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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O年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我有几天可以去载你。”他说,点燃另一支烟,“哪天比较好?”

“好吧。”我说,“这代表我要先搭公交车进城,换车去葛伯温,然后再搭火车过来。”

我考虑了会儿。绝不能是星期二,因为我可能会赶不及回去参加读书会。“星期四好了。”我说,“因为星期四下午我只有宗教教育和两堂数学课。”

“它在前往北威尔士,会途经韦斯浦、巴尔茅斯和多尔盖莱的路线上。”他说。我只听过多尔盖莱,在我出生前,外公外婆曾去那里拜访迁居该地的老牧师。北威尔士感觉就像另一个国家,你甚至无法直接从南威尔士过去,必须先绕道英格兰;起码想搭火车或走平稳的马路的话是如此。应该也有山路可走,我想。我从没去过北威尔士,但希望有朝一日能去看看。

“但从成绩看来,你最不该错过的就是数学课。”丹尼尔说,但声音里透着一股笑意。

“你确定车站还在吗?”不过它不在佛兰德斯与史旺[1]那一长串被毕秦博士[2]关闭的“慢车”车站名单中,所以大概还在。

“老实说,我有没有上都一样,听不懂就是听不懂。我会的数学都是从物理和化学学来的,就算他们要用中文教数学也没差,对我来说都是鸭子听雷。我想我脑袋大概是天生下来就少了一块。就算要求老师再解释一遍,我也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葛伯温那里有火车站。我姐姐念阿灵赫斯特时都是先搭火车去那儿,再由校车接去学校。那时大家主要的交通工具还是火车。”

“或许我该替你请个家教。”丹尼尔提议。

“火车?”我知道我的口气听起来一定充满怀疑,“学校那里连个火车站都没有,公交车可能有吧。”

“那只是浪费钱而已。我就是没数学的头脑;要我学会数学,就像要教马唱歌一样。”

半晌后,他又说:“你可以搭火车。”

“你知道那故事吗?”他转头问,烟也跟着喷到我脸上。好恶心。

我立刻明白她们绝不可能让他这么做。他发动引擎,驶离停车场。我一语不发。我能说什么呢?

“别杀我,给我一年的时间,我能教会你的马唱歌。一年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国王可能会死,我可能会死,那匹马也可能学会唱歌。”我约略叙述一遍。这故事出自于《上帝眼中的尘埃》,大概也是他想起的原因。

“我没办法每个礼拜都去学校载你过来,偶尔或许可以。”

“这是一个关于拖延的故事。”丹尼尔说,仿佛他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拖延专家。

“好啊。”我终于扣上安全带,丹尼尔将烟屁股弹出窗外。

“这是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我说,“我们不知道一年过去后会发生什么事。”

“你应该每周来一次,持续六周,就像他说的。”

“如果那匹马真学会唱歌,我们就会知道。”

“是啊。”我说。

“它说不定变成了半人马传说的起源,说不定带着那个人一起去纳尼亚,也说不定成了卡利古拉[3]的宠马英塞特塔斯的祖先——他甚至还任命它为元老院的议员。也或许世界上本就有一族会唱歌的马,而英塞特塔斯是它们派出来争取平权的使者,只是事情出了差错。”

上车后,就在我系安全带时,丹尼尔突然一脸认真地看着我:“针灸似乎真的让你好很多了。”

丹尼尔用非常古怪的表情瞄了我一眼。真希望我是将这番话留给懂的人听。

结账时,餐厅送了我们两个幸运饼。我的写着:“你尚未失去一切。”我觉得这句话很振奋人心,就像《埃涅阿斯纪》里写的:“E t h a e c o l i m m e m i n i s s e i u v a b i t”,意思是“或许某天回首,这段经历将值得怀念”。起初,你会觉得非常可怕,但后来就会领悟真是如此,而且这原来并不是件坏事。丹尼尔的只写着:“你喜欢中国食物。”这倒也无法否认。如果上头写着“你是一个糟糕的父亲”就很残忍了。

“那就星期四吧。”他说,“回家后我会打电话安排。”

我其实也想把丹尼尔从他姐姐手中拯救出来。他对我很好,或许是因为出于父亲的职责,但他何必觉得自己有责任?我很想救他,但我不认为我做得到。而且如果我有任何轻举妄动,恐怕只会激怒她们。反过来说,只要我独善其身,或许她们就不会再来招惹我。想救丹尼尔,大概只会把我自己拖下水。我必须先顾好自己,我不得不。她们不会让他去格拉斯哥的,同意让我接受针灸治疗和吃中国菜已经值得额手称庆,而且若非亲爱的老山姆,她们大概也不会让步。

如果这是一个关于拖延的故事,那么那个人在一年期届仍面临死亡这件事就会有个明确的道德寓意。我喜欢想象他们最后都活了下来。

于是我们去了一间叫作“红莲”的餐厅,点了排骨、虾饼、鸡肉炒饭、炒面和蚝油牛肉。好好吃,我已经好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甚至可以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一餐,差点要把我的胃塞爆了。吃饭时,我跟丹尼尔说起今年复活节将在格拉斯哥举行的阿尔贝肯科幻博览会,还有小威去的布莱顿世界博览会,说他在那里遇到罗伯特·席维伯格,和其他书迷整整聊了五天的科幻小说。他说他姐姐应该不会让他在复活节出远门,但我可以去,而且他会帮我出钱!

一年期届,他们冲破马厩之门。

“先等明天看看你状况如何再说。”他说,“不过我们去吃个中国餐如何?中医似乎很合你脾胃。”

那人与那马,相偕飞跃日落尽头,

“带我回学校。”走回车上时我对丹尼尔说。苍白的冬阳高悬天际,映得舒兹伯利玫瑰金色的建筑闪闪发亮。若现在即刻启程,我还能及时赶回学校,参加读书会,像平常做完功课一样。

哒哒的马蹄伴奏歌声,如此和谐。

就算它只能在疗程的一个小时内停止我腿上的痛楚,那三十镑也非常值得,至少对我而言。但它没有。针灸并没有奇迹似的治愈我,但走进诊间时,我还只能拖着瘸腿,一拐一拐地爬上楼梯;离开时,我就已经差不多恢复到吊上牵引器前的情况。他希望我可以每周去一次,持续六周,说今天只是先舒缓我的疼痛,但如果能定期看诊,说不定就可以查明症结所在,从根本上治疗。他还称赞了我的拐杖——妖精那根;跟金属那根相比,它似乎能带给我更多力量,而且比较没那么丑。

【注释】

针灸一点也不痛,虽然每根针都长得吓人,而且是扎扎实实扎进体内,但你不会有任何感觉。重点是,最后一根针插进去后,疼痛立刻停止了,仿佛开关给关上一样。如果我可以学着给自己针灸就好了!其中一根本应插在脚踝上的针起初插偏了点,这时候我就有感觉,但称不上痛,只是像被针刺到而已。我半声也没吭,但师傅马上将针移到仅有毫米之差的正确位置,那针刺感也立刻随之消失。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种身体的魔法。

[1] Flanders and Swann,英国歌唱喜剧双人组。

事实上,针灸就是一种魔法,彻彻底底的魔法。虽然他们将它称之为“气”,但根本懒得掩饰它也是一种魔法。我的针灸师傅是个英国人,这点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因为姑姑们本来想方设法地想找个阴沉狡诈的东方人来帮我治疗,吓得我坐立难安。他是在贝里圣埃德蒙兹接受的训练。那地方位于芬斯,在剑桥附近,老师是香港来的师傅。他像医生一样,有张裱了框的资格证书。天花板上挂着一幅人体穴道图,我常有机会看它,因为治疗时,我大半时间就是身上插满无数巨大的针头,动也不动地躺在台上。

[2] Rihard Beehing,生于一九一三年四月二十一日,卒于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三日,曾任英国铁路局局长。

针灸的事山姆说得没错。

[3] Caligula,罗马帝国第三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