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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电话

很快,串音干扰就充满了时空电话网络。未来的人一小时一小时地穿过时间,将包裹“过去对话”的缆线一小时一小时地拉长。过去的科学家就像一个个小站,他们接收信息,再将信息接力往更前或更后传递。这样,缆线便延展了十六年之长。但,再没更长。在2004年这个封闭的年岁,那一代的科学家,因为某种原因,拒绝被电话里那些声称自己是未来人的低语声蛊惑,拒绝在建立什么荒谬的中性电子发生器上费钱,拒绝相信这一现象背后的物理学。没有了这一代科学家的帮助,时空电话便突然停滞了。于是,某个日期以前的人对这一科技毫无所知,对他们来说,这一切还尚未发生。

最初,研究者们建立了一个连接过去的积分网络,事实上,他们为中性电子连接建立了驻波单向通道。理论支撑可以说是得益于虫洞物理学,但网络十分有限,因为它还缺乏必需的物理基础设施建设。他们给过去的科学家打电话:有时候给自己打电话,有时候是别的科学家。他们向他们解释情况,教给他们建立中性粒子发生器的必要知识,把他们连接回通信线路里。而一旦网络建立,过去的人就被联系上了,显然,过去的人就能再用该通信网络与未来许多年的人对话,与原来科学家使用的电话终端对话了。

在未来的时空,研究人员尝试了,失败了,再尝试,又失败了,始终无法建成一条规模巨大的电缆——几百万英里叠加几百万英里的长度。他们向小行星发送宇宙探测器,意欲通过太空到别的行星上采矿,在太空改良、铺设大型电缆,这样地球上的人就能连上电话线,并利用它给更遥远的过去打电话。给封闭岁月2004年之前的人打电话。可惜,整个项目花费高昂,还不能为提高大众生活质量带来任何益处。一个人在2010年下赌注,然后给一个明天的电脑主页打电话以求指导,但结果是,在这种情况下,赌博种类萎缩至仅剩长周期赌博。人们可以在今天发现明天的新闻,但明天的新闻几乎总仅仅是今天新闻的外推。

通过让信号在此循环内循环九百次左右,中性粒子每年有效开通一条通往过去的电话线。问题是,频繁通过同一电缆会降低信号的完整性。试验这一新奇迹的科学家们能通过它获得十一小时开外的传真信号、网络连接信号。将之延长至一日之内,也就是将原来的循环进行两遍,网络信号就变得时强时弱、不稳定,并龟速得让人痛苦——实际上,慢到根本谈不上划算了(如果把运行时空电话系统的重大开支考虑进去的话)。传真信号比较好,但只有少量的视觉信息是通过收发传真传递的。任何超过一天的,因为带宽太小也太脆弱,便没法儿接入网络信号。但是,就算循环两千次,虽然可能带点噪声,但信号还是能具备相当的完整性。循环再多次,那噪声和静电干扰就会吞掉有意义的信息交换了。

随着网络的发展,人们开始给身在过去的朋友、家人打电话,提醒爱的人近在眼前的死亡或者告诉他们要买哪支股票,可是过去以一种奇怪、物理持续性的方式固定不变。你在读这个句子的时候,并没有固定不变。我并没有这么说!但,还有就是,当你读这个句子时,你处在现在,处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这才是你永远所处的位置。写下它的我,则处在过去。这就是真相。而即使你给我打电话,这样我桌面那个蓝黑色塑料佛祖形状的机器会响起来,你能与我通话,但这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几乎每一个案例都是如此。你没法儿真正接通到我,几乎不可能。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个,但这是真相,你还是知道比较好。信息的确能往回流,但很缓慢、很绵腻。当正向流动时,它却能流动得更加迅猛。因此,虽然人们打电话给他们爱的人,提醒他们即将到来的死亡、告诉他们哪支股票能买,但爱的人还是死掉,而也没发现谁因为早前自己的投资更明智而一夜暴富。这些都没有。当然,它仍旧有可能发生。理论中并没有说这永远不可能发生。

光大约能旅行5,865,696,000,000英里。

所以,2019年转到2020年,2020年转到2021年,人们可以与2004年到2038年间任意时间点的人通话,但没人能架设起超长电缆,以使技术人员获得2004年以前的清晰的中性粒子信号,连上过去及未来的网络。这样似乎没什么意义。

技术人员沿着数百万英里的电话电缆小心规划路线,绕过无数尖角,在海底飞速来回穿梭,然后每经过五十码,冲过由另一支杆子撑起来的中间线段凹下如笑脸的路线,对着更大城市的电子意面旋转、环绕。规划的路线要经过所有这些节点,而且沿线上都投入了粒子。

3

国际的、国家级的、地方级的所有加起来,世界有线电话网络总长大约7,672,450,000英里,而且,电话线与电话线之间相互联结,要是不联结,电话网络也根本无法运作。我们讲的是电缆、铜,或者某种电子导电的材料;光纤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好处,因为光子无论是被切片,还是被切丁,它都是以光速运动。中性电子——一个挺自我矛盾的叫法,但比意大利人提议的“反电子”强多了,因为一个反电子一定是一个质子?——总之——这些有如鬼神的粒子运动十分迅速,几乎瞬间完成位移,但它们只有在某种能同时传导它们如影随形的反粒子——逆相电子——的材料中,以上才能实现。借助沿着电话线规划的路径,一颗中性电子能瞬间通过七十亿英里长的电缆。电话线成为通往过去的大门;当它们到达时(要是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它们是从过去来的。这是因为,要通过人们精心规划的电话线,光需要花费大约十一小时。这也就意味着,电缆的另一端在十一小时之外,所以,逆相电子的瞬间传输实际上在时间维度上往回穿了十一小时。任何其他的发生方式都是违反因果定律的。我肯定你能跟上我的思维。

一只电话响铃了。

2

电话的外形酷似一个锥形长条面包,由血棕色塑料浇铸而成,前面有一个像扣环的宽大钢圈,钢圈圆周打了许多小空洞。电话听筒,骨头形状,在机座里及时颤抖着响应铃声。铃音是机械的铃音,内置在那东西的空洞机体里,所以,铃声一响,整个设备就微微颤抖。听筒与电话机由一根棕色的电线连接,厂商刚生产出来时,电线卷曲的样子与DNA链条一模一样,但现在,这根电线纠结缠绕在一起,有的地方伸展如直线,有的地方又揉成一团。

这正是那个母亲所希望听到的。她甚至长吁了一口气。问题的大山移除后,剩下的就是碎石堆了,也就是聊聊天气,侃侃大山。“所以,我去了摩洛哥?”“嗯,是的,妈。”“嘿,斯坎内尔刚获得了桌游冠军。您应该下注,有可能会暴富。”“亲爱的宝贝,我觉得它应该不是这么运作的。”“你照顾好自己。”“嘿,您也是。”诸如此类。你知道的,就那些东西,妈妈和女儿会在电话里聊的那些。

电话放在厨房内靠墙的一个架子上。或许,你会称呼这个厨房为迷你厨房。西边靠墙的一块区域,有一个小洗涤槽,洗涤槽旁边架子上是一个矮小的冰箱,冰箱顶上则放着一个烧水壶,再旁边是一个双耳炉盘。南面靠墙处,齐腰位置是一个架子,上面摆着各色储物罐,有咖啡罐、茶叶罐,还有糖罐,还摆着三个有柄大杯,大杯旁边是电话机。东边墙上有一扇门,北边墙上贴着电影《角斗士》的宣传海报。有人打印了一个叫弗农·圣卢西亚的人的头像,将它粘在了海报中一个明星的脸上,这一举动的幽默源于肌肉健壮、相貌俊美的电影明星与本质弱不禁风、暴躁易怒的圣卢西亚之间的讽刺对比,而后者监管着三个在此工作的研究室技术人员。

“好好好,我确定,我确定,真的很确定。”

现在,整栋建筑里只有一个技术员。时间刚过晚上七点,别的人都回家了,剩下的这唯一的技术员叫罗杰。他走进小厨房。

“你确定?真的确定?”

电话刺耳的“丁零零”声停下来了。

“当然。”

“分机号3-5-1-1?”

“但我必须问你,因为现在你十六岁了,你可以告诉我了。你是否庆幸我生了你?”

听筒里传来遥远的有节奏的重击声,它盖过一个似雨声的白噪声,再往后,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非常细小的人类的嗓音,抑扬顿挫的声音,吹口哨的声音。但,没有言语。

“妈,您这样让我觉得很诡异。这整个谈话都很诡异,这整个概念也很诡异。”

“喂?”罗杰说,“喂?”

“嗯,我给你打电话这会儿,你还没出生呢。所以,我想问你,”她深吸一口气,“你是否庆幸我生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你开心吗?”电话线里又出现了毛毛雨似的寂静。“对于这个问题,我是绝对、绝对很认真的,我的宝贝。我很认真,因为小孩子可能会说……”但她觉得很难找到那些词,“因为小孩子会说‘我恨你,我希望我永远都没有被生出来’。我的宝贝,对父母来说,这真的不堪入耳。你明白吗?”

电话里的咝咝声犹如海浪般涨起又落下,细碎的爆裂声越发频繁地冒出来。背景里的“呜呜啊啊呜呜”有可能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讲话……没法儿接通到更早的时间……

“甜甜的十六岁。”

“喂?那个,”罗杰说,“信号不好。”

“我想问你一件事,我的宝贝,而且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知道,那边的你已经十六岁了,对吧。对吧?”

一阵碾压及冲水的噪声,突然信号又清晰了:“……十分紧迫,我们得到消息……”但,随后伴着一声欢快的、似号角吹奏而出的喵声,线路信号消失在了静电干扰里。

“但,还是让人难以置信。不是吗?”

“喂?信号非常坏。”

“你知道的,它运用的是普通的电话系统。”

除了噪声,什么都没有。

“哇哦,妈。哦,哇哦。我在电视上看过这个节目,真是一个很大的大事件,在当时,差不多几十年前。而现在,这事就发生在我身上!而我只是,啊,只是在用一个普通的电话。”

罗杰把听筒放回机座上,慢吞吞地走回办公桌前,他摁亮灯,犹豫着要不要回家。今晚,家里没他什么事,他的女朋友——一个叫斯黛拉的女人——正在外面和她的四个朋友一起享受“闺蜜之夜”。这四个朋友分别是苏珊、苏珊、米兰达以及贝尔。他不想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待在办公室一直工作到睡前也不是什么吸引人的事。他觉得脑子有点闷,有点晕乎,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处理手头的工作。

“是的,我的宝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晃悠着回到厨房,烧上热水壶。他观察着三个带耳大杯中靠近电话的那一个,没事找事地,他把手指伸进杯沿内侧。在他身后,壶嘴就像一个小型烟囱,涌出汩汩水汽。

“这是什么时空电话吗?是吗?我读过相关资料,也可能,也可能我在电视上看过相关报道。您真的是从过去给我打的电话吗?”

罗杰改变了主意。他告诉自己,已经喝太多咖啡了。大部分时候,每天六或七大杯,还都是浓咖啡。

“是的,我的宝贝。”

他走回工作台,关了万向灯。

有那么一会儿,电话线里只有杂糅了噪声的寂静;电话另一头的人静默无语,电话线里一片空白,只有轻微的咝咝声,以及类似叶子摆动的沙沙声。然后,女儿说道:“哇哦,妈,真的吗?”

电话又响了。

“我亲爱的宝贝,这通电话是从过去打来的,”母亲说道,她的心脏刺戳着她的肋骨,“我说话这会儿,我跟你说话这会儿,事实上正怀着你。你正在我肚肚这儿,我正在跟那儿的你说话。”

当他拖着步子回到厨房准备接电话时,他发现自己正在想,这电话铃声到底有多烦人,如此没完没了,就像一个机械宝宝在哭泣,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他讨厌这样。

“这儿?”

“分机号3-5-1-1?”

“不,亲爱的,我在这儿。我在伦敦。”

这次声音变得清晰些了,虽然静电干扰还是那么刺耳,让人分神。“求你别挂电话!这很关键……一定要听我们必须传达给你的消息。”“噼啪”一声——好像木板断裂的声音——将句子断成了两半。

“妈,您不是在摩洛哥吗?您是从摩洛哥打过来的?”

“抱歉,”罗杰说道,他的内心是恼火的,而不是被什么吸引了的好奇,“你要找谁?”

“我是你妈妈,玛丽安娜。”

“机构……”咝咝声与咔嗒声淹没了整个句子的剩余部分。

“我是。请问,你是?”

“让我来告诉你,你这是怎么回事,”罗杰气急败坏地说,“你不小心拨了两次1,你想连到3-5-1-7,但你的手指不小心按了两次1,然后就把你接到这边了。这边没人,除了我,我也马上要回家了。打3-5-1-7,它会把你接到值夜班的秘书的。”

妈妈快速呼吸一口:“玛丽安娜?”

“不!不!”那个人声音里的恐惧明显到足够突围静电干扰带来的咝咝声和哗啦咔嗒声,“求你别挂电话。我们已经努力把电话打到尽可能早的时候了,而且,这边的边界,一秒钟一秒钟地,一直在后退。再过一小会儿,就会太晚了。你明白吗?”

“喂?”

“不,”罗杰愠怒地说,“我不明白。”

一个母亲给她的女儿打电话,这通电话花费她将近一万八千欧元。她拨打的号码有几百个数字长,但已经过缜密计算并存储在一段提示音中,因而拨号只消几秒钟。遥远的电话那一头,提示铃音悦耳地击打着鼓点,一下,两下,三下,“嘚嘚”听筒被拿了起来。

“我没法儿再强调了,你的未来岌岌可危。我们所有人的未来都岌岌可危。在我们前面的人,刚刚遇到了灾难,他们给我们打了电话,然后我们给你打了电话。对你而言,这听起来可能很奇怪。要想改变事态……必须在你那边动手,必须在你的时空,必须由你动手。”

1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罗杰说,“这是什么恶作剧吗?你是赛博吗?”他想,这明明就是赛博会搞的那种恶作剧。

亚当·罗伯茨,伦敦大学教授、科幻小说家,直至目前共著有十四篇小说,新近两篇分别为《杰克·格拉斯》(2012年古兰茨出版社出版),《海底二十万亿里》(2013年古兰茨出版社出版)。他与妻子以及两个孩子一起住在英格兰伦敦偏西的地方。没有养猫。《时空电话》最初于2012年发表在《无穷加》杂志。

“求你了,不是的。你听我说,你不必相信我,你相不相信我没什么所谓,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简单到几乎不用占用你一丁点儿时间。你所要做的就只是……”

陈小红/译

但罗杰再次挂掉了电话。他站在那儿,盯着烧水壶看了一会儿,任思绪自由飘荡。他想到了赛博,一个他从来就没喜欢过的男人。经过一系列七拐八拐、无法轻松表达描述出来的联想,他想到了那次在法国度假,想到了另一个朋友,想到了斯黛拉,最后想到了斯黛拉的一个朋友——苏珊。上一周,他和苏珊接吻了,但很快在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前两人就分开了。大家都吓坏了。那是在一个朋友的派对上,在黑暗中,在远离了众人的公园尽头。星空下,有两个抽烟的人,周围是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人群喧闹声以及沉闷的派对音乐。接吻,分开。一条没有选择的路。可是,谁知道呢?不能告诉斯黛拉。他肯定苏珊也是这么想的。最好压根儿就别提这事,而且绝对不能告诉斯黛拉。

亚当·罗伯茨/著

他穿上外套,正准备锁上研究室时,电话又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