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啦,是德川同学。你不是好好的嘛。”
“我……我被电车……”
“我……德川同学伤得重吗?”
“怎么了?你和德川同学也不是特别要好啊。”
“这个嘛……只怪他运气不好吧。说是摔下去的时候,恰好有一辆特快列车经过站台。”
俊哉震惊不已,蹲在了地上。
“到底伤得怎么样?!”俊哉吼道。
“电车事故。据说德川同学在想心事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下了站台。”
“怎么说呢……人都散架了。”
俊哉心头一慌。
“难道四肢都被撞断了?”
“什么样的事故?”
“车是从躯干上轧过去的。岂止是撞断了,简直都成一摊肉酱了。”
“发生了一起不幸的事故,这也是常有的事。”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散落在铁轨上的头颅、四肢和肉酱般的内脏。
“意外?”
“哕……”俊哉当场就吐了出来。
“哦,你问那个啊……是这样的,他出了点意外。”
“哎呀,听着是怪吓人的,可木已成舟,我们也无法挽回了。”
“我的意思是……存储着健人长期记忆的记忆条在哪儿?”
这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我失去了本该返回的身体。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必须把这副身体还给健人。到时候,我的精神又该去哪里呢?
“胡说什么呢,你不就是健人吗?”
“那健人的……我的记忆条呢?”
“还行吧。话说健人呢?”
“原来那根记忆条?你关心那玩意干什么?那就是个废物,都没能激发出你的潜力。”
回到石田家一看,岩笑脸相迎。“考得怎么样啊,健人?”
“可那根记忆条里,装着石田健人迄今为止的人生。”
“我只能说到这里了。更具体的,麻烦您稍后直接问院长吧。”
“不过是一堆数据而已,又不是你人生的本质。你会上那所大学,取得优异的成绩,接我的班。这才是你的人生。人生不在过去,而在未来。”
“你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这算怎么回事?”
这话听起来积极向上,到了俊哉耳中却显得无比空洞。他觉得自己仿佛侵占了别人的人生。或者说,是有人把别人的人生强加在了他身上。
“可能需要您再忍耐一段时间。”
“现在的我都不记得您是怎么养育我的,不是真正的自己。”
“怎么说?”
“要是父子之间的回忆真有那么重要,以后重新创造一些就是了。别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关于这个……”司机说道,“好像发生了一点意外情况。”
“请您告诉我,石田健人的记忆条到底怎么样?”俊哉执着地追问。
“快开回去吧,不把记忆条换回来,我就浑身不舒服。”
“坏了。”
走出考场,只见石田家的车已恭候多时。
“坏了?记忆条明明有特殊的金属壳,不会轻易损坏的。”
考试容易得出乎意料。毕竟这所大学的水平比俊哉就读的大学低得多,考题简单也算是理所当然。不过健人的能力似乎完全达不到这所学校的要求。这么看来,岩的假设兴许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那根记忆条确实是坏了。半导体被撞得粉碎,不可能再修复了。”
俊哉则坐车赶赴考场。
“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啊!!”
健人就这么被轰了出去。
“失去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确实令人难过,但是福是祸,取决于你看待这件事的角度。你就不能当这是一个幸运的机会吗?”
他明明是为了帮儿子考上大学才找了俊哉,此刻却表现得格外强横。不难想象,他肯定是一个对儿子非常溺爱的父亲。此时此刻,俊哉体内的健人肯定困惑极了。
“我从没有这么绝望过,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多走运。”
“我哪儿知道!你自己想啊!!”岩咬牙切齿道。
“你可是免费得到了一根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的记忆条啊。这还不幸运吗?”
“可……我能去哪儿啊……”
“免费?那张支票呢?”
“你是不是傻啊?!你一个陌生人,凭什么待在这栋房子里,还以我儿子自居?!一想到家里进了外人,我就恶心得要命。你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在考试前看到你!”
“从严格意义上讲,那张支票确实属于德川同学,但他好像还没兑现。”
“是啊……”
“只是没兑现而已,他家里人总会继承那张支票的吧。”
“自己的房间?你指的是健人的房间吗?”
“严格来说是的,但德川同学的家人并不知道支票的存在,不是吗?搞不好它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那我就在……自己的房间等你吧。”健人抽噎着说道。
“可我觉得自己是德川俊哉啊。”
“也对,我安排车送你过去。”
“那都是错觉。你的身体是石田健人的,你的灵魂也是。”
“那我先去考场了。再磨蹭下去,就要迟到了。”
“灵魂?”
虽然别扭得很,但眼下这情形,还是别顶撞岩为好。然而,他确实对健人的过往一无所知,也确实觉得自己就是俊哉。那就姑且当自己是俊哉吧。至于那个顶着俊哉皮囊的青年,就当他是健人好了。这样想的话,就能少困惑一点了。只不过,岩恐怕不会接受这套逻辑。
“对,灵魂。那才是你不朽的本质。”
“看一眼都反胃。”岩狠狠地瞪着他。
那……这副身体里还有石田健人的本质吗?
“怎么会这样……爸爸从来都……不对我发火的……”俊哉模样的人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
俊哉在自己心中翻来找去,却没能在任何地方找到健人。
“谁是你爸啊?!臭小子,别来恶心我!!”岩对他咆哮道。
“我以后该怎么办?”
“那是……俊哉啊……”俊哉模样的人抽泣着说道,“我也觉得……自己是健人啊……爸爸……”
“这还用问吗?照常上学,毕业了就当医生。”
“可你就是如假包换的健人啊。我这个当爹的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不过……太棒了。你竟然可以这么条理清晰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这才是真正的你吧,健人!”
“怎么跟德川家的爸妈交代呢?”
“在逻辑层面,我明白自己就是健人,但我只有俊哉的记忆,不觉得自己不是俊哉。”
“我也很同情他们,但事已至此,我们也无能为力了。他们下半辈子就只能指望关于儿子的那些回忆了。”
“什么叫‘认定’?你难道不记得自己是健人吗?”岩惊愕不已。
“俊哉的记忆明明就在这里……”
“住手!他不是在开玩笑。我们这一代人的脑子里没有所谓长期记忆,记事全靠记忆条。他认定自己是健人,我也认定自己是俊哉。”
“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你是想当德川家的养子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德川同学的父母是绝对不会认你的。不只不会认你,搞不好还会当你是夺走自家儿子记忆条的仇人。要是他们要求你归还那根记忆条,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拱手让人吗?”
“都让你别模仿健人了!!”岩差点扑上去揍他。
不行。离了记忆条,我就跟初生的婴儿没什么两样了。
“不,爸爸……”俊哉模样的人终于抽抽搭搭起来。
“听着,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插着德川同学的记忆条。明白了吗?”
“呵,你是在模仿健人,想拿我开玩笑?!”岩很是烦躁地说道,“健人确实有点窝囊,可你当着我的面模仿他,看着真叫人不爽。”
俊哉只得点头。
俊哉模样的人顿时一声惨叫,原地蹲下。“完了!完了!爸爸救我啊!”
岩时刻都用对待健人的态度对待俊哉,就好像他真的认为眼前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儿子。
“睁大眼睛,看看那面镜子!”岩抓住俊哉模样的人的肩膀,将他转向墙上的镜子。
俊哉却总也无法将自己当成健人。
“我……我……”
健人房里的书本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涟漪。他还看了健人的相册和家庭录像,却也毫无感触,甚至全无印象。
“冷静点!”岩抬高嗓门道。
父亲那边也就罢了,照理说母亲应该不知道儿子调换过记忆,完全有可能察觉到些许异常。但她只字不提,许是本就对健人漠不关心。
顶着俊哉面孔的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惶惑不安地走了起来,显得心神不宁。
老熟人提起旧事,两边却是鸡同鸭讲……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俊哉只得谎称记忆条和插座之间接触不良,害得他失去了部分记忆。据说以前真有过这类事故,只是概率极低。
“我……我才是健人啊,爸爸!”
渐渐地,俊哉习惯了扮演健人的状态。当然,他并没有变成健人,自始至终都只是模仿。但岩似乎将俊哉的变化解释成“健人恢复了原状”。
“那是健人,不是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俊哉走出校园,完成了培训,入职岩经营的医院,成了一名外科医生。
“这……这……这里还有一个我!”俊哉模样的人惊呼。
所有人都认定,他会是院长的接班人。
“你这是怎么了,德川同学?都没法正常说话了吗?”岩皱起了眉头。
然而,那时的俊哉仍未完全接受自己的处境。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医院确实值得庆幸,可这家医院本该由健人继承,没有道理交给俊哉。
“啊啊啊啊啊啊……”俊哉模样的人喊道。
但与此同时,他也能在逻辑层面理解自己就是“健人”,尽管没有一丝切身实感。只要还套着健人的皮囊,他就有继承权。问题在于灵魂。这副身体里的灵魂究竟是俊哉的,还是健人的?
“怎么了?”岩问道。
一天,岩突然病倒。
而且,那张脸正在尖叫。
起初人们还以为他只是劳累过度,谁知在精密检查中发现了恶性病变。再想办法治疗也来不及了。
眼前是自己的脸。
医院各部门开始飞速推进新老院长的交接手续。
俊哉对岩的安排并无异议。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记忆被健人的记忆所污染,反之亦然。
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在自己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迅速推进。俊哉不由得想起了替考后发生的种种。
“就这样等二十分钟,确保你们的短期记忆都消失了再插入。”岩说道。
岩的病情迅速恶化。
俊哉拔出位于下巴下方的记忆条。健人的记忆条在右太阳穴处。
俊哉被叫到了岩的病床跟前。
“你们都先把记忆条拔出来,放在桌上。”岩说道。
“健人,那件事都过去多少年了?”岩已奄奄一息。
考试当天,俊哉如约前往石田家。走进客厅一看,岩和健人已恭候多时。
“大概十五年了。”
岩似乎松了口气,对俊哉笑了笑。健人却仍低着头,一脸焦虑。
“当时你口口声声说,你觉得自己是德川俊哉。但现在回想起来,你肯定觉得那就像是一场梦吧?”
“麻烦你考试当天一早来我家交接记忆条。”
沉思片刻后,俊哉缓缓开口回答道:“不。说实话,我仍然无法相信自己是健人。”
“定金我就收下了。”俊哉将支票塞进口袋里。
“真的吗?”岩瞠目结舌,似乎相当惊讶。
“多谢,你可算是答应了。”岩紧紧握住俊哉的手。
“您没看出来吗?”
“好,我可以把记忆条借给你们,仅限于考试期间。”
“我还以为……那都是暂时的错觉。”
而且我也不会实际“参与”替考。说到底,去参加考试的还是健人。
“我只有德川俊哉的记忆。”
不,不是转让,只是暂时借给别人用一下。记忆条里的数据确实贵重,但法律对复制数据有严格的限制,所以不必担心里面的东西被他人拷走。只要从健人身上拔出来,再等个十分多钟,那些记忆就会完全从他的大脑中消失。
“但你后来应该积累了许许多多石田健人的记忆啊。”
俊哉长年使用这根记忆条,里面存储着他的种种经历。真能随随便便把这样一件东西转让给别人吗?
“准确地说,是假扮石田健人的德川俊哉的记忆。无论堆多少新的记忆上去,埋在最深处的终究是德川俊哉的记忆。”
他琢磨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偏要当自己是俊哉?”
俊哉对金额全无不满。然而,这是能轻易答应下来的事吗?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自己是健人。可惜我做不到。”
“我向你保证,即使东窗事发,你也绝对不会受牵连。还是说……你不满意我开的价?”
“那健人究竟在哪里?我儿子的灵魂在哪里?”
“听着……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我不知道他的灵魂在哪里。也许还在我体内,也许去了极乐世界。但我很清楚他的记忆在哪里。是那场可恨的电车事故永远毁掉了健人的记忆。”
“去考试的还是健人,你只需要借记忆条给他就行了。记忆条中的数据也是记忆条性能的组成部分,就跟硬件里的软件似的,你不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吗?”
岩闭上双眼。泪水缓缓溢出眼睑的缝隙。
“毕竟原则上考的是考生本人的能力,而非记忆条的性能。”
“天哪……我造了什么孽啊……”
“是吗?我认为这种行为处于灰色地带。问题不在于人,而在于记忆条。其实不同厂商、不同型号的记忆条本就有性能层面的差异,可升学考试并不会考虑这方面的因素,不是吗?”
“怎么了?”
“难怪您刚才说的是‘以某种特殊的形式替考’……可这种行为显然是不正当的啊!”
“我是一片好心……我还以为,这样就能让你……让健人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这人是想用钱购买个人努力的结果,好不傲慢。然而,他开的价钱也确实很有吸引力。
“您是说继承医院的事情?那您大可不必介意……”
“没错,你无须亲自替考。我们不过是想在考试期间借用你的记忆条罢了。”
“不!只怪我太羡慕德川俊哉了。”
“您要我把它借给健人?”
“您羡慕我什么?”
“我知道。”
“照理说,德川俊哉跟健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却轻轻松松考上了名门医大,都没有复读。”
“这是我的记忆条。”
“不,我也付出了跟常人一样的努力。”
哦,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我们家健人却连四五流的大学都考不上,复读了一年又一年。”
“我还真不这么觉得。因为这里有一根现成的记忆条,装满了解题的诀窍,无须再付出任何努力,”岩指着俊哉的记忆条说道,“我们不想努力,只想花钱买努力的结果。”
“学习这个事情嘛,确实要看天分的。天生不适合学习的人再怎么学都掌握不了的。”
“既然如此,您就不觉得健人应该再努力一点吗?”
“你……健人是这家医院的继承人。他必须当医生,没法抱怨自己不适合干这一行。”
“确实。”
“可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啊。”
“不是您自己说的吗?不把解题诀窍存在脑外记忆装置里,就必然做不出考题。”
“我不愿相信健人的天资特别差。他只是没把记忆条调教好罢了。只要搞到一根调整得还不错的记忆条,他就能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所以我在健人的朋友圈里物色了几个学习成绩特别好的……”
“这又何必?”
“于是就选中了我……德川俊哉?”
“您为何不好好教育健人,让他也努力把记忆条培养成那样呢?”
“我本想只换一天,考完就换回来。可你换了记忆条以后变化太大,让我深受震撼。”
俊哉愈发怒火中烧。
“您在说什么呢?”
“那又如何?”
“你原来傻乎乎的,问什么都只会傻笑。谁知记忆条一换,你的神态都变了。我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而且条理清晰。”
“差距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我是通过自身努力,把记忆条培养到了那个境界。”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而插入健人记忆条的德川俊哉简直笨得不像话,言行举止跟平时的健人一模一样。正因为一模一样,我才格外厌恶他。一想到考试结束后,这种愚蠢就会回到健人身上,我就忍无可忍。我的儿子必须出类拔萃。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那份愚蠢永久地强加在德川俊哉身上……”岩的喉咙漏着气,发出“咻咻”的响声,“于是我就付诸实践了。”
“嗯,这话没错。可那又如何?”
“您说什么?”俊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退一万步讲,就算解题诀窍是存储在记忆条里的,您就不觉得那些诀窍是记忆条的所有者靠自身努力构建起来的吗?”
“德川俊哉和你只是普通的初中同学,而且都毕业很多年了。我也只是‘初中同学的父亲’罢了。双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俊哉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岩仿佛是在指责他“耍赖”。简直岂有此理。
“什么意思?您不会是……”
“没错。”
“只怪我鬼迷心窍……回过神来的时候,木已成舟。我一心想要一个理想的儿子。就是这个念头,让我产生了毁掉那根瑕疵品记忆条的冲动。”
“您是说,我和健人在学习成绩上的差异,都是记忆条造成的?”
俊哉顿感头晕目眩。被列车撞得死无全尸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与此同时,他对岩生出了激烈的愤怒与厌恶。
“你们之间的差距,其实就在于记忆条。你的记忆条里有升学考试的诀窍,健人的记忆条里却没有。”
“岂止是记忆条!您是活活害死了一个人啊!”
“有所耳闻。”
“确实。本来我都忘了,是你提醒了我……是我杀了德川俊哉……杀了你的身体。”
“我儿子却连着五年名落孙山。”
“您不光毁了我的身体,也毁了健人——您儿子的心。”
“对。”
“记忆是心吗?”
“你成功考上了医科大学。”
“……我不知道。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德川俊哉。让我这么想的是记忆,而非灵魂。”
“什么意思?”
“是我剥夺了健人的人生吗?”
“准确地说,换的不是人,而是记忆。”
“天知道。至少,我的……俊哉的人生是被您剥夺的。”
“可……那您怎么会提起‘替考’呢?”
“当健人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幸福的呢?院长的位置迟早都是你的。你要是继续当你的德川俊哉,就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医院,只能上一辈子的班啊。”
“不,去考场的是健人,所以理论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幸不幸福我也说不清楚。但这并不是我真正的人生。”
“您刚才说,想让我替考?我是不可能代替健人去考试的。我们的长相差太多了,考官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这么看来,我是造了双重的孽啊……”
这人怎么突然扯起了考试结果和记忆的关系?他到底想说什么?不是在讨论替考的问题吗……
体征数值出现了变化。如果不及时进行治疗,他肯定撑不了多久。
“嗯,就算是假设吧。”
俊哉伸手去按呼唤铃。
“所以是假设?”
“别……”岩虚弱无力地说道,“再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医院归你了……但是……如果……”
“不,是我的一贯主张。”
“如果?”
“这是已经被证实了的学说吗?”
“如果你愿意给健人一个重拾人生的机会……”
“程序记忆是关于运动的记忆,好比怎么骑自行车,又好比怎么游泳。解题思路之类的东西应该不会留在脑内。”
“不可能的,他的记忆已经灰飞烟灭了。”
“不是说程序记忆是会留在脑子里的吗?”
岩握着俊哉的手,力气莫名地大。
“每个人的思维都有独特的模式。写小论文也好,做数学题也罢,这种模式都会有所体现。换句话说,只要掌握良好的思维习惯,就有可能提高考分。在我看来,存储在记忆中的不仅是单纯的知识,还有如何运用这些知识的诀窍。”
也许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在过去的十五年里,这个人一直都是俊哉的父亲。他把俊哉当成自己的孩子,想方设法帮助他。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不可饶恕的,但俊哉不介意让他平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此话怎讲?”
俊哉也用力握住岩的手。
“如今已经没有针对记忆力的考题了。但我认为,记忆与考试结果的好坏并非全无关系。”
“书房桌子的第二个抽屉里面……”
想当年,大部分升学考试测试的是考生的记忆力。然而在“大遗忘”之后,测试记忆力的考试退出了历史舞台。因为再也没人能靠自己的本事记住东西了。脑外记忆装置的问世也加剧了这种趋势。装置会帮人们记住一切必要的信息。只要你想记住,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无须付出特别的努力。评判记忆力的考试越来越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考试的侧重点变成了广义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好比观察力、逻辑思考力和决策力。
“什么?那里藏着什么?”
“没错。”
岩松了手,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听说以前会考很多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点。”
抽屉里面藏着一件令人始料未及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近年的升学考试跟我们那个年代有很大的不同?”
脑外记忆装置。
“您到底想说什么?”
肯定是健人的。当年岩谎称记忆条已彻底毁坏,却在暗中取回了它,存放在这里。
“长相并不重要,关键是内在,”岩说道,“不,说‘内在’也不太对。算是内在的表面吧。”
事到如今,已无法知晓岩有何用意了。
“替考?您是想让我替健人去考试?这……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啊!”俊哉身材修长,细胳膊细腿。健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胖子,可谓是五短身材。
但俊哉可以理解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此物托付给自己的意义。他是想让儿子重拾属于自己的人生。
“那就不绕弯子了。我想请你以某种特殊的形式替考。”岩如此说道。
俊哉摸了摸插在自己身上的记忆条。
“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这根记忆条本不该插在这里。它的主人被残忍地杀害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加害者也已经去世了。除了俊哉听到的那番话,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揭露真相,说当年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也无法改变既成事实。而且他还得承认自己当年参与了作弊行为。
“放心,我委托你做的事情不算犯罪。哦,如果对方闹上法庭,说不定会构成犯罪,但我们是不会露馅的。”
健人的记忆条就在眼前。它本该插在这副身体上。如果保持现状,他就无法当自己是健人。但只要插入这根记忆条,这副身体就能成为真正的石田健人。健人继承这家医院是天经地义的。将这根记忆条插回正确的地方,似乎也是正确的选择。他应该这么做吗?
俊哉只觉得眼冒金星,所幸没有丧失理智。“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干的。”
俊哉带着记忆条来到屋外,缓缓打量这栋房子的花园。
“事成之后,再付你同样金额的尾款。”
这些年,我一直都把这里当自己家。
支票上的金额相当可观,恐怕俊哉辛辛苦苦干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
然后,他走出院门,漫步于这座城市。
“这是定金。”岩递来一张支票。
细细想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居住的这座城市。一旦插入健人的记忆条,身为俊哉的我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是我最后一次欣赏街景了。
“嗯。”
俊哉信步城中,享受风景。
“好,酬金方面应该也跟你通过气了吧?”
他坐在河堤上,远眺在水面嬉戏的水鸟,看着看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嗯,因为健人叮嘱过我,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是时候了。
“我叫石田岩,是石田健人的父亲,”岩略略压低嗓门,“你没告诉别人要来这儿吧?”
俊哉从口袋里掏出健人的记忆条,细细打量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啊,对,您好。”
然后睁开眼睛。
“幸会。你就是在医大上学的德川俊哉同学吧?”中年男子说道。
决意已定。
“哟!”俊哉打了声招呼,同学却全无反应。
俊哉把那根记忆条扔进了河里。
同学本就寡言少语,也不跟人进行眼神交流,就知道低着头扭扭捏捏。
好险,好险……要是把这副身体交给健人,而他决定不再使用我的记忆条,那可就太惨了。
等待片刻后,同学与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副身体已经是我的了。不,应该说,这根记忆条已经是我的了。
在前台报上姓名后,俊哉被带进一间会议室模样的房间。
我以健人的身份考上了大学,当上了医生,积累了那么多年的经验,眼看着就要就任院长了。这个时候换回健人的记忆条,我就会灰飞烟灭。身体被岩夺走了不说,连精神都要拱手让给健人。到时候,健人将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院长的位置。也许这本就是属于他的未来,可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那么多,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更何况,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当然,我不该把他父亲的罪孽算到他头上。可“凶手的亲人夺走被害者的一切”是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同学让俊哉去的就是他家名下的大医院。
我不打算把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东西拱手让人。
实话实说,俊哉和他的关系很一般。除了姓甚名谁,就只知道他父母开了一家医院,家里条件很好。
因为这是由我自己开辟的,也应该由我来走的路。
俊哉很是困惑,因为一个初中同学突然约自己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