着沉默片刻,又突然开口继续往下说:

[63]意第绪语(Yiddish):也译“依地语”,属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西支,源自中古德语,采用希伯来字母拼写,也称“犹太德语”,主要为中东欧及美洲地区的犹太人所使用。

于是肯普站在格里芬和最近那扇窗户的中央。

[64]伦敦东区口音(Cockney):也称“考克尼方言”,为伦敦工人阶级(尤其是伦敦东区)所使用。

“你累了,”他说,“我坐着的时候,你还在那里晃悠。坐我的椅子吧。”

[65]“恐怖”之物:威尔斯此处可能是将格里芬的房间影射伦敦杜莎夫人蜡像馆著名的“恐怖屋”(Chamber of Horrors),其中陈列着历史上众多臭名昭著的罪犯形象。蜡像馆就位于大波特兰街附近的摄政公园和贝克街旁。

肯普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凝视着窗边那个无头人的背影。忽然,他一阵惊慌,似乎想起些什么,连忙站起身,抓住隐身人的手臂,把他从窗边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