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午饭，张建国照例开着破桑塔纳停在小区门口等活儿。这个小区规模巨大，但位置算是郊区，过路的出租车少得可怜，离最近的地铁站也有两三公里，给了他这样的黑车司机充分的生存空间。不过拉黑车赚的钱终究是不多的。他叹了口气，想起昨夜那个梦里，似乎有个什么打车软件，注册后可比开黑车好多了。改天得去问问人，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好东西。
挂了电话，张建国彻底放松下来。
今儿运气还行，等了没十分钟，有个白领打扮的姑娘上了车，而且不是到地铁站这样的小活儿，直接到国贸大厦，这一单算下来怎么也能挣五十块。
“讨厌……”老婆有些不适应张建国突如其来的温柔，但明显挺开心，“那我起来给你热点东西吃，你慢点开。我等着你啊！”
姑娘穿着时尚，妆容精致，一上车就不停地打着电话。张建国心情不错，想等她打完电话，顺便问问那个叫U什么的打车软件是否真的那么好用，如果是真的，那自己等会儿就去好好研究研究。
张建国松了一口气，匪气的方脸上难得露出柔和的神色，“我刚刚车上等活儿等睡着了，这就回来，就是……忽然想你了。”
可惜将近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姑娘的电话一直没停，张建国倒是把来龙去脉给听了个清清楚楚：姑娘在讲自己的一个营销方案，却半天也没能说服对方，气鼓鼓地挂了电话后满脸的忧色，怔怔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发呆。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张建国听到老婆用没睡醒的声音埋怨：“才睡着就吵醒我，你怎么还没回来？”
张建国听不下去，随口说道：“姑娘啊，你刚才那个方案的思路不太对啊！”
“我操！”张建国想到梦中的内容，忽然有些害怕，自己也会莫名其妙被所有人忘记，赶紧拨电话给老婆。
姑娘转过头，有些提防着看着他，看样子对黑车司机的搭讪很敏感。
张建国没有什么文化，性格粗鲁直接，可在这个深夜里，他心里破天荒地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忧伤。也许是梦醒之前，那个叫杨京的家伙心里的绝望和孤独，他刚好完整地体会到了的缘故吧。
张建国也不在意，一边熟练地在缓慢的车流中插空当，一面解释道：“既然你们是做新品推广，扩大影响的方向是对的，但一味地要预算是不行的。”
这个城市里，真的有一个叫杨京的人吗？
“再说你的预算里基本都是电视广告、平面媒体，成本很高，而你说的那几个广告内容和形式都太平常，没有树立起品牌形象，转化率绝对会很低。刚才听你讲电话，你们的产品用户应该是三十岁以下的人群，这样的群体更喜欢新鲜有趣的非传统传播方式。
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梦里的内容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可是刚刚惊醒时那种真假难分的感觉实在太让人难忘了。
“你们的产品slogan是‘更年轻的生活方式’，你觉得花大价钱找个年轻明星代言就行了？naive！
他没有着急上车回家，缓缓抽着烟，回想刚才那个奇怪的梦。
“找个好点的广告公司吧，做几个短片，剪辑要利索，节奏快，调色明亮，旁白酷一点，重点在网络推广。再配套做几张平面海报，主要是投放地铁和公车站牌，平媒和电视广告可以根据初期效果再追加。”
小区门口路灯稀疏，没什么行人，过往的车子也少。现在是半夜两点过，自己刚才睡了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开了五六年的黑车，经验告诉他，今天估计也就这样了，看来是趴不到什么活儿了。
张建国一条条从容道来，听得那姑娘眼睛发亮，频频点头。
打开车门走下车，呼吸着深夜里冷冽的空气，点上一根烟。烟雾进入肺里转了一圈，这种微微辛辣的刺激感十分熟悉，张建国长长吁了口气。看着身边这辆开了十来年的桑塔纳，他想刚才的确就是被梦给迷住了而已。
车开到国贸大厦楼下她还有些意犹未尽，执意给了一百块车费，坚决不让张建国找钱，临下车时非找张建国要了电话号码后，有些感叹地说了句：“师傅，您这是真人不露相啊！我下次还坐您的车……”
最后，关于杨京的人生片段犹如退潮一样，以很快的速度在他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他慢慢地清醒过来。
姑娘转身离去，没有看到车上的张建国此时脸上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杨京的人生、张建国的人生，同时在他脑海中掠过无数画面碎片，他像是被强迫着看一场支离破碎的纪录片，意识既清楚又迷糊。
到现在他才回过神来，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个初中毕业的黑车司机，对所谓营销的了解就是电视报纸上的广告，连营销和推销的概念都区别不了，可刚刚却头头是道地给一个在国贸大厦上班的白领，上了一堂营销推广课——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张建国从指点后辈的得意情绪中清醒过来，觉得有些寒意。他想到了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
醒过来的那一两分钟时间里，他真的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张建国，还是杨京。
梦里的那个杨京……好像职业就是做销售的？张建国记得似乎在梦中杨京很在乎的那个PPT，就是做什么产品的销售方案。可是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很多细节已经很难想起来了
张建国不知道庄周，只有初中学历的他对哲学没有任何兴趣。他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一个简单朴实的判断：被梦给迷住了。
他不爱看书，但是每天都会看报纸，算是等活儿时的唯一消遣。报纸上偶尔会有这样的奇闻，某个人醒来后忽然会说一门外语什么的。张建国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好像还不经意讲了几句英文来着，细细想来，刚才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过那种给别人指点迷津的专业范儿真是感觉不错啊！
可很多时候，人们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因为科学也没有办法解释有些太过于诡异的梦境。就如庄周梦蝶，醒来后再也分不清到底自己是庄周，还是一只蝴蝶，于是在余下的人生里开始漫长的哲学思考。
要是自己遇到这样的奇遇也不错啊！张建国心情复杂地一边开着车，一边认真想了半天，却遗憾地发现自己还和以前一样，英文字母有多少个都算不清楚。
科学已经给出了确切的解释：做梦只是睡眠无意识的心理活动的投影。
“还真以为自己做个梦就变成文化人了？”张建国在心底自嘲。努力回想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英文词，是怎么念的来着，好像是“拿衣服”？
梦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