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那人再度出现在视线中,心满意足地用手背抹着嘴唇。这一幕在哈克斯特先生看来,似乎是在装腔作势。那人站在原地,四处打量。随后,哈克斯特看到,他鬼鬼祟祟地溜向后院大门,而旁边客房的窗户正开着。陌生人迟疑片刻,倚靠在一根门柱上,接着掏出一根短小的陶制烟斗,准备装上烟丝。整个过程中,他的手一直在颤抖。那人笨拙地点燃烟斗,交叉双臂开始抽烟,看上去无精打采。然而他会时不时朝后院里瞥几眼,俨然与那副疲惫的模样格格不入。
据椰靶投置游戏摊位的老板回忆,那位陌生人好像在自言自语,哈克斯特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还记得,那人在车马旅店门口的台阶边停住脚步,似乎在决定是否进门之前,有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走上台阶。哈克斯特先生看到,他往左拐了个弯,打开一间客房的门。哈克斯特先生还听见屋内传来说话声,吧台边也有人叫嚷起来,提醒他走错了门。“那是私人客房!”霍尔吼道。陌生人笨手笨脚地关上门,朝吧台边走去。
哈克斯特先生站在摆放烟草的橱窗边,透过窗前瓶瓶罐罐间的缝隙看到了这一切。那人的一举一动实在有违常理,他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下午四点钟光景,有个陌生人从山坡的方向走来,进入村庄。他身材矮胖,戴着一顶破烂不堪的礼帽,看起来气喘吁吁。只见他的腮帮子一起一伏,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那满是雀斑的面容露出忐忑的神色。他向前走着,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他在教堂旁边转弯,径直朝车马旅店走去。见到他的人不少,老弗莱彻是其中之一。看着那人神情焦虑,模样古怪,老先生颇为吃惊,因为只顾着张望,一不留神石灰水竟顺着刷子淌进袖管里。
没过多久,陌生人突然站起身,把烟斗塞进口袋里,一转身溜进后院,消失不见了。哈克斯特先生认定,自己目睹了一桩入室盗窃案,便一个箭步跨出自家柜台,冲上马路去拦截那个小偷。就在这时,马维尔先生又出现了,他的毡帽歪斜着,一手拎着蓝色桌布罩着的大包裹,另一只手则提着三本捆在一起的书稿——事后证实,那是用牧师的裤子背带捆扎的。他迎面撞见哈克斯特,顿时倒抽一口气,立刻朝左转身,拔腿就跑。“站住,小偷!”哈克斯特惊呼着,在后面紧追不舍。哈克斯特这段捉贼的记忆,可谓惊心动魄,但极其短暂。他看见那人就在前方,眨眼间已绕过教堂拐角处,朝山路的方向拼命狂奔。一路上,彩旗招展,欢声笑语,还有一两个路人回头朝哈特斯特张望。他再次大声疾呼:“抓贼啊!”可还没跑上十步,就感到自己被鬼使神差地拽住,根本迈不开腿,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空中,地面正快速贴近自己的脸,眼前的世界似乎逐渐幻化为成千上万极速飞旋的光点。此后发生之事,他便一无所知[33]。
海斯曼家的草坪上已搭起帐篷,显得喜气洋洋。邦廷太太和另外几位女士正在帐篷里准备茶点。而帐篷外,主日学校[32]的孩子们争相赛跑、尽情游戏,助理牧师、卡斯小姐和萨克布小姐则站在一旁大声指点,呐喊助威。毫无疑问,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安的气息,但理智仍占据上风,人们即便内心诚惶诚恐,表面上也装作若无其事。村庄的一片绿地上斜垂着一根粗绳,抓住绳子下方的滑轮把手,便可让人用力一推,滑向对面的沙袋,少男少女们尤其喜欢这个游戏。荡秋千、投掷椰靶等,也颇受欢迎。此外,还有盛大的集体舞会。只见蒸汽管风琴紧挨着旋转木马,一边散发出刺鼻的烟味,一边奏出刺耳的音乐。圣社成员们上午已参加教堂晨祷,此刻佩戴着红绿相间的徽章,个个光彩照人。一些追求时髦的人士,还在圆顶礼帽上装饰色彩艳丽的丝带。老弗莱彻的过节观念较为传统,透过他家窗前的茉莉花丛,或是敞开的房门(无论哪个角度),皆可望见他小心翼翼地站在两把椅子支起的木板上,粉刷着起居室的天花板。
[32]主日学校(sunday-school):星期日对儿童进行宗教教育的学校。
最初的一阵恐慌过去之后,整个艾平陷入争论不休的境地。怀疑论忽然甚嚣尘上——但怀疑之中掺杂着种种不安的情绪。人们对事情的底细知之甚少,只是怀疑而已。要说服众人相信隐身人的存在,绝非易事。那些亲眼看见他化作空气,或领教过其臂力之人,毕竟屈指可数。纵观寥寥无几的目击者,韦杰斯先生已经消失在公众视线之中。他终日紧锁家门,足不出户。而贾弗则躺在车马旅店的客房内,依然不省人事。对平民百姓而言,超越常理的奇思妙想,远不及那些真切实在的小小念想有吸引力。艾平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人身穿节日盛装。早在一个多月前,人们就开始期盼圣灵降临节周一的来临。等到那天下午,即便那些相信隐身人存在的人,也试探性地恢复了些许娱乐活动,因为他们猜测隐身人已经远去;而持怀疑论者,则早已将此事视为笑料。不过,整整一天,无论是笃信者,抑或怀疑者,彼此都相当友善。
[33]此后发生之事,他便一无所知(And the subsequent proceedings interested him no more):此句引自美国作家布勒特·哈特(Bret Harte)描绘西部淘金历程的短诗《斯坦尼斯劳斯河上的社团》(The Society upon the Stanislaus,一八六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