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太太从吧台背后走出来。霍尔做了个手势,让她别出声,悄悄过来。不料霍尔太太极度反感,随即摆出一副妻子教训丈夫的架势。“你在那里听什么,霍尔?”她问道,“今天那么忙——难道你闲着没事干吗?”
“听起来像是在扔桌布。”霍尔说。
只见霍尔使劲挤眉弄眼,做着手势,想让她明白当前的状况,可霍尔太太依然我行我素,还把嗓门提得更高了。霍尔和汉弗瑞只得垂头丧气,一边继续做着手势向她解释,一边踮着脚退回吧台边。
两人沉默不语。此时,屋内的交谈声含糊不清,着实令人费解。
起初,霍尔太太对他俩的说辞置若罔闻。后来,她要求霍尔闭嘴,由汉弗瑞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听罢,她觉得此事根本是无稽之谈——说不定里面只是在搬动家具。“可我听见有人说‘真丢脸’,我听得清清楚楚。”霍尔说。
“我估计是卡斯先生,”霍尔说,“你能听见——在说什么吗?”
“我也听见了,霍尔太太。”汉弗瑞表示。
“现在谁在说话?”汉弗瑞问。
“很可能——”霍尔太太刚开口。
“真丢脸,”汉弗瑞先生重复道,“我听见了——清清楚楚。”
“嘘!”泰迪·汉弗瑞先生说,“窗户那儿有动静?”
“真丢脸!”屋内传来邦廷先生的声音。
“什么窗户?”霍尔太太问。
“他说‘坚决不干’,”霍尔说,“不是和我们说的吧?”
“客房的窗户。”汉弗瑞答道。
“怎么回事?”汉弗瑞问。
三个人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听。六月骄阳下,旅店那面饰有圆角的矩形大门泛出耀眼的亮光,门前那条白亮马路也显得生机勃勃,而哈克斯特的杂货店门已被晒得起泡。霍尔太太目视前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切。这时,杂货店的门突然打开,只见哈克斯特怒目圆睁,挥舞着手臂冲出屋外。“来人哪!”哈克斯特叫嚷起来,“抓贼啊!”他斜穿过矩形大门,冲进后院,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继续守在门边听着,交谈声依然急促而低沉。“我不干,”邦廷先生提高嗓门喊道,“我告诉你,先生,我坚决不干。”
与此同时,客房里传来一阵骚动,砰的一声窗户被关上。
“还有鼻子抽动的声音。”汉弗瑞补充道。
霍尔、汉弗瑞和吧台边的所有人立刻一哄而上,朝街边涌去。他们看见一个身影从街道拐角处闪过,直奔山路,还看见哈克斯特先生腾空跃起,接着一个高难度的前空翻,结果脑袋朝下,俯身摔倒在地。街道另一边,有的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有的则朝他们奔来。
“我也听见了。”霍尔说。
汉弗瑞连忙上前,发现哈克斯特已不省人事,便停下了脚步。霍尔和吧台边赶来的两名伙计则迅速冲向拐角处,一路上语无伦次地大声叫嚷,眼睁睁看着马维尔先生消失在教堂墙角背后。情急之中,他们妄下定论,认为那是隐身人突然现出原形,于是拔腿沿着小巷追去。然而霍尔还未跑出十几码远,便惊恐万状地叫喊起来。只见他头朝下扑向路边,还伸手抓了身旁的伙计一把,将那伙计也拖倒在地。那伙计栽了个跟头,就像在足球赛场上被人绊倒似的。另一个伙计绕了个圈跑过来,定睛一瞧,以为是霍尔无意中自己摔倒的,于是转身想继续去追,却和哈克斯特一样,脚踝被绊了一跤。这时,先前那个伙计正挣扎着爬起来,不料又飞来一脚,那力气足以踹倒一头公牛。
“他说,‘别打扰’。”汉弗瑞说。
在他倒地之际,从村庄草坪那边涌来的人群也赶到拐角处。领头者是椰靶投置游戏摊位的老板,他身材魁梧,身穿蓝色针织衫。他发现巷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三个人莫名其妙地趴在地上,不由得大吃一惊。随后,他感觉自己后面那只脚有些异样,一个趔趄翻滚在路边,下巴正好磕在他兄弟兼生意伙伴的脚上,那人也跟着扑倒在地。跟在后面的人群蜂拥而至,径直踩在他俩身上,一个接一个被绊倒,嘴里骂骂咧咧。
“的确奇怪!”霍尔先生附和道。
饱经世故的霍尔太太向来经营有方。当霍尔、汉弗瑞和伙计们跑出旅店的时候,她依然驻守在紧靠钱柜的吧台边。就在此时,客房的门突然打开,卡斯先生走了出来,甚至都没瞧她一眼,快速冲下台阶,朝街道拐角处奔去。“抓住他!”他大声疾呼,“别让他丢下那个包裹!只要拎着包裹,就能看见他。”
“真奇怪!”汉弗瑞先生说。
他全然不知还有马维尔先生这个人。原来,隐身人早在后院里就已将书稿和包裹交给马维尔。卡斯先生面露愠色,神情坚决,可衣服却不太得体,只系着一条松垮垮的白色苏格兰短褶裙,这身装扮恐怕只有在古希腊才合适。“抓住他!”他扯着嗓子吼道,“他抢走了我的裤子!还扒光了牧师的衣服!”
牧师回答时语速急促,音调十分古怪:“没——没事。请别——打扰。”
“待会儿再来照看他!”他从横躺着的哈克斯特身旁经过时,对汉弗瑞大声喊道,转身便朝街道拐角处奔去。刚涌入混乱的人潮,他就被突然绊了一跤,狼狈不堪地卧倒在地。这时,有人飞奔而过,重重地踩在他的手指上。他疼得呻吟起来,挣扎着起身,可又被撞得四脚朝天。卡斯这才意识到,自己卷入的并非一次追捕,而是一场彻底的溃败。众人纷纷朝村庄的方向撤退。他刚准备再次从地上爬起,耳背却猛然遭受重击。只得掉过头去,一瘸一拐地朝车马旅店走去。半路上,孤苦伶仃的哈克斯特正准备坐起身,却见卡斯从自己身上横跨而过。
“你们——没——事——吧?”霍尔先生再次大声问道。
卡斯刚走到旅店台阶中央,就听见背后喧哗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咆哮,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听得出那是隐身人的声音,并且从音调上判断,他似乎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瞬间大发雷霆。
“搞什么鬼?”汉弗瑞低声嘀咕。
不一会儿,卡斯先生回到客房里。“他回来了,邦廷!”他叫嚷着冲进房间,“你得小心点!”
低沉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没过多久,声音再度响起,变成嘶嘶作响的耳语,紧接着是一声尖叫:“不!别,你别这样!”忽然,门后传来一阵骚动,椅子翻倒在地,随即是一番打斗,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此时,邦廷先生正站在窗边,试图用壁炉旁的地毯和一份《西萨里郡报》遮住自己的身体。“谁来了?”他问,吓得差点把“衣服”弄破。
“没事吧,先生?”霍尔敲着门问。
“隐身人,”卡斯答道,随即跑向窗边,“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他疯了,见谁都打!彻底疯了!”
他和泰迪一起来到客房门口,两人面色凝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肯定出事了。”霍尔说。汉弗瑞点头表示赞同。一阵刺鼻的化学品气味扑面而来,他们听见屋内有人窃窃私语,语速很快,嗓音相当低沉。
转眼之间,卡斯已逃进后院。
霍尔先生尽管迟钝,却颇有洞见。“不对劲。”他说完便绕过吧台,朝客房走去。
“天哪!”邦廷先生哀叹道。无论是走是留,都在劫难逃,他实在难以抉择。听见旅店连廊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爬出窗户,匆匆整理身上包裹的“衣服”,迈开胖乎乎的小腿,拼尽全力朝村庄另一头奔逃而去。
“你——好!”吧台边有人回应道。
隐身人声嘶力竭的怒吼犹在耳畔,邦廷先生落荒而逃的经历更是刻骨铭心。艾平的故事叙述至此已无法再连贯地续写。或许隐身人的初衷只是为了掩护马维尔先生撤离,以便带走自己的衣物和书稿。然而他向来脾气暴躁,身上挨了一拳就一发不可收拾,趁机将心中的怒气彻底宣泄而出。他一路上大打出手,将众人掀翻在地,仅为满足自己伤害他人的欲望。
“你——好!”泰迪·汉弗瑞说。
你一定能想象,人群在街上四处奔逃,争相抢夺藏身之所,关门声此起彼伏的景象。你一定能想象,混乱之中,老弗莱彻站在两把椅子支起的木板上,摇摇欲坠——最终酿成悲剧的场面。你也一定能想象,荡秋千的一对情侣惨遭毒手时惊恐万状的神情。这场巨大的风波之后,张灯结彩的艾平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怒气未消的隐身人。到处可见支离破碎的椰子壳,帆布帐篷亦被统统掀翻,还有大把糖果撒得满地都是。大街小巷关窗闭户之声不绝于耳,偶尔可见一双忽闪的眼睛,透过窗格角落,窥探外面的动静。
突然咣当一声,不知何物重重地撞在客房的门上,一声惨叫随之传来,不久——又陷入沉寂。
隐身人为逞一时之快将车马旅店的窗户悉数砸碎,随后抡起一盏路灯,猛地朝格里布尔太太家的窗户扔去。阿德丁路上,希金斯公寓附近那根连通阿德丁的电报线被人割断,想必罪魁祸首也是他。从此以后,他凭借自身的特异功能,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艾平当地再也无人见过他的身影,也不曾听说他的传闻,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隐身人已彻底销声匿迹。
由于某种令人痛心的原因,故事讲述至此不得不再度中断。读者稍后便会明白其中缘由。正当客房里这一幕幕陆续上演之际,哈克斯特先生始终监视着倚在门边抽烟的马维尔先生,而就在十几码外的地方,霍尔先生正与泰迪·汉弗瑞讨论起艾平发生的这件头等大事,两人都有些困惑不解。
大约两个小时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回到冷清空荡的艾平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