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已经跟你的泰格阿姨说好星期四要回威尔士,那我们大概没时间去看他。”他说。
“我们会去看山姆吗?”我问。
“我们可以像上次一样。”我说,“明天抽个空去拜访他。”
后来我把话题转到山姆身上,丹尼尔总算显现出了点情感与人气。她们一定是无法影响山姆,或许是因为宗教的关系?总之山姆是稳定丹尼尔心智的一个指标,一个理智的指标。我和他聊得越久,就越好奇她们对他的掌控究竟有多少。哪些事被阻隔在他脑袋之外?是什么让他拿起那瓶威士忌?她们拥有一名逆来顺受的弟弟,一名帮忙管理家产的男人。就在这时候,我恍然大悟,她们想要的,原来是一个听话的乖侄女。因为如果她们不是想要统治世界的邪恶女巫——她们并不疯,不像莉兹——如果她们果真表里如一,那她们只是三个心智没有发展成熟、至今仍形影不离,想利用小小的魔法获得自己梦想生活的女人,这是最说得通的一个解释。
“她们不会希望我在礼节日出门。”他说。我想也是。就像圣诞节,她们对于礼节日也自有一套固定的仪式。她们既是他的姐姐,又是他的雇主,还用魔法控制他,我哪有半点胜出的机会?
游戏结束后,我们一起吃了圣诞蛋糕,不过我只是把自己那块在盘子中压烂,因为很明显地,蛋糕里也有魔法,因为它和家中其他一切事物都有密切的联结。而且我本来就不喜欢水果蛋糕,除了贝西姆婆做的之外。之后我跟着丹尼尔来到书房,和他聊起他寄给我的那些书,特别是《沙丘》。阿拉吉斯是个令人着迷的世界,从书里描写的不同文化之中,你可以感受到它的真实。在科幻小说里,你不是常常可以见到文化上的冲击,而这一点非常有趣。保罗踏上沙漠,前往弗瑞曼,就像直接踏入另一种文化,而两方都自有其秘密。丹尼尔说得口沫横飞,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但只浅尝了几口。不过不用说,他手上从没少过香烟。他问我最近看了什么书、读书会开得怎样,还有我还想借些什么书。我从头到尾没问过一句:“你知道你姐姐是女巫吗?”他也没问:“你为什么对耳环的事反应那么大?”我们的沉默如此响亮,几乎可以听见它们呐喊。
我现在能直视丹尼尔了,而且衷心为他感到难过。他已经尽他所能、在他极限范围内对我释出好意,而且他看不见她们在他身旁筑起的那些高墙。难怪他会和我母亲结婚,真的。除非对方也懂魔法,否则不可能把他拉离她们身边。你需要魔法、性,或许还有怀孕,因为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强烈的联结。好恶心。难怪她们在照片里一脸阴郁,不过后来倒是没花多少时间,就又把他抢了回去。
大富翁这游戏有个奇怪的特点,就是你可以看出他们四姐弟已经一起玩了很久。他们立刻拿走自己喜欢的棋子,有时候,他们的棋子走到我这侧,我会帮忙移动,以免他们还要探身越过桌面,而我可以感到棋子里充满魔法与情感。因为这些棋子,我终于能分辨三人谁是谁。她们总是打扮成一模一样,但那条狗、那辆赛车和那顶礼帽绝不可能认错。另一个奇怪之处在于我们一起围坐桌前,玩着游戏,仿佛跟其他普通家族没有两样,但我们一点都不普通。普通的家族中会拥有好几个不同的世代,但他们都是同一辈的人。普通的家族中会有结了婚的夫妇,而在他们之中,只有丹尼尔有过婚姻记录,而你看看他挑了一个什么样的对象!普通的家族里不会只有已达不惑之年,掌控家中所有一切,却永远长不大的老小孩。游戏中途他们起了好几次争执,每次都让我觉得自己才是最成熟的那个。
今天的天气晴朗而寒冷,我们一起到家族领地上散了会儿步。这里具有浓浓的封建气息,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情景。阶级,没错,阶级无所不在,但至少没有人用点帽的方式打招呼。我们在一间古老的小酒馆吃中餐。不夸张,它真的是建在一面山壁之中,名字叫作“蹄铁匠”。午餐非常美味,我吃了一块牛排和一份碗装的牛肉腰子派,配菜是薯片和软趴趴的冬季色拉,但已经是我许久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餐。我们在这儿遇到许多他们的熟人,席间上不断有人过来寒暄。等我们回去后,不少方才遇到的人来吃水果馅派和喝茶。她们让我帮忙分送水果馅派,我也竭尽所能地扮好乖侄女的角色,说我在学校过得非常开心,还拿到第三名的成绩。好几个女人过去也是阿灵赫斯特的学生,但只有一人问起奖杯的事。我突然领悟认识这些人其实是好事,因为他们都是姑姑的朋友,而如果她们的朋友见过我——见过丹尼尔的女儿,那么若我有天消失了,一定会让她们难堪。
我下楼去,为自己的夺门而出——或该说跛腿而逃比较贴切——道歉。我解释说我很感激她们的好意,但一想到要穿耳洞,就非常非常害怕——她们一定是信了这番话,因此不再尝试说服我,也把那个放耳环的盒子从礼物堆中抽走。她们说这件事就不提了,并替我端来一些冷火鸡肉和馅料。干是干,但不算太可怕。吃饱后,我们玩起大富翁,其中一个姑姑赢了,起码我让她们玩得很开心。
等所有人离去后,我自愿说要帮忙洗碗,但她们仍旧不肯答应,看来是吃了秤铊铁了心地不让我接近厨房。丹尼尔撤退回他的书房,我则躲回房里,该要上床睡觉了。
总之,时间倒转回昨天。
明天就要搭火车去卡地夫,希望泰格阿姨会来接我,她没有回我的信。如果她没来,我就自己搭公交车上谷地,反正我有外公家的钥匙。我得找机会找葛罗芬多谈一谈。虽然想从妖精口中获得直截了当的答案并非易事,但我非试不可。
我是真心想回阿灵赫斯特,即便那里充满白痴的学生和白痴的校规,而且食物难吃得要命,又完全没有半点隐私可言。因为我在那里已经开始拥有自己的卡拉斯,我有读书会,有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和镇上的图书馆。只要有它们,我什么都能忍受——反正都已经忍受了这么久。我想通过OLevel检定,还有ALevel,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上大学,认识一些我能畅所欲言的朋友。外婆说我会在那儿找到与自己频率相近的人,有机会就该努力争取。每当写数学习题、背拉丁文或遇到挫折时,她总会这么鼓励我。就算我通过OLevel检定;好吧,OLevel也是一种证明,没考过的人都会被认为是白痴,以后也只能做白痴工作。想当诗人,修什么课并不重要。当诗人不需要任何资格,但我还是得有份工作,以免自己餐风露宿,既然如此,我希望至少可以是份有趣的工作。OLevel是我起码需要通过的。我要不得回去阿灵赫斯特——这代表我必须乖乖听姑姑的话,好让她们愿意继续掏钱付学费——要不就是到别的地方另外找所新学校。
【注释】
我知道穿耳洞会夺去我的魔法,她们也一定知道这点,我非常肯定,否则她们态度不会如此强硬。但我不知道的是她们知不知道我也懂魔法。大部分的人都不懂,因此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么做毫无损失。不过这仅限女孩,因为大部分的男生都不会穿耳洞。男人也可以施展魔法吗?一定可以,不过我没见过。那个关于疫苗的模拟,或许她们也抱持同样的态度,只是想让我远离使用魔法的诱惑。我以为她们是想利用那些耳环控制我,但或许她们只是让我变成一个普通人。她们有个逆来顺受的弟弟,现在或许也只是想要个逆来顺受的侄女。若是如此,她们说不定会答应让我回学校,直到下次期中休假,或甚至复活节前都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她们希望我待在学校,在那里,所有魔法都被阻隔在外,就像我一进去就注意到的,反正我也没有任何施展魔法的打算。
[1] 作者运英文文字写的一句,尼斯与女同,椰子饼干又与好吃同一单字。
话说回来,我怎么知道她们是心怀不轨?我为什么会这么认定?或许她们就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只是稍微懂些魔法,除了一些明显的基本事实外,对我一无所知。或许她们只是想把我变成一个听话的乖侄女。(来自法国尼斯的乖侄女吃了块好吃的椰子饼干和糖霜面包……)[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