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眼神依然死死地盯着徐荣,仿佛看待敌人一样。
老头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气消失了大半,被徐荣这一下推得倒退了几步,最后还是没有站稳,缓缓坐倒在墙边的板凳上。
虽然这老头是无理取闹,但这样对待一个老年人,徐荣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可徐荣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打消了拉他起来的念头。见老头正慢慢地站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再理他,直接拿着毛巾走出了澡堂。
想到这里,徐荣没回头直接反手一推。老头抓着他的手很有力气,所以徐荣这一推也用上了全力,可没想到这一下直接按到了老头肋部那个陈年伤口上。
回去的路上,徐荣就有些后悔。
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这老头有病吧,好好说着话怎么就动上手了?就算把自己当成小偷,可溜进来洗个澡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虽然这场莫名其妙的冲突不是他引起的,可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是做得不够妥当。回到宿舍楼下时,徐荣叹了口气,掉转身子,决定回去向老头道个歉,不然自己肯定会因为心存愧疚难以入眠的。
徐荣感觉肩膀一疼,老头在说话的同时,一只手揪住了他。
澡堂里空无一人,徐荣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一来一去过了二十分钟,老头想必已经自行离去了。不过这也说明自己那一推应该没有什么事。
“三车间没有你这个人。”老头忽然又开口说道,“你到底是谁?这里是军工单位,外人不能进来。你跟我去保卫科走一趟。”
只是重新回宿舍躺下后,徐荣想起老头看着自己的阴沉目光,始终心里非常不安。
很久之后,徐荣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在当时他只觉得这个老头身上有一种气势,让自己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那种被冷冰冰注视着的感觉让他觉得很难受。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徐荣不经意地问了问师傅。他没有提昨晚的事,只是形容了一下这个老头的长相。
徐荣慢慢地从他身边走过,老头依然一动不动地堵在门口。徐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侧着身子让过他。但从老头身前经过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背后发凉的感觉。
师傅的回答却让徐荣非常意外。
这个回答似乎没有让老头满意,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表情古怪地盯着徐荣。
那个老头的确是厂里的人。保安科长,姓李。
“我在三车间实习。”徐荣三两下穿好衣服,拿毛巾擦着头发,简单回答一句后说道,“大爷劳驾您让让。”
可问题是,这个人,已经去世了五六年了!
徐荣被这样盘问着,有些不爽,知道遇到那种爱管闲事的退休老头了。
徐荣第一反应是师傅认错人了,可随着师傅的讲述,他发现这件事是确凿无疑的。李科长在战争年代曾身负重伤,以战斗英雄的身份复员来到这个厂的。徐荣一提到老头身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师傅马上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提起往事开始滔滔不绝,说这个李科长不光身手了得,军事敏感度也极高。因为这是军事单位,七十年代还曾抓到过两个间谍,曾轰动一时,李科长因此还受过嘉奖。
“你是谁?”老头的语气很不友好。
师傅兴致勃勃地讲着老头的传奇,旁边的徐荣却再次陷入了沉思。
只是那个老头看见徐荣后,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打量了他一下后,走了过来,站在徐荣面前。
这件事已经无法再用自己的记忆出错这个理由来解释了。
那个年代实习都有师傅带,白天跟着师傅后面干活,虽然现在已经军转民,毕竟还算是半军事单位,所以不能也不准到处乱走,虽然在厂里待了一个月,但徐荣熟悉的人并不多,所以也就没有和那个老头搭话。
如果说包子事件还有可能是自己相关的记忆出现混淆。但这个李科长,自己事先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啊!
老头的脸色有些苍白,穿着灰褐色土布做成的短裤,头发花白,而且有些稀疏。但眼睛依然有神,并不像一般的老年人那样昏暗无神。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遇见鬼了——坚信唯物主义理论的徐荣觉得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还有一种可能,则是他之前就曾隐隐怀疑,但比起前一种可能更加匪夷所思的:自己无意中,回到了过去。
徐荣猜想着这老头是怎么在这么重的伤势下活下来的,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此时徐荣不得不认真思考它的可能性,哪怕十分荒谬。
老头走进浴室的时候打着赤膊,汗衫搭在肩膀上。澡堂里只有一盏五瓦的灯泡,光线昏暗。可即便如此,徐荣也一眼就看到那老头右肋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从肋部上方一直延伸到腰上,虽然是陈年伤疤,但看起来依然惊心动魄。
徐荣心跳得有些快,问道:“这个李科长,是怎么去世的?”
他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然后第二反应是,这个老头有些特别啊!
师傅叹了一口气:“他身体一直很好,比不少年轻人的力气还大。可毕竟上了年纪,有天晚上独自在澡堂冲凉,可能是滑了一跤,导致心脏病发作。早上被发现时已经去了……”
徐荣简单地冲完澡,正在穿衣服的时候,澡堂里进来了一个人。徐荣的第一反应,这个人多半和自己一样热得睡不着来冲凉。
“哪个澡堂?”徐荣打断了师父的感慨。
澡堂是那种很老式的独栋平房,在宿舍区和厂区之间,从宿舍走路过去十来分钟的路。或许是时间有点晚了,澡堂里没有其他人。
“什么哪个澡堂?”
徐荣那个晚上直到半夜,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最后干脆爬起来,拿起毛巾和肥皂,准备去公共澡堂冲个凉。
徐荣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但顾不得那么多,追问道:“这个李科长,是在哪个澡堂去世的?”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正是炎热的夏天。
“你们年轻人还怕这个?”师傅哈哈一笑,自以为明白徐荣为什么脸色不好了,“咱们厂里就这一个澡堂嘛。没事,咱们讲的是唯物主义,不怕这个。”
住宿的地方是个单人间,只有几个平方米大小。这家单位是一家国营老厂,宿舍楼都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修的,虽然样式土气不起眼,却很结实。
徐荣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想起自己一推之下,李老科长缓缓坐下时的画面,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己不但无意中回到了过去,并且直接影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
大四的时候,徐荣被分配到一家军工厂实习。当时正是改革开放的前夜,军转民的浪潮正兴。单位的效益并不好,但好处是提供住宿,这对徐荣来说倒是很适合。因为单位和学校在城市的两头,相距甚远。光是这一点每个月就能省下不少时间,否则就只得从学校坐一两个小时的单程公交车去实习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