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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次航行

听到这番话,我不禁觉得恐惧又窘迫,接着那位少年又说:“没关系,没关系,别担心!”他说着跑出去,很快拿了一大块煤炭、一袋子糖、一小撮硫黄、一颗钉子和一把普通的沙子跑回来,他把这些东西全部倒进盒子里,关上盒子的小门,然后打开开关。我听见某种类似深深的叹息或者吞咽的声音,门开了,我的朋友安然无恙地进来了,我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他笑话。后来聊天的时候我问他,我有没有伤到他,毕竟我把他的身体成分洒得到处都是,而后来他儿子来处理的时候又显得很随意。

“你在干什么,可敬的外星人!”那位唯滋人的儿子喊道,刚才开门的就是他,“你把我爸爸洒得到处都是!”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他说,“你一点儿都没有伤到我,别多想了!我亲爱的外星朋友,你当然也明白,当代生理学研究表明,我们身体的所有原子都在不断更新,有些键断裂后,又有新键形成,其中的损失由我们吃的食物和喝的饮料来弥补,同时呼吸过程也可以弥补——所有的这一切过程我们称之为新陈代谢。因此一年前组成你身体的原子可能早就离开你了,现在正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只是你身体的基本结构没有变化而已,物质结构的连结系统没有变化。我儿子补充物质让我重新成形的方法完全没错。我们的身体就是由碳、硫黄、水、氧、氮和一点点金属构成的,他拿的东西包含了所有这些物质。请自己去机器里试试吧,你就会知道这个过程没有任何伤害……”

一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去拜访一个认识的唯滋人,但是去之前忘了给他打电话。我进屋的时候,家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到处找主人,把家里的门都一一打开(唯滋人家里的房间都挤得很紧),最终我打开一扇虚掩的门,这扇门比别的都要小,里头的布局如同电冰箱,那里面全空着,只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有个落满灰色尘埃的小盒子。我想都没想,就摸了一把尘埃,这时候我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盒子也掉在地上。

我婉拒了主人的盛情邀请,后来我又数次拒绝了这种邀请,但是最终在经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我下定了决心。在一间装了X光的办公室里,他们拍了我的图像,制作了一份原子档案,然后我去拜访朋友。把自己挤进那个机器的过程有点艰难,因为我比较胖,所以好心的主人来帮我,他们全家齐心协力才关上那扇门。锁头嘀嗒一响,周围一片黑暗。

唯滋人催我也亲自试试这种睡眠和旅行方法,还跟我说这样的事故非常罕见,原子化的过程没有丝毫神秘或者超自然的地方。每个人都知道,人体组织的基本构成和我们身边的物品一模一样,和行星恒星都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内部的连接方式和各种成分的排列方式。道理我都懂,但还是不用尝试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我只觉得自己特别不舒服,一个板子的边缘顶着我的耳朵,我还没来得及调整一下姿势,小门就开了,我从机器里爬出来。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他们没完成操作,但是我的朋友愉快地笑着回答说,是我搞错了。为了确定情况,我看了墙上的钟,我确实在机器里过了十二个小时,但其间没有任何感觉。唯一一点小小的不便是,我衣服兜里装着一块表,表上显示了我进入机器的时间,它跟我一样被变成了原子,所以没有走动。

唯滋人跟我讲了这种生活的好处:永远不会失眠,也不会有噩梦、鬼压床,更不会被梦魇困住,因为那个机器把他们的身体变成了原子,所以也就没有了生命和意识。在其他很多情况下他们也有类似的应对方法,比如说,在医生的候诊室和政府办公室里是没有椅子的,只有粉色和蓝色的小盒子。这些盒子其实也是那种机器。在一些会议和集会上也采用了同样的办法——简而言之,只要是人们会觉得无聊,表现不活跃,没有做出任何有用的事情、只是徒然占据空间的场合,都有那种机器。同样唯滋人也用这个巧妙的办法来旅游:你想去哪个地方的话,直接在卡片上写个地址贴在小盒子上,盒子放进机器里,你自己走进机器,原子化,进入盒子。这里有一个专门的机构,类似我们的邮政系统,专门将这些小包裹投递到各自的地址去。要是万一有人特别着急,他的原子资料就会用电报送到指定地点,再通过那边的机器重造一个人形。原本的那个唯滋人就被原子化,储存在档案室里。这种电报式的旅行方式非常简单快捷,应用很广泛,但是也有风险。我刚到那里的时候,报纸上说刚发生一起严重事故。一个名叫瑟尔谟菲利斯的年轻唯滋人要去位于另一个半球的镇子结婚。在恋爱中的他当然很着急,希望马上来到结婚对象面前,于是他去了邮局,用电报传送自己。但是就在传送的时候,邮局的人因为紧急事务走开了,来接手的人不知道瑟尔谟菲利斯已经传过去了,结果把他的资料重新发送了一次。结果你猜怎么着,在焦急的新娘面前站着两个瑟尔谟菲利斯,就跟同一个豌豆荚里的两个豌豆一样,完全一致。当时那可怜的女孩又惊讶又绝望又混乱,简直无法描述,婚礼也全毁了。为了解决这个不愉快的意外事件,大家准备让其中一个瑟尔谟菲利斯原子化,但是这个努力失败了,因为两个人都坚称自己才是唯一那个真正的瑟尔谟菲利斯。此事一直闹上法庭,走了好长的诉讼流程。直到我离开之后,最高法庭才给出裁定,所以我也不知道最终的裁决到底是什么1

我和唯滋人结下越来越深厚的友谊,他们告诉我,这个技术还有别的用途:他们有种风俗,如果有哪个杰出的学者被某个解决不了的问题所困扰,就去机器里待上几十年,然后等他复活的时候,就出去问问那个问题解决了没有,如果没有,学者就继续被原子化,直到问题解决为止。

两颗恒星接连升起落下的景色非常壮美,它们的日蚀也是非同寻常的美景。红色的太阳照耀半天,所有事物看起来仿佛都在滴血,接下来的半天是蓝色的太阳照耀,这时候光线极其强烈,必须闭着眼睛走动才行,但即使如此,你还是能大体上看见东西。唯滋人不知道什么是黑夜,他们把蓝色恒星照耀的时候叫作白天,红色恒星照耀的时候叫作夜晚。行星上的空间确实非常非常小,但是唯滋人很聪明,拥有很多知识,尤其在物理方面研究很深,他们以极具创造性的办法克服了空间狭小的难题,但必须承认,这个办法太奇异了。是这样的,在一间政府特别办公室里有一套高精度的X光设备,这个星球上每个居民都有一套所谓的“原子档案”,包含了身体所有物质、蛋白质分子和化学链各种细节的准确蓝图。当夜晚降临,唯滋人穿过一扇小门进入一个特殊的机器里,整个人都分解为原子。这种状态下他们只需占据很小的空间,就这样度过夜晚,然后到了早晨,等到某个指定的时间,机器上响起警报,然后按照原子蓝图把唯滋人的分子按正确顺序组装起来,门再次打开,休息了一个晚上的唯滋人就重新活过来,打几个呵欠上班去了。

在此次成功的实验之后,我变得大胆了很多,变得很喜欢这种奇怪的休息方式。不光是晚上,但凡有空,我就想被原子化。你可以在街上、在公园里随时随地原子化,因为到处都有这种机器,看起来就像有门的邮箱一样。你只要记住设定好闹钟就可以了,有些心不在焉的人确实会忘记闹钟,结果就会在机器里待很久,不过幸好这里有专门的检查人员,每月都会来检查机器。

那趟旅行我走得有点糊涂。在造父变星附近,我的463号可变引擎坏了,飞船朝着造父变星坠落,我紧张起来,因为那颗星的温度高达六十万摄氏度。温度不断升高,很快变得难以忍受了,我只能挤进平时放食物用的小冰箱里——这真是奇怪的好运,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蹲在冰箱里。成功修好了引擎之后,我顺利朝着厄尔佩亚飞去。那个双星系统是由两颗恒星构成的,一颗大些,红得好像炉火,但温度不高;另一颗是蓝色的,散发出强烈的热量。那颗行星本身真的非常小,我把星系周边全部找了一遍才找到。那里的居民唯滋人很友好地接待了我。

在待在这个星球上的最后一段时间,我成了唯滋人风俗的忠实爱好者,正如我之前所说,现在我每时每刻都想原子化。由于此种轻率的爱好,我付出了很大代价。有一次,我使用的机器出了一点故障,那天早晨闹钟响了之后,机器没有把我按照通常的模样复活,而是把我变成了穿皇帝服饰的拿破仑·波拿巴,戴着荣誉军团勋章的三色绶带,还佩着一把军刀,头上有一顶金色的羽冠,手上还拿着权杖和球——我就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惊讶的唯滋人面前。他们让我赶紧去附近没坏的机器重塑一下我自己,不会有任何困难,因为我自己的原子档案有记录,可以使用,但是我没听他们的,我只要把那顶羽毛帽子换成耳罩,军刀换成餐具,球和权杖换成伞就可以了。等我坐在自己的飞船控制台前,把那个行星远远甩在身后无限的黑暗中时,我突然想起来,我当时太匆忙地把那些花哨玩意儿扔了,而现在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佐证我说的话了。但一切都晚了。

在塔朗托加教授著名的《太空生物学》一书中,我得知有一个行星,它围着双星厄尔佩亚旋转。它很小,如果这颗行星上所有的居民同时离开自己的房子,大家必须全部单脚站立才能挤得下。塔朗托加教授的名声固然响亮,但这种表述方式实在太夸张,我决定亲自去看看是否属实。

1 据我们所知,最高法庭的裁决是将两个未婚夫全部原子化,然后还原一个,确实是个明智的判决。——原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