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渐停下来,拿掉了面具:“你认识他,我听说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认识他。”
“他到来时是黄昏时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他是一个难对付的老家伙,但是……”
茱莉亚眼睛灼热:“他有妻子和孩子。”
“一条小道引向池子,小道上有几块石头,还有一节小树枝躺在上面。我知道不能惊扰这一切,所以,我走到地上,给我的埃菲尔德式步枪上油,静静地等待。我等了一两天,但是我很有耐心。饿了就吃我的口粮,渴了喝池子里的水。
“我已经保证他们的安全了。他从神殿的祭品中拿出了一部分留给他们,我保证他们会得到这些,收起了我自己那点在意和纠纷。我们知道自己不是这份工作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说吧,我们是靠着借来的时间活着。”
“神殿就在小姐您背后的那个出口。有一个树丛,里面的树都被风刮断,有一圈石头,还有一个很深的池子。当我走过石头圈,走到池子旁边时,风声没有了,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他指着那些被摧毁的神殿:“诸神也愈来愈明智,知道事情不会总按他们想的来。”下士告诉了她自己正在建的防御工事和陷阱。就好像租户在告诉房东自己做的改善一样,茱莉亚这么想着。她知道这就是将来他们俩相处的方式了,她会一直怀念高贵的阿尔西。
“战神告诉我很快女王的部队就会招募新兵,需要的是新想法和新血液。在黎明前他把我领到了一个小山的神殿,留我一人在那里。
就在她离开前,斯莫利问道:“小姐,我在想,方便时能否见到您的儿子?”茱莉亚什么也没说。她去看了祖母,祖母已经八十岁了,但脊背仍然笔直,且按着道家理论生活在一个闲置的漂亮屋子里。她的随从是一个来自普韦布洛的妇女,矮小、安静,但是目光敏锐。
“总是这样,一个逃跑的奴隶杀死老牧师,占领了这里。我被吓住了,不是杀人这件事,而是英国人永远不可能是奴隶。
“蒂姆是我们参与过程中最重要的部分。”老妇人说道,她坐在一个满是马驹饲养表和照片的桌子边,“你和我都是先驱。”
“尽管‘他’话语动听,但是没人看到我起身时,拿起了我的埃菲尔德式步枪。他在黑夜中带着我前行,在我耳边说话,讲述神殿和住在其中的牧师。
“他只是个孩子。”
“‘他’出现了,我想是耶和华,通红的双眼,脑后有烟。‘他’就说话了,似乎他本人就是战神。我注意到他戴着头盔,手持一把带火的剑。‘他’告诉我他会保护我,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被带到神殿时,也是。想想你有多爱阿尔西,他肯定想你这么做。你会有你的奖励的,和我一样。”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但是我可以听到尖叫声,想着他们要来了,我可能要一辈子在热煤上舞蹈,于是我开始了从未有过的祈祷。
“奖励是?”
“遵循诸神的意愿,我到了这里。因为山里的一场恶心的战斗,每个人都要死了,军官倒下了,一个中士走了,我躺在地上朝上看。
“在你生命中的此刻,如果我告诉你,你会鄙视它们的。但是,时机合适了,它们就会显得不够用了。”
死去的动物躺在绿洲周围,她猜测水可能有毒。谋杀犯戴上了银质面具,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响起,茱莉亚打了一个寒战。
茱莉亚知道她会按照国王要求的做。但是那个夏天,罗伯特驻扎在了夏威夷,所以她和丈夫一起去了,没有回艾利山。第二年的8月,她生了塞西莉亚。再后来一年,罗伯特因为战机着陆航空母舰时撞到甲板而受了伤,住进了加利福尼亚的一间海军医院。他的肩膀碎了,但是复原得很好,一个三厘米的切口从左耳一直延伸到下巴,让他笑起来有一点点不对劲。
“约翰·斯莫利下士,英国女王陛下精锐步兵团,”他说,“乐于为您服务,我的小姐。”当他们进入“寂静之屋”时,茱莉亚四处望去,发现沙漠神殿有残骸,沙上有碎了的容器。
即使躺在床上,他也给人很强的距离感。脾气像刀,而且非常鲁莽,似乎他也感知到了死亡、命运和诸神的意愿。战争结束时,罗伯特获得了一枚海军十字勋章,用他标志性的微笑和伤疤换来的,正如他自己所说:“在他们还记得时,可以获得五万张选票。”在他自己父亲的反对下,年轻的麦考利从曼哈顿西岸开始竞选国会。现任者,也是老麦考利的同盟之一,深陷一宗贪污丑闻中。
当茱莉亚接近小筑时,她看到了那个陌生人。但是这是她的土地,所以她没有犹疑。那个陌生人脸色蜡黄,胡须剃得很干净,他在等她。她走进门廊时,注意到了他。茱莉亚知道,最近的某个时候,他谋杀了阿尔西。
罗伯特赢得了初选和选举。他可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是他竞选的标志。茱莉亚曾经短暂去过小筑几次。在其中一次拜访中,下士告诉她:“我知道一个孩子会造就我的毁灭,但这个孩子会是一个小女孩。”另外一次拜访中,他说:“如果你能让我和你的儿子说话,诸神会认为你帮了很大的忙。”然后,就是第二年夏天一个明媚的早晨,茱莉亚把两个小女儿留在了嘉德大宅巨大的婴儿室里,带了蒂姆去“斯通汉姆小筑”。就好像是仪式的一部分一样,她让艾德夫人打包了午饭。
雪刚刚融化。嘉德大宅空空地矗立着,露台隐蔽的角落还有一片片的雪。雕像们看起来似乎仍然很后悔没有穿衣服。茱莉亚找到了一双合脚的胶鞋,立刻向着“斯通汉姆小筑”出发。夏季时,艾利山非常安全,到处都是自行车道和登山组织。在冬天,干燥的河床流淌着冰冷的水,鸟儿点缀着灰蒙蒙的天空,湖一般大小的水坑出现,斜坡光秃秃地立在那里。
她还在篮子里塞了一包下士喜欢的Luckies烟,开始朝山上出发。她七岁的儿子,和他很少见的父亲极相似,四处跑,拿着玩具枪朝假想的敌人开枪。
百特大酒店的酒吧是一个军官俱乐部。在奥林匹亚大道上,一些最大的房子在战争期间被征用。工作人员的车、帆布顶的卡车停在环形车道上。
晒黑消瘦的下士正坐在后门廊,一边吸烟一边擦拭他的枪。蒂姆睁大眼睛看着他。
茱莉亚感觉空落落的,有点怅然若失。她重读了《变形记》和《奥德赛》,想了很多关于阿尔西和“寂静之屋”的东西。她上一次去艾利山已经是两年前了,一整个冬天,她都感觉自己仿佛被指引着要回去。早春的时候,她把孩子交给保姆和祖母照顾,坐火车从纽约到了波士顿,从波士顿到了班戈。她是早晨到的,艾德夫人在车站迎接了她。他们开车经过了很多房屋,只要有人在军队服役,家家都有胜利花园[24]并且在窗户上贴“V”[25]字。在大陆的尽头文洛声桥新建了一个哨兵站。在战争期间,陆军信号兵接管了单身汉中心。
“你是一个突击队员吗?”在介绍并知道他们的客人是英国人后,他这样问道。
在拥挤的火车上,海员睡在行李架上,她和一个菲律宾裔的护士一起为她们在南太平洋海上的丈夫哭泣。她和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妇女聊天儿,那个妇女抱着四个儿子。
“他们是海军,”斯莫利说,“我是女王,或者现在是国王的士兵。”茱莉亚盯着下面的镜湖。除了斯莫利在讲话时,她可以想象阿尔西还在那里;在可敏死后,她祖母一定经历过比她更深刻的情感。
当罗伯特·麦考利从旧金山乘坐“星座号”航空母舰出发时,他们的儿子蒂姆还不到三岁,女儿刚刚出生。茱莉亚看着他远行,发现自己是送别大军中往回走的一员,妇女们在送别了丈夫、儿子或者男朋友后开始返回。
“你杀过人吗?”
一切如她所说。珍珠港事件发生一个月之后,罗伯特就在彭萨科拉的海军战机训练基地了。这对夫妻的主题曲是“无法磨灭的回忆”[23]。
“杀人从来不是一件好事,小伙子。有时候是必要的,但绝不是好事。”斯莫利说,“你觉得我们问问你母亲我能否带你四处逛逛怎么样?”
“将会有一场战争,而他会当战机飞行员。”海伦在见过罗伯特以后这样告诉茱莉亚。在她孙女问她如何得知之前,她不耐烦地说:“除了傻子,谁都知道要打仗了,而开运动汽车的年轻人总是要当飞行员。”
后来,在他们回旧小屋的路上,蒂姆对下士肃然起敬:“在一个丛林里,他向我展示了他设的陷阱。他告诉我我会成为一名伟大的领袖!”
“我见过共和党人最好的政治直觉之一,”纽约州的州长听到这一消息后如此评论,“要在弥撒中被人看见,”他这么告诉他的儿子,“要在天主教堂中养大孩子。有嘉德家族的金钱支持,再没必要四处签混凝土的合同了。”
当茱莉亚的祖母在旁边时,她要求蒂姆保持沉默。他同意了,也遵守了自己的诺言。事实上,蒂姆很少提及小筑和神殿。茱莉亚猜想是不是斯莫利提醒过他不要说。后来,她惊讶地发现她的儿子很轻易地接受了成为诸神之选。
“间接知道。你慢慢会懂的。婚礼必须是小型且私人的,让婚礼面向公众不会有什么好处。”
“你早就知道了。”
“既然那个爱尔兰人能登岛了,还有什么呢。”
“你们会是一对非常般配的夫妻,”她说道,“你们会非常幸福。”
“甚至都不从后门走。”
她笑了,知道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但是她不在乎。礼貌的社会研究海伦·斯通汉姆脸上的表情,希望能找到她必然感受到的愤怒和愤慨。她财产的继承人居然要嫁给一个爱尔兰人!一个天主教徒!一个民主党!但是当茱莉亚在嘉德大宅的书房走近祖母,公布这个消息时,海伦什么反应都没有。她的眼睛仍然像法国边上辽阔的大西洋一样深蓝,当然,也一样深不可测。
那年夏天,海伦·斯通汉姆·嘉德待在了新墨西哥,但是嘉德大宅访客激增。“全国各地声名显赫的民主党人都来到这里感受这座大宅。”正如国会议员麦考利向他妻子嘟囔的一样。共和党领袖在嘉德大宅用橡木和皮革装饰的书房里抽雪茄;容光焕发的青年草原民粹主义者和固执己见的卡罗琳娜州的民主党成员在一处饮酒,话题围绕着金钱、影响力、下年的全国大选以及约瑟夫·肯尼迪在马萨诸塞州的儿子。
罗伯特几天后就求婚了。“邻居们会烧毁你房前草坪的三叶草的。”当茱莉亚同意求婚时,他这么说。
在这些人之上,年轻的麦考利和他可爱的妻子站在粉色大理石楼梯的拐弯处。茱莉亚开始对这个游戏感兴趣,这些让她想起她祖母的饲养表和赛马。
“直到这一切发生,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一见钟情。”第二天下午,当他们俩独自在一起拥抱着彼此时,她这样告诉他。
第二年夏天,海伦·斯通汉姆·嘉德回到了她的住处。百特大酒店的午后让人昏昏入睡,到处都是遗孀。
茱莉亚·嘉德和年轻的罗伯特·麦考利的心被彼此深深锁住。那个下午,她的脑子全都被他占据。之后她收到了一封电报,上面说:“抱歉唐突,但是没有你我没法儿生存。”
“像皇室一样被埋葬。”
当茱莉亚问格蕾丝这个年轻的男子是谁时,她的语调让这位希普顿的女继承人看了看她:“那是罗伯特·麦考利,那个蕾丝窗帘恶棍,纽约州长的儿子。”
“在山上的小筑。”
在这一刻之前,茱莉亚经历过小女孩敏感的心思,还有正经的调情。然后,她的眼神和那个穿着骆驼毛夹克的年轻男子的眼神交会。茱莉亚没有注意到正看着他们的那个男孩,所以她没有看到他调皮的笑容或者感受到箭,但是很快,她的心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似乎是回到那里去死。”
茱莉亚和她的朋友格蕾丝·希普顿正赶去上网球课。在路边,一个年轻的男士正在帮他瓦萨学院[21]的女同学坐上一辆MG Midget[22]的座位。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这就是后来很出名的那个笑容。再一眼,很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看后来自己会娶的那个女人。
“她孙女和孙女婿会继承一切。”
那年秋天,她如祖母所愿去了拉德克利夫。在那里,五光十色的生活让年轻富有的茱莉亚把诸神抛到了脑后。甚至,在她年长后,在普雷多街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诸神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恐惧弥漫了整个空间。
尽管她很喜欢阿尔西,茱莉亚仍然认为这些都是算命的东西。她开始和普通年轻人一样,认为国王和十二出口神殿只是童年的玩具之一。
一个温暖的8月午后,吹着轻轻的海风,在“斯通汉姆小筑”的后门廊,茱莉亚坐在祖母的对面。“只有富人才能保存过去的记忆,”海伦告诉她,“对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来说,巨大的财富可能会被误认为是魔法。”
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后,茱莉亚拜访了国王。在银质面具之后,阿尔西说:“诸神找到了你,你会带着他们的保佑祝福开心地结婚。诸神会保护你的孩子。”
在她们下面,稍早些时候,一组人在镜湖边野餐。尽管有野餐的人经过,但是现在,岸边很荒凉,水面平静无波。没有国王的影子。海伦的眼神仍然很敏锐,说话仍然很清楚。“死的安详,”她说,“是诸神的礼物之一。”
茱莉亚的祖母参加了她儿子的葬礼,一滴眼泪也没流。一些人称这种态度为坚忍,另一些人则认为她是冷血无情。百特大酒店或者单身汉中心的人一点也不知道海伦·嘉德的一生最爱可敏,在俩人一起度过的二十年中,这些事件都会到来的暗示她早已收到。
茱莉亚希望她能想起来多问祖母一些关于他们的生活如何被神殿改变的问题。
到那时,在百特大酒店,鸡尾酒时光已经代替了下午茶,穿着白色网球服的男士们交叉双腿坐着,女士们则两脚平放在地上。人们已经不仅仅是在小声地讨论丑闻了。茱莉亚知道她母亲在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再婚一定会被人们大肆讨论,自此她母亲决定待在欧洲,而她也很少再见到母亲。
她意识到自己那么小就被带去见它,是因为海伦无法忍受和那个杀害了她最亲密的人的人相处。
“但是,在斯托克俱乐部[20]门前,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士,被称为‘女招待’。说不定他就想着这种死法呢。”她听到他们都笑了。
两个人静静坐了很长时间。老妇人说道:“我最亲爱的孩子,我觉得你可能会对这些感兴趣。”她指向桌子上的一个皮革文件夹。
她十五岁时,父亲死于一次意外。人们都表示了真诚的哀悼。但是,茱莉亚站在一处打开的大门外,听到有人说“真讽刺啊,闪电般的嘉德居然丧命于超速的出租车下”。
茱莉亚打开文件夹,看到了几张照片。她盯着照片看,震惊于绿荫满布的剑桥街上,年轻的夫妻在第一眼看到彼此时张大了嘴。她不能一下子吸收所有的细节:送货人从货车上跳下来,年老的绅士外出散步,男孩在似乎是父母的人身后慢慢挪动,他穿着凉鞋,个子不高又显得很异类,只有他看到了那个高个儿、有深色头发的年轻男士和一个高个儿的金发年轻女士互相对望。
数年以后在“旧小屋”的一个晚上,茱莉亚看向窗外的黑夜。她看到了日光下的艾利山。小筑和树丛已经不见了。它们曾经矗立的土地也被敲开被腐蚀。她告诉艾德夫人第二天早上自己要去探访“斯通汉姆小筑”。入睡后,茱莉亚记起了小筑曾经的样子。孩童时,她在单身汉中心学会了游泳,也听过了艾利山一直在旋转的故事。被驯服的男士穿着游泳短裤,解放的女士穿着一件式的泳衣,在一起游泳,谈论有用的柯立芝[18]先生还有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19]。
“你早就知道……”茱莉亚一边抬头一边说。她不敢呼吸。她的祖母仍然微笑着,眼睛大睁着,在她旁边站立着一个人,戴着银色面具,很高很优雅。不是斯莫利下士。他戴着头盔,穿着凉鞋。他戴着的那个银色东西让茱莉亚想起了赫尔墨斯和墨丘利[28]。
4
茱莉亚喘了口气。她的祖母轻轻地倒下。海伦·斯通汉姆·嘉德的双眼空洞无神。她的生命结束了。那个人也不在了。
国王说起自己死亡的方式就像提起季节的变迁一样。在那之后一段时间,在拜访“寂静之屋”时,茱莉亚注意到岩石岛上有井架和钢铁的容器。当她问起阿尔西又一个神殿的毁灭时,他似乎蹙了蹙眉,摇了摇头,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5
“神殿和神存在的时间一样长,某天,沿着其中一条道,我可能会碰到继承我的人,”他告诉她,“当诸神希望这样时,那个人就会替代我。”
“秋季的第一天。”茱莉亚回来的第二天,在下到“旧小屋”的楼梯时,玛莎·艾德这样说。一个野餐盒已经打包好了。茱莉亚没有给斯莫利带香烟,并且有理由相信也没有必要了。空气很怡人,太阳足够温暖,茱莉亚只需穿一件轻薄的夹克。她出发时,亨利·艾德停下了修窗框的工作,说:“如果有任何需要做的事情,我可以和你一起做。”茱莉亚拒绝后,亨利点了点头,继续他的工作。
“我的女神保护了我,让我能够隐形。当国王穿过空地时,我勉力用一只好腿和另一只坏腿站着,一动不动。我研究了面具下满是皱纹的咽喉,知道自己有机会。我出刀,迟疑了片刻,一个大跨步,因为伤腿,我几乎踉跄,但是我的手臂支撑住了。刀直直地刺进咽喉。我发现原来是个妇人,我代替她成了国王。
对缅因州的人来说,伤心是一件私事。此外,即使在七十五年后,茱莉亚的家族仍然只是“夏日人物”,因此还是深不可测的。去往艾利山,一路的景象非常壮观。茱莉亚很少在一年中这么晚的时候来这里,红色和金色的树叶与绿色的柏树交相辉映。急于寻找什么的狐狸,穿过她的小路。祖母去世后,她只有在带着蒂姆时才会回到小筑。过去的几年,她根本没有回来。
“没有一片树叶在动,没有一只鸟在歌唱。我看到了这面银质面具,知道国王在找我。我的心怦怦跳。我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开始,国王非常警惕。但是慢慢地,国王开始松懈下来,也许他觉得会轻易找到并杀掉我,也许是因为他年老疲劳了。
她记得有一天,她和罗伯特坐在他们在乔治城的豪宅的书房里,蒂姆敲门。不到十二岁的他,穿着学校制服的上衣和短裤。1951年,美国上流社会尽可能让男孩子穿更长时间的短裤,一种把他们和大众分开的微妙方式。
“我看见木头和石头建造的小屋,知道如果杀死此地的国王,这地方就是我的。我向女神祈祷,让她指挥我。
罗伯特·麦考利议员(纽约州)在这个被认为对民主党很困难的一年,正想办法获得参议院提名。他从正在修改的演讲中抬起头。忙于宾客名单的茱莉亚注视着他们俩。蒂姆说:“我今年的生日礼物想要剪平头,很多孩子都剃了平头。当我不穿这身很傻的猴子套装时,我想穿长裤。还有,今年夏天,我想被允许一个人去艾利山上的小筑。”
“到了午后,我站在树荫中的一片空地上。四周一片寂静,连树叶都一动不动。在我头顶的天空,太阳和一头鹰静静立着。我知道诸神在这里。我听不到猎人的声音,因为我在森林的中心。
茱莉亚捕捉到了丈夫眼中的忍俊不禁和计算。女性认为短裤很可爱,男性却觉得很势利,那么他穿短裤的儿子是能让他获得更多女性选票还是失去更多男性选票呢?
“在森林里,猎人们追赶我,但是女神把我带进了一片迷雾,那些猎人就这样从我旁边经过。在一个小溪边,一只野兔过来喝水。我杀死了野兔喝了它的血。那天早晨,猎人们在我周围四处搜寻,我像以前一样溜走了。
“碰到这样的事情,我们要把它们提交给上议院。”他很快地撇嘴一笑,向茱莉亚点头。
“我用锁住我双手的链子,勒断了给我送饭的人的脖子。用那个人的刀,杀了掌管钥匙的人。用掌管钥匙的人丢下的大砍刀,我放生了其他人。我的左腿很好,但是右腿很虚弱。我不能像以前一样奔跑了。
茱莉亚感受到了所有孩子正在长大的母亲所经历的剧痛,但是她麻利地和儿子进行了交涉。第一项要求,她和儿子都知道只是顺口开玩笑的。
“在我逃跑又被抓回主人那里以后,她再次出现了,并且告诉我要怎么办。我醒来后,遵从了她的指挥。
“不能剃平头,你的学校没有男孩子剃了平头。兄弟们不会同意。”天主教中的兄弟让清教徒的她直起鸡皮疙瘩,在这种时刻却很管用。
“在我住的地方,我们有一个众人所知的名字来称呼带来智慧的女神,但是对那些和女神说过话的人来说,‘她’还有一个名字。我很小的时候,她托梦给我。但是当我被带到海的另一边时,就好像我丢了,而‘她’也找不到我了。
“在校外穿长裤,求你了!”他请求道,“比利、谢沃特和他的兄弟们都可以穿蓝色的牛仔裤。”第二年将会是蒂姆最后一年和兄弟们在一起,之后他就会去格拉夫顿。
在回答之前,阿尔西从他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那个银色面具。茱莉亚发现他几乎不用动手,面具就自动到了他脸上。之后他开口说话了。
“也许,在正式场合……”
茱莉亚已经知道国王之间怎么承继,但是,在第一次独自拜访小筑的夏天,她和阿尔西坐在印中海[17]宽阔而空无一人的海滩上野餐,她终于开口询问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牛仔裤!”
如果她爱阿尔西——她确实爱——那不是因为他用低沉的嗓音和法语告诉了她来自安地列斯群岛的真相。早先,他向她展示了左腿上骇人的疤痕并且解释自己不是逃奴。“和过去将来的国王一样。”他告诉她,在他比她还小时,他被怎样从辽阔的水域带过来。他以前是一个仆人,他怎样逃跑,怎样被人用铁链穿过腿锁起来。
“我们等等看。”他会穿牛仔裤的,她知道,穿他心爱的破洞牛仔裤。在缅因州,一个下着毛毛雨的清晨,他的头发会很短,他会一整个夏天都留着平头。
一开始,祖母会陪着她一起上山。在她十二岁那年的夏天,茱莉亚被允许独自前往。那时,她已经和阿尔西穿过每扇门探索过门外所在。即使是茱莉亚也发现,每一个出口外的时间、气候和陆地都不同。在那些年,只有一个出口,有某种类似神殿的东西。这可能是一个树丛、一个洞穴,或者是一个岩洞,有火在燃烧,附近某处有一个平静如镜的水域。即使在那时,平原这个出口已经成了荒原,堆着煤渣和铁路的碎料。茱莉亚记得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
茱莉亚已经研究过某张照片的每一个细节。她预估那时蒂姆十五岁左右。照片中,他正走向“斯通汉姆小筑”。他穿着父亲的旧海军飞行夹克,那夹克对他来说仍然很大,虽然他已经长高了。
她的祖母从来不和他们一起进入房间。在接下来的几个夏天,茱莉亚又来了几次,她和阿尔西坐在“寂静之屋”的小凳子上,透过十二扇门往外看。国王每天都要巡逻这些出口。他有妻子,还有几个孩子,茱莉亚见过。尽管从来没有人告诉她他们具体住在哪里。很快,她已经知道每一个出口外所在的名字:丛林、柏树丛、黑森林、冻原、沙漠、岩石岛、沼泽、河谷、山脉、洞穴、平原以及海滩。
“艾利山呢?”十一岁的蒂姆问道。茱莉亚听到自己说:“没问题,那个应该没问题。去的时候告诉艾德夫人一声,回来时也要通知她。一定要告诉我山上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她的儿子微笑着离开房间。“那个破小筑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她丈夫问道。
他们需要的是确认那古怪可怖把大人变成巨人的魔法还没有彻底让他们的大脑变质。茱莉亚不需要用这种方法确认祖母或者阿尔西。第二次去时,她学会称那个有火的房间为“寂静之屋”。她发现这间屋子是一个神殿,是诸神居住之地,阿尔西是一个牧师,尽管和圣公会的那些很不相同。第二次去时,她还注意到阿尔西走路有点一瘸一拐。
茱莉亚耸了耸肩,说道:“《美国东部黄蜂研究》。”说完,他们俩都笑了。祖父巨著的书名是他们俩之间的笑话,指代任何外人无法理解或者想要理解的东西。茱莉亚继续忙她的客人清单。她记住了那张照片里的每一个细节,儿子眼中带泪。这个场景让她很害怕。
什么都告诉大人的孩子试图让大人和他们一样聪明,就像问问题的孩子,其实已经知道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以及消失的厨房去了哪里。
丈夫递给她一页便条,说道:“看一眼,我在向罗斯福夫人抛出橄榄枝。她丈夫和我父亲观点不一致。”罗伯特咧嘴一笑。富兰克林·罗斯福,一个贵族改革者和蒂姆希·麦考利,一个操纵政党的政客,出了名的不和。
作为一个孩子,茱莉亚不理解为什么祖母要她承诺不告诉任何人红鹰、隐形的窗帘和住在小屋里善良可亲的黑人的事。但是她确实没有告诉任何人。
茱莉亚盯着丈夫写的东西看,不管写了什么,这一招都会有效的。她祖母给她看的皮革文件夹里的第三张照片中,富兰克林·罗斯福的遗孀和罗伯特一起站在一个露台之上。茱莉亚认出那是一个胜利之夜。
但是即使当神通过他说话时,茱莉亚还是可以看到阿尔西在笑,他的眼中充满善意,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告别时,国王站在门廊,轻微颔首。一只红尾巴的鹰冲下来,站到了他的手腕上。因为阿尔西的行为举止,茱莉亚从来不害怕国王。即使后来,她目睹他擦拭他的大砍刀时也并未害怕。
她可以根据照片推出某个故事。她遇见了她的丈夫,他成功了,他们的儿子向国王寻求安慰。照片讲述了一个故事,或者和《伊利亚特》一样,讲述了故事的一部分。
然后,阿尔西让她面向房间中心的火焰,即使在这样温暖的天气里,火焰仍在燃烧。他戴上一个银质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了眼睛、鼻孔和嘴巴,说:“正如你祖母欢迎我到她家一样,作为神的仆人,我欢迎你到十二出口神殿。”
那一天,在乔治城的书房里,茱莉亚戴着在公众场合从来不会戴的眼镜看着罗伯特·麦考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可以想起照片里他们初见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两人先是穿过了一处窗帘,茱莉亚可以感觉到光亮但是看不到。然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圆形的房间,房子四周全是打开的门。这超出了一个小孩子可以理解的范围。那个第一次,她只记得在一个下雪的冬天早晨打开的洞穴,还有一条满是树的大道高处悬挂着的月亮。
只不记得那个在背景里看着他俩互望的男孩。他在笑,他的手举起,太阳光反射了某种金色的东西。一枚戒指,还是一把小弓箭?
他一点也不让人害怕。相反,鸽子会从他手中吃食,而且他非常喜欢单耳兔。吃完中饭时,他问她的祖母能不能给茱莉亚看里面是什么。
他们俩是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吗?茱莉亚只知道自己感受到的爱是真的。
在门口的人体形巨大宽阔、皮肤是深色的,还有着一头黑色的鬈发。他的声音很低,说法语,尽管他的法语有所不同。他穿着凉鞋还有白色的衬衫和裤子。这个牧师弯腰说:“我很荣幸能见到小小姐。”
诸神多么聪明,只给人类一些片段去幻想,但从来不告诉他们所有的事情。
“茱莉亚,我想让你见见阿尔西,我们称他‘国王’。”
那年夏天,她的儿子独自去了艾利山。这让茱莉亚很困扰,因为这是另外一个蒂姆正脱离她掌控的标志。斯莫利曾经说过:“小姐,诸神不会想要失去这一个。”
那个第一次,从小屋外的任何一个角度无法得以窥见,在一个阳光房里,海伦放下篮子,拿出酒、三明治,还有一个为茱莉亚准备的布丁。然后,她站在孙女的身后,把手放到了孩子的肩膀上。
在接下来的几年,蒂姆进入了青春期,离开家去上学,有了秘密。母子的距离也愈来愈远。当家人们在嘉德大宅共度时光时,蒂姆经常会去小筑然后私下报告给她听。世俗的事物,有“斯莫利说后屋檐需要重新铺了”,或者让人担忧的大事,如“那个丛林出口现在已经无法进入了。斯莫利说很快我们这个出口就会是唯一剩下来的一个”。
数年以后,当她可以计算时,她意识到“斯通汉姆小筑”的面积无法计算。只有经常性的访客才会注意到有东西在消失,有一个房间从来没人去过。
然后,就到了1954年8月末天气很好的一天。阳光洒进嘉德大宅的窗户里,帆船在水面上跳动。舞厅里,工作人员正在挪家具。很远地方的一处电话响了。晚上要举办一场招待晚宴。那天下午麦考利参议员要从布法罗飞回来。茱莉亚的秘书吓僵了脸,瞪着眼睛把电话递了出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没有听从任何人的建议,深信他这么久以来的运气,她的丈夫在面临突然的风暴时坚持起飞。雷电和冰雹横扫这一地区。和罗伯特·麦考利只有一个引擎的飞机的无线电联系中断了。
在艾利山的一侧山脊上,海伦牵着她孙女的手来到那个俯瞰静水深流的白色松树丛。小屋本身有一个红色屋顶,有着各种古怪的角度、灰色的鹅卵石和石头——那是茱莉亚第一次去这个地方。
直到那天晚上的深夜时分,人们才找到了坠机点。第二天清早,麦考利的死讯被确定。当茱莉亚寻找蒂姆时,他已经不见了。那天阴天,刮着冷风。他后来回来时,她正站在“旧小屋”的门廊处。他双眼通红,穿着照片里的衣服。
和祖母待在一起的时光每次都是伟大的探险,茱莉亚总会怜惜地抱着那个毛绒玩具点头答应。然后,她们就会一起散步。茱莉亚戴着围兜,穿着凉鞋,抓着单耳兔唯一剩下的耳朵。而那个财富多不胜数的妇人则会踩双合脚的鞋子,穿上简单的半身裙,拎着野餐篮。对于腿短的小人儿,她们要走很远。但是雀儿在歌唱,雏鸟在橡树上啁啾,躲在树叶后的啄木鸟笃笃地敲着树干,红松鼠和松鸦在欢快地传递着彼此的信息。
当他们互相拥抱时,茱莉亚觉得自己瞥见了什么但那东西又很快消失。她的儿子,正如她经常研究的那张照片一样,走向了“斯通汉姆小筑”。这一次,她看见他的悲伤变成惊讶和一种让人震惊的背叛。蒂姆没有注意到。俩人拥抱,偷偷哭泣,然后去嘉德大宅,面对公众的吊唁。
当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海伦·斯通汉姆·嘉德会举起她的右手问:“你能用单耳兔的兔头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我们看到了什么吗?”
这时,他说:“从现在起,你去上面。我再也不想回来。”
1954年,夏日最后一天的傍晚,茱莉亚在“旧小屋”的厨房和艾德夫妇一起吃了晚饭。艾德夫人做了茱莉亚记忆中能给她以慰藉的鸡肉派。嘉德大宅楼上的儿童室占地巨大,墙上有小猫嬉戏和牛儿欢快跳跃的壁画。儿童室里还有个木偶剧院和玩具室,大到足够小朋友在其中自由行走。但是茱莉亚对艾利山最深刻的记忆大都与“旧小屋”有关。其中最深刻的记忆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早期的一个盛夏。她的祖母——老人家有时会这么做——把她带离了她的英国保姆和法国家庭教师。
终篇
3
茱莉亚在秋天第一天的早晨走向树丛和小筑。她知道她有能力摧毁这个地方。她留了一封密封的信给蒂姆,如果自己不能回去,他就会看到。尽管她知道不太可能发生。
在那些海伦被可敏占有的年岁里,汽车会来到艾利山。它们忠实的支持者就是乔治·(闪电般的)嘉德,西蒙和海伦的独子。“一个真是好看的美国壮男。”一位访客如是评论道。不管是在男孩还是男人时,闪电嘉德从来都热爱飙车。他的那辆定制全铜的自动机车锃光瓦亮,是奥林匹亚大道上的祸害之一。“开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单身汉中心的人这样说。“真让他母亲失望。”人们在百特大酒店感叹。事实上,他母亲似乎没有任何困扰。这也许是因为,她很早之前就安排了儿子和卡斯蒂斯姐妹中最聪明的西茜·卡斯蒂斯的婚姻。而她孙女茱莉亚的出生保证了有人继承,这也是她唯一在乎的。
一个年轻的女士,穿着休闲便裤和衬衫,站在门廊里,一只手拿着那个银质面具。“我是琳达·马丁,”她说,“按照诸神的意愿。”
一个新的国王,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女王,从尘土中捡起了这张银质面具并且戴上。她就是来自中国北方的可敏[15],她是森林树木女神的侍女,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女猎人。从她祖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轶事中,茱莉亚推断海伦·嘉德和女祭司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形成了一个联盟。岛上甚至全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组成了——在那些日子里叫——波士顿婚姻[16]。
茱莉亚发现琳达很现代也很聪明。“逃奴?”她问道。
海伦·斯通汉姆·嘉德是一个真正的新英格兰的孩子。她的注意力总是在金钱方面。除了中式装饰品,马是她的另一个兴趣所在。她养马也赛马,而且赛马总是赢。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艾利山的住宅之中。关于她隐居的故事传言有很多。然而,她的孙女茱莉亚知道,真相可能会让那些最喜欢八卦她故事的人震惊,因为在世纪之交时,卢修斯被换掉了。老国王眼睛中剑,倒在了神殿的石头门槛上。他的头盔、他的剑以及乔治·斯通汉姆送他的柯尔特[14]海军左轮手枪像玩具一样四散在地。
“以现代的意义来说,或许是。”女士耸了耸肩,笑道,“一个形势造就的奴隶。”
众所周知,西蒙·嘉德1916年在一艘德国潜艇撞沉法国“马赛号”游轮的事件中离奇死去。关于他的最终下场以及他究竟执行何种任务的猜测甚嚣尘上。当他的相关事宜——财政和其他方面——理清后,他的遗孀据说成了全国最富有的女性之一。
“我看过一些似乎是幻象的东西,”茱莉亚一边走进门廊一边说,“是关于我儿子和这处产业的。”
1912年,在百特大酒店举行的为渔民筹款的慈善晚会上,嘉德夫妇一起进场。这一事件太罕见了,甚至比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成立进步党宣布竞选总统还更为人关注。
“我恐怕这些是我女儿负责的。莎莉九岁。”琳达有些歉意但似乎很骄傲,“我让她不要做,那些幻象不是预言,更像是可能性。”
她和丈夫的关系也是人们讨论的话题。人们很少见到他们俩一起出现。1906年,疯癫的百万富翁哈里·肖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枪杀了轻薄的建筑师斯坦福·怀特[13]。那一年参加单身汉中心赛艇大赛的男士总是开玩笑说西蒙·嘉德就坐在两张桌子以外的地方:“如果是另外一个被戴绿帽子的人有枪,斯坦福·怀特现在可能正给我们建新的帆船俱乐部呢。”
“它们就像某种承诺和威胁。”
即使有这样一座房子,海伦仍然没有忽略在山上的“斯通汉姆小筑”。数年下来,小筑已经有些荒芜。小筑建筑在斜坡和柏树丛上,因此很难计算它的面积和测量形状。本世纪初,在她的儿子乔治出生后,海伦在度假季节开始很早之前就搬进了小筑,并且从此住了下来。她对中国的东西很感兴趣,却不是那些扬帆远航的祖先热衷于购买的花瓶和扇子,而是陶壶、木屐和弓箭。她也学习了汉语,当然不是标准的普通话,而是某种喉音很重的乡下方言。
“请原谅她。她非常喜欢你儿子,知道他所做过或者可能将要做的一切。上个月,当他深处痛苦,想要和下士倾诉,但是发现是我们时,他很失望。”
在艾利山大兴建设的年代,没有人比嘉德夫妇建造的规模更大、建成的效果更豪华。老斯通汉姆的房产被扩展,一直延伸到海边。新的“小屋”嘉德大宅几乎是一网打尽地中海风格,有多利斯的巨型柱子、大理石的台阶,以及在太阳升起时熠熠生辉的百扇窗户。
“请原谅蒂姆。一个人的第一位国王总是留下持久的印象。”茱莉亚很惊讶自己说话如此像祖母。
因为海伦是第一个嫁给纽约财阀的波士顿姑娘,而且是如此巨额的资产和此等纽约男士!嘉德对19世纪所有的垄断行业都有涉及:钢铁、铁路和航运。他的出身大家并不清楚,但是有几个人隐晦地暗示他并不是盎格鲁-萨克逊出身。在拉夫丽尔社团大家委婉地称其出身为“东部”。
“斯通汉姆小筑”的客厅仍然有柏树味,这个香味让茱莉亚想起阿尔西和她第一次来小筑。和以前一样,门打开着,那地方其实根本没有门,他和琳达通过了一处隐形的面纱,十二出口的光在“寂静之屋”混合起来。
5月的一个清晨,有人发现乔治·罗威尔·斯通汉姆坐在他的小屋里,面容平静祥和。三十五年前在荒野之战[12]中还是年轻士兵的他手臂受枪伤,而那一小片残留的弹片变松后击中了斯通汉姆的心脏。斯通汉姆教授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孩子继承了艾利山的资产。在百特大酒店夏日奢华的舞厅里,在周四跳沙龙舞时,人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这个女儿:“有着老斯通汉姆的眼界和西蒙·嘉德的百万资产。”
“莎莉,这位是茱莉亚·嘉德·麦考利,蒂姆的母亲。”坐在火焰外的孩子非常美丽,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上面绣着一个银色男孩在骑海豚。她轻轻颔首。“麦考利夫人你好,请向蒂姆解释下士知道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命运而不是因为我。”
他们说的部分是真的,但是只有斯通汉姆的女儿海伦知道,在大门紧闭大雪封屋的小筑里,有两位年老的士兵在用拉丁语谈话消磨时间。他们坐在大理石的长椅上,俯瞰种植于公元2世纪意大利平静湖面旁的柏树丛。卢修斯会望向窗外,看着夏日的阴霾,每当有人形出现,就会想教授知不知道,这个人形是否会引他走向死亡。
茱莉亚记得斯莫利说过:“我的终结者会是个孩子。”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琳达拿出了面具,面具自己跑到了莎莉的脸上。
在新建的拉夫丽尔社团单身汉中心,喝白兰地时,人们会谈论可能降临在英雄身上的“战争的迷雾”。
“关于你儿子,我梦到了一些。”
在较温暖的季节里,女士们在百特舒适的起居室里,会提及教授的孤单。
茱莉亚看到的场景发生在室外和冬天。大部分都是男士,大部分都是白人,很肃穆,穿得很正式。一场葬礼?一个穿着司法袍子的人举着一本书,他年纪大些,但是茱莉亚认出了他是她丈夫的一个盟友,来自俄勒冈州的年轻国会议员。这就是未来。
建造完小屋后不久,乔治·罗威尔·斯通汉姆在山脚为他的家人建造了一处房舍。但是,他花非常多的时间待在树丛边。在妻子去世后,他甚至住在了那里。在大雪封山时,几年的冬天他都在那里——据他所说——研究昆虫冬眠。
“一种未来。”面具后的声音说道。茱莉亚僵住了,这个孩子非同寻常。另外一个人,只能看到后背,在宣誓就职时举起手,这是一场就职典礼,即使是从背后,茱莉亚也认出那是她儿子。
然而,或许还有更多。看一眼,叹息一声。茱莉亚明确知道,一旦走进树丛,乔治·斯通汉姆会发现,此处是连接古代神殿的十二个出口之一。那里的牧师,或者说国王,是一个年老的士兵。卢修斯是古罗马的百人队队长,崇拜阿波罗。公元前1世纪,在克拉苏[10]侵略帕提亚帝国时,他被逮捕并成了奴隶。在神的帮助下,他得以逃脱。神随后带领着他去了神殿中的一个入口。那时当政的牧师是狄俄尼索斯[11]的虔诚追随者。卢修斯发现了这个人并将他杀害。卢修斯戴上了银色面具,代替他成了国王。
“我看见过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火焰升腾起来,小筑和树丛都燃烧起来。
也许,这个决定就像斯通汉姆教授自己在他的权威著作《美国东部黄蜂研究》中所描述的那样:“在一个静谧夏日的午后,泥蜂建造了她的窝。常年积累的本能帮助她在建造时做出了决定。”
“我不想这样,这是我们的家。”她是一个孩子,很害怕。
茱莉亚·嘉德·麦考利并不知道她的曾祖父为何一定要在那里建造房屋,但是她知道这一定不是一时兴起或者凑巧而已。老照片里,曾祖父是一个高高的男士,留着巫师一样的胡子,凝视着远处的皮克特冲锋战役[9]。
之后,琳达和茱莉亚坐在后门廊一张桌子的对面,啜着酒。下面的叶子似乎让镜湖也被火包围。
镜湖岸边唯一依稀可见的人工建筑就是矗立于一座孤零零的花岗岩悬崖上的“斯通汉姆小筑”。
“诸神似乎站到了一边,任由我丈夫死去。现在他们想要蒂姆。”
远足的人们深入山脉,深入岛屿深处寂静的峡谷,总会在某一刻走到镜湖边。镜湖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深不可测。
“即使诸神也不能逃脱命运,”琳达说,“他们似乎在逐渐改变命运。”
森林里和山间的斜坡上到处都开辟了小道。1892年,洛克菲勒和西蒙·嘉德铺设了一条正规的道路——奥林匹亚大道,共二十五英里,环绕这座小岛。
她深深地看进杯中,说:“我只拥有莎莉半年,在四季交接时,其余的时间她都和圣母在一起。一旦她的能力被理解了,那是我能处理的最好的安排。每次,她都有一些改变。”
这片夏日的度假胜地没多久就吸引了真正的富豪的注意力。他们从纽约、费城蜂拥而至,获取了大量的土地。他们建造的房产仍然叫作房舍和工作室,其实却是占地巨大的豪宅。到19世纪90年代,那些可以在全世界任意选择度假地的人在8月都会选择来到艾利山度假。
又一个要和别人分享自己孩子的母亲,茱莉亚想。我们有很多可以聊的。神们对如何让我们按照他们的计划前进知道多少呢?她对此很有怨言,但是她深陷其中,只能服从。先知让人上瘾。
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中,其他人也开始了建设,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小木屋和工作室,然后就是小房子。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男人和男孩们在海岛的最北面裸游。女人们,戴着夏日的宽沿帽,穿着曳地长裙,在百特坐下来享受香茶和司康饼。天气好的时候,百特会向人们提供阴凉的露台。坐在露台上,他们八卦索顿斯托尔家的儿子娶了皮尔斯家的女儿,然后移居去了法国,还有乔治·斯通汉姆的女儿海伦和纽约的某个金融家。
一个声音响起,清脆如山间空气。一开始,茱莉亚觉得唱的是英语,歌曲来自室内。
斯通汉姆教授则是发现者中第一个在岛上建房子的人。1875年,他购买了(在艰苦的讨价还价之后)艾利山海边的一大片土地,并且在一片巨大的白松树林间建造了一间小屋,鸟瞰镜湖。
然后,她意识到其实是古希腊语,声音来自她的脑海中。歌曲是关于冥界的天后珀尔塞福涅被带到冥界,以及被宙斯绑架去给众神司酒的美少年希神。嗓音有一种近乎不可能的纯净,催眠、让人心碎,唱着时间如逝水,孩子被诸神带走的故事。
一开始,他们住在百特总供应地和为潘诺括村提供食宿的地方。他们绘画、探索,把捉到的虫子放进样本瓶里。他们向朋友们——波士顿的有钱人——讲述此地。布鲁克斯·卡尔有一年夏天在村里租了一处房子并把他年轻的家人都带到了此地。
【注释】
绅士们,例如寻找画作灵感的画家布鲁克斯·卡尔,或者试图忘却安蒂特姆记忆的毕业于哈佛的博物学家乔治·罗威尔·斯通汉姆,坐着汽船来到海岸边,待在为销售员和船长建的小酒店里。他们一路向北,直到遇见艾利山。
[1] 屋顶便道,英文名为widow's walk,直译为“寡妇的小径”,是一种有栅栏的屋顶平台,通常带有小的封闭的穹顶,常见于19世纪北美位于海岸边的房屋。据说由于海员的妻子经常站在屋顶平台上等候丈夫的归来,但她们的丈夫常常死于海难,她们也就成了寡妇,屋顶平台由此被命名为“寡妇的小径”。
乔治·罗威尔·斯通汉姆一直被称为艾利山的发现者之一。艾利山岛,当然被探索过很多次,海豹、海鸥、候鸟、本地的猎人、哈得孙[7]、尚普兰[8]还有苏格兰——爱尔兰的渔民都探索过此地。但是直到内战后,它才被正确的人发现——富有且有声望的波士顿人。
[2] 美国慈善家、资本家、石油大亨。
2
[3] 美国一家领先的多种经营和零售公司,提供商品和相关服务。
玛莎·艾德走出来迎接她。茱莉亚发现听着这个老妇人的新英格兰口音,她平静了下来。茱莉亚把为数不多的行李带进来后,她站在“旧小屋”的门廊前,感觉回到了家。这个地方地面是木片瓦的,葡萄藤和忍冬悬垂下来。她的曾祖父,乔治·罗威尔·斯通汉姆七十五年前建了这个小屋,时至今日,它仍然用作客人房和门房,也是稍纵即逝的简约新英格兰式的典范之作。
[4] 又称“加尔默罗会”,12世纪中叶创建于巴勒斯坦的加尔默罗山,故名。会士须持守“听命”“神贫”“贞洁”“静默”“斋戒”,且有持守祷告、苦行、缄默不语、与世隔绝等严密规诫。
大门“哐当”一声打开,眼前闪过的景象消失了。茱莉亚把车缓缓开入时,抬头看了一眼艾利山。它矗立在嘉德大宅之后,满布深色的松树和明亮的观叶植被。
[5] 多利斯柱式建筑的特色是坚固与结实。著名的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采用的即是多利斯式风格。
茱莉亚听出声音的主人是沃尔特·克朗凯特[6],意识到媒体正在等待报道新闻。
[6] 美国著名记者。
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吟道:“在这些精雕细琢、壮观雄伟的铁门和花岗岩石柱里,在美国甚至全世界最出名的入门大厅处,麦考利一家和他们的朋友在面临困难和悲伤时相聚一堂。”
[7] 英格兰探险家,发现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北美哈得孙湾、哈得孙河和哈得孙海峡的首位欧洲人。
就在那时,她眼前闪过一些画面:这条车道,以及乍一眼看上去凶神恶煞乱哄哄的一伙人。
[8] 法国探险家、魁北克城的建立者,也是法国同北美贸易,特别是皮毛贸易的开拓者。
大门里面“旧小屋”的欢迎灯亮了起来,尽管规模很大,小屋还是符合常人住的等级。亨利·艾德和玛莎·艾德是这处房产的永久看管人,常年住在这里。亨利走出小屋,带着一串钥匙,向茱莉亚点头示意。
[9] 美国内战决定性战役葛底斯堡战役中非常重要的一场。
大宅已经关闭,并且它从来也不与舒适和方便相干。大宅里有人在等茱莉亚。她按了门铃,静静等待。
[10] 古罗马军事家、政治家,罗马共和国末期声名赫赫的罗马首富,其主要成就为带领军队镇压了斯巴达克奴隶起义。
这些豪宅大都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重新开放,有些甚至连今年都没有开放。西尔斯[3]的产业卖给了圣衣会[4]做退休修女休憩之所。道路尽头,海陆交接处,茱莉亚开车驶入一条长长的车道,在紧闭的大门前停下。在一个斜坡的上头矗立着嘉德家的大宅,整座大宅全是多利斯式[5]的大柱子和大理石的阶梯。
[11] 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穿过村庄,茱莉亚转向了一条她爷爷和洛克菲勒[2]一起规划建设的道路。“奥林匹亚大道,在那里与壮阔的大西洋盛景、满布松树的土地和雄伟的宫殿交相辉映,令人目不暇接,”一个世纪前的一位作家曾经这样热情洋溢地赞叹,“就像赋予这种岛屿的一串钻石项链。”
[12] 发生于1864年5月5日至5月7日之间,是美国内战最开始的战役之一。战役中,战争双方都伤亡惨重。
罗伯特·麦考利,三十四岁,之前在纽约做了一年半多一点的中级参议员。
[13] 真实历史事件。哈里·肖出生于匹兹堡煤炭和铁路巨富之家。他有精神不稳定的历史并且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1906年6月25日,他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屋顶枪杀了著名的建筑师斯坦福·怀特,原因为后者曾经在哈里·肖妻子16岁时对其进行过性骚扰。
“或者他知道他不属于所在的地方。”
[14] 美国著名枪械品牌,柯尔特枪族与前苏联AK枪族一样,在国际兵器界拥有很大的影响。
“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坐在只有一个引擎的飞机里。似乎他根本没从战争中缓过劲来。”
[15] 原文为Ki Mien。
“他们宣布订婚的那天标志着上流社会的结束。”
[16] 指不依赖性而在一起生活的女性。起源于19世纪至20世纪期间,由于“一战”死了很多男人,她们便组成了“家庭”。
“她嫁的那个飞行员当时引起了公众很大的骚动。”
[17] 应为作者编造的地名,是十二个出口中的某处地方。
日暮渐深,一路驾车时,她几乎可以听到人们拖长了调子谈论她家最近的丧事,就像谈论与艾利山岛有关的一切和世间万物一样。
[18] 美国第三十任总统,共和党。
前街的百特大酒店要一直休业到明年夏天。过去数十年,在百特的亭台楼阁里交织着这一度假胜地和茱莉亚家族的传奇故事。
[19] 美国第三十二任总统,是美国唯一连任四届并且病逝于任中的总统,民主党。
艾利山岛上的潘诺括村的建筑物都有精心保存的墙板和屋顶便道[1]。此刻,旅游季后,很难见到游艇的踪影。渔船和捕捞龙虾的船只占领了码头。
[20] 位于英格兰特伦特河畔斯托克的足球俱乐部。斯托克城被视为世界上第二古老的足球联赛俱乐部,仅次于诺茨郡。它成立于1863年,是足球联盟的创始成员。
这些画面就像出故障的电视机一样一闪一烁,茱莉亚觉得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当画面终于闪完,她意识到画面中究竟是谁,甚至更好地理解了她来这里所追寻的问题。
[21] 一所位于美国纽约州波基浦西男女合校的全美顶尖文理学院。
然而,当她通过连接艾利山岛和外面世界的文洛声桥时,她突然见到了幻象。在快速闪过的蒙太奇画面中,一个男人——他的脸很熟悉却又迅速变了一副模样——拄着拐杖站在一栋小屋的门廊前,冲进一群兴奋的孩子当中,站在飞机的舷梯之上桀骜不驯地发表着演讲。
[22]一种小型两座的运动车型,由MG公司1961——1979年生产。
1954年9月的一个傍晚,茱莉亚·嘉德·麦考利驾车一路驶过海岸边铺满鹅卵石、满布白色建筑的小镇。由于最近的丧事,她深感被诸神抛弃,因此这趟旅程就是她直面诸神之旅。
[23] 原文“They can't take that away from me”,字面意思为“你拿不走我的东西”。
在缅因州海岸,夏季的最后几天总是十分怡人,太阳光中还存有丝丝热度,蟋蟀的叫声变成柔和的咏叹调,度假的人儿也相继离开。此刻的艾利山岛处在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
[24] “一战”和“二战”期间,人们在花园里种植蔬菜、水果和草药,此种花园被称为“胜利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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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V”代表Victory(胜利)。
理查德·波威斯曾两次获得世界奇幻奖,同时获得国际恐怖文学协会奖及百万作家奖。已出版六部小说、四部短篇故事集及七十篇故事。他最新的一部小说《安静街道上的尘土恶魔》由忘川出版社出版,该出版社还同时出版了他1999年获得朗姆达文学奖的小说《月亮之奴》。其最新的小说集包括2013年由渡槽出版社出版的《女王、坎比翁和其他七人》,以及同年由大家乐出版社出版的《倘若天使战斗》。本篇最初于2002年发表在《奇幻与科学杂志》上。
[26] 托马斯·杜威,1943年至1955年期间担任纽约州州长,1944年和1948年间两度作为共和党候选人参选美国总统,但都落败。
不圆的珍珠/译
[27] 美国民主党政治家,第三十二任副总统(1945年),随后接替因病逝世的罗斯福总统,成为第三十三任美国总统(1945——1955)。
理查德·波威斯/著
[28] 分别为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中诸神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