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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了十六段时间循环的房子

不要。

“就这样?”她最好的朋友如释重负,“好吧,这没关系。我们可以玩打哑谜猜字游戏。”

“那我们就享受这份宁静。”罗莎蒙德比了一个非常粗鲁的、像是冲他开枪一样的动作。看到她难过得不同寻常,他的措辞也温和了许多,“呃,过来一起看看电视吧,一直看到这所房子原谅你为止,但我们刚刚错过了新闻。”

我哑了。这所房子不喜欢我。

他们都在假装收看无声无息的《美食网络》节目。除了洗碗机里发出的低沉水声和隔壁房间里的龙猫发出的沙沙声,整个阿尔登巷14号一片寂静。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外套上满是灰尘。她花了五秒钟心疼沮丧的自己,也无比享受这五秒钟时间。当她和丹尼独处时,她总是假装他从不退缩、毫不迟疑,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他的洗发水和过热的笔记本电脑混合起来的味道。八点十八分,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但她没有注意。

蒂莉博士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丹尼十三号看到了,赶紧凑过来碰了碰她的肩膀:“怎么回事?”有那么一瞬,她差点儿又想解释一遍来龙去脉;尽管她想依赖他的体贴与坦诚,但她还是叹了一口气,去拿了一个笔记本过来。也许等待本身就是种实验,而且在实验过程中还不用担心他。

她和丹尼都曾发誓要当上总统、宇航员,还有摇滚明星,现在他们都迈入了不惑之年,分担着中年危机,就如同当年分享巧克力一样。她知道自己既粗心又傲慢还难以相处,能和丹尼尔一起是她中了彩票。作为最好的朋友,他确实很棒。她喜欢他那剪得短短的深色头发,还有鬓角早生的银发,喜欢他全身所有的毛发——这显得有点肤浅,但她太喜欢丹尼了,在他身上每发现一个新亮点,她都会惊叹不已。他的眼睛和嘴巴上都有皱纹,这让他少有的微笑显得有点失衡,还有点像海盗,因此他作为注册股票经纪人,也没攒下多少资产。她触碰到他的头发时,他犹豫了一下。

她爆了句更粗的粗口。

“没听到你讲话真的很古怪,”他说,“我必须承认,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呃,”丹尼十二号说,“世界相撞了吗?”

罗莎蒙德在笔记本上重写了一句话:

蒂莉博士坐在沙发上,她的脑袋像是吃多了冰激凌一样痛了起来,她咒骂了一句。

有时候我感觉你在生我的气。

蒂莉博士四处转了转,触碰了每一面墙和每一张照片,希望这所房子能做出回应。她又测试了一次。“世界相撞了吗?”丹尼八号问。在下一段循环里,她去看了下龙猫,确定它们都在窝里打架,而丹尼困惑地伸着脑袋,除此之外没干别的。接着,丹尼十号跟着她离开了房子,除了柠檬黄色的灯光要眯起眼睛看,走到街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八点十八分的循环中,大女儿文雀给她发的短信她看都没看。邻居透过窗帘凝视着她。“世界相撞了吗?”丹尼十一号问道。在绝望的痛苦中,蒂莉博士像一辆老爷车一样满屋子晃荡,把玻璃猫摔了个粉碎。什么都没有发生,尽管她口袋里的手机在某一时刻响了一下。

“千万别这么说,”他说道,像一头黑猩猩一样回避话题,“看着你充满痛苦地写这些东西真的很烦人。”

“呃,”丹尼七号说,“世界相撞了吗?”

她摸到了他的脖子,把他衣领的一部分折了下去,她感到了一阵可怕的孤独。她突然明白,孤独的不是阿尔登巷14号,而是她自己;她像全身裹着坚甲的猛兽,极其自负,但可怕的事实是——除了在读书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需要她那最好的朋友。她把手指蜷在了他的脖子边上,留意着周遭的一切,留意着屋外的夜色、衣物贴在身上的触感、他脸上戴着的假面具,还有他刻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她的手抚过他的面庞、他的下颌,还有他的嘴角,梳过他的头发。罗莎蒙德·蒂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空荡荡的玻璃杯。

“我会的,我保证。”她话音刚落,就——

“别这样。”丹尼说。

“我很抱歉,”他说,“做你该做的,罗莎蒙德。”

上了大学他们就分手了,也一直没有联系。他们当时都有了各自的同性伴侣,但在第二个学期又都变直了,罗莎蒙德是因为她实在没法儿把堵塞的水槽清理干净,而丹尼尔则是无法忍受漫漫长夜,命运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丹尼尔已经离了一次婚,现在的婚姻也岌岌可危,而哈特福德是蒂莉博士的伤心地。她还把雪落和文雀也丢在了哈特福德,她们为她的生活带来了欢乐,当然要是能别再给她发短信就更好了。现在她们都在没有丹尼尔陪伴的环境下长大了,这真是件可怕的苦差事。除了丹尼尔·蔡,没有其他人能让罗莎蒙德感到孤独,她贴得更近了,手臂顶在他的胸口,她感受到了他那不齐的心跳声。

太可怕了,快别那么说!!

“别这样。”他又说了一遍。她的嘴和他的嘴离得非常近。丹尼尔深邃的眸子闭了起来。“我们没法儿应对改变,罗莎蒙德。我太爱你了,也太了解你了。考虑清楚。”

“现在先别管物理学,假定你每启动一个新的循环,就会在阿尔登巷14号里面创造无尽的世界,逻辑上这会让龙猫和我都头痛的,”他边说边靠了回去,手拍打着膝盖,“继续。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吗?未来跟我说再见了,你知道的——我再也不会变成未来·丹尼尔·蔡了。”

房间幽禁了她。她想说:你不知道我已经考虑多久了吗?或者:全世界我最想要的就是你。还有:我很抱歉。然而她不小心脱口而出:“我——”

我会实验的。每次我重启循环的时候你都会忘记发生了什么。她谨慎地补了一个悲伤的表情:

“呃,”丹尼十四号说,“世界相撞了吗?”

“荒唐已经不足以形容了。你是不是又忘记给冰箱除霜了?”

蒂莉博士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径直去拿笔记本,她的大腿撞到了笔记本电脑,她写字的时候闻到了龙猫发出的微弱气味,不禁感到一阵恼火。“什么?”他想凑过来,她一边翻页,一边很耐心地打手势示意他走开别看。于是他只好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像今晚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

蒂莉博士再次动笔:赶紧摆脱它,这太荒唐了!

“好就点头,不好就摇头,”丹尼尔说,“那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就乱动吧,天知道了,在学校里可没学过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好的,别着急,我可是有证的专业人士,”他边说边凑上前来,推开了笔记本电脑,“一段时间循环意味着你已经回到过去了。现在这种循环重复几次了,罗莎?”她打了个手势。“六次?真是疯了。”

现在她习惯了打手势,她用一根手指指着他,直到他坐回到柔软的沙发上,期待地望着她。蒂莉博士没料到自己会抖成这样。她在往上翻笔记本的时候都尝出了唾液中的紧张——

她的字迹变得越发难懂——说话=转换。声音???

别阻止我,丹尼尔。

丹尼六号看了看她,看了看购物清单,又看了看她,接下来她也猜到他会有什么反应了;他整个人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反复按下去又弹起来——股票经纪人就是这样表达兴奋的。“你确定吗?”她又点了点头,“老天啊,为什么不说话?”

“噢,好,这会让我冷静下来,”丹尼说,“这让我放松到极点了。”

造成了时间循环,D——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哟。

翻页。我们得谈谈。

她发现了三个科学事实:1.她被困在了一段时间循环内,由2.说话引发,并且3.所有这些都极不科学。因此,蒂莉博士又拿起了购物清单,在背面乱写一通,担心着这样一来会把她的测试送回到原点。

“好的。为什么你要用识字卡片这种东西?”

时间旅行!这所房子还从来没有把时间搅乱过。蒂莉博士觉得她肯定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会遭到这种报应。要不是她已经吓坏了,肯定会兴奋起来的——这所房子可能正在摧毁时空连续体,并造成了一千个闪闪发光的悖论,全都是因为她没有打扫干净厨房。有一次她忘记给窗台上的花盆除草了,这所房子就把她脚踝以下全溶化了。

翻页。我现在说的都是真话,而且和房子的魔法没有半点儿关系。

“呃,”丹尼说,“世界相撞了吗?”

丹尼看上去还是一副沉默寡言又有耐心的样子,但他的嗓音听起来太过理性,让人觉得自己有点蠢。

又是一阵剧烈的模糊,又一次突然的错位后,她发现自己坐回到了沙发上,彻底蒙了。丹尼再一次摆出了那副焦虑的表情,他开始吐字时她看都没看,她那张购物清单还在时钟边上保持原样,上面什么都没写。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八点十四分。

“好的,继续。”

噢,天哪,真该死。蒂莉博士开口前神经变得紧绷:“测试?”

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丹尼俯下身读道:“八点十四分?”

“罗莎,你已经问过了,我吃的是花生酱蛋白棒。”

该做个测试了。她毕竟是个博士,尽管她只是中世纪文学博士,但她还是记得要对科学负责。她像出膛的炮弹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跑去看钟,记下了时间,抄在了购物清单上——八点十四分——接着她把它放到了咖啡桌上。蒂莉博士像个卫兵一样守在旁边,把手放到水仙花色的裙子底下,捏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时针指向了八点十五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觉荒唐透顶。

丹尼尔·蔡先生,你现在在和我谈恋爱吗?

她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了,她这样告诉自己。为蒂莉博士振臂三呼。

他没看明白。他读了一遍,看了看她的脸,也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同样的疑问。他笑了起来,对一名股票经纪人来说,这已经是最温柔的微笑了,就像是刚刚与对面的女士结束约会一样——他谦逊地用一只手摆弄着鬓角的银发,像是考虑如何把事情处理得最好。“那么你在担心什么?”他小心地说,“罗莎蒙德,你知道我有多关心你,不是吗?在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中,你和你的女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呃,”丹尼说,“世界相撞了吗?”

这不对头。她搞错了什么。丹尼在以攻为守时,都会不计后果。“我知道我们在开玩笑,”他说,“这是在打情骂俏?如果这让你不舒服,我们就不要继续了吧。老实说,我确实很爱你,但我从十八岁开始,就没有和你谈恋爱了。”

房间又模糊了起来。就在她面前,沙发上的丹尼飞快地离开,又飞快地坐了回来。他动作太快了,就像从来没有挪开过一样。灯光下,他衣服上磨损的补丁一览无余。他的表情变得模糊,又莫名变得熟悉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她没想到她居然能切切实实感到心碎,主动脉弓附近传来一种被吸吮的感觉,就像是在向内破裂一样。蒂莉博士没想到她的心会碎得如此彻底。“别担心,”他补充道,“什么都不会变的,罗莎,什么都不会。”

“你一根手指都没举起来,你这家伙。”

“我再试一次。”她说。

他们同时环顾四周。她没有明显的感觉。地毯没有流血,空气尝起来也只是空气,他们俩的指纹也都还在。当她还年轻,怀着孕的时候,她每眨一次眼都会眨出肥皂泡来,这也使得她不想变年轻,也不想怀孕,只想嫁给已经做了爸爸的人。丹尼担心地推了推她的手肘:“罗莎蒙德·蒂莉,我举起了几根手指?”

“呃,”丹尼十五号说,“世界相撞了吗?”

罗莎蒙德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她捏了捏鼻梁,以驱散那种近乎头痛的感觉,突然间,她惊恐地确信,她把她最好的朋友变成了空间模型。她都四十二岁了,还是没有照顾好另一半,而对面的男人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好让她站稳。罗莎蒙德在迟钝中感到一种安心。“放轻松,”他说,“怎么回事?”

他的反应一点变化都没有,实在是有点滑稽。她的长篇大论进行到一半,她就注意到了他的眉头紧锁。这回她的字迹可能显得有点潦草。只需做出一个改变,就是个语义问题——

“呃,”丹尼说,“世界相撞了吗?”

“罗莎,你已经问过了,”丹尼说,“我吃的是花生酱蛋白棒。”

“我承认我败了。”她说。

丹尼尔·蔡先生,我在和你谈恋爱。

阵阵慌张让她的掌心满是汗水。丹尼没有反应。他一英寸都没挪动过——一点都没有——表情一模一样、音调一模一样,相撞的“相”字有着一模一样的升调,“界”字的发音则有着约克郡腔那样的些许吞音。仔细看看,房子没有做任何特别有趣的事情——墙纸没有变成糖,扶手椅也没长出腿来。

这一次蒂莉博士把这页纸夹在双膝之间,在给出去之前迟疑的时间最长。她初入不惑之年时,以为自己已经有了情感壁垒,但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内心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压紧的花生。她的心情非常沉重。丹尼的眼睛一会儿盯着她的脸,一会儿盯着那句话,就这样反复读了六遍,她觉得自己想象得出他吞咽的样子。

“呃,”他说,“世界相撞了吗?”

“呃,”他的声音冷静得令人钦佩,“我该如何回应这句话,罗莎蒙德·蒂莉博士?”

“你刚刚说过这句话了,你这烂记性。”她说。第三次针扎。房间又转换了一次,她揉了揉眼睛。

她写下潦草的一行字:我也不确定,来个浪漫的拥抱??

“呃,”丹尼说,“世界相撞了吗?”

“所以你这么快就认定我在和你谈恋爱,够狂妄自大的。”她最好的朋友厉声说,可是当她瞠目结舌,可怕的恐惧充满她的内心时,他露出了最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沙发和落满灰尘的龙猫的气味也刺激不到蒂莉博士了。“别介意。”丹尼一边说,一边俯身吻了下去。他吻得很温柔,但她不想被温柔地亲吻了,因为他把她上嘴唇的唇膏抹到下嘴唇去了。“直接开口吧,”他说,而她太激动了,都没记住他嘴唇的触感,没记住他的臀部是如何与她的臀部摇摆相撞,“我爱你。你也说一遍。”

“我没觉得。”她说道。这种感觉又短暂地爆发出来:比起直接的感受,更像是一种余波。她的视野有点模糊,但她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把客厅里的灯全部打开。当他们认真思考周遭环境时,这所房子就爱这么干。蒂莉博士担心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我从来没有爱过其他人。”蒂莉博士说。

“呃,”他说,“世界相撞了吗?”

“呃,”丹尼十六号说,“世界相撞了吗?”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先是闻到了一股像臭氧一样有点刺鼻的味道,然后她感到自己吸了一肺的水,憋得她想赶紧吐掉。针扎感从她的脚踝开始向上蔓延。她紧闭着双眼,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等待着的丹尼,他的眼睛皱得有点古怪。

这一次她彻底放飞了自我:她懒洋洋地从沙发上起身,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他那古怪的表情在她脑子里永远令人生厌地燃烧着。蒂莉博士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厌恶她的每一根头发,厌恶阿尔登巷14号的每一块墙砖,她用脚踹着壁炉,直到大脚趾踹得很痛。而丹尼只是看着。

丹尼又在看猫了:“圣诞节是快来了。”

她裙子口袋里的手机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响起了,她猛地把它拽了出来,读道:

她感到了耳鸣,就像是他们正在下降中的飞机里一样。“我觉得有什么要来了。”她说。

晚上八点十八分

罗莎蒙德·蒂莉却摆出了莲花式,这姿势总是让他迷惑不解,也让她的两个女儿犯恶心。能摆出莲花式表明她的瑜伽练好了,而她练好的时候瑜伽已经不再流行;当一个嬉皮士也不再有趣了,她却还在为拥有全哈特福德最宽大的喇叭裤和五十六份包含了角豆的食谱而自豪。她刚搬到阿尔登巷14号的时候有一头胡萝卜色的头发,而且坐下来还比丹尼高三英寸,丹尼可一点都不矮,因此她觉得这所房子喜欢她纯粹是因为吓呆了。

发信人:文雀

“我只是在这儿照顾你,罗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可爱,引得她把双脚都插进了他的双膝之间,还戳了他的电脑一下。丹尼尔·蔡耐着性子帮她养育了两个小孩和十六只龙猫,还审阅了她的论文,但他不得不如此——早在他们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他们就交换了鸭绿色和玫红色的友谊手环,这意味着一辈子的承诺,如果有这样的承诺的话。“哎呀,要这房子快点搞事吧,悬而不定要折磨死我了。”

别忘了修冰箱,妈妈!

“真讨厌,”罗莎蒙德说,“为什么你要这么讨厌呢?”

蒂莉博士在拿着吹风机给所有东西除霜,包括冰箱以及成箱的奶和肉在内,丹尼看着她干活儿,为她准备了毛巾,她想着这所房子应该会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如果有“女王筋疲力尽奖”,那她当之无愧。感到疲惫会让人更加伤心,而当一个伤心的人感到更加疲惫时,她就会一边做着被亲吻的半白日梦,一边跪在地上刷洗掉老胡萝卜留下的残渣。

“还记得你放下新地毯还有烟囱和山羊那会儿,这所房子变得多有攻击性吗?”他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鼠标点过一串摇头兔子的图片,“我在等哪一天你会造出一个新的位面,邪恶的你会取代现在的你,那样我就能通过胡子认出她来了。”[2]

“好了,”她说,“这回你开心了没,你这破房子?”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突然号啕大哭。

“别让这所房子想到‘开水’这个点子,你个蠢货。”

丹尼看着她说:“好吧。B计划。”他关掉了灯,这样一来只有厨房的微光能照进客厅,以往她每次因压力而头痛,他都会这么干。他把沙发毯摊在他们俩的膝盖上,用手臂环抱着她,一起聆听远处街道上汽车的轰鸣和龙猫洗沙浴时发出的吱吱叫声。蒂莉博士觉得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他们就在那里,两个人彼此都十分熟悉,他只消看一眼她的脸色就能看出她需要什么,然而他们只是傻站着盯着裂痕的两边。

那天丹尼忙了一天股票经纪业务,晚上才从办公室回来。他用笔记本电脑浏览着猫的图片,而她在一边坐立不安。“心急水不开。”他说。

“一段时间循环?”她向他和盘托出。他说:“你肯定是在逗我。一段时间循环?你碰上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了?”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擦不干净的咖啡渍一样,于是他缓和了下口气,“呃,我猜世界确实相撞了。”

周四,这所房子让她打嗝时飞出了一只蝴蝶,当时她就知道会有麻烦了。阿尔登巷14号近来空荡荡的、孤零零的,因为它失去了孩子和大部分龙猫,所以这所房子有时会用恶毒的方式把气出在她身上。就在一个月前,一大块带虫的泥土像蛇一样从厨房水槽里蜿蜒而出,缠绕在她的盘子上,还弄弯了叉子,这让她又想起了那些螃蟹。

这所房子想让她开心起来,便弄出了几团橘黄色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萤火虫一样,丹尼伸手接住一团,点亮了自己的手指,那时她几乎原谅这所房子了。他把那根手指伸给了蒂莉,它尝起来又甜又暖,就像滚筒干衣机上的棉絮。和他的手一样。

罗莎蒙德·蒂莉现在已经四十二岁了,她都能猜出魔力何时会累积到爆点。房子周身的藤蔓网被拉得紧绷并摇晃着,胡乱铺设的漂亮小径向内蜿蜒,像是要抓住高高的草的边缘。她伸手越过玻璃猫收藏品,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件衣服,浮起的灰尘闻起来跟烟火的烟雾一样。数年前,一次魔力累积让她意外地抹去了小女儿的眉毛,因此雪落总要把刘海放下,并且总有满腹牢骚。她母亲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笑,这进一步伤害了雪落的少女心。虽然爆点显而易见,然而罗莎蒙德·蒂莉根本控制不了会发生什么和何时发生。

“是的,”蒂莉博士说,“它们确实相撞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阿尔登巷14号发生的怪事都不是持续性的。房子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会自己消停下来。通常如此。然而有一只龙猫已经永远变成紫色的了。

她科里的同事都在问她为什么显得这么累,她只说了三个字:“家务活”。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就像是引发了共鸣一样。邻居们又就树篱问题往阿尔登巷14号的信箱里塞了两张字条,作为报复,这所房子用一群蜗牛埋住了字条。她早上洗澡时,水压高得可怕。这所房子还让藤蔓开出了茉莉花,但罗莎蒙德·蒂莉说这是场拙劣的表演,而且不符合植物学原理。丹尼在午饭时间打了一通电话给她,当时她正准备批改作业,而且她还没吃午饭。

但是和丹尼尔在一起时,他表现出来的任何烦恼通常都是尴尬,而且在他那张注册股票经纪人一本正经的脸下面,他就像喜欢笔记本电脑一样喜爱龙猫。他们对彼此知根知底:她知道他暴躁易怒,知道他的隐私,知道他在自己面前完全严肃不起来,尽管他在别人面前能板一整天的脸。他对她的了解几乎涵盖了她的一切,甚至包括很多她不希望他知道的东西。两个人相处能有多投入他们就有多投入,每到午饭时间,即使他在办公桌前,而她在批改大学论文,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打电话问对方中午吃什么。那么接受她的魔法房也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金枪鱼沙拉和三块饼干。”丹尼尔说,“你呢?”

但丹尼尔还是很坚强。他唯一一次发脾气是她厨房里的欧芹在啃他手指的时候——“为什么你就不能找个正常点的房子,偏要住这个又蠢又喜怒无常的迪斯尼棚屋啊,”他很不耐烦地说,“而且水压糟透了。”在那儿足足五个星期,丹尼的两部手机都没收到过信号,他气得把所有的门都摔了。

她看着书桌抽屉:“五颗嘀嗒薄荷糖。”

有一次蒂莉博士手臂下面出现了红肿,然后裂开来,从里面跑出了好几十只透明的小螃蟹,丹尼看到后恶心到想吐,她的女儿们也被吓得尖叫连连。她最后把那群螃蟹扫到簸箕里扔到了外面,让它们钻进了灌木丛。对罗莎蒙德来说,与其说是被吓到,不如说是被烦到更多一点,她可是很能容忍这些恼人的东西。而她的女儿雪落和文雀既烦恼又害怕还忧虑,但与她们的名字相反的是,她们都很理性,都对这所房子丧失了信心,总是憧憬着能住进带空调的公寓。罗莎蒙德明白,她们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罗莎,这太恶心了。”他说,她能听见他在用笔敲桌子,丹尼的话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听着,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说的不是你的午饭。只有老天知道你那所破房子下次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魔力如同待呼出的气息一般积蓄。在一个糟糕的日子,罗莎蒙德碰到了一个咖啡杯,而在她把手缩回时,杯子上居然长出了小小的陶瓷“钟乳石”。她扭开水龙头,自来水会避开她的手指。这还只是这所房子心情好的时候,如果它心情不好了,或者故意捣蛋的话,那罗莎蒙德可就惨了。“被宠坏了的小屁孩。”就像丹尼尔说的那样。

“它很孤独,”她说,尽管她的内心并不想为它辩护,“女儿们都离我们太远了。我在想要不要再养只龙猫。”

但是罗莎蒙德深爱着阿尔登巷14号,这是她从她祖母那里继承来的;她祖母去世时她二十岁,正好是迫切需要一栋房子的时候。她很喜欢这所房子光滑的木地板、宽阔的台阶、古怪的烟囱,还有狭小的浴室和厨房里那台吭哧作响的冰箱。她曾遵照指南仔细而彻底地检查了一遍蚂蚁窝和白蚁窝。她还不顾一切地用一些意料之外的颜色粉刷了墙壁——比如唇膏红——只图自己开心。她把她所有的大衣都放进了衣柜,那里能保护现在属于她,将来属于她女儿的衣物。而她也坦然接受了这所房子变得有魔力这一事实。

“我想的更多的是遵循室友的想法,”他干脆利落地说,“先别打断我——我想的是我自己。打个比方,我经常住你的房里,因此我觉得法律上我是你的同居伴侣。你怎么说?”

这是栋年份久远的二层小楼,建得横平竖直,一点都不优雅;透过藤蔓织出的厚网,才能看到红砖砌成的墙壁和房顶,那房顶看上去就像是正在脱落的瓷砖。蒂莉博士深知这所房子杂乱至极,随时可能会被社区协会派来的志愿者夷为平地,它能撑到现在纯粹是因为它建在道路末端,还隐藏在一片浓密的紫杉树篱之中。尽管如此,树篱也从来没有到顶过,她的邻居们平时还没事就寄信,希望有朝一日能逼她彻底砍了树篱。

她的眼皮垂了下去,她的头痛好了。蒂莉博士的嘀嗒糖融化在她的舌尖,强烈、清新,又甜蜜。“我觉得可以。”她说。

阿尔登巷14号的排水糟糕透顶,还积蓄了魔力。就在那种地方,罗莎蒙德·蒂莉博士养育了两个小孩和十六只龙猫,还完成了论文。又由于房契上写的是她的名字,她也因此成了承载这所房子所有幻想和愿望的灵媒。绝大部分时候,她都很享受这种感觉,但她全世界最好的朋友并不这么想——“你的房子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屁孩,”丹尼[1]·蔡曾说,“而且我觉得这样描述蠢透了。”

确实可以。虽然排水还是那么糟糕,但在罗莎蒙德看来,阿尔登巷14号和黄金一样宝贵。

塔姆苏恩·缪尔是一名新西兰作家,生活在奥克兰。她在那里将自己的生活分为三部分——写作、养狗、教高中英语。在2010年度号角作家工作室见习后,她的作品首先发表于《幻想杂志》《怪谭》《噩梦杂志》。她写的故事也获得了2013年度最佳科幻与奇幻故事、年度最佳恐怖故事提名。本则故事首次发表于2011年的《幻想杂志》上。

【注释】

卢丛林/译

[1] 丹尼和丹尼尔为同一人,前者是后者的昵称。

塔姆苏恩·缪尔/著

[2] 在《星际迷航》原初系列中,有一集USS“进取号”的船员穿越到了一个平行宇宙,该宇宙中的星际联邦为邪恶的人类帝国,人类帝国的人物和星际联邦的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人类帝国的人物比星际联邦的人物多了一撮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