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力班,好吧,卡力班到底是什么?看书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一个妖精,长相诡异、全身上下像鱼一样水淋淋又湿答答。但看到舞台上的卡力班令我不禁重新思索这个角色。他的母亲西考拉克斯是女巫,我们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在整出剧里我们完全没看到西考拉克斯出现。他父亲是普洛斯帕罗吗?他是米兰达同父异母的兄弟吗?或者就如他所说,他在那儿等待他们抵达,是为了迎接他们到来,准备成为他们的仆人?他想强暴米兰达(“我会让这岛上住满大大小小的卡力班。”),但这不代表他或他的母亲就一定是人类。他可能是人类或半人,他会被欺负、会挨打,而妖精并不会。昨晚的舞台上就有许多殴打和畏缩的场面。我相信这一个卡力班——彼得·刘易斯饰演的卡力班(我有留着节目表)——是徘徊于两个世界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归属何处。
爱丽儿的台词没有一句是用说的,都是用唱的。她穿着一袭白色的戏服,可能是肉胎衣,全身裹在轻纱里,只要轻轻一动,便翩然摇曳,曼妙生姿。她的头发理了个精光,脸上同样罩着一笼轻纱。当她在剧末获得自由时,所有纱幔飘然落地,我们终于见到她的面孔,而她的神情与姿态几乎就跟妖精如出一辙,栩栩如生。不知道这女演员是不是也看过妖精。用歌唱来表现它们奇特的沟通方式是一个非常好的做法。干得好,莎士比亚;干得好,巡回剧团。莎士比亚一定见过妖精,可能还跟它们非常熟识。他和我一样,会把它们说的话转译成我们的语言。
莎士比亚一定认识一些妖精。我知道我也是这么说托尔金的,事实上,我至今仍这么认为。我想这世上有很多人都认识妖精。
这些内容只有非常少部分会写进我正式的心得报告里。不过我真正一个字也不会提的,是对于那些妖精的看法——他们诠释得非常精彩,而且出乎意外的逼真。
我最爱莎士比亚的,就是他的文字。我回到家,躺在沙发上,深深陶醉其中,无法自拔。狄尔丽说的每句话我都得要她重复一遍,因为第一次没听见。我不知道她对这出戏有什么感想。我们聊了一会儿米兰达和费迪南德的婚后生活,还有离开小岛后她要如何适应意大利的环境。会像进入美丽新世界一样吗?狄尔丽认为是,只要她仍陷于爱河之中。不过你能想象自己生活在一个只认识三个人的世界吗?其中两个甚至还不算人类,剩下的那个又是疏离冷淡的普洛斯帕罗?想想你得应付那些现代的事物、仆人还有弄臣!狄尔丽认为普洛斯帕罗什么也没教她是一件非常残忍的行为。但或许教她魔法才更残酷。
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普洛斯帕罗毫无疑问都是个失职的父亲。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差劲的米兰公爵,从岛上回来也一样。我当然可以理解成天窝在图书馆看书、疏忽本分是什么感觉,但故事里完全没有半点迹象显示,等他们从岛上回来后他会有所改变。实际上,他还会变得更糟,因为他满脑子只会想着困在岛上时,他喜爱的作家又出了哪些作品,得想办法尽快补完。把公爵的位置让给安东尼奥或许会比较好。当然了,安东尼奥是个见死不救的混蛋,但他会尽力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因为那对他自己也有好处。百姓看到普洛斯帕罗回来大概都吓得提心吊胆,无论他是否沉溺于书中。
普洛斯帕罗折断法杖,将书沉进海里,是因为你不能把魔法带回故乡。如果他带回去了,会不会变成另一个萨鲁曼?腐化的是权力吗?腐化是必然的吗?如果我认识任何懂魔法又心地善良的人就好了。好吧,葛罗芬多就是,但我不确定妖精算不算数。它们另当别论。普洛斯帕罗还有另一个有趣的对照角色,就是浮士德。
莎士比亚巡回剧团的《暴风雨》的第一个问题是:他们找了女演员来演普洛斯帕罗。她的演技十分出色,但把一个父亲的角色改编成母亲就是不对头。这整出戏的剧情就建立在两性的对比上:普洛斯帕罗与女巫西考拉克斯、卡力班和爱丽儿、卡力班和米兰达、费迪南德和米兰达。不过我猜剧团这么改编,是想透过普洛斯帕罗和安东尼奥来凸显两性间的对照,但一经变动后,普洛斯帕罗和米兰达间的亲子关系反而成了失败的主因,起码把两人改编成母女就是无法说服我,也无法让我对普洛斯帕罗心生同情。看书时,我把他想象成一个天性凉薄却关心稚子的男人,但换成女人就很不自然,难以令人同情。这并不是说我认为养育子女是女人的责任,而是——这点非常有趣:同一件事放在男人身上就是竭心尽力,放在女人身上却是怠忽母职。
收到丹尼尔的来信,他说星期四去针灸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也已经预先付好钱,他会写信给学校,请他们准假。信里又附上十英镑,让我搭火车和吃中餐。大钞找开后,我会把一半存进我的逃家/紧急基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