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就要把写好的这些文字装进一个空氧气瓶里扔出飞船外,扔进深空,让它飞进无垠的黑暗中,我不希望任何人找到它。太空航行必不可少,但是很显然这次漫长的旅行已经开始让我难受了。我飞行了好几年,还没看到尽头。最糟糕的是,时间变得很混乱,互相穿插,我在各种支线中兜圈子,耗费了很多时日,我也不知道现在是过去还是未来,不过有时候确实有点像中世纪。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人在极端情况下保持理智,是我祖父科斯莫发明的,重点就是想象出几个同伴,男女都可,然后你就要经常想着他们。我父亲也用过这个方法,不过有时候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在寂静的环境下,想象出的同伴会变得过于独立,甚至会造成麻烦和各种并发症,有些甚至想要我的命,我不得不和他们搏斗,橱柜就是名副其实的战场。出于对祖父的忠诚,我不能中断这个方法。还好他们都死了,我可以独处了。也许我可以坐下,我早就计划着坐下简单写一下自己的宗谱,这样就可以像安泰俄斯从大地中汲取力量一样,从我的祖先中得到力量。蒂奇一族的祖先姓名已不可考,他是个十分神秘的人,和爱因斯坦著名的双胞胎悖论有紧密联系。双胞胎之一飞向太空,另一个留在地球上,等到进入太空的那个人回来的时候,他会比留在地球上的那个人年轻得多。首次进行验证双胞胎悖论的实验时,有两个年轻人主动参与,他们分别叫卡斯帕和以西结。由于起飞时候发生了一些混乱状况,他们两个一起上飞船飞走了。就这样,实验还没正式开始就出错了。更糟糕的是,飞船一年后就回来了,而且只有一人返回。他声称,在飞船飞过木星的时候,他兄弟探出窗外太远了。大众对这番沉痛的说辞并不买账,一时间大家对他恶语相向,媒体也称他为弑亲的凶手,食人狂魔。这些说辞是有实物佐证的,在那艘飞船上发现了一本烹调书,其中一章被标了红色,标题是“外太空泡菜”。但还是有一个聪慧又有声望的人愿意替他辩护。辩护人建议他在审判期间一个字也不要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说话。这个建议没错,尽管是审判,法庭也不可能给我的祖先定罪,因为要判决的话,必须首先知道被告的姓名。编年史里的记录不太一样——有人说在审判前那人就自称名叫蒂奇,这是个诨名,来源是审判时陪审团表示不赞同的语调(嘁,嘁)。他的真名应该是提斯基,是咂嘴音的一个更正式的变体。这么一个祖先显然没什么好羡慕的。世界上从来不缺造谣诽谤的人,有些人说,在庭审期间,只要提到兄弟的名字他就舔嘴唇。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然而造谣的人对这点置若罔闻。这位祖先之后的遭遇我知之甚少。他有十八个孩子,还做了不少生意,有一段时间他还当过儿童太空服的上门推销员。他晚年成了一个文学作品结局改写员。这个职业比较难说得清,我知道的工作内容包括满足小说戏剧爱好者的要求。一个改写员接到了委托之后,必须全身心投入到原著的氛围、风格、精神中去,然后得出和原作者截然不同的结论。在我们家族档案中保留着一些手稿,手稿显示,第一位蒂奇真的多才多艺。他写了好几个版本的《奥赛罗》,有一版是苔丝狄蒙娜掐死了那个摩尔人,还有些版本里写到她、摩尔人和伊阿古三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但丁的《地狱篇》里头,客人特别指定的名字都遭受着特别的严刑拷打,还有不少订单要求把原作者写的悲惨结局改成大团圆结局,不过通常来说大团圆改悲惨结局的更多。一些有钱富豪委托我祖先写的结尾是在最后时刻所有人都得不到救赎——不但得不到,而且还是反派大获全胜。这些讲究的客户显然是被最原始的冲动驱使着,但是我的曾曾祖父总是能完成委托,还创造出了不少艺术瑰宝,而且与此同时他也比原作者写得更贴近真实生活——当然这不是有意为之。不管怎么说,他家里还有很多人要养,所以他竭尽所能,他讨厌宇宙飞行——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直都很讨厌。从他开始,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家族经常出现那种聪明、避世、思想独立且容易有怪癖的人,经常顽固地追逐自己的目标。我们的档案里有不少文件都记录了这种独特的个性。蒂奇家族有一个分支住在奥地利,准确来说是住在前奥匈帝国领域,在古老的编年史里我找到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上面是个穿重骑兵队制服的英俊年轻人,戴着单片眼镜,留着卷卷的小胡子,照片背面写着一些字:“K. u. K. 赛博中尉阿达尔伯特·蒂奇”。我不认识这位赛博中尉,不过作为微小型化技术的先驱,在没有任何人想到微小型化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研究这个领域了,他想出一个办法,让重骑兵骑小马而不是骑大马。有关埃斯特班·弗朗西斯·蒂奇的信息更多,他是个了不起的思想家——不过私生活很不幸福——他想在两极地区撒一些煤灰以改变地球的气候。黑色的雪会很快融化,吸收太阳光,格陵兰岛和南极的冰会融化,这些地区会变成宜居的乐园——至少我那位曾祖父是这样希望的。他没找到赞助人就开始孤身一人去撒煤灰,结果引起夫妻关系不合,最终以离婚收场。他的第二个妻子欧律狄刻是一个药剂师的女儿,这位岳父背着女婿把家里的煤灰拿走,当作动物用碳水化合药卖了。后来药剂师行为败露,埃斯特班·弗兰西斯毫不知情,却还是被指控贩卖假药,而且被罚没收所有煤灰,这些灰是他多年来在地下室里慢慢收集起来的。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他唯一的安慰就是,给冬天白雪覆盖的菜园撒上煤灰,然后观察冰雪融化的过程,觉得这个方法有效。我的祖父在这个园子里建了个方尖碑以示纪念,上面刻了适合当时场合的文字。
这位祖父名叫耶利米·蒂奇,是我们家族中一位很有代表性的人物。他是被他大哥梅尔基奥养大的,是个控制论学者,也是一个虔诚的发明家。他的观点不算激进,不希望教会全部自动化,只要有大量神职人员辅助就好了,他制造了一些非常简单、行动敏捷、操作方便的设备,比如叛教被驱逐器,还有一种特别的装置,专门把教会的诅咒放进逆转齿轮里(好撤销诅咒)。他的发明不能满足教会的要求,而且他们还宣布他是异端。他希望教会能够宽宏大量,让他当本地教区牧师,再配备一个逐出教会者模组,这样他就能拿自己做实验了。但不幸的是,这个要求被驳回了。梅尔基奥又悲伤、又痛苦,于是辞去了在那边的工作,转信东方信仰,只当制造技师。他发明的电动佛教转经筒使用至今,高速运转的那种尤其受欢迎,每分钟可以祈祷18 000次。
耶利米跟梅尔基奥相反,没有丝毫才智。他中途辍学,自己在家学习,大部分时候都在地下室,地下室在他生命中非常重要。他是个非常一根筋的人。在九岁的时候,他决定提出一种囊括万物的学说,无论什么障碍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他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阐述各种概念,从一开始就很困难,后来就更惨了,他遇到了一场非常严重的交通事故(被一辆蒸汽压路机压过头部)。即便是如此严重的生理缺陷也没能阻挡他对哲学的追求,他决心成为思想界的德摩斯梯尼,或者是思想界的斯蒂芬森,因为耶利米就好比是发明了思想的火车头,本身不会跑太快,他想迫使蒸汽推动轮子,迫使电力推动思想。人们经常扭曲他的概念,说他是主张用电力抽打大脑。据这些造谣生事的人说,他的口号是:“让厄尼阿卡斯知道谁是大佬!”这是对耶利米思想的恶意扭曲,他只是运气不好,提早提出了理论而已。他一生都很痛苦。他家房子上被人涂鸦,写着“家暴”“脑抽”之类的字眼,邻居们说他晚上在地下室弄得乒乒乓乓还骂人,他们甚至还说他威胁到孩子们的性命,给周围的小孩分发下了毒的糖。耶利米确实像亚里士多德一样受不了小孩,但是那些糖其实是用来毒死破坏花园的椋鸟的,糖上面标明了是毒药。另外据说他还教自己的机器说粗口,其实那只是他在地下室长时间工作又没什么进展时说的气话而已。当然了,他那些粗口确实很不礼貌,尤其不该写在他自费印刷的小册子里,因为在讨论电子系统的时候说“抽个管”“扔个鞋”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误的印象。我确信他只是固执而已,他甚至编了个故事说,自己每次坐下编程的时候必定随手拿一根撬棒。这些怪癖让他很难跟人相处,不是每个人都欣赏得来他的幽默感(送牛奶的人和两个邮差跟他发生了一些事故,都快疯了——不疯才奇怪了——他把骷髅放在车子上,而且挖了个八尺深的坑)。谁能理解到天才的幻想呢?据说他花光了全部积蓄,买了电子脑,然后全部碾成碎片,他的后院里堆了一大堆电子脑碎片。但是那些电脑不能胜任他布置的任务,难道是他的错吗?只能怪当时的电脑无法持久工作。要不是电脑那么轻易就散架,他就可以完成自己那个囊括万物的理论了。他的失败没有动摇其基本概念的伟大性。
他的婚姻方面也出现了问题,由于邻居们对他恶语相向,他的妻子崩溃了——邻居们诱骗她在审判时说出不利于耶利米的证词——再说,电击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耶利米彻底被孤立,被嘲笑,尤其被目光短浅的布卢姆博教授嘲笑,他说耶利米是个混蛋,因为耶利米曾经乱用线圈。布卢姆博是个废物小人,但是那一点点原本无可厚非的愤怒情绪让耶利米足有四年时间不能进行科学研究。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他成功。不然谁会对他那些不明所以的行为举止和奇怪的习惯感兴趣呢?谁会传播有关牛顿和阿基米德的绯闻呢?不幸的是耶利米太超前于自己的时代,他必须付出代价。
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准确说是临终时刻,耶利米经历了惊人的变化,他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他把自己锁在地下室,加了双重锁。他首先把所有机器一点儿不剩地从地下室里扔了出去,这样他就完全是独自一人了,周围只有空荡荡的四壁、一张木板床、一个凳子和一排老旧的铁栏杆,直到死他也没有离开地下室,自愿被囚禁在那里。地下室确实成了一个监狱,他的行为只是为了逃离这个世界吗?只是一次顺从的撤退,目的是成为隐士进行苦修吗?关于这个问题争论颇多。他自我囚禁生活的那些日子并不适合冥想。透过地窖门上的一个小洞,人们给他递面包干和水,以及他所需的一切。十六年来,他想要的东西都没变过:各种大小重量的锤子。他总共用掉了3219把锤子。当他伟大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人们在地窖角落里发现不计其数的锈蚀的锤子,锤子头不知何故都磨平了。而且,地窖里不分昼夜地传来打铁的声音,只是偶尔才停一下,那是耶利米身体酸痛、休息吃饭的时候,他把这些都记在日记里,现在这本日记就在我面前。从日记中人们可以看出他秉性没有变化,事实上他比之前更坚定了,他专注于一个新目标。“我要修好她的货车!”“我要让她顺服!”“还差一点,她就完蛋了!”——这些话都是他用那种特有的潦草字迹写下来的,厚厚的笔记本上全是金属碎屑。他究竟是想让谁顺服?想让谁完蛋?我们也不知道,他不止一次提到一个非常神秘的对手——据推测是很强大的对手。我猜想,在某个灵光一闪的瞬间,他肯定做出了决定,要用非常谦逊的方式来完美地完成自己此前所追求的目标,在他那样伟大的头脑里,灵光是时常闪现的。之前他曾把一些机器放在封闭环境里,让它们自力更生。后来这位骄傲的老人在自我囚禁的时候,完全无视了外界的嘲笑和批评,透过地窖的那扇门,他成了历史的一部分,根据我的猜测,他抓住了世间万物中最强大的对手,经历十六年的艰苦劳动,那份领悟一直在他心里,一刻也不曾离开,他震撼了存在的核心,简单来说,他毫不犹豫、毫不迟疑、毫不怜悯且昼夜不停地殴打物质本身!
但是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这么做跟某位古代暴君的行为完全不相像,那位暴君名人鞭打海洋是因为海洋吞噬了他的船只。耶利米则不同,他那永无止境的艰苦劳动充满英雄主义气概,我从中感受到非同寻常的理念。未来的人们会明白,耶利米是在以全人类的名义挥舞锤子。他想将物质逼近极致,折磨它,消磨它,拷问它终极的本质,从而战胜它。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呢?接下来就是彻底的混乱状态,一切物理秩序终结?也许会出现新的规律?我们也不知道。继承耶利米遗愿的人总有一天能够发现吧。
我很高兴在这份笔记中写完他的故事,但是我必须补充一句,即使在他死后,那群造谣生事的人依然在传关于他的八卦,他们说耶利米躲在地下室里是为了躲避妻子和债主!世人就是这样对待天才的!
我家族中接下来的一位是伊格尔·塞巴斯蒂安·蒂奇,耶利米的儿子,是一个苦行僧,同时也是赛博神秘主义者。自他之后,我们这一族就从地球上消失了,所有后人都隐姓埋名进入了太空。伊格尔·塞巴斯蒂安性喜沉思,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十一岁才开口说话——旁人说这是因为他精神发育迟缓,其实真的不是这样。就像所有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思想一样,他用批判的眼光、以全新角度理解人,并得出一个结论:一切邪恶的根源都来自我们残留的动物性,这种动物性会摧毁个人和社会。他反对黑暗本能,人性中的光明一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伊戈尔·塞巴斯蒂安比任何先人都走得更远。他对自己说,人必须把自己的灵魂放在肉体被掌控的地方!后来一位天才的控制系统立体化学家经过多年研究,终于想出办法把他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当然,我说的是著名毒品奥波诺克塞诺尔,那是一种联丙烯全景放射式全氢化菲戊糖衍生物。奥波诺克塞诺尔无毒,摄入很小剂量就可以使生殖行为变得非常令人不快——跟平时的情况正好相反。只要摄入一小撮白色粉末,人就可以毫无欲望地仰视这个世界,能够恰当分辨出什么事情重要,不再被动物本能所蒙蔽。他花了很多时间,摆脱了进化强加给他的性方面的奴役,打破了性欲带来的枷锁,获得了自由。毕竟,一个种族想要不朽必须是出于理性的决定,出于对人性负责的决定,而不是无意识地、不由自主地屈服于肉体的欲望。起初伊格尔·塞巴斯蒂安打算让性行为变得中立,但他意识到这样还不够,因为很多事情人们去做它并不是为了获得快乐,而是为了排遣无聊,或者仅仅是出于手贱。从那以后,他那种行为就成了为了大义而进行的牺牲,一种自愿背负的负担。他做出了勇敢的示范,生下后代的人都被当作英雄,因为这是为了他人牺牲自己。伊格尔·塞巴斯蒂安是个真正的科学家,他在自己身上试了奥波诺克塞诺尔的效果,然后为了证明大量摄入奥波诺克塞诺尔后依然可以生育,他拿出极大的毅力,以巨大的自制力生育了十三个孩子。据说他妻子离家出走了好几次——这不全是假话,主要还是因为家庭纠纷,就跟耶利米那时候一样,邻居们煽动妻子跟自己的丈夫对立,那位妻子也不是很聪明。他们指责伊格尔·塞巴斯蒂安虐待妻子,而伊格尔跟他们解释过很多次,他根本没有虐待妻子,只是之前说过的那种行为,现在成了痛苦的源泉,他把自己的房子弄成了一个充满哀号悲叹的洞窟。但是那些目光短浅的邻居还是像鹦鹉学舌一样反复说击打电子脑的老爹和他儿子虐待妻子的事情。但这只是悲剧的序曲,由于找不到实验志愿者,而他又急于净化被欲望驱使的人类,伊格尔·塞巴斯蒂安就把奥波诺克塞诺尔投进每个村子的井里,结果伊格尔被愤怒的村民揍了,被施以非常丢脸的私刑。他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何种危险。他知道精神不可能自然而然地胜过肉体,他的作品中(都是他家人在他死后自己出钱出版的)有很长的篇幅论证这个观点。他在书中写道,每个伟大的想法都需要有力的支持,每个人都能在历史中找到大量例证,捍卫一个理论最有力的工具就是警察。很遗憾他自己没有人来捍卫,所以此事结局不佳。
当然有些人嘴巴就是坏,他们说耶利米是个施虐狂,伊格尔是个共享者。这些话都是假的。我可以写些更温和的事情,但是我必须维护家族名声,不容丝毫玷污。伊格尔不是共享者,虽然他自制力很强,但还是不止一次请他两个表兄弟来帮忙按住他,尤其是在吃了很多奥波诺克塞诺尔的时候,他结婚那天晚上,那个行为一完成,他就像被火烫了一样跑了。
伊格尔的儿子没有继续父亲的工作。老大有时候研究一下外胚层质综合体,那东西在唯心论者之间非常有名,当你出神的时候就会散发出这种东西,不过他最终失败了,因为——根据他的描述——作为起始物质的人造奶油不纯净。最小的那个儿子是家族中的害群之马。他们把他送上前往米拉·寇伊提的单程飞船,他到了之后没多久,那里的恒星就熄灭了。伊格尔的女儿们有什么经历我就不知道了。
又过了一百五十年,我们家族终于又出了一个宇航员——其实他们已经自称为“深空探索者”了——此人就是我的曾叔祖帕夫努斯。他有一辆星际货船,在一个小星系跑运输,运送了无数旅客。他在群星之间过着平静的生活,和他的兄弟截然不同:他的兄弟尤泽比乌斯成了一个海盗——这是他晚年的事情。尤泽比乌斯天生就喜欢恶作剧,他有种奇妙的幽默感,他手下都管他叫“卡片”。为了迷惑别的船长,他可以把整个银河系用鞋油磨掉,然后沿途都安上闪光灯,一旦飞船走错路,他就冲上去把对方抢劫一空。但是接下来他会把东西都还给对方,让他们继续走,接着他又会驾驶自己的黑色巡逻飞船超过对方,然后登上对方的船,再次把对方洗劫一空,他通常会反复抢六次,有时候会反复抢十次。被抢的人个个鼻青脸肿,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尤泽比乌斯不是个坏人。只不过常年蹲在恒星十字路等待牺牲品,他觉得很无聊而已,一旦有人自投罗网,他就忍不住想抢一通。你们也知道,星际抢劫其实是无利可图的,这无疑解释了它为什么几乎不存在。尤泽比乌斯·蒂奇没有违法,这完全是唯物论的行为,其实正好相反,他具有古代理想的精神,想恢复地球上崇高的海盗传统,并将这件事作为自己的神圣使命。人们把他说得很坏,甚至有人说他是个恋尸癖,因为很多尸体环绕在他的飞船周围。这些可恶的谣言没有半点真实。在太空里,如果有人意外死亡,你根本就来不及埋葬,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尸体从飞船的舱门里扔出去,扔了之后它不会飞远,而是会根据牛顿运动定律围绕着飞船旋转,这根本不是什么扭曲的癖好。确实,经过长年积累,我这位曾叔祖的飞船周围尸体越来越多,他航行的时候就好像被死者包围了一样,整个场面如同骷髅之舞,但是我要再说一遍,这不是他的本意,是自然规律的错。
尤泽比乌斯的侄子,也就是我的表兄阿莱斯塔奇·费利克斯·蒂奇,将迄今为止家中互不往来的各位天才都团结起来。他是唯一一个名利双收的人——他是个美食工程师,或者可以叫航天美食家,这个词是他的天才发明。“航天美食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后半叶,当时这个职业还很原始,完全是“飞船替换装配”的形式。为了节省物资和空间,飞船上各个分区和隔板都是用压缩干制的食物做的,比如说各种谷物、木薯粉、豆类等等。后来这类材料还被用来制作飞船上的家具。我这位表亲总结了一下那些早期产品的质量,他说了一句名言:美味的椅子不能坐,舒服的椅子不能吃。阿莱斯塔奇·费利克斯用一种独出心裁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也难怪毕宿五联合造船厂将他们的第一艘三级飞船(包含前菜、正餐、甜点)命名为“阿莱斯塔奇·费利克斯”。如今大家对控制台上的小甜点(电子水果挞)都习以为常,谁都不会多看夹心蛋糕冷凝器一眼,马卡龙绝缘层、蛋白霜糖螺线管、姜饼电池、姜饼交互电路,甚至冰糖玻璃大家都见惯不惊了,不过很少有人穿炒蛋衣服,睡南瓜派枕头或者羽毛卷饼(他们真的生产铺床用的面包)。这一切都是我那位表兄造出来的。他发明了牛肉干拖绳、卷心饼床单、舒芙蕾棉被、粗小麦粉面条驱动器,还是第一个在散热器中使用瑞士多孔干酪的人。他用酵母片取代了硝酸,发明了可以做成美味提神(无酒精)热饮的燃料。更了不起的是,他发明了蔓越莓灭火器,既可以灭火又能够解渴。有很多人模仿阿莱斯塔奇,但是谁都比不上他。有个叫格罗布金斯的人想在市场上投放一种照明设备—— 一种萨赫果子蛋糕,里头有一根灯芯,结果这个产品惨败,因为这种蛋糕光线很弱,而且会散发出烧焦的味道。同样他的意式烩饭擦脚垫也卖不出去,芝麻酥糖壁板也不行,流星轻轻一碰就碎了。事实再次证明,普通想法还不够,每样产品都必须很有创意——就好比我表兄那样的创意,简单又充满智慧,他用法式清汤填满飞船框架内的所有空隙,这样浪费的空间就得到了利用,而且也很有营养。我认为这个蒂奇家族的成员完全有资格被称为“太空航行的大恩人”。这些先驱者——其实距现在也不是很久——告诉我们,看到海藻汉堡或者苔藓地衣炖菜的时候,我们决不能认为那就是给星际旅行者吃的东西。老天保佑你,兄弟!我活到了一个更好的时代,这是件好事,在我年轻的时候,经常有船员被饿死的故事,那些人飘荡在漆黑的太空里,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抽签或者民主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他肯定同意我的意见,也记得在那些恐怖事件发生后,人们举行集会进行讨论,气氛非常压抑。另外还有洙尔普斯计划,这个计划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并且想要在整个太阳系里普及,不过在构思阶段就失败了。它想采用燕麦粥或者麦片粥、速溶可可等物品,但是根本没能实现,因为材料费用太贵了,而且到处都弥漫着可可粉根本看不清楚航线上的星星。幸好有食用飞船技术帮了大家的忙。
随后我们家族的谱系进入了现代,该写我这一支的事情了,我作为记录家族历史的人越发觉得困难了。很久以前的老祖先们过着相对固定的生活,比较容易记录,而他们的后代大都在宇宙中游荡,但还有其他困难之处:在宇宙中一些人类未知的物理现象会作用于血亲问题上。我努力把这些文件按照适当的顺序排列起来——但最终还是绝望地放弃了,所以我就简单地按照它们出现的先后顺序写写吧。那么,接下来在日记上写得乱七八糟的那些都是太空船船长科斯莫·蒂奇的记录。
116303条:常年生活在没有重力的环境里!沙漏没法用,平衡钟也不能用,主发条也动不了。后来我们就随便撕几页日历意思意思,但是后来这个办法也不好使了。最后我们就用早餐、午餐、晚餐计时,但是很快大家就消化不良,这种不靠谱的计时法也没用了。我就写到这里吧,有人进来了,可能是双胞胎也可能是光波干涉。
116304条:在船首左舷下方,有一颗地图上没有画的行星。片刻后,大约在下午茶时间,一颗陨石击碎了我们三个隔舱,还好是颗小陨石,但我们的压缩舱、拘留室和冷静室都坏了。我让他们抹些水泥。晚餐的时候——我的表亲帕特里克不见了。我跟阿拉布斯爷爷谈了一下测不准原理。还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呢?我们从地球出发的时候还是年轻人,我们那艘船叫作“宇宙和谐号”,爷爷奶奶把另外十二对夫妇送上船,结果现在这群人成了一个大家庭,彼此都有血缘关系。我很担心帕特里克——还有一只猫也失踪了。不过没有重力似乎对他的扁平足有好处。
116305条:奥利方叔叔的第一个孩子视力非常好,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能肉眼看到中子。他带人去找帕特里克,没找到。我们加快速度。在巡视期间,我们的船尾传来等时线。晚餐后,奥利方叔叔的小舅子安菲特利库斯来了,他说现在他成了他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的时间线形成了闭环。他让我不要跟其他人说。我问了当物理学家的表兄弟——他们都不在乎。天知道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116306条:我发现好几个老叔的下巴和额头都在渐渐消失,父母双方的亲戚都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回转仪丢失造成的,也可能是洛伦兹-费兹基拉尔收缩造成的,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牙都掉了,并在晚餐铃响的时候经常用额头撞横梁造成的吧。我们穿过一大片星云,巴拉贝拉姨妈用非常老派的方式规划了我们未来的行程,是用咖啡渣占卜出来的。我又用计算机重新算了一次路线——居然差不太远。
116307条:在加里凡特星停留了一小会儿。四个人没有回来。起飞的时候我们左边的喷射器堵了。我让人把它熄灭掉。可怜的帕特里克!在他的“死因”一栏我写道:不小心。不然还能是别的原因吗?
116308条:提摩西叔叔梦见我们被猫抢劫了。还好我们没受到损失也没有什么伤亡。船上越来越挤了。今天有三个新生儿,有四个离开,因为有人离婚了。奥利方的孩子眼睛如同星星。为了重新装修起居室,我让所有的姨妈们都去了冬眠舱。唯一能说服她们的是在这种可以逆转的死亡状态中,她们不会变老。现在飞船里非常安静,非常舒适。
116309条:我们接近光速。有好几百种未知现象。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基本粒子——超对称性夸克。它不大但是很吵。有时候我的脑袋会出现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记得我父亲是巴纳比,但是我又有另一个名叫巴拉顿的父亲。不然就是阿尔巴尼亚有一个湖叫巴拉顿。我查了百科全书。姨妈们都被锁在下面,一个原子都跑不掉,但都还坚持织毛衣。三层甲板上很臭。奥利方的孩子现在不爬了,他会飞了,利用反弹力不停地前后飞行。生物体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令人惊讶!
116310条:我和约西亚表兄还有他妻子在实验室里。工作非常多。我那位表亲说气态航天学的终极阶段是家具不光能吃,而且还能活着。那样就不会变质,不用刻意冷藏保存——吃的时候直接用就好了。好吧,但是谁会把沙发送到屠夫手里呢?这种家具现在还不存在,但是约西亚说不久他就会拿果冻椅子腿来招待我们了。在回到控制室的路上,我认真想了想,他说的事情依然在我耳边回荡。他说未来的飞船会活着。会生下小飞船?这可是我最近听过的最奇怪的事情了!
116311条:阿拉布斯爷爷抱怨说他的左腿在自动朝着北极星走,他的右腿则朝着南十字座走。我觉得他在搞事情,他老是四脚着地走着。我最好盯着他。巴尔萨泽失踪了,他是约西亚的兄弟。基本粒子色散?在找巴尔萨泽期间,我发现原子室内全是灰。好多年都没扫过了!负责打扫的人是巴塞洛缪,我把他撤职了,让他小舅子提图斯负责打扫。那天晚上,在客厅里,梅勒妮姨妈在表演的时候,爷爷突然大发雷霆。我让人给他抹上水泥。我这完全是本能反应。不过我还是执行了命令,不然就会影响到船长的权威。我很想念爷爷。这算是愤怒能量转换吧?他总是很易怒。在我值班期间,我突然很想吃肉,于是吃了点冰箱里的小牛肉。昨天我发现记录了我们目的地的那张纸不见了,太遗憾了,我们已经航行了三十六年。那块小牛肉也很奇怪,里头居然全是子弹——为什么需要用霰弹枪去打牛?一颗陨石飞过,有人坐在那上面。巴塞洛缪是第一个发现的。我决定暂时假装没看见。
116312条:表亲之一布鲁诺说那个东西不是冻肉而是一个冬眠的人,他出于好玩把标志牌换了,而且我吃到的不是子弹,而是眼珠。我一头撞上了天花板,在零重力情况下你一定不能乱发脾气,不能跺脚,不能拍桌子。我开始后悔进行太空航行了。然后我让布鲁诺去做了最麻烦的事情:解开拖网。
116313条:宇宙一点点地击溃我们。昨天船尾楼甲板垮掉了,所有的厕所都没了。拉尔夫叔叔当时正在上厕所,所以我只能无助地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卷纸在太空中可怜地飘荡。他成了群星之间的拉奥孔。太不幸了!他坐在马桶上飞着。太奇怪了。有传闻说一些人偷偷跑下了船。船上确实看起来空多了。真的吗?
116314条:表亲之一罗兰德负责管理我们的图书,他两手不空。昨天他在我的柜子里,用爱因斯坦理论一样的做法让我们的女仆失去童贞,让她增重了。他在写字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人类,这声响!”这个想法让我深受打击。奥利方叔叔完成了自己的机器人神学体系,现在他建立了一个新体系——其中包括特殊的禁食环节,“饥饿打击”(为指明时间)。阿拉比乌斯爷爷一直来烦我。他不停地说冷笑话。他说:“有人被枪指着去偷别人的冷笑话,这叫偷枪,又叫偷冷,偷冷其实是磁铁生下的雄性后代。”小希瓦背着喷气推进器到处飞,说话的时候p和f不分(“飞行”说成“呸行”,“法兰绒内衣”说成“啪兰绒内衣”),他把一只猫扔进了一罐腐蚀性的苏打水里,那罐水吸收了我们的二氧化碳。那只可怜的猫分解成了猫化钠。
116315条:今天我在自己门口发现了一个婴儿,还附带一张卡片别在尿布上:“是你的。”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是事故吗?我腾出一个抽屉当摇篮,里头铺了些旧文件。
116316条:到现在为止,已经有无数的袜子和手帕遗失在宇宙中,时间已经彻底崩坏了,早餐的时候我发现祖父和祖母比我还年轻。还有些叔父消失了。我让人把家庭资产负债表拿出来,那群冬眠的人也醒了,我把他们全部解冻了。不少姨妈都感冒了,冻得鼻子发青,耳朵红肿,不停地咳嗽,一些人还抽搐。我无助地站着。最奇怪的是,那群解冻的人中还有一头小牛。而玛蒂尔达姑妈失踪了——布鲁诺说的会不会是真的——他当时说的换标志牌那个事?
116317条:在通往原子室的走廊上有个小隔间。我坐在那屋里,忽然冒出一个非常有趣的想法:也许我们从来就没有起飞过,我们一直都在地球上!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重力。真的。我又看了一下我手里拿的东西—— 一个锤子。也许我的真名叫耶利米。我敲了几下管子,觉得非常诡异。不过人肯定是最了解自己的。泡利不相容原理表明,一个人每次只能被一个人个占据,但这个定律已经不适用于我们了。家族中似乎形成了某种循环状态,在宇宙中,好几个女性轮流生下同一个小孩的情况并不罕见——父亲这边也一样——因为航行速度实在太快。小希瓦最近一直都很小,不过昨天在餐厅的时候,我们同时去拿柠檬水,结果头撞到一起了,他直接把我扔到天花板上!时间在这里非常纠结、扭曲、混乱,但确实过得飞快。
116318条:今天阿拉比乌斯告诉我,他一直暗地里希望星星和飞船只有一面就好了,只有面对着我们的一面,而且背面全是布满灰尘的绳子和架子就好了。这也是他进行太空航行的原因。他还告诉我说,有些女人不光在洗衣篮里装衣服,还装她们的蛋。这可是个退化的标志,进化意义上的退化。他伸长了脖子看着我,那样子肯定很不舒服。最麻烦的是他弟弟。他整整八年伸着手指头站在我的门口。这是出现了紧张症吗?我一直把我的帽子和外套挂在他身上,一开始是无意的,后来就成了习惯。至少他让自己成了一个有用的人。
116319条:这个地方在逐渐消失。衍射,升华?或者也许只是由于多普勒效应而变成红外线了?今天我在主舱室上上下下吆喝了一番,除了克洛蒂尔达姑妈以外没有一个人出来,只有她拿着毛衣针和织了一半的手套跑出来。我去了实验室——马默杜克和阿拉里克两位表亲为了追踪夸克的路径,在扯老鼠尾巴并踩小鸡。阿拉里克说,遇到这种情况,用茶叶算卦比去云室1研究可靠得多。但是在计算了一番之后,他为什么开始跳求雨舞了呢?我不懂,但是不敢问。曾叔祖赫尔曼不见了。
116320条:曾叔祖赫尔曼又出现了。他每过两分钟就在左舷出现一次,非常有规律,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正当理由,借着光亮你可以看到他升到了顶点,然后就从右舷落下去了。在这永恒的轨道中,没有半点变化!但是是谁在什么时间把他推出去的呢?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116321条:赫尔曼叔祖实在太有规律了,你可以掐着秒表计算他升起落下的时间。更奇怪的是,他开始报时了。我很惊讶。
116322条:报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在最低点的时候他的脚尖会接触到飞船外壳,鞋尖(或后跟)会撞到外壳的铆钉。今天早餐之后,他响了十三声——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预兆。骑在流星上的陌生人离远了些。他还是跟着我们。我坐在我的桌边写东西,椅子对我说:“真是个奇怪的世界啊!”我起初还以为约西亚叔叔终于成功了,但是其实只是阿拉比乌斯爷爷在说话。他对我说他是个不变量,也就是不受一切影响的人,所以我继续坐着。我今天在舷梯和上层甲板吆喝了整整一个小时。鬼都没见到一个。几个毛线球和毛衣针在空中飞,此外还有几张玩蜘蛛纸牌用的卡片。
116323条:有种特别的办法可以让人保持精神上的平衡——创造虚构的角色。有没有可能我已经下意识地这样做了?我坐在沉默僵硬的阿拉比乌斯上,抽屉里装着一个哭泣的婴儿,我把这孩子命名为伊翁,用瓶子喂他吃东西——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去给他找个奶妈,我觉得应该还有时间吧,但是在这种环境下什么都说不准。我坐在这里继续飞行……
这些就是我父亲在日记里写的最后一番话——别的内容都不见了。我也坐在飞船里,看别人写的东西——也就是他写的,自己坐在飞船里飞行的事情。他坐在飞船里飞行,我也坐在飞船里飞行。那么到底是谁在坐着,谁在飞行?会不会我根本就不在这里?不过航行日志不可能自己阅读自己。所以我确实存在,因为我读了日记。但是也许整件事情都是虚构的,是我想象出来的。真是奇怪的想法……我们假设他没有坐着也没有飞行,但是我却依然在这里坐着并且在飞行,或者应该说是在飞行途中坐着。所以这是确定无疑的,对吧?可以确定的就是我读到了某些文字,写某人在坐着飞行。而我自己的飞行和目前的静止状态,我怎么能够确定呢?房间很小,家具也很少,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小柜子,而且位于两层甲板中间,所以我想,我们的小阁楼也没什么不同。当然,我只需要走出去,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幻觉了。但如果真的是幻觉,我出去之后只看到幻觉的延伸怎么办?没有任何事情是能确定的,这又该怎么办?不,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可能在飞行,也不可能在坐着,而不是在这里阅读另一个人一边飞行一边坐着的故事,如果他也没有在飞行,那就意味着,我在我自己的幻觉中意识到了他处于幻觉中,换而言之,我所见的情况和他所见的情况一样。又或者,我所见的情况在我看来似乎和他所见的情况一样?幻觉中的幻觉?我们假设这是真的——除了有人骑在流星上那部分。那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你看,在我看来,他似乎是觉得有人骑在流星上,但是如果万一其他人也觉得是这样的,那就没别的可能性了!我又开始头疼了,昨天也头疼,前天也头疼,我发现我在考虑主教和蓝鼻子的事情,眼睛像矢车菊、蓝色多瑙河和小牛肉。为什么呢?我意识到在夜里我加快了加速度,我接着就会考虑炒蛋的事情——不,是煎蛋,还有巨大的牛轭、胡萝卜、蜂蜜以及玛丽姑妈的脚——就在午夜的这个时候……啊!当然!这肯定是思想极移引起的,有时候接近紫外线,有时候——透过黄色标志——朝着红外线的方向去了,换而言之这是精神上的多普勒效应!非常重要!这就证明了我在飞行!运动证明,示范性活动,学者们是这么说的。所以我确实是在飞行……对。但是任何人都能想到蛋、脚和主教。这根本不是证据,只是假设。剩下还有什么呢?唯我论?我独自存在,正向着不知何处的地方飞行……但是那就意味着无名氏·蒂奇不存在,耶利米、伊格尔、埃斯特班、科斯莫全都不存在,巴纳比、尤泽比乌斯、太空美食业都不存在,我从未在父亲的书桌抽屉里躺过,而他也从未坐在阿拉比乌斯爷爷身上,从未飞行过——这是不可能的!难道是我凭空虚构了所有这些人,凭空虚构了整个家族历史?但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家族肯定存在,是家族让我对世界产生信任,我这次航行的结论未定!感谢你们,感谢所有的祖先,你们挽救了一切!再过一小会儿,我就把这些纸张放进空氧气瓶里,扔出舱外,扔进太空深处,然后它们就会飘向无尽的黑暗,一切都是为了航行需要,我已经不停地飞了很多年……
1 云室是用来侦测游离辐射的粒子侦测器,由英国物理学家查尔斯·威尔逊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