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意思？走、需要、在、属于、走、加入。”
“它们有时候也不那么缥缈的。”我说，想起万圣节时葛罗芬多在我身旁的温度。
我很惊讶他一字不差地记住了。“我想它是要我回谷地，因为那儿有事需要我。或许我妈的事你说对了，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反正我明天就要回去。”
“或许他在小时候见过它们，从此念念不忘。”小威说，“我真希望自己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你说得对，它们不是鬼魂，或该说不单纯只是鬼魂。也绝对不是外星人。它们虚无又缥缈，当它抚摸我的时候……”
“我有一半的时间还是无法相信你说的那些事——关于你母亲以及魔法等等一切。但我现在又亲眼见到它。”他转过身，紧紧搂住我，“如果你要回去拯救世界，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我认为他见过它们。”我说，“我认为他见过妖精，然后把它们转化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我认为它们是他筛选、浓缩过后的剩余物。”
“我保证我会每天打电话给你。”我说。
“托尔金写得太贴切了。”小威说。
“你需要我。”
“你有读过《费芮儿》吗——《汤姆·庞巴迪历险记》[1]里的那首诗，书里最后那首？你现在就是这感觉。”
我没问他自以为能帮上什么忙，那太残酷了。“我先前就独力打败过她一次。”
“我脸上长着痘子。”他说，“刮胡子又割伤了自己，还打着这愚蠢的领带。而它——”
“然后被碾得粉身碎骨，差点丢了命。”他说，“你姐姐就这么死了。”
“你是很美啊。”我说。
“她无法再用那方法对付我。”我说，“即便是当时，我也不认为她是真心想杀死我们。而且这——这次的交谈也没什么稀奇，唯一稀奇的是它说的是英语，而且这里的妖精通常不会对我多加理会。或许是因为现在距离比较近的关系。”
他哈哈一笑：“你开玩笑吧。不是，你是认真的？天啊！”他又向它看去，但妖精已消失在视野之中。
“没什么稀奇！”小威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离谱的一句话，“而且离什么比较近？”
“它是在说你。”我说。
“威尔士？”
“难如登天，没错。”他说，“像这样支离破碎的对话，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瞎猜。”他说得恍恍惚惚，而且仍凝视着它离去的方向。“它的确好美。”
“感觉比较近，其实比较远。威尔士的边境离奥斯维斯利只有几英里而已。”
“你现在了解我说很难和它们交谈是什么意思了吧？”我问。
“好吧。但是它们要我帮忙，所以我会帮，也可能不会；有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我有可能活下来，也可能死去。”我说。
小威呆若木鸡地瞪着它离去的背影。“哇。”半晌后他终于开口。
“我和你一起去。”
“走。”它说，“加入。”然后它看向小威，脸上浮现微笑，垂下手臂抚摸他脸庞：“美。”好吧，他的确是很美。说完，它随即快步离去，转眼消失在门口。一队长满疣瘤的灰色地精穿过墙上的洞口，尾随它离开，看也没看我们一眼。
“我又不是要去精灵国大冒险。”我说，“只是要回南威尔士，然后在探望那些略嫌古怪的亲戚空当间去找妖精。它们可能会要我去做些表面上毫无意义的事，像是把一朵花扔进池塘，或把一把梳子丢进沼泽等，然后引起一些不可知的后果。”
“我来的地方？”我问，“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把梳子丢进沼泽？”他反问，“那有什么用？”
“属于。”它说，同时指向我。
“让某人离开威尔士，然后死掉。”我说，愧疚地别开脸，懊悔自己一时失言。
我可以感受到小威注视我的目光。
“你以后还得继续做这种事吗？”他问。
“谷地？”我问，早已习惯和妖精玩名词猜猜乐的游戏。“埃布尔达？煤铁矿坑那边的山谷？”
“我不知道。”我说，“过去一直是这样，但我现在比较派不上用场了。我想——我认为小孩子可能比较适合，因为比较少灰色地带。”
“走。”它用英文回答我，“需要。在——”它伸手指出方向。
“我可以帮忙。”他说。
小威和我并肩而坐，我的拐杖横躺在他大腿上。一时间，我们只是静静地注视妖精，它们似乎没留意到我们的存在。我和莫儿年纪还小时，妖精会和我们一起玩，大部分是捉迷藏，或者是其他的追逐游戏。城堡里的妖精似乎也玩着类似的游戏，众多身影在房里穿进穿出，不想被彼此看见，一溜烟地钻过残墙，在入口前方的门廊一闪而逝。当然了，我没有拐杖也看得见它们，所以我和小威便坐在那儿，一面猜一面聊它们在做什么。其中一名身材高挑——异常高挑——长发间夹杂天鹅羽毛的女妖精匆匆掠过坍塌的墙壁。它看见我们，顿时停下脚步。我对它点头致意，它皱起眉头，走上前来，站在我们面前。“哈啰。”我说，然后又用威尔士语说了声“午安”。
“看看吧。如果我认为你帮得上忙，一定会打给你。你到时再赶来就好。”
“这里到处都是。”我说，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把拐杖让给他，这样他才能看见妖精。我从十字形的箭孔望出去，方框中的景致如此迷人，高压电塔的电线沿着平整的希罗普郡原野往外延伸，红色的电话亭就在我们下方。
他接受了这提议，谢天谢地。
我以前就发现会来城堡参观的人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那种会说“啊，这里就是放置热油的地方，那里就是长弓手驻守的位置”，另一类则是说“这里是放长椅的地方，那里是挂画的地方”。小威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属于第一种类型。他以前校外教学去过康威和博马里斯，所以对城堡有一定的了解。他甚至等到我们打了一场精彩的胜仗（还有在背风处的角落搂抱了几次）后才问起妖精的事。
我们穿越原野，回到古厅。那儿有条步道，丹尼尔在地图上指给我看过，很容易找，只是有块标牌给拆掉了。这里除了单调乏味的原野和庄稼外，什么也没有。
城堡外墙已然崩塌，护城河内也长满了荨麻。如果你曾经参观过一座有模有样、保养得当、一切都标示得清清楚楚的城堡，像是彭布鲁克城堡或卡菲利城堡，就会约略知道城塔的构造。这里到处都是妖精，想也知道，所以我才会提议来这儿。
姑姑们对小威非常亲切，不过是那种高高在上、令人反胃作呕的亲切。她们问他父亲在哪儿高就，没想到他原来是农夫。小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农夫的儿子。他母亲在医院当兼职厨师，有两个妹妹，八岁的卡崔娜和六岁的黛西。这些事我先前完全没听过，他却已经对我那古怪的家族了如指掌。我就知道我话太多了！
“好。”我咕哝回答。不用说，他是指我的腿疾复发的话。我真的不该对好心体贴我的人这么无礼，太不知好歹了。
食物糟糕透顶，水果蛋糕太甜太腻，司康太干，茶淡得像水；除此之外，因为我们吃的是午茶，所以还有干巴巴的火腿片。幸好面包很可口，是丹尼尔从舒兹伯利买回来的。
小威不解地挑了挑眉。“我是指游客。”丹尼尔说，“夏天时很多游客会来这儿参观。你们可以从这里开始往后走，路程差不多有一英里多。莫薇娜，如果走累的话，就打公用电话回来，好吗？城堡大门旁边就有个红色电话亭。”
她们没有尝试对小威施展任何魔法，有的话我一定会发现，我很肯定。她们认可他，也认可我和他交往。这很正常，因为这正是她们想看见的。听话的乖侄女应该要有个男朋友，就算小威不全然符合她们的期望，那也无妨。只要我日渐长大，终有一天会离开古厅，而且只要不干扰她们的生活，她们就能忍受我。到头来，她们并不邪恶，只是诡异，非常英格兰式的诡异。
“现在才二月，离游季还早。”丹尼尔说。
我和丹尼尔一起开车载小威回车站。“记得每天打电话给我，只要有需要，我会立刻赶下去，三个半小时就能到。”他说。听起来好窝心，真的。只要再过一周，就能再见到他了。
“这里半个人也没有。”下车后，小威这么说。
【注释】
阳光普照，小威走出车站，他不仅穿了衬衫，还打了领带，看起来比平常更年轻，像个高中男孩。不过我当然没把这话说出口。丹尼尔善解人意地载我们去阿克顿布鲁内城堡，那是座城堡的遗迹，此时已爬满了早春的青草与藤蔓。
[1] The Adventures of Tom Bombadil，托尔金所著之诗集，初出版于一九六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