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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居美景房

这件事之后,居所周围安静了好多——事实上,我至少有一星期没听到达菲放音乐的声音。没看见过他或者彩虹,也没见过他们的朋友。只有一次例外,当时我在扔垃圾,彩虹出现在前窗,两只小手按在窗框上,盯着我看。我微笑,她没有回以微笑。她转身走开,我看到在她的手按过的地方,留下了肮脏的污迹。

“那祝贺你。等你们俩之间闹翻的时候,希望她能认识个像样的律师。”我关上了门。

我在真实时间待了一个星期,处理一件重要的案子,当我回到住所时,发现自己又有了新邻居。

“嘿,帕瓦蒂是不会在乎的。不管我跟谁搞,她都没意见。”

达菲和他的家人已经搬走。取代他们的是两个瘦丁丁的男人,二十多岁,深色长发,络腮胡子,对那种吵闹的吉他音乐同样着迷。他们几乎当我不存在,这样挺好。

“对我来说,这派对规模太小了。不了,谢谢。”

一天深夜,时间很晚,在我的噪声消除器已经完成定时周期自动关闭后,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是那种尖厉、凄惨、绝望的哭声,哭泣的人已经不指望得到安慰。在任何时代、任何地点,那都不应该是孩子被迫发出的声音。

我险些笑出来。男人很少像他现在这样看我。如果是我在真实时间里认识的某一两位律师,我还可能欢迎这样的提议,但我对这个肮脏懒散的旧时代古董级的老混蛋真的是毫无兴趣。

我下了床,侧耳去听,又听到哭声,然后我打开前门。之后,却又听不到那声音了。寂静的夜,只有地板在我脚下嘎吱作响。刚才是我的幻觉吗?

“好啦,不要老这样扮高冷。”他说,“帕瓦蒂去她亲戚家了,就你跟我。”

我回到床上,麦克西瑟姿态夸张地打了个大哈欠,睡意蒙眬地发出询问式的声音。

“不了,谢谢。我晚上需要好好睡觉。”

“没事。”我说,“噩梦而已。”

他的双眼半开半闭,睨视我,嘴角带着傻笑。“我觉着,你或许想要来参加个派对。”他继续傻笑。

第二天深夜,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一个小孩绝望的哭泣声,在世界上所有人都已经熟睡之后。

我把门打开一道缝:“什么事?”

两天以后,我又看到了她。

“达菲。”

彩虹站在后院,来回踱步。

“谁呀?”

她双眼半开半闭,像是吸毒过量。

有一天深夜,很晚了,当电吉他还在哀鸣,我准备打开自己的噪声消除器时,有人敲门。

我向她靠近一步:“宝贝,你没事吧?”

看起来,彩虹平时并不去上学。有一次,我从自己住所的窗户往外看,看见她饥渴地盯着我的住处。我尽可能无视她。我真的尽力了。

她睁大眼睛。她的瞳孔特别大,几乎占满了整个虹膜。

我很快就了解了邻居们的日常生活节奏:他们每天晚上放音乐,震撼我的套房,整个白天都在睡觉。

“彩虹,你妈妈在哪儿?”

至于说衣服,好吧,我在小区的军品商店买到一些二手牛仔裤,还有一件肥大的棉上衣,扎染成了粉、红两色。那件衬衣穿上去会有些刺痒,洗涤时还把我的内裤染成了粉灰色,却是很好的伪装。我只要再用一条红色头巾裹住短发,就几乎能做到不引人注目了。

“妈妈?”她看着我,接着一脸痛苦地哭起来,跑进了那座房子。

为了去便利店买东西方便,我买了一辆灰绿色的大众甲壳虫——经典款——车子的紫色防撞杆已经有弯折,是三手车,急停急走了几次之后,我终于把它开上了街,掌握了那古老又奇怪的变速挡和踏板用法。

那之后,我再也没听到哭声。

我摇头,走开,心里很困惑——我哪儿像面包师了?

但我的确见到了彩虹的两位监护人之一。有天早上我扔垃圾的时候,他在外面等着。

“那么,你可以赏我点面包吗?”

“嘿,姐们儿。”

我微笑。

我没理他,想到可能遭遇的侵犯,想到自己面临的行为约束,也想到彩虹。

“爱情。”

突然就有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嘿,你聋了吗?”另一只手已经摸到我臀部。

“和平。”他们说,我点头。

我后背向他一靠,他凑得更近。我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弯腰挤身用力一扯。他头朝下落地,四肢张开瘫在垃圾箱中间。有一会儿,我以为自己把他摔死了。然后他呻吟着翻成侧躺。他躺在那里,被吓蒙了,愣愣地仰视我。

每到周末,我都会在金门公园远足。那里绿意葱茏,景色优美,到处是人,他们看上去像是达菲的亲戚。

“别紧张,”我说,小心翼翼阐明自己的立场,“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我踹了一脚他头部那侧的垃圾桶,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眨眨眼,点头。

“差不多。”我从门缝里回答,接着就关了门,免得他继续追问。

那之后,他就不再惹我。但有天晚上回家,我发现住处的房门遭到破坏:有人曾经尝试强行开锁。还好我从未来时代买了一台安全封闭机,还自己安装了。不管是谁有破门而入的意图,他最终只能仅仅满足于在门把手上方刻了个词“婊子”。

“你才没有。”达菲盯着我的手提箱说,“你是大人物的秘书或者演员之类的人物吧?”

你最好不要忘记这件事。

“嘿,”我说,“很高兴见到你们。”我开始爬楼梯,回自己房间。

我把那丑陋的字迹留在原处,没去动它。

彩虹用手背抹了一下鼻涕,直愣愣地看着我。他们三个人都盯着我看,看我简洁的发型、正式的职业套装和黑亮的皮鞋、华丽的手提箱。我意识到,在新搬来的嬉皮士邻居眼里,自己看上去一定像是女扮男装的怪人。

晚间的痛哭声又开始出现。我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什么人。但是找谁呢?达菲和帕瓦蒂在哪儿?那俩人究竟是不是孩子的父母呢?而且,在60年代的旧金山,又能有怎样的儿童福利机构可以仰赖呢?此外,时间律法的要求非常明确:不得干涉过去。

男人又甩了一下头,这次指向一个小孩,她脸上脏兮兮,金发稀疏凌乱,一双蓝眼睛大大的:“我们的孩子,彩虹。”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于是我等着。犹豫的人,会输。

“我叫达菲。”他说,甩头指向门口那位身材健壮、身穿棉布长裙和农家式样汗衫、真诚地对我微笑的女子,“她叫帕瓦蒂。”帕瓦蒂带点草莓红色调的金发盘成两根大辫,长度超过膝盖。她戴了金属框眼镜,镜片反射出的虹彩映到窗户玻璃上。我惊奇地呆看。我已经忘了,这个时代的人还用外置器械矫正视力。

有天深夜十一点,我穿越回家,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浓烟滚滚。失火了。哪儿着的火?我找不到火源。我摸了一下地板——很热,太热了。现在没时间浪费。我打了火警电话,抓起麦克西瑟,已经冲出房门一半,才想起穿越机。我咒骂着,拔掉它的电源,把它丢进我的手提箱,然后才跑下楼梯,两臂紧抱着那只死命挣扎的橘色猫咪。

第二天,当我睡眼惺忪地把垃圾丢到外面时,第一次见到我的邻居。他坐在后院,抽着一根气味甜腻的卷烟。刺激性的烟雾在他头顶懒洋洋地打旋。长长的波浪形金发披到腰间。他身着牛仔裤和一件棕色小羊皮马甲,除此之外,他对其他衣服就没什么兴趣了。他的脚趾甲黑黑的,好多泥垢。

等我来到外面马路上,下层单元房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火势凶猛。上层起火时,我看到火焰摆动着攀上窗帘,延烧到我住所前窗的一部分。想象火焰吞噬我的地毯、被褥和衣物,还有我的生活。我可以听到震耳欲聋的警笛声,消防车正疾速沿街驶来。

大约凌晨三点,有人关掉了音乐。

大街两旁的房子里纷纷亮起灯,睡意蒙眬的面孔透过窗户向外张望。眼泪顺着我的面颊流下,弄湿了麦克西瑟的毛——我不知道是因为浓烟,还是因为害怕。猫儿挣扎得很凶,试图避开这里奇怪的声响、陌生的人和周围的黑暗。最后,我把他放进我的甲壳虫汽车里。

楼下的人搬进来的时候,我不在城里,在未来。我最早获悉他们的存在,是有摇滚乐的狂热节拍透过我可爱的、略有斑痕的地板传上来,偶尔夹杂着扩音电吉他高亢又疯狂的哀鸣。嘣——嘣——吧。嘣——嘣——吧。有五小时,我考虑了各种法庭辩护策略,给谋杀寻找合适的缘由。抱歉啦,法官大人,但这是正当防卫。他们的音乐已经让我疯掉了,如果我不制止他们,整个街区所有人都会受到威胁,整个人类历史都会被改写,所以我不得不这样做,您没看出来吗?

消防员踹开楼下的房门,用胶皮管向火场里喷水。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场面还真是挺有古代意趣的。

那房子空了太久,我已经开始把它当成我自己的地盘的一部分了。哦,我早知道,未来时代的租客很可能会在某天早晨出现,衣着怪异,不爱理会人。我在附近也见过一两个居民,让我怀疑他们跟我一样,是未来时代的租房难民,但我一直躲着他们,他们也躲着我。我们这个穿越游戏玩得都很小心。

那些消防员干得不错。一小时内,火势就已经变小。被烧焦的木料还在冒浓烟,但明火被扑灭了。

而在我居住于1968年的那一年时间里,马丁·路德·金的确在孟斐斯城被暗杀,罗伯特·肯尼迪在洛杉矶遭遇了同样的厄运。然后有人搬进了楼下的套房。

我打着寒噤,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来:它们已经面目全非,更像是烧焦的木头,完全不像人类。九具尸体,九具皮开肉绽、臭气熏人的尸体。接着又有一具,比其他的更小一些,最后一个被抬出来。彩虹。

事实上,我一直在目瞪口呆地旁观,见证着密集到令人心惊的一系列暗杀和游行示威事件轮番上演。历史的脚步声铿锵有力。我开始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对过去着迷。这是一种真实感高很多的特别视频。

“是在后窗那里找到她的。”那位消防员的脸被熏黑,声音嘶哑,“我觉得,她应该是想要打开窗子逃出来。那该死的东西却锁得死死的。”他温柔地把女孩的尸体放下,“耶稣啊,我自己家有俩女孩,都跟她年龄差不多。这事真是可恶又可耻。”

“你应该感到羞愧,比尔,”我说,“你明知道那样违法。”

“是啊。”我不敢说更多。我尽可能快地转身,离开那个地方。那天晚上我在一位邻居的房子里过夜。第二天一早,我等自己碰到的好心人去造船厂上班了,才给穿越机插电,设置了自动回溯,带麦克西瑟返回真实时间,直接进入杰瑞·拉什金的办公室。

“你没曾想过去警告什么人吗?”高级合伙人比尔·霍桑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拜访马丁·路德·金或者罗伯特·肯尼迪,然后说‘要远离酒店阳台’或者‘别去厨房’?”

“你这个败类!”我抓住他的廉价银色外套衣领,“你把那地方租给我的时候,明知道它会遭遇火灾。”

在时间线后端,工作的地方,他们问我怎么能忍受坐视历史在身旁发生,却缄默不言。

“什么?”他愣愣地看着我被烟熏黑的脸,眼睛里流露出的是真实的恐惧,“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克瑞茜,你一定要相信我。”

生活的钟摆让我在工作与家庭之间奔忙,在时间线里上行或下行,划出轻松的轨迹。这让我有了很多高质量的时间,可以跟麦克西瑟一起舒服地蜷在红色灯芯绒沙发上,或者独自徜徉在更小、更舒适的城市中心。我心怀感激地在海滨散步,买发酵面包,或者在北岸的爵士俱乐部悠闲地品尝咖啡。到处都是色彩、生活气息和音乐:俗艳的迷幻风海报,我猜应该是用荧光墨水印制的,宣告有些乐队来访,它们的名字总是很古怪,什么“杰克逊的飞机”之类。好多发型蓬松、衣着艳丽、孩子一样友好的人,随随便便就聚集在一起,在街上、公交车上,还有海特街跟阿什伯里区的那些老房子里。我爱上了过去,至少是旧金山的过去。

我摇晃他,直到他牙齿打战:“法律要求你必须进行时间扫描,以便警告租户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危险。”

一周后,我住进新居,把收集的少量照片挂在墙上,铺好地毯,对我的私人空间非常满意。麦克西瑟不是很喜欢穿越的感觉,但对他改善后的居住环境表示满意。嗅过所有角落之后,他跟太阳订了个约会,一整天剩下的时间,他追着阳光换到一扇又一扇窗前。

“我做了,我真的做了。记录显示毫无问题。房子的前主人一定是对保险公司撒了谎。”

我的上背部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无干涉合约?好吧,我为什么要干涉过去呢?上午的阳光透过前厅宽大的窗子洒入房间,高高的云团飘过远山上空。我甩掉那份寒意,签了合约。

“玩忽职守,置人于险境。”我说,“作为谈判的开始,这个罪名听起来怎么样?你想不想因为欺骗行为被起诉?”

“你知道啦,”他拖着长腔说,“不要去改变过去,否则过去也会改变你。时间律法。你们律师都明白这种事啦。你,你本人,要对过往事件的任何异变负责,无论人物还是事件,如此云云。读一下这里的小字,签字就好。”

拉什金的眼现在瞪得好大,因为恐惧。我放开他,他从我面前退后,直到办公桌把我们分隔开来。“那么,我们现在都冷静一下。”他说,“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受伤。你是安全脱身了,对吧?我会退还你的预付房租。我发誓,之前我真的不知道。”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这种事极少发生。真实发生时,我会很不高兴。

我决定不浪费自己的气力。拉什金不值得。我回到尤巴城,找到一个小隔间,几乎能容纳我和麦克西瑟。试着忘掉过去。

“无干涉合约?”

白天还挺容易做到。旧金山向我展示着她最迷人的一面:金门大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海湾里装点着太阳能帆船,缆车发出录制的悦耳铃声,吉尔德利广场上的强力排风机那里飘来咖啡和巧克力香气。我的工作也要求人特别专注,现阶段,这是好事。

“当然,当然。”拉什金说,“你当然可以养你的小猫咪,只要交一点押金就可以。这份只是标准的无干涉合约。”

但每到深夜,我总会梦到那些小女孩,小脸脏兮兮,蓝眼睛大大的,被吓坏的小孩子,手和脸挤压在坚硬的玻璃墙上,火焰在她们身后迅速追赶上来。

“这是什么?”我又恢复了帕拉斯·雅典娜个性,狐疑地俯视他头顶汗涔涔毛发稀疏的那块地方。“如果这是限制饲养宠物的附加条款,我可是要反对的。你的广告上可没说有这种限制,我养了一只猫。”我没说自己一直把麦克西瑟放在工作的地方——因为它在那边活动空间更大一些。但不管我去哪儿,哪个时代,他都会跟着。

“救命啊,”她们会喊,“救我啊,妈妈!”

“租期两年。”他说,“在这儿签字。”他亮出一张额外的文件,“这个也要签。”

“救我啊,爸爸!”

我并不需要太多说服:“我愿意租下它。”

“救我啊,克莉丝汀!”

拉什金已经开足马力,对我的兴奋劲头视若无睹,继续喋喋不休:“你可以在这间壁柜里安装一台穿越机,每天早晚返回真实时间。这便宜占大了。你从尤巴城坐车上下班都要花多少钱呢?”

有天上午去上班的路上,我在进入鲍威尔车站时,透过窗户向外扫了一眼。另一辆列车正巧在平行的轨道上进站,车里有个小女孩,也有一双大大的蓝眼睛,她非常严肃地盯着我看。我低下头,看自己的网络报刊。等我再次抬头时,她已经走了。但在她原来的位置,车窗玻璃上留下两片小手形状的污痕。

这里的确很完美。房间宽敞,阳光照耀,天然松木装修,光照特别棒,适合养花种草。硬木地板,卧室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飘窗,夏日的午后,我可以在那儿观赏海雾飘过双峰。

那天深夜,我穿越回去了。

时间穿越带来的闪烁感还没有完全消失,杰瑞就开始了他的推销演说。“这可是天赐良机。”他骄傲地说,“我几乎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类出租房源。”他把一根几不可见的棉绒从自己绿色丝绸西装的肩上掸掉。“大约五年一遇吧。”

我回到了1968年,站在那幢房子外面,看着火势愈来愈大。我旁观着,动弹不得,令人窒息的浓烟在面前冲天而起。我看到一个女人——我自己——从楼上的一扇窗户向外看,愤怒又恐惧,两臂紧抱着一只橘色大猫。那张严峻的面孔真的是我吗?我没时间纳闷儿。

周围的颜色和声音突然变得散乱,我在一个深不见底的白色空间里向下跌落。然后我就已经进入波特雷罗山街区的一套住宅——仍在难以置信地摇头。

我看到楼下的窗户那里有人影闪现。一张小小的脸,双眼巨大。彩虹,她在吃力地扭动窗户锁钩。她身后的房间里满是浓烟。她咳嗽着,捶打窗户。

“呃,好吧。当然。”我深吸一口气,跨过穿越机的门槛。

我行动了,就在那时。我捡起一块石头。

“想去看看周围环境吗?”他问,一面向那台机器示意。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哀鸣声。

我们在腾德兰酒店他的办公室见面。他是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勉强到我肩膀,黑头发已经渐渐稀疏,面团似的鼻子像是烤半熟的饼干。他的办公桌后面有一台锍黑色的三菱牌穿越机。我不安地看着它。

我看到自己下了楼梯,冲到侧面,消失在视野之外,很快,那么快,我这才想起,当时的我正背对房子,把麦克西瑟放进甲壳虫汽车里。

我兴奋到两手发抖,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的信用历史材料发给杰瑞·拉什金——那则广告里标明的房产经纪人。几乎马上我就接到了看房邀请。这个拉什金显然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

然后,我笨拙地出发,去改变了历史。我砸烂窗户,把手伸过凹凸不平的碎玻璃,不顾双手和手臂都被划伤,我抓住那孩子,把她拖出窗户。火焰追赶着她,直到窗棂边缘,但它们不会吞没这女孩。不会,这次不会。

即便是在韩国人制造出便携式穿越机,可供家庭和办公室使用之后,我也置之不理,仍然守着当前时间。但当我看到报纸上的那条广告时,我环顾自己这间斗室/小破房灰扑扑的拉毛水泥墙,就把我所有固执又务实的观点抛到了九霄云外。波特雷罗山街区的豪华套房吗?只要一纳秒,帕拉斯·雅典娜就变身成了冲动的墨丘利。

彩虹紧紧抱着我,啜泣着,我温柔地轻轻摇晃她。

莎莉跟黑死病擦肩而过之后,我告诉自己说,我完全能抵挡时空穿越的诱惑。我无视网上那些热点大游历:耶稣受难与罗马陷落套餐,一千五百九十八美元;黑暗与启蒙时代巡礼,两周仅需两千一百美元,含所有餐费和小费(这些套餐特别受日本人欢迎,他们已经成了时空旅行沉迷者。为什么不呢?他们可以走了再回来,又不损失任何工作时间)。

“没事了,宝贝。”我轻声说。我的双手在她脸上留下血痕和烟灰。我不在乎。她还活着。

而且,我从来都不想回到过去。我们都记得时间旅行早期发生过的那些意外事件报道。莎莉,我在伯克利分校法学预科班的一位同学,曾经想去她的法国曾曾曾祖母居住的村子里过圣诞假期。但是萨克拉门托发生了一次电流异常,直接把她送回了14世纪。她在那儿的居住环境可不是一般的差劲。要不是她出发之前打过预防针的话(当时她是全程抱怨个没完),回来的时候很可能会染上腹股沟腺炎,身上长好多那种臭油桃大小和色调的肿块。

等她足够平静,筋疲力尽地睡着,我就把她交给了一位邻居,自己悄悄离去。我不想让任何人察觉现场有两个我。

请原谅,但我的确最喜欢当前时间。我一直都牢牢扎根于现时代。我是务实的,坚定不移的克莉丝汀。如果在奥林匹斯山的神谱里面,我一定会是宙斯左手边的大理石像,身处雅典娜的位置。是的,我甚至有一双灰眼睛和一头褐色秀发,来强化我这份清醒又理智的风范。我高大健壮,符合常人心目中的勇士/商务律师形象。我的身材也很实用——谁想要没有强大气场的律师呢?

回到真实时间,我冲了个长长的澡,包扎好自己的伤口,然后连喝两杯品味柔和的陈年威士忌,1991年出产。

至于我妈,好吧,她喜欢1984年。不过话说回来,她一直有那种非主流的幽默感。

第二天早上,我去拜访了吉米·吴,请他帮忙,他是旧金山警局的数据管理员。

我哥生活在1997年,他穿了鼻环、唇环和眉环,还在自己头皮上文了红黑两色的同心圆圈。时不时地,我会收到他的邮件:“来看我吧,一起逛逛俱乐部。你从来都不度假的吗?我还以为女孩子都爱玩。”

“她的名字叫彩虹。”

我祖母住在1962年,过去十年一直如此。她说,那是美国这个国家仍有自信的最后一个时代,而且很安全。她喜欢前计算机时代的安详宁静。“放松点,克瑞茜。”她离开之前对我说,“你应该看开一点,活在过去没有什么不对。”

好心的老吉米搜索了她的资料,从1968年末开始查。他一遍又一遍地寻找彩虹,但是从未找到她的任何线索。

所以,当我看到那则网络广告,先是跳了起来,然后又停在了中途。像我说过的,我对时间旅行并没有偏见,但我也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狂热历史爱好者,愿意拼死回到过去,见证耶稣受难的类型。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挺喜欢现代,一直都是。考虑到我的家人,这倾向还真是有点奇怪。

“可恶啊,克瑞茜。”他说,“那年简直所有人都叫彩虹,或者就是晨星、爱和平之类。我需要一个真实姓名,像谭米,或者凯蒂,或者莎拉,还有一个社保编号。如果有任何姓氏,都会很有帮助。”

我挤进了湾区所有房地产代理人的等待名单,但能找到的最好住处,也不过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那里更像是一个能进入的大衣柜,只是多了个抽水马桶——位置在尤巴城,一个翻新过的老旧居住区。考虑到我去金融区上班来回需要三小时,这个居住质量可真的不算理想。

所以说,线索已经中断,就消失在波特雷罗山街区一座冒烟的房子后院里,五十六年前。我没有察觉任何异常的变化发生——时间线上没有一丝异动。麦克西瑟没有变绿,我没有长出翅膀。旧金山一如既往地沐浴在清凉夏日的阳光里。我猜,有些人就是匆匆过客,在任何时代,他们的生死都不会带来任何差别。

早在2003年,市政当局就发布了严格的建筑限制令,也得到了它想要的结果:所有住宅新建项目不止是停止,而且完全消失了,开发商全都去了东边的科斯塔县,那边的“草场”更绿一点。

她是否活到了成年?还是在十二岁那年,因吸毒过量死在了雷西达小镇附近一座加油站的厕所里?我违反所有法典里的时间律法,是否仅仅推迟了她夭亡的命运?我不知道——但我的确知道一件事情——我现在睡得安稳了好多。

我花了十七年,加上一次离婚,但还是搬来了。

日常生活的节奏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割伤也痊愈。我的记忆退回到舒适距离之外。

我第一次来北方是2007年,参观太平洋万国博览会的实景再现。那活动还不错,但我更喜欢旧金山这座城市:阳光照耀下的山坡,两侧摆满花卉培植箱的街道,数字化的街车提示铃声丁零作响,在冰爽的空气中传来,还有黄昏时悄然而至的水雾。天哪,尤其是在圣费尔南多谷被炙烤了十三年之后,这个地方简直像仙境。我发誓一定要回来。

大约三天以前,我接到一名地产经纪人的电话,他在凯斯托区。

请别误会。我不是那种对时间旅行有偏见的人。而且,天知道,我一直都想住在旧金山。

“克莉丝汀吗?我是从杰瑞·拉什金那里知道你名字的。”

然后我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那套房子可供租用的时间——好吧,是在1968年。

“我对较早时期的房源没有兴趣。”

愈来愈好了。

她爽朗地笑起来:“哦,我只做真实时间的房产。我有两个地方想请你看看。第一个条件特好:是波特雷罗山街区的三居室。楼上楼下两层,以前是能住两户的套房。你要真的看到,才会相信它有多好。”

“紧临城南大道。可饲养宠物。”

我心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我真的可以再次看到那扇窗,窗玻璃上还留着小小的手指印。

这听起来简直像美梦成真。过去六个月我在旧金山看过的每套房子,都有人排长队等着加入等待名单。

“喂?喂?”

“吉屋出租,”网上这则广告这样说,“三居美景房,波特雷罗山街区。月租金一千两百美元,水电等费用无须另付。”

我吃力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看过它了。”

凯伦·哈伯是一位美国作家、艺术评论家和历史学家。已经出版了九部长篇小说,其中包括《星际迷航/航海家号:天佑众生》。她还是《X战警中的科学》的作者之一。她的短篇小说作品发表于《阿西莫夫科幻杂志》和《奇幻与科学杂志》等众多刊物。这里编选的作品,1990年首发于《阿西莫夫科幻杂志》。

“但那是不可能的。这套房才刚刚上市出租。”

雒城/译

“相信我,我真的看过了。事实上,你甚至可以说,我已经为它花费了太多时间。”我挂断了电话。

凯伦·哈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