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说,抗拒着再把它们重新数一遍的冲动,“我现在在度假。开始享受好时光吧。”他真的又数出了两千美元,就为了那种感觉。
将近七万美元啊,他头晕目眩地想道,老天!他几乎是立刻就不再怀疑年长的他自己所说的话了。没有人——绝对没有人——会花掉这么多钱,或者说允许他花掉这么多钱去构造一个骗局。这些钞票都是旧的,如果是全新的的话倒还可以怀疑是假钞。但从它们的样子来看明显已经流转了很久,所以肯定是真的。
他从来没有机会能够花掉足以满足他欲望的所有的钱,或是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如果他现在想要出去买一台录像机,他完全可以做到——而且他正打算这么做。他可以马上去电子城或者百思贝或者福莱斯并且……
他打开内衣抽屉,觉得自己大概只能找到些内衣裤什么的,但在短裤下面,他找到了……“老天!”他大声说道。这里到底有多少钱?他拿出一沓又一沓现金,把它们全都扔在床上并且开始数。等到数完了,他得到的快乐大概相当于他经历过的所有快乐的总和。
“啊哦。”他说。如果他去这些地方的话,就有可能遇到梅根。年长的他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不想让他遇到梅根,而且年长的他自己给他留下这些钱就是为了让他到处去玩,这样他就不会遇到她。他耸耸肩。他可以去伯班克、锡米谷或随便什么地方买。之后他就可以租大量的影片来看,以免他过于……
当他发现他有些什么家具时,立刻就想要转身离开。电视机只是插着电源,没有有线电视,甚至连个录像机也没有。立体声音响肯定是从哪个旧货店买来的。它能播放录音带和黑胶唱片,但光盘不行。他可以用他的笔记本电脑来播放光盘,但就算如此……
啊哦,这次他只是在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梅根肯定会经常在附近的音像店出没;她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非常喜欢用录像机看电影。
他在公寓楼下找到了自己的停车位。他进入公寓大厅,发现了一个贴着“克洛斯特”这个名字的信箱。他检查了一下。看来年长的他自己没有收到任何邮件。贾斯汀走了进去,找到属于他的房间。门钥匙和防盗钥匙都正常。“好吧,我们有什么呢?”他想道。
“好吧,好吧,”贾斯汀说,就好像有人在和他争论一样,“我会在郊区的音像店租影片。”
的确正如他所想,比起阿卡普尔科周围,“帆船运动员”以及它附近这个街区的公寓楼都显得更老,也更旧。目前这里还不是那种会有人在停在街边的车里买卖毒品的区域,但过不了几年这将是它必然的命运。贾斯汀见到的唯一亮点是街角处有一家丹尼斯咖啡店。如果他吃腻了微波炉晚餐和自己糟糕厨艺的出品,他可以在这儿吃饭。
这让他开心了一些。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消磨——实际上除了消磨时间他什么也做不了——而看电影正是一个很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但他不能一直看电影以及玩电脑游戏。我可以去……但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就被消灭了。他不能去购物中心,不能去北岭商场,不能去托潘加广场,甚至也不能去已经半死不活的普洛蒙内德或是破旧不堪的福布洛克,尽管它们比托潘加还要远。这些地方梅根都有可能会去。
“记住,这也是我的生活。”四十岁的他钻进贾斯汀开来的那辆车。贾斯汀则进了年长的他自己的丰田车。尽管仍然在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他还是转动了钥匙。车子立刻发动起来。贾斯汀开车走了,去看看他将会在怎样的一个地方等候着这一切的结束。
“该死。”他低声说道。而且他也不能去他喜欢的那些餐馆,因为,谁知道四十岁的他会带梅根去哪家餐厅呢?肯定也不外乎是那几家。要是她和年长的他自己坐在一起,结果又看到穿着不同衣服的他本人走进来,她会怎么想?不会有什么好的想法,那是可以确定的。
“从我自己的生活中休假。”贾斯汀大声说道。他怒视着年长的他自己:“别搞砸了,就这个。”
很好,贾斯汀想道,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只要不去我平时会去的地方就行。要不然我就只能干坐在这可悲的公寓房间里打手枪。他怀疑自己大概会打很多的手枪。只要一想到梅根,他就会立刻想要做一些除了想梅根的事——毕竟他只有二十一岁。
“哦。”年长的他自己将地址告诉了他。他知道那在什么地方——那一区并没有阿卡普尔科所在的这一区好。四十岁的他继续说道:“车已经上保险了,你可以在内衣抽屉里找到足够的现金。”年长的他自己拍拍他的肩膀,这是除了那次握手他们第一次互相碰触。“没问题的。我说的是实话。你就当作是休了两个月的假期好了。”
冷静点,小伙子。他告诉自己。但他自己并不想要听。当他孤独地在这个房间里蜗居的时候,四十岁的他则会带梅根去约会,带梅根回家,和梅根上床。不,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他再一次试着想象梅根与一个长得和他一样的人在一起,从而对他不再忠诚。这一次他离成功更近了。
两台丰田车停的位置只差两排。它们也几乎是一模一样,就像贾斯汀和年长的他自己那样。贾斯汀将自己的东西搬到另一辆车上,而年长的他自己则把他的东西搬到贾斯汀的车上。他们交换了钥匙。“你知道我住在哪里,”贾斯汀说,“我的新住址在哪儿?”
他离开卧室走向厨房。即使只是看一眼那张床,他也会非常恼火,尽管上面现在堆满了现金。他打开冰箱,发现了两盒六份装的微波炉晚餐,还有些新鲜蔬菜以及其他种种他不太可能会吃的东西。他拿出一瓶啤酒,试着拧开瓶盖,结果发现这种啤酒的瓶盖是无法拧开的。那也就表示他需要猛翻一阵抽屉,最后才找到了开瓶器。他把瓶盖卸下来,试着将它投入垃圾桶——结果失败了。他不得不弯下腰捡起瓶盖再把它扔进垃圾桶——就连这次也差点儿没扔进去。
“会成功的。”四十岁的他听起来非常自信,令人厌恶。
贾斯汀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这瓶好不容易才打开的铁锚啤酒……他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真有人会花一美元买一瓶这玩意儿?”他说,“老天!我还是觉得银子弹啤酒更好。”
“很奇妙,是的。”贾斯汀突然转过身朝着希尔斯百货那边的停车场走去,“这最好能成功。”
接下来他打开冰柜,看到里面有牛排、羊肋排和鸡肉。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用一个平底锅在火炉上把牛排煎熟,但是鸡肉已经超出了他厨艺的范畴。幸运的是,冰柜里也有些冷冻的微波炉晚餐。要是年长的他自己已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美食家,他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是。”年长的他自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的想法很相似。很奇妙,不是吗?”
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道,露出笑容,我就每顿饭都去外面吃好了。反正街角那里就有一家丹尼斯,我可能真的会。
“对。”贾斯汀说,“我已经另外配了钥匙。你呢?”
看了一晚的无线电视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买一台录像机,否则很难保持神志清醒。第二天早上,他在那家丹尼斯吃了熏肉、煎蛋和炸薯饼,然后开车沿着文图拉高架路前往恩西诺,离他现在住的公寓只有二十分钟车程,不过梅根应该不会来这个地方。他在这里的电子市场买了录像机,把包装箱放在车的后备厢里,步行前往附近的一家音像店租录像带。
“别苦着脸了,又不是要给你做根管治疗。”年长的他自己说。贾斯汀耸耸肩。他从来没做过什么根管治疗。四十岁的他继续道:“好吧,这就开始。首先我们得交换钥匙,你懂的。”
他的地址出现在他们的电脑屏幕上。“您知道我们还有离您住址更近的连锁店吧,先生?”店员问。
尽管如此,他仍然比年长的他自己先到书店。这一次,看到四十岁的他只是让他表情阴沉,没有了那种快要晕倒的感觉。“我们开始吧。”他说。
“是的,”贾斯汀点点头,“不过我在这附近上班。”
他把所有他认为必要的东西塞进两个行李箱,再把行李箱塞进他丰田车的后备厢里,开着车去了商场。只开了两个街区,他又打了个响指,掉头先回到罗斯科的家得宝。
他从来就不善于说谎。这会儿他正穿着一件呆伯特T恤衫和一条宽松短裤。店员扬起一边的眉毛,但是贾斯汀的信用卡没有问题,所以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贾斯汀叹了口气。随便。他又说了一次。打包行李根本用不了两小时。他考虑过把自己的iMac带上,但最后决定不带它,而只带强力笔记本。它的配置有些低了,但应付游戏和上网需求也还可以。他潦草地写了个便签,把它塞在iMac的键盘边上:假如你不记得的话,这里是梅根的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地址。别搞砸了,我要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个。
在把录像机搬进公寓之后,他又一次发现,身为一名主修计算机科学的学生并不会让他在安装这类设备时比其他人更方便。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录像机开始正常工作。当《深度撞击》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他手里拿着一罐可乐,生活看起来轻松多了。
再到B.道尔顿书店来见我,四十岁的他回复道,把车停在希尔斯百货旁边。我也会把车停在那里。把你需要带的东西都放在车里。你可以把它们放到我开的那辆车上。我也会这么做的。两小时后见,怎么样?
他把脚搭在茶几上,很没形象地大声打嗝。没有任何事可以做,就这么看两个月的电影?没问题,我能做到。他想道。他打了个响指。“薯片!”他大声说道,“多力多滋。随便什么。”
随便吧。贾斯汀写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他强迫自己松开。你想怎么交换身份?
第一天过得不错。第二天也还好。但到了第三天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厌倦了电影和电脑游戏,并且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奶酪口味的多力多滋了。他走进卧室,拿起电话机听筒。他已经拨了梅根电话号码的前四位,这才想到自己不应该去联系她。
回复的邮件几乎立刻就到了。四十岁的他一定一直在电脑旁等着他说些什么。你不会后悔的。邮件中写道。
“真是该死,”他喃喃道,“这太蠢了。我应该做什么呢?在这里待到生锈吗?”
他把邮件发了出去,又重新看了一遍。用词不太文雅。他耸耸肩。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年长的他自己想让他做的正是这个。年长的他自己给他留下足够的钱就是为了让他做这个。但如果他连花钱的地方都找不到,钱又有什么用呢?在连续两天注视着墙壁——还有电视机以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之后,他对年长的他自己的感情——如果曾经有过的话——就像在特别可怕的一天的道琼斯指数一样暴跌。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认为金钱买不来幸福。现在也许他理解了。
尽管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还是又等了一天半才开始写承认自己做出了决定的电子邮件。好吧,该死,他写道,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我想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和梅根最终会分手,那我不能接受。你最好能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他想要和他的女朋友说话。该死,他想要和他的女朋友上床。四十岁的他告诉他这两件事他都不能做。四十岁的他,这个该死的,很可能正在做这两件事。与其他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一样,贾斯汀也没办法很好地处理挫败感这种情绪。他越是欲火中烧,情绪的控制力也就越差。
当他步行返回公司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不能失去她。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能失去她。如果那意味着让年长的他自己去修复什么东西——无论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修复——那就让他去做,这是仅有的办法。
如果他不能和梅根说话,他肯定可以和年长的他自己说话。他拨了自己公寓的电话号码,那种感觉很好笑。他从来没有拨过这个号码。为什么要拨呢?如果他不在家,谁会去接电话呢?破门而入的窃贼吗?
他急忙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已经没用了。他伸手到裤袋里,试着找出更多的硬币再打电话给她,并且询问为什么她没有穿衣服——或者她是否真的没有穿衣服。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裸体的样子现在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或许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但现在确实会有人接电话。而且,在铃声响了三次之后,那人确实接了。“喂?”四十岁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水下说话一样。
梅根咯咯地笑起来,就好像她一直在电话机旁等着他来电话一样。“我敢打赌,每当你给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孩打电话的时候都会这么说。”她回答道,又一次挂断了他的电话。
“嘿,”贾斯汀欢快地说,“情况怎么样了?”
“嘿。我觉得你也很棒。”那不是“我爱你”——那甚至根本就离“我爱你”远得很——但那是他现在能做到的最好的。
“好得很。”在停顿了许久之后,年长的他自己回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好;贾斯汀觉得那是一种只有劳累过度之后连汗都没擦就睡觉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他又停顿了一下。四十岁的他试着解释:“或者至少在你打来电话之前是这样。我正睡觉呢。”
他在美国电脑附近的一家汉堡王胡乱吃了午餐,随后走到大楼另一边的公用付费电话那里。他掏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币——不是来自2012年的那枚;他准备把它保存起来——和一枚十美分硬币,打电话给梅根。“喂?”她说。
“现在还在睡?”贾斯汀不敢相信地大声说道。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两点半。他自从三岁不再午睡之后就从没在下午两点半睡过觉。“我这个时候打电话就是因为觉得你肯定没在睡觉。”
在上班的时候,他的上司严厉地责备了他,因为他根本就没在注意周围的一切。他甚至没办法抱怨,因为他真的没在注意周围的一切。有太多东西在他的脑子里旋转着。
“别介意,”年长的他自己又打了个哈欠,当他继续说话的时候,声音不那么模糊了,“没错,情况挺不错。我们昨晚去了探针俱乐部,然后——”
他摇着头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我不能让她离开我。知道她可能会……他咬紧牙关。他不仅仅知道她可能会离开他。他确定地知道她将会离开他。他从没想到过对未来一无所知竟会是一种祝福,但知道一部分的未来无疑是一种诅咒。
“你们真去了?”贾斯汀打断了他的话。他不喜欢这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被困在这个悲惨的地方,而四十岁的他则在他最喜欢的俱乐部里欢度美好时光。不,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你们还做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贾斯汀连牙都没刷就打开电脑检查电子邮件。无论如何,四十岁的他暂时还没开始唠叨。不过,有一封来自梅根的电子邮件。其他事情都可以等,但他立即打开了这封邮件。其中写着:棒小伙。;-)
“那个深夜俱乐部。”年长的他自己回答道,“有人带了传单过来,所以我就知道了那地方该怎么去。”
反正我没必要马上做决定。我也不打算马上做决定。这太重要了。而且如果年长的我自己连这都预料不到的话,那这事就这么完了。
是啊,你早就忘了对不对,你这该死的混球儿?贾斯汀大声说道:“你可真幸运。你们还做了什么?”他可以想象得出梅根在年长的他自己的怀抱里。是的,他现在能想象得出了。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尝试。多加练习,技术便会更高超,真是该死。他现在开始憎恨他想象出的那一幕了。
就算那意味着暂时离开你自己的生活?就算那意味着让年长的他把他的鼻子伸进来?但他介意的并不是年长的他自己把鼻子伸进来。他介意的是另外一样东西……
“和你想的差不多。”四十岁的他回答道。老天,他听起来真是欠揍。“我就是你,记住了。你会做什么呢?”贾斯汀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他会做什么。但他没有做。他被孤孤单单地留在这里——这样年长的他自己才能够做本应是他在做的事。他恼火地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告诉四十岁的他,自己有多么气愤。但在他说出口之前,年长的他自己继续说道:“还有,在我送她回家的时候,我告诉她说我爱她。”
他注视着电话机的听筒,慢慢地将它放回原位。“你这该死的。”他低声咒骂道,当然对象不是梅根,而是年长的他自己,“哦,你这该死的。”他拥有这样的一个女孩,而四十岁的他却告诉他,他将会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他想道,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能失去她。
“老天!”贾斯汀大声说道,他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打来是为了说,我觉得你真的太棒了。”她告诉他,在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就挂了电话。
“那是真的,不是吗?”年长的他自己问道。
“哦!”贾斯汀连忙换了种语气,“嘿!”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就算是真的,也不代表你一定要说出来呀。”贾斯汀回答。他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虽然年长的他自己无法看到。他的父母在以前的某个时期一定也说过他们是相爱的,但最后发生了什么?“等你离开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但那不是年长的他。“嘿!”梅根说。
“和她结婚,蠢货,”四十岁的他用轻松的语气说,要是事情那么简单就好了,“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样我也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你觉得我回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当电话铃声响起时,他刚巧在厕所里——这是那两瓶OB啤酒的复仇。他以为那会是年长的他自己打来的,准备再给他上一堂讲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打算告诉四十岁的他把他的讲座留着自己听。“喂?”他怀疑地说。
“为了享受一段欢乐时光,老兄。跟我没关系。”贾斯汀怒吼道,“我告诉你,我感觉很不好。”他又打了个嗝。这不奇怪——搬到这个地方以来他喝了多少可乐?太多了。这个嗝的气味就像放臭了的奶酪。
在他和四十岁的他一起吃饭的这段时间里,天已经黑了。他以同样的小心谨慎开车返回公寓。他绝对不想吃到酒后驾车的罚单。路上他一直反复地思考着同一个问题。我该做些什么?我到底该做些什么?
年长的他自己同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听着,冷静一下,好吗?我干得很不错。”
贾斯汀站了起来,由于站得太急,最初两秒钟还有点头晕——不过也许这也是啤酒的效果。“我不会说我同意,也不会说我不同意。现在我不会表态。我有你的电子邮箱地址,到时候我会给你发邮件的。”他走了出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到合适的位置。
这只会让贾斯汀更生气:“那是当然。你肯定干得不错。那我呢?”
“是的,没错。”难以相信仅仅两个词就包含了如此强烈的谴责。
“你很好。冷静。你在休假。”四十岁的他回答道。如果说他并不是什么都知道,至少他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休息,放松,随意花我的钱。那些钱就是给你花的。”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贾斯汀不停地摇着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落入蜘蛛网中的苍蝇那样无处可逃。“你说的这些听起来都挺有逻辑,但你也完全有可能是在胡扯淡。”
当年长的他自己提到钱的时候,贾斯汀就忘了自己有多么恼火,至少暂时如此。“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么多钱的,”他问道,“难道你抢了银行?”
四十岁的他冷酷地耸了耸肩,说道:“如果你觉得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回来只是为了对你说谎,那随便你。我无所谓。你会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我们两个都会后悔的。”
“现在的钱比以后的钱值钱得多,”年长的他自己告诉他,“通货膨胀。去找点乐子吧,只是别太张扬了,好吗?”
“这不公平,”贾斯汀抗议道,“你知道所有的事情,而我只能靠猜。”
这又让贾斯汀回到了原地。年长的他自己一直在试着把他赶走,而他可不想就这样接受。“你是说,让我离你远一点?”
年长的他自己双手抱胸,端坐在座位上。“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他问。他肯定早就知道了贾斯汀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简单地说,是的。”四十岁的他听起来也不想多跟贾斯汀纠缠。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贾斯汀皱起眉头,“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这个想法。”当你想象你的女朋友对你不忠时,你脑子里就会出现她与其他人做爱的画面。贾斯汀试图通过幻想梅根与一个长得和他一样的人做爱的画面去想象梅根对他不忠。这让他想象中的双眼都直了。
“而你却和梅根在一起。”不,现在贾斯汀完全可以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地看到那些图像,比他在网上能下载的任何图片都还要下流。他叹了口气,试着赶走它们。“我不知道,老兄。”
“是的,”年长的他自己说,“但她会认为那就是你,而且很快,那就会变成真的你。当你变成我的时候,事情仍然会走在正确的轨道上,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这是为了你,”四十岁的他说,“这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
“你准备……把梅根带到那间公寓?”
该死的,这就是王牌了。如果现在的贾斯汀注定要和梅根分开,除了让未来的他自己把事情纠正过来,他根本想不到别的办法。他讨厌这个办法。在这个可悲的公寓里过的每一分钟都让他更加讨厌这个办法。但他就是没法儿不去使用它。结了婚,然后又离婚?那比没结婚更糟糕。“是的。”说完,他挂了电话。
“是的。”四十岁的他点了点头。
在这个可悲的公寓中度过的每一分钟……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尽可能减少待在公寓的时间。这比盯着电视机、笔记本电脑屏幕,以及更多时候盯着四面墙要好多了。当他出门去做些事情的时候,他就不太会想起四十岁的他和梅根。
“我不知道。”现在贾斯汀开始后悔喝了两大瓶啤酒了。他需要清晰地思考,却做不到。“你会去和梅根约会?”
如果他可以去他真正喜欢的地方效果肯定会更好,例如本地的商场、电影院、咖啡店和餐馆,那些都是他常和梅根一起去的地方。但他不敢去那些地方。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看到了梅根和年长的他自己在一起他该怎么做。而且四十岁的他又会怎么做呢?梅根会怎么做呢?这些问题太可怕了,他不想找到它们的答案。
“在未来的两个月内,我准备暂时接管你的生活。”年长的他自己听起来非常确定,就好像他已经反复思索了无数遍,而这是唯一可能的答案。或许医生在推荐做大手术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语气吧?贾斯汀没有机会去仔细思考;四十岁的他继续说着,像滑坡一样无法阻止:“我将会成为你。我会去和梅根约会,让未来的一切变得更加可靠——两个月后,把我送到这里来的那根超弦就会断裂。此后的你将会活得比以前更加开心:我会告诉你该怎样做才不会把我做好的事情搞砸。而等我回到2018年的时候,我就将会‘已经度过了’一段美好的人生。这个计划听起来怎么样?”
所以,他选择去一些他可以确定绝不会遇到梅根或是其他他认识的人的地方。他在幽谷拱廊商场消磨了一个下午。他在托伦斯的德尔·阿莫购物中心消磨了整整一天,据说那里是美国购物中心这一边最大的一座商场。当他从商场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的时候,他就相信了所有的宣传言论。一天的时间他也只是逛了一小部分他感兴趣的店面。
“未来本来就会很好。”尽管贾斯汀的语气很坚定,但他没办法让自己如此坚定地相信这句话。离婚?他哆嗦了一下。他见过的一切事情之中,离婚可以说是最糟糕的。他用微弱的声音问:“你要做什么?”
他在商场里买了些比萨,在所有的商店关门之后,他还留在那里看了场电影。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独自一人坐在一家电影院里是他做过的最孤独的一件事情,比独自一人待在家里看录像机放出来的电影还要糟糕得多。其他所有人看起来都和自己的伴侣在一起,过得非常开心,他却不是这样。
“可以这么说。”年长的他自己也喝了些啤酒。当他继续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仍然显得有些刺耳。“是的,你可以这么说。自从我们分开之后,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另一个让我有像梅根给我的那种感觉的人。如果没有她,我宁愿孤身一人。无论如何,从我的角度来看就是这样。我想让我们两个的未来变得更好。”
而且他很确定梅根会喜欢这部电影。她看到这个男明星就会湿,他恰好可以借此机会调戏她一番。而她则会告诉他说,他去看电影就是为了看特效——而且它们真的很特别。随后他们会回到他的公寓,贪婪而又愚蠢地索求着彼此。
贾斯汀把第二瓶啤酒剩余的全都倒进杯子里,几大口喝完。过了一小会儿,他说:“你肯定很想那么做。”
他返回公寓——尽管不是他的公寓。他沿着圣迭戈高速公路开了很长一段路,即使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以后,这条路上的车还是很多。等他到了之后,他连续打了两次手枪。这和真枪实战不一样——实际上是差得很远——但这让他能够睡得着。
年长的他自己以疲惫而又耐心的语气回答。“你们会因为房事吵架,你们会因为钱吵架,你们会因为各自的亲戚吵架。我们最后为这三件事情同时吵架,所以……”四十岁的他将筷子搁在盘边上,摊开双手,“我们最终分开了——或者说将要分开——如果我们不做些什么的话。那就是我之所以想办法回来的原因:我得做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他把车开上托潘加峡谷林荫道,在祖马海滩待了一整天。这地方肯定也是和梅根一起来更有趣,但自己来起码也不那么糟糕: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躺在那里打量女孩子,并给自己好好地涂上防晒霜。这让他得以不那么不开心地度过了又一天。
“但——怎么会呢?”贾斯汀的声音哪怕在他自己听起来都像是一个小孩在问为什么自己的狗会死。他试着给自己找些理由。“我们和我爸妈不一样——我们从来不会整天吵架,也不会因为钱发愁。”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试着冲掉他父母留在他嘴里的味道。而且他没有对商场里的那个女孩回以微笑,他真的没有。
但是,尽管涂了足够多的防晒霜,回家后他发现自己还是被晒伤了。他的皮肤过于白皙,恐怕即使是月光也足以把他晒伤。伤处热热的,很不舒服,让他无法睡觉。最终他不再试着让自己入睡了。他穿上短裤和T恤衫,走到起居室看电视。这个实验也没持续多久:电视里除了纯粹的垃圾什么都没有。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他厌恶地关掉了电视。
而现在,年长的他自己却说他和梅根要经历这一切?他真的这么说了。他的声音像石头一样坚硬,他击碎了贾斯汀无力的抵抗:“不但可能,而且已经,或者说将要如此。”他下颌一角的那条筋再次开始跳动。
“现在怎么办?”他喃喃道。他还是没有睡意。他走进卧室,拿起他的车钥匙。他毕竟是个在洛杉矶长大的孩子:如果你有疑问,就赶快上车。
他们对他说过的最大的谎言之一就是,当然,在那之后,我还是会和现在一样关心你。梅根并不是唯一对他住的公寓表示羡慕的人——许多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都表达过这种想法。但在他看来,他的公寓代表着他的父母更乐于给他钱并让他自己照顾自己,而非花费精力亲自照顾他。他更羡慕梅根,因为她有关心她的父母。
开着车兜风,音响里播放着果浆乐队的一盒磁带,这让贾斯汀暂时感觉好了一些。但他并不仅仅是在兜着风。他的手和脚比他的意识更快地找到了方向。当他的意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正驾车开往他自己的公寓楼。
他太了解离婚这件事了,尽管他根本不想要了解。他了解在那过程中的嘶吼、尖叫和“砰”地被关上的门。他了解比那些噪声更致命的沉默。他了解他的父母之间互相讲述的谎言。他了解那些他们分别对他讲述的关于对方的谎言,以及关于他们自己的谎言。他对于他们所说的那些关于他们自己的谎言很有些想法。
如果他把车停在阿卡普尔科和它旁边的那座楼房之间,他就可以待在它们之间的空隙里,看到他自己卧室的窗子。窗帘是拉起来的,所以他能看到的只有灯光,有时会有影子迅速地飘过。那是年长的他自己吗?是梅根吗?他们两个是否都在那里?如果他们在的话,他们又在做什么呢?好像我不知道一样。贾斯汀想道。
冰霜穿过贾斯汀的血脉。“这不可能。”他脱口而出。
“我有备用钥匙,”他用随意的语气对自己说,“我可以走进去然后……”
“好吧,我们结婚了。”年长的他阴郁地回答道,“后来我们又离婚了。”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发动车子离开了。如果他真的走进去并且撞见四十岁的他和梅根,他该怎么办?他不想去做这样的尝试。
“一个也没有?”听起来这不是个好兆头。年长的他自己说话的那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好兆头。贾斯汀注意到了他本来早就应该注意到的东西:“你没有戴结婚戒指。”年长的他自己点了点头。“这是否表示我们没有结婚?”
第二天,晒伤的地方还是相当疼痛,因此在公寓里待上一天也是可以接受的。然而到了第三天,他感觉好多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开始觉得必须要出门。他这次开得更远了:沿118号公路向西进入文图拉郡。锡米谷和摩尔帕克就相当于是硅谷的近郊,正如在他父母年轻的那个时代硅谷相当于是洛杉矶市区的近郊。
“一个也没有。”四十岁的他摸了摸下颌的一角,那里有一条筋不停地突突跳着。
我可以去巴黎、布拉格或是东京,结果我现在要去锡米谷?
“与梅根的关系还有什么好处理的?”贾斯汀能感觉到他喝下的那些啤酒,酒精使得他的语气更加确定,“我和梅根的关系好极了。我是说,我没有很着急做什么,但是我们真的很好。而且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我们现在有几个小孩了?”这会儿完全是啤酒在发言。没有它的话他绝对不会这么自在地讲话。
当他开上高速公路时,他这样想道。但事实上他去不了巴黎、布拉格或是东京,因为他没有护照。而且他也并不是真的想去那些地方。他只想按照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去生活。他想要在硅谷过一辈子,某种程度上,这种想法与一个小镇青年,或是来自科科莫以及奥什科什的人差不多。
“很好,我们的思路走在同一条轨道上,”四十岁的他说道,“那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要处理好与梅根的关系。”
当然,贾斯汀肯定不会这么看待自己。在他看来,他应该是位于食物链的顶端。因此,当他按照地图的指引下了高速公路,又开了两条街来到锡米谷最大的一处购物中心时,他冷笑起来。“这根本算不上一个商场!”他大声说道。以他的标准来看确实如此:这里并没有一个有空调、可以自由漫步的大型单体建筑。如果他想要从一家商店去往另一家商店,他就需要将他柔嫩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长达两三分钟。
贾斯汀笑了起来。“你是说,除了搞清楚我为什么要穿越时光回来见我吗?”年长的他自己点点头,脸上毫无表情,像个扑克牌手。贾斯汀继续道:“那只能是梅根了,对吗?”
他几乎想要立即掉头返回自己的公寓了。不过,随着一声苦恼的叹息,他把车停在停车场,走向一间经营软件的小型夫妻店。店里卖的全是PC软件,他安装过模拟器,所以可以在苹果电脑上运行Windows软件,但他还是迅速离开了。在他的iMac上这些软件或许可以流畅运行,因为那是一台性能比较高的电脑,但在年长的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它们肯定会卡顿。
年长的他自己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现在你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附近的音像店也同样令人失望。格朗吉、金属、说唱,一些他父母曾听过的乐队——是的,这种玩意儿多的是。英伦摇滚?他找到了一张绿洲乐队的CD,被放在“O开头——其他”这一类别下面。还有什么吗?再没有了。
吃了些东西之后,贾斯汀说:“好吧,你能告诉我这都是因为什么吗?”
“伙计,这可真有趣,”他略有些恼火地说着,离开了这家音像店。他看到购物中心的另一边有一家期刊店,于是朝那边走去。尽管他这样做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益处。以他在前两家店的运气来看,他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一套完整的1988年的电脑杂志。
年长的他自己拿起夹子夹起一些肉。贾斯汀也是一样。他们都用筷子把肉送入口中。贾斯汀用筷子其实并不怎么熟练,但他非常鄙视那些进了亚洲餐馆还要用刀叉的家伙。他们要这么干可以带回自己家吃。四十岁的他使用筷子几乎跟另外一张桌子上的韩国人一样熟练。他练习得更多,贾斯汀想道。
他身后有人叫道:“贾斯汀!”他继续向前走。他这一代的男性有许多人——只要不是叫杰森的——都叫贾斯汀。但是那个喊声又响起了,声音更大,语气也更坚定:“嘿,贾斯汀!”
“如果这话是你对我说的,我肯定笑得比这开心多了。”贾斯汀决定放年长的他自己一马,“不过对你来说这部剧已经不火了,对不对?是啊,当然了。2018年?老天。”他又喝了一大口新送来的啤酒。
也许是在叫我。他想道,并且转过身去。他脸上露出一个震惊的微笑。“琳赛!”他说。那真的是琳赛·弗莱彻在向他跑来,她凉鞋的橡胶鞋跟在人行道上摩擦。他张开双臂。他们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哈?”年长的他自己很显然已经不记得《南方公园》了。扫兴鬼,贾斯汀再一次想道。然后,年长的他自己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哦。”四十岁的他笑了起来——只笑了两声。
“我真不敢相信,”琳赛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从没在这附近出现过,至少我从没在这附近见过你。”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一句话能证明另一句话一样。
服务员这次送来的不仅有他的啤酒,还有他们的晚餐:好几盘古怪的蔬菜(其中大部分都已预先用大蒜和辣椒腌制过)、卤制的生牛肉和猪肉。她点燃了烤架下方的天然气,用一把夹子把一些肉放在架子上开始烧烤。当切得薄薄的肉片开始吱吱作响的时候,贾斯汀指着它们说:“我的天啊!肯尼他被挂掉了!”
她一直都很喜欢说话,贾斯汀想起来了。他同时也想起了她脖子侧面的那颗痣。它还在那里,就在T恤衫领口上方大概两英寸的地方。“你还好吗?”他说,“你过得怎么样?”
他把杯中的啤酒喝完,从服务员放在他面前的大啤酒瓶里又倒了一杯。很快第二杯也喝完了。贾斯汀倒了第三杯,瓶子空了。他招手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一瓶啤酒。为什么不呢?年长的他自己会付钱的。四十岁的他连一杯啤酒都还没喝完。太可怕了,贾斯汀想道,我变成一个扫兴鬼了。
“我很好。”她上下打量着他,“老天,你一点都没变。”
“没错。”四十岁的他说。又一次,他听起来像是知道了一切应该知道的事情,这让贾斯汀有些恼火。但是,该死的,年长的他肯定比贾斯汀知道得多。问题是多多少?贾斯汀不知道。太多了,这是唯一能够确定的。
“是啊,呃。”贾斯汀有点不安地说。他知道自己未来也不会有多大变化,而她则不知道。
服务员带着啤酒回来了。她没有向两个贾斯汀之中的任何一个索要身份证件,这也是一件好事。贾斯汀想知道年长的他自己持有的驾照是怎样的,又或者他是否有驾照。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担心。女服务员离开他们去招呼另一桌韩国客人时,贾斯汀说:“好的,我相信你了。我没想过我会相信,但我真的相信了。你知道得太多了——而你的硬币也不可能是从耳朵里掏出来的。”他喝了一大口OB啤酒。
“你来这儿干什么?”琳赛又问了一遍。
“嗯,没有。”现在年长的他自己看起来不太开心,似乎他不敢相信贾斯汀会问出如此离题万里的问题。一个人不会有很多个四十岁,不是吗?贾斯汀想道。
“随便啦。”贾斯汀回答,“买点东西,散散心。你懂的。”
贾斯汀倾身靠向他:“在你——呃,我——四十岁的时候,滚石乐队还在搞巡回演出吗?”
“在这里吗?硅谷可比这里好得多。”她看起来有点吃惊,语气中则充满了怀念。
“什么?”四十岁的他看起来提高了警惕。只有老天才知道他认为贾斯汀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
“是啊,呃,”他又说了一遍,他自己也已经发现了,“找点新鲜感。”
但他终究没有笑起来。他指着年长的自己,用深沉而又矜持的语气说:“告诉我一件事。”
“你这是来体验贫民窟生活啊,”琳赛说,“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那边那家卖甜甜圈的店还不错。”她指了指方向,“我是说,如果你想吃点东西并且,你知道,稍微聊聊的话。”
“对。”四十岁的他说道。贾斯汀想知道这是谎话还是真相。服务员转身走向厨房,而他则想着:我可不知道。他想要笑。整件事简直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异。
“当然。”贾斯汀说。正如南加州的许多甜甜圈店一样,这家店也是柬埔寨人开的:一对说话时带口音的中年夫妇带着一位说起话来与贾斯汀和琳赛没什么区别的十几岁孩子。琳赛本想买单,但是贾斯汀可不会让她请客,再说年长的他自己给他留下的钱都快把他的钱包烧出洞来了。他们买了果冻甜甜圈和大杯可乐,坐在小店里五六张桌子中的一张旁边,开始把自己弄得一脸糖粉。
服务员写下了他们点的菜,来来回回地看着贾斯汀和年长的他自己。“双胞胎。”最后她说道。
“你最近在做什么呢?”琳赛一边用纸巾擦拭嘴角,一边问道。
四十岁的他点了卤制的生牛肉和猪肉,他们可以在桌子中间的天然气烤架上自助烧烤。他还点了两瓶OB高瓶啤酒。贾斯汀对此暗自点头。老天知道他现在有多需要啤酒。
“刚在加州大学北岭分校读完大三。”贾斯汀回答道,并且按照每一个在那里读书的学生的读法,将学校的简称CSUN读作C-sun。
每次来绿松餐厅,贾斯汀和他的同伴——无论是谁——有一半的机会成为餐厅里仅有的白人。他和梅根一起来的那次就是这样。他和年长的他自己一起来的这次也是。这家店所有的女服务员都是韩国人,她们之中没有人能够完全听得懂英语。
“你学什么专业?”
年长的他点点头:“对,谈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计算机科学。挺有意思的,而且找工作也不难——我在北岭的美国电脑找了一份暑期工。”年长的我自己在那儿很受欢迎。“你呢?”尽管慢了半拍,贾斯汀还是问道。
贾斯汀已经饿了——他平时吃晚餐的时间比现在更早。但此刻那并不是最重要的。他脱口而出的话是:“谈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
“我在摩尔帕克的社区大学读书,不过没有连续读,”琳赛说,“我也有一份兼职工作——照料宠物。”
“没错。”四十岁的他听起来是真的需要他的提醒。这是否表示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已经不再去那家餐厅了呢?但还没等贾斯汀仔细思索这个问题,年长的他自己便继续说道:“我们到那里去吧。我请你吃晚餐,就像我在电子邮件里说的那样,而且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啊,很不错。”贾斯汀说,“你一直都很喜欢小动物,我还记得呢。”
“绿松?”贾斯汀说。他喜欢那家餐厅。他曾经带梅根去吃过一次,她也很喜欢。
她点点头。“也许我以后会全职做这份工作的。如果我能存下一些钱,我也会试着自己养一只宠物。”她喝了一口可乐,“我是不是应该打听一下你父母的近况?”
“这个我早说过了。”年长的他自己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大人在对小孩说话,这也让他的说服力变得更强了一些。“咱们走。那家韩国烤肉店叫什么名字来着?”四十岁的他继续说道。
“不!”贾斯汀大声说,“老天,还是算了吧!我想想看……我妈宣布出柜了,那应该是你搬到这儿以后的事。”
硬币落在贾斯汀的手里,是有图案的一面朝上。贾斯汀把它翻了过来。看起来仍然和其他二十五美分没有区别……随后他看到了铸造日期。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这是2012年的,”他轻声说道,“老天。你不是在开玩笑。”四个小小的数字印在一枚硬币上,而他刚刚走进的现实就像一根大棒敲在他的头上。
“哦,上帝。”琳赛瞪大了眼睛,“那一定很有趣。”
年长的他自己伸手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塑料零钱包,那种式样一看就知道只有中老年人才会用。他从包里拿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给——这是给你的。”他把硬币给了贾斯汀。
“是啊,没错,”贾斯汀说,“如果我哪一天也‘发现了真实的自我’的话,我希望有人能马上一枪把我打死。”他把他母亲最喜欢的一句口头禅改成了诅咒。
他比贾斯汀更尖锐,也更粗鲁。换句话说,他完全就像一个该死的成年人。而且,正如每一个成年人那样,他似乎觉得他因为多活过几年就什么都知道,因此也就不自觉地惹火了贾斯汀。贾斯汀把手放在腰上:“我要求你证明你是来自未来的。”也许这家伙是从出生时就分开的他的双胞胎兄弟。也许他和他根本没关系,只是刚巧长得一样。也许……贾斯汀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想。
琳赛没有询问他父亲的情况。他们开始闹离婚的时候她还住在硅谷。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问了:“那你怎么样呢?有没有在和哪个……女孩约会?”
“很有趣,不是吗?”年长的他自己露出紧绷的微笑。
这时候贾斯汀刚刚咬了一大口甜甜圈,所以无须立即回答。当他回答的时候,他尽可能用了随意的语气:“啊哈。”
两个贾斯汀都低下头来看着他们相握的手。“也许我没疯,”贾斯汀缓慢地说,“也许你也没疯。你看起来真的和我一模一样。”他注视着年长的他自己。他的圆寸头和他的发型一样,身上穿着一件Cow Pi牌T恤衫,不过在他看来,四十岁的他确实相对老一些。但也没有老太多。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四十岁。
“哦。”琳赛看起来有些失落,这真让人脸红。而且贾斯汀的语气大概也没有足够随意,因为她问:“你是认真的吗?”
当他走到四十岁的他身边时,年长的他自己伸出一只手来并且说道:“嘿,谢谢你能来。”他的声音与贾斯汀平时听见的自己的声音不一样,倒是与录音带里他的声音一样。
“呃,看起来有朝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贾斯汀承认道。随后,既是因为礼节,也是因为他不想去思索眼下他并没有在和梅根约会,而年长的他自己在和梅根约会这一事实,他说:“你呢?”
他想要离开这里。年长的他自己似乎脸色也有点发绿。是啊,为什么不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自己。贾斯汀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
琳赛摇摇头。她的一绺短发飘落到她的鼻子上面——她以前在高中时是留长发的——她用手把它撩开:“现在没有。我是说,不管怎样那都不重要。我到这儿之后跟几个男孩约会过,但没遇到一个能让我想要安定下来的人。你很幸运。”
贾斯汀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感到头晕目眩,几乎随时可能会晕过去,就好像从椅子上站起来得太快了。他不得不抓住铝质栏杆,以免自己摔倒。他不知道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他从不认为另一个人在电子邮件中所说的话会是真的。
又是那种怀念的语气。她的话语听起来非常真诚。她不是那种会嫉妒他人幸福的人。贾斯汀却很难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只要想到四十岁的他正和梅根一起欢度美好时光,他简直要发疯了。而且,要是年长的他自己不得不从2018年赶回来把事情摆平,他又能有多么幸运呢?但是琳赛当然不知道这些,也不可能知道。
过了饮食区之后,马上就到书店了。一个男人倚靠在擦得锃亮的铝质栏杆上——那是一个有点丰满的金发男人,身穿黑色T恤衫、鼓鼓囊囊的牛仔裤,脚踏一双军靴。他正看着另一个方向。现在,他猛地转过头面对着贾斯汀——而他长着贾斯汀的脸。
他两大口下去,干掉了剩余的甜甜圈:“我该走了,等会儿还要上班呢。”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子正在变长,但是这个谎言给了他一个离开的借口。
一台升降梯把贾斯汀带到了二楼,然后他向北走,B.道尔顿书店就在右手边,过了位于商场中央的饮食区不远就到了。他有两次停下脚步注视走过的漂亮女孩——是的,他是在和梅根约会,但那不代表他瞎了。其中一名女孩还对他微笑了。但他还没有蠢到让自己分心的程度,至少没有特别分心。
“好的。”琳赛也站了起来,“见到你真的很高兴。知道你过得这么好,我很为你开心。”她的话听起来依然非常真诚。是的,这个女孩心里没有一丝恶意。她又拥抱了他一下,只是这一次比他们刚刚见面时多了一些疏远。“听着,如果你想聊天儿或者别的什么,你可以查到我的号码。”她扮了个鬼脸,“真希望自己没有在查号台登记,但我已经登了。你想象不出我接到了多少推销电话。”
他穿过希尔斯百货,走向商场的另一部分。所有他经过的男装店都没有他感兴趣的服装。有些店的目标顾客是商务人士——那些不怎么成功的商务人士,否则他们也不会到希尔斯百货来购物。其他一些店出售休闲装,但也同样无趣。
“而且还总是在晚餐时间,”贾斯汀说,她点了点头,“应该有人对这种情况做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有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做些什么,但这不能阻止他的抱怨。他走向店门。“再见。”
他的公寓里有空调。他的丰田车里也有空调。他步行走过停车位到新建的希尔斯百货入口处,一百英尺左右的距离已经让他汗流浃背。今年的夏天来得很早,似乎准备好了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全球变暖。他想道。他打开门。感谢上帝,商场里也是有空调的。他叹了口气,很高兴再次躲开谷地之中的炎热。
“再见,贾斯汀。”琳赛说,但是她的语速更慢,明显透露出在他们出了店门之后她不会跟他一起走。他走向他的汽车。琳赛则走向他已经确认过货品缺乏的那家音像店。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看着他。他们都露出微笑并向对方挥手。贾斯汀拿出钥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琳赛则进了音像店。贾斯汀开车返回硅谷。由于某种他无法真正思考出来的原因,他今天的感觉不像往日那么糟糕。
他把车停在商场南侧的户外停车场上,离希尔斯百货不远。现在每个人都在新建的停车楼那里上上下下的,据说这个在地震后新建的停车楼不会像旧的那样遇到地震就垮塌。也许这个说法是真的,不过贾斯汀并不想拿自己的车来做实验。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感觉还不错,甚至可以算是挺好的。那种迫切地想要打电话给年长的他自己或是梅根以了解事情发展情况的冲动再没出现过。当然,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他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在关心着自己——原本他其实已经非常怀疑了。但琳赛·弗莱彻关心他。贾斯汀并没有这样想——实际上他的意识层面可以说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情况就是如此。
与托潘加广场一样,北岭商城也是贾斯汀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他在这两个地方都度过了许多时间,购物、打街机(不过,由于某种原因,托潘加并没有街机)、和哥们儿在一起又或者是独自一人。在他父母的婚姻破裂后,他就特别喜欢去一些可以独自一个人去的地方。那时候1994年大地震已经过了一年半,北岭商城刚刚重新开放。要不是地震后整个地方关闭了的话,哪怕这里只是一片废墟,他也愿意来。就算是地震的毁坏也比他们家里的“战争”现场好得多。
因此,在随后的十天里,他找到了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和有趣的地方,使得自己看起来并不完全是在消磨时间。他去了谢尔曼-奥克斯广场,这里原本是个好去处,却由于1994年大地震而变成了类似鬼城的地方。他去了圣迭戈高速公路另一头新建的盖蒂博物馆,鉴于那里停车困难,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随意花销我的钱,他想道。他在卡诺加附近的德文郡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日本料理,名字叫“小美野家”。等到四十岁的他滚回2018年之后他可以带梅根来这里。
“哈。”贾斯汀说。他没想到他的虚张声势竟让自己进退两难。其实他根本没觉得那是虚张声势。他打了三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字:到时见,关闭了他的iMac。时间还早,但今天他在网上遇到的怪事已经够多了。
“超弦。”在不属于他的公寓里,贾斯汀喃喃自语道。他的理论物理学得并不怎么样;除了这个名字,他对超弦没什么了解。他希望自己了解更多。该死,年长的他自己就了解很多。在为大四这一年做计划的时候显然应该对此多加考虑。
他又笑了一阵。老天在上,这下思维游戏算是玩不起来了。可事实并非如此。回复依然来得很快。没错,那个声称是未来的他本人的家伙写道,明天晚上六点三十分,到北岭市中心商圈的B.道尔顿书店来见我,我会请你吃晚饭。到时候你就可以看看了。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捣鼓一些显然更为急迫的事情。他的良好情绪没能持续太久,至少在他没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良好情绪的根本原因时不行。“帆船运动员”公寓的这个房间再一次让他觉得这是一间牢房。就连出门游逛也没有什么乐趣了。每一分钟都像是在从他的手和膝盖上爬过。
贾斯汀哼了一声。“是啊,没错,”他说,“就好像我应该严肃对待这些狗屎一样,就好像任何人应该这么做一样。”他掰了掰手指,大声笑起来,“我会好好教训你的。敢骚扰我?!”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如果你是我的话,那你长得一定和我很像,对吗?
贾斯汀想打电话给年长的他自己发牢骚——实际上他考虑了足足一秒半。然后他苦笑起来。他知道年长的他自己会说什么。继续忍受。他自己都可以这样告诉自己从而省下电话费。那倒还不算是“滚开去死”,但也和政府辞令差不多了。
因为这些也是我的私事,网线另一头的那个家伙说,看来你还是没有严肃对待我说过的话。
另一方面,他也并不真的想要与四十岁的他说话。他想要和梅根说话。年长的他自己给他说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诉他那不是个好主意。贾斯汀只有一个理由认为那是个好主意:要是再不给梅根打电话,他就要疯了。最终,这个理由压过了年长的他自己所说的所有理由。
这是个好问题,他爷爷把这种问题称为“六十四美元问题”。要是贾斯汀能用六十四美元买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好了。但实际上这不可能,所以只能直接去问。我不知道,他写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的私事?
当他拨出她的号码时,贾斯汀感觉自己就像刚刚完成了一次越狱。是她父亲接的电话。“您好,特里库皮斯先生,”贾斯汀快活地说,“请问能让梅根听电话吗?”
好吧,就算那不可能好了。回信几乎是立刻就到了。但如果那不可能,我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你的私事呢?
梅根的父亲没有说“当然”“稍等”或是任何这一类的话,反而回答道:“嗯,我不知道,贾斯汀。我去问问她是不是想和你说话。”
“相信你?”贾斯汀喊道,就好像给他发邮件的那个人此时就和他一起在他的卧室里一样。“你告诉我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还想让我相信你?”他的手指也打出了同样的意思,只是稍微礼貌一些。但那不可能。他写道,点击发送。
我去问问她是不是想和你说话?贾斯汀想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法儿开口询问,因为听筒里传来一阵噪声,这表示特里库皮斯先生已经将他那边的话筒放在了桌上。贾斯汀能做的只有等待。
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他的邮件回得倒是很快。在贾斯汀的想象中,那个人坐在电脑前,等候着美国在线那愚蠢的电子提示音告诉他:“您有新邮件!”接着他就开始回信,词句犀利得像个杂种。我怎么知道?他写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两次了——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就是你,2018年的你。这不是《X档案》那种迷信的东西,而是靠着良好的编程技巧做到的。相信我,我有着充分的原因回来这里。
等待的时间似乎长得不可思议,但实际上绝不会超过半分钟。梅根说:“喂?”贾斯汀不需要第二个字就能听得出她很不高兴。
这句经典台词[2]让他决定了该如何回复。我没怎么看过《X档案》,他写道,但也许我该去看看。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我的事情?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琳赛·弗莱彻的脖子那件事。
听到她的声音却让他陷入狂喜。“嘿!”他高兴地说,“你好吗?”
这要看他究竟相信什么。可他也不知道到底该相信什么。“时间旅行?”他说,随后就摇起头来,“狗屎。”但如果时间旅行是狗屎,为什么这个给他写邮件的人知道这么多关于他的事呢?毫无疑问,真相就在那里,但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接触到呢?
又一阵沉默。梅根非常谨慎地说:“贾斯汀,我昨晚没告诉过你暂时不要给我打电话吗?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贾斯汀走进厨房,打开微波炉,带着晚餐、两张餐巾以及(差点儿忘了拿的)刀叉回到卧室里。他把餐巾铺在大腿上——这样餐盘就不会烫伤他的腿——开始吃饭。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送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我该说些什么?他不停地思考着,我到底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说明年长的他自己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还说明他必须排除四十岁的他给他们的关系带来的不良影响。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到。他和梅根并没有激烈对抗的经历,因此他也不确定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至于说琳赛·弗莱彻……“不可能。”他对着屏幕吐出这几个字。但这样并不能让屏幕上的内容消失。琳赛是他在高中时认识的一个可爱的矮个子金发女孩。他们其实并不曾真的分手,没有争吵、打闹什么的,但在他父母闹离婚的那个夏天,她和家人一起搬去了锡米谷,因此他俩就再没约会过了。一个非常可爱的矮个子金发女孩,但她的脖子上确实有一颗痣。
装傻似乎是个好主意。“哒,”他说,这是90年代末期青年们常用的代表傻瓜的噪声,“无心之言。”这不仅仅是一个道歉,它也是绿洲乐队一首歌的名字,梅根很喜欢。
微波炉的蜂鸣声响了起来,他听到了,却几乎没有留意。他的目光无法从iMac的显示器上移开。绝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关于他的事,绝对不会。他可以打赌,就连他的父亲或是母亲也不知道他的第一颗乳牙是什么时候怎么掉的。他可以押上更多的钱打赌,他父亲就算是在行刑队面前也不会记起来他那天吃的那些罗洛斯。
“你还真是无心啊。”她说,但语气中已经不再有那种坚硬而锋锐的存在——或许是这样,也或许那是贾斯汀自己心中的想法。但她不准备让他轻易过关,她继续道:“你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你有多遥远吗?有概念吗?”
“上帝啊!”贾斯汀用粗哑的声音说道。他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啤酒在半空的罐子里来回震荡。他不得不把啤酒放在桌子上,否则就会浇湿裤子。
“绝对可能。”他回答道。又是绿洲乐队一张专辑的名字,把他拉回水平线上。
这不是玩笑,邮件中写道,除了你自己,谁会知道你一年级在学校吃梨的时候掉了第一颗乳牙?谁会知道在你八岁或是九岁的那天你爸爸带你到他的公司给你吃罗洛斯?谁会知道你在失去处男身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盯着琳赛·弗莱彻的脖子侧面的那颗痣?只有我知道:我是四十岁的你。贾斯汀·克洛斯特。
贾斯汀不确定梅根注意到了他第一次用的歌名,但这一次,他确定她意识到了,因为他听到她“哼”了一声。“你现在又变得有趣了,”她说,那语气就好像还想要保持生气到发狂的状态,“你昨晚看完电影的时候很没趣,相信我,那是真的。”
的确如此,还没等微波炉告知他晚餐已准备好的蜂鸣声响起,新的邮件就又来了。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打开邮件。
哪部电影?贾斯汀想道。但他不能问,因为他应该知道。他甚至不能浪费时间去咒骂年长的他自己,他需要集中精力思考怎么取悦梅根,让她恢复好心情。“没有魅力的男人,那就是我。”他说。那不仅仅是他——那也是模糊乐队近期一张专辑里的主打歌。
他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金属一样迅速回到电脑前。他并不知道那个用美国在线邮箱并且还签下他自己的名字的家伙会不会很快回复邮件,甚至有可能那家伙再也不会发来什么邮件了。但对方也许就和贾斯汀一样,把每天晚上的空闲时间都花费在互联网上。
“贾斯汀……”现在,梅根正极力压抑她的笑意,“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走进厨房,将一份“大胃王”晚餐扔进微波炉。微波炉启动后,他打开冰箱,在可乐和啤酒之间犹豫良久。他独处的时候极少喝酒,不过今天,他打算破个例。他拉开一罐银子弹啤酒喝了一大口。啤酒从他的喉咙里滚下去,带来凉爽轻松的感觉。
“勇往直前,我的传奇女朋友,”贾斯汀说,一首“绿洲”的歌,另一首则来自“果浆”,“我就是你爱情的扼杀者。注意。”两首“模糊”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至少现在他很享受这个。
这封邮件该怎么处理?他有种把它删除、把它忘记的冲动。但他不能简单地那样做。他选择了“回复”功能并且输入:这是什么玩笑?不管怎么样,这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考虑过是否要签个名:贾斯汀·克洛斯特,二十一岁。但他不想承认这一点,虽然这只是诙谐的仿写。他就这样把没有签名的邮件发了出去。
听了这话,梅根终于放弃了抵抗,咯咯笑起来。“好吧,”她说,“好吧。我本来不觉得你能让我忘了昨晚的事,但你做到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再次望向签名那一行。贾斯汀·克洛斯特,四十岁?“狗屎。”他喃喃道。他可不是四十岁,感谢上帝。四十岁就像是月球的另一面,老年人都住在那边。也许不算是真的老,但至少和他父亲一样老。那已经够了。唯一一件让他对于四十岁的自己有点期待的事情就是:他可能会和梅根一起度过这段时间。毕竟那时候她才三十九。
“只有舌头会说,”贾斯汀严肃地回答道,“创造奇迹。”梅根再一次笑了起来。这些都是垃圾罐乐队的歌名,她当然都记住了,而且整个圣费尔南多谷恐怕不会有超过三个人能做到。
可是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这不是那种你会广而告之的事,这点完全可以确定。他是否有可能在与几个哥们儿一起吹牛的时候说起过这事,特别是在喝了几杯啤酒甚至可能喝了很多啤酒之后?他摇摇头。这不可能。
“我会很快与你见面的,贾斯汀。”她说,挂了电话。
二十一岁的贾斯汀·克洛斯特注视着这几行字:他无法把目光从上面移开。他当然记得1993年的三月小姐,还记得非常清楚。他记得他把她的海报偷偷拿进他父母房子的浴室里,那正是在他们决定放飞自我并且不再理会他的日子之前。他记得自己在开始摸索自己之前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而现实则比他想象的舒爽得多。
但她将会见到的不是他,该死。她见到的会是年长的他自己。贾斯汀开始拨他原来那间公寓的电话号码,打算告诉四十岁的他自己现在对他的想法,但是又停了下来。他看不出这有什么好处。他还没准备好告诉年长的他自己滚出他的房间,而要是不这么做,事情就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会等等,他想道,再等一阵。
邮件的署名是:贾斯汀·克洛斯特,四十岁。
他不需要等太久。二十分钟之后,电话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梅根打来的,连忙从厨房走进卧室。但当他拿起电话时,他已经记起来梅根并不知道这里的号码。不过他已经说出来了:“喂?”
但鉴于显示器上再没有显示其他有趣的东西,他便把这封邮件打开了。他不知道自己一开始以为它会是什么内容,但可以确定的是它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邮件中写道: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知道你第一次自慰是在差一点不到十五周岁生日的时候,看着1993年的三月小姐做的?没人知道,对不对?那是个漂亮的金发女郎,对不对?但我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就是你。等你的回信。
“哦,太好了。你回家了。”年长的他自己听起来对于贾斯汀没有走到一辆行驶中的卡车前面而略感遗憾。
不过,一开始他没觉得今天会有什么有趣的东西。邮箱里只有几封明显是垃圾邮件的邮件,还有一封邮件是从他不认识的美国在线邮箱发来的。他勾起嘴角。在贾斯汀看来,只有那些去掉辅助轮就不会骑自行车的家伙才会用美国在线的邮箱。
“是你啊。”贾斯汀回答道,仍然指望着电话是梅根打来的。朝着四十岁的他大吼并且赶走他突然间变得更加有吸引力了。他继续道:“不,你才回家了,而我则成了一个孤魂野鬼。”他环视着狭窄的卧室,又一次感到自己像是被陷阱捕获的动物。
和往常一样,他在从大堂进入公寓的房间之前检查了自己的信箱。和往常一样,大多数邮件在他进入房间后的第一时间就被扔进了垃圾桶。和往常一样,他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打开他的电脑并检查电子邮件。相比普通邮件,电子邮件更可能会有些有趣的东西。
年长的他自己进入了独裁者模式:“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在这里的时候你最好不要频繁出现。该死的,你最好听我的话。刚才梅根打来电话的时候我不得不装作知道她在说什么。”
比起普通电脑,他的上司对苹果电脑的了解程度还要更低,况且这位上司是个确信自己全知全能的人。贾斯汀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策略才说服了他,或许还多用了一些小招式。他从美国电脑回到家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把车送去洗了一遍而且还没关车门一样。
“她也是我的女朋友,”贾斯汀说,“她首先是我的女朋友,你知道的。我有权利和她说话。”正如在荒郊野外的锡米谷和琳赛·弗莱彻聊天儿时一样,这让他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他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我喜欢你看问题的方式。”
但是四十岁的他不想听这些。也许他并不是一个独裁者,也许他只是一个在与小孩子说话的成年人。无论如何,他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什么都知道的家伙:“假如你还想让她继续做你的女朋友,你就不要和她说话。你才是那个把一切搞砸的人,还记得吗?”
“去你那边,”梅根马上说,“我们已经这么晚了,再晚半小时或者四十五分钟也没关系。”
“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贾斯汀已经听厌了这句话,“但你猜怎么着?我不确定是否该继续相信你。我给梅根打电话的时候,她似乎对我相当恼火——我是说,对你相当恼火。所以,看起来你也没有解决问题的答案。”
大概在四点三刻的时候,药效过了。贾斯汀的头和其他部分的连接又变得紧密起来。开车返回硅谷的路上他也没遇到什么麻烦。“是送你回家,还是先到我那边去?”当他从通往文图拉的快速路上开下来进入地面道路时,他问梅根。
“没有人能拥有所有的答案,”年长的他自己听起来就像是真的相信这句话一样,贾斯汀却不信。正如《X档案》那样,他确信真相是存在的,问题只在于找到它。随后年长的他自己继续火上浇油:“如果你觉得你的答案比我的更多,你就是最大的蠢货。”
在贾斯汀看来,这东西或许该叫“眩晕水”。他觉得自己的头似乎只是松松垮垮地连接在身体的其他部位上,很有趣。如果他能对周遭发生的事情更警觉一点就更有趣了。
这算是给骆驼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贾斯汀想要快速转过头看看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在往外冒烟。“我建议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小心一点,”他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很多时候我仍然觉得你的一切计划都是伪造的。如果我确信这一点,我就能破坏你的计划。你百分之百清楚我能做到。”
两人对视了一眼。贾斯汀掏出十美元,那女孩给了他两个瓶子便离开了。他分给梅根一瓶。他俩同时拔出瓶塞,把药水喝了下去。他俩又同时做起了鬼脸。这东西太难喝了。在狂欢俱乐部拿到的药水总是如此。贾斯汀和梅根再一次开始跳舞,等着这种所谓的“快活水”生效。
如果这都不能把四十岁的他吓出屎来,贾斯汀就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了。但即使年长的他自己真的害怕了,他也没有表现出来,真是该死。相反,他像是一头骡子同时踢出两条后腿一样反击:“好啊,你去破坏好了。你去毁掉你自己的生活好了。继续这样做下去,你就一定可以做到。”
这类狂欢俱乐部里还有其他找乐子的方式。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拿着个巨大的包,里面装满了塑料瓶子,每个瓶子里都是半满的橘色液体。“来点快活水怎么样?”她走近贾斯汀和梅根,问道。
而这句话把贾斯汀自己的屎吓出来了。四十岁的他一定知道这能奏效。他只有这一样武器,它却是一颗核弹。贾斯汀试着掩饰:“听起来你现在的生活已经够糟糕了,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探针俱乐部于两点钟打烊,人们拥出俱乐部,走向他们的汽车。这个不怎么合法的深夜俱乐部实际上是一个空置的仓库,贾斯汀在这里看到了不少曾在探针俱乐部见过的脸。这个地方他以前没来过,但他去过一些类似的地方。那些地方可以无休无止地跳舞,比只能跳到两点钟更有乐趣,而且警察赶来把所有人驱散的可能性也一直存在。
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让四十岁的他明白了什么,因为年长的他自己也难得地不再打击他,而是试图解释:“我曾有过美好的经历,但我失去了它。这足以让任何人的生活被完全毁掉。如果你现在破坏了我的计划,你就连这段美好的经历都无法拥有了。”他又开始扔出核弹。“你想要这样?那就继续把你的鼻子伸到它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吧。你到底还想不想和梅根共度一生?”
梅根甩了甩头,把头发甩到脑后,用袖子擦了擦她汗湿的前额。“当然!”她说。
这就没办法了。贾斯汀确实想。那是整个世界上他最想做的一件事,而他无法允许自己失去这个机会。假如四十岁的他是在夸大事实,他也仍然没有办法。“好吧,”贾斯汀说,尽管实际上他感觉并不好,“我会躲起来的——但只是暂时。”
“想去吗?”当犹如雷鸣的音乐暂时停息时,贾斯汀问道。
他挂上了电话。然后他又打了一次手枪。这让他感觉不错,但远远谈不上好。
午夜过后,一个打着舌钉的男人开始在人群中散发用激光打印机打印在恶心的粉色纸张上的传单。耸人听闻的巨大标题显示着:狂欢!而且用的是一款几乎无法认得出来的字体。作为一个学过桌面出版学的学生,贾斯汀绝不会使用这种字体。在标题下方写着一个地址,并绘有一幅粗制滥造的地图,看起来这个地方离探针俱乐部只有几个街区。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租了《泰坦尼克号》的影碟,并且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显然让他得以走出周期。他不是为了看浪漫的爱情。老天,不是。杰克死了。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永永远远地和梅根在一起,虽然他完全忍受不了席琳·迪翁的声音。
他知道,到了明天他的耳朵就会耳鸣一整天。未来几天内他的听力都会受到影响。但他可以晚点再担心那些,或许他根本也不需要担心。他现在过得很愉快,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他着迷地看着那艘巨大的邮轮撞到冰山之后缓缓沉没的情景。这里是他的公寓,但又不是他的,远离他的生命循环,他觉得自己也在缓缓沉没。
道格拉斯没有浪费时间去闲聊。这也是贾斯汀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他来探针俱乐部可不是为了玩什么前戏。狂躁的音乐开始响起,贾斯汀脸上现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梅根从座位上弹起来,抓住他并把他拉到舞池里,而他甚至都没有哼一声。他使出了自己的全力去跳舞。贝司的声音让他的身体开始共鸣,就像地震刚开始时一样,难道他还能去做别的什么吗?
遇见琳赛·弗莱彻,和她一起吃着果冻甜甜圈聊天儿,那让他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那么孤独。他实际上更为关心的是梅根,但仅仅和她在电话里交谈并不能满足他的欲望。打个比方,在电话里交谈就像看着一张美食照片——很不错,是的,但不真实。
“太棒了!”贾斯汀欢呼起来,用力地鼓掌,直到手掌都拍痛了。俱乐部里的许多人也和他一样,道格拉斯拥有着相当多的粉丝。不过也有零散的嘘声响起,甚至还有人用沙哑的声音喊出“我们要迈克尔!”贾斯汀和梅根对视了一眼,同时无声地说出了一个词:“衰货。”
另一方面,他有些后悔允许四十岁的他来接手。也许如果他没有这样做的话,他快乐的时光还会更长一些。他愿意接受年长的他自己以及这一切疯狂事情的主要原因——唯一原因——就是他无法接受失去梅根,无法接受经历离婚的过程。如果年长的他自己现在能够解决这些问题,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很棒。
两分钟之后,一个瘦削的红发男子穿过舞台,走向DJ的位置。此人的发型是比贾斯汀还要短的圆寸,他戴着小号的太阳镜,银色唇环在灯光照耀下闪烁出光彩。“是道格拉斯。”梅根说。她听起来不怎么失望;他是她第二喜欢的DJ,仅次于海伦。
但如果年长的他自己在与梅根吵架,在让她对他发火……那贾斯汀该怎么办?他已经扭转过一次局面了,这让他很想要快一点返回场景中,像一位浑身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那样将美丽的少女拯救出来。但他真的能拯救她吗?也许他回去的话只会把事情搞砸,就像年长的他自己说的那样。
贾斯汀双手食指交叉,做了个防护吸血鬼的手势。“除了迈克尔谁都行,”他表示赞同,“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留着他。他的歌单太差劲了——我老爹可能会喜欢。”贾斯汀找不到比这更严厉的谴责之词了。
再一次思考之后,他做出了妥协——或者说,换了个角度去看问题,他找到了一个去做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做的事情的理由。我给梅根打个电话,贾斯汀想道,上一次我这么做的时候算是做了件好事。也许这一次我还能再做到。然后我会给年长的我自己说一下我们聊了什么,这样他就不会被抓到了。
“好吧,也许你说得对。”梅根说。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让步。她和贾斯汀又分析了一番各个DJ的优劣,就像橄榄球迷研判周一上午的比赛那样。他们讨论的内容深奥难懂,有些时候还会相当激烈地争论。不过梅根不会让气氛变得冷淡,她说:“只要不是迈克尔就行。”
人是理性的动物。意思是,人能把自己做的事情合理化。
“这刚巧证明了我的观点,”贾斯汀说,“我需要节奏的帮助。”
当贾斯汀开始拨号的时候,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铃声响了两次,有人接起了电话。“喂?”听到梅根的声音,他露出大大的微笑。同时他的下体也硬了起来。
梅根“哼”了一声:“让我歇会儿吧。十次有五次得由我把你拖出来。”
“嘿!”他用她最喜欢的打招呼方式来回应。
“我不知道,”贾斯汀说,“我想我更喜欢道格拉斯。海伦有时候会把节奏弄乱,但是道格拉斯不会。他来做DJ的时候你才能真正地跳舞。”
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只有长达十五秒的沉默。随后,梅根说:“贾斯汀,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是说实在不能再过分了。我两小时之前刚告诉过你我不想再见你了,不想再和你说话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接触了,难道不是吗?”
两人都盯着DJ的位置,现在那里还空着。“今晚是谁来?”还没等贾斯汀回答,梅根又继续说道,“我希望是海伦。她的混音比其他人做得都要好,而且她一点都不惧怕把那些你不会每天听的曲子混进去。”
“但是——”贾斯汀听到了这些字词,但他一时间难以理解它们的含义。
他和梅根走进探针俱乐部,不费力气地占据了一张桌子。“用你的生命去保卫它。”他对她说道,走到吧台边买了一杯啤酒。不出意外,他又被查了证件,只得掏出自己的驾照。他把酒端给梅根,因为她无法通过身份验证。随后他又给自己买了一杯。
而梅根也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她继续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如果我改变了主意会打电话给你的。我不想再和你通话了,贾斯汀,我是说真的。”她听起来非常愤怒,超级愤怒。
“没问题,我们的鞋正适合走路。”贾斯汀说。这话把她逗笑了。两人都穿着冒牌的军品靴子,又大又黑,看起来很沉重,鞋跟厚得像是从拖拉机的履带上切下来的。在下车之前,贾斯汀确保自己把俱乐部的标志牌放在了车的方向盘上。在这一区域要是不够小心的话随时可能会去见上帝。
“等一下,”贾斯汀狂乱地说,“你到底——?”
探针俱乐部距离洛杉矶的心脏梅尔罗斯只有两个街区。贾斯汀设法挤进了俱乐部附近一所住宅前的车位。梅根帮了他一把。“我还以为我们得步行好几英里呢。”她说。
他本来是要说,你到底在说什么?但他没有机会了。梅根再一次打断了他:“你又要谈性生活的事?我早告诉你了,我不在乎那有多好。我不在乎现在比两周前好得多。我不希望你像对待十二岁小孩那样对待我,那才是我在乎的。现在给我滚出我的生活,该死的。再见!”电话被用力地挂断。
回到梅根家的车程在甜蜜的沉默中度过。贾斯汀每当有机会便偷眼望向她。我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他想道,能找到这样一位女孩,她值得我去……他弹了弹舌头。他不想要去想到“爱”这个词。在见证了自己父母惨烈的分手之后,这个词把他吓得够呛。但它不停地回到他的脑子里,才不管他是不是想要。他告诉自己说这是一个好现象,甚至自己都开始有点相信了。
就像一个震惊的人那样——他实际上也是——贾斯汀也慢慢地挂上了电话。我不在乎现在比两周前好得多?或许在以后的某天,他有时间仔细思索的话,那将会成为一种折磨,但现在它只是总体上的灾难的一部分。
“好吧。”梅根说。她下了床,走进浴室。她出来后就开始穿衣服。贾斯汀曾想过再来个第三轮,但那事并不急。他也穿上了衣服。
“我该怎么办?”他问道,就像空空如也的卧室能回答他一样。他想要做的其实是再次打电话给梅根并且向她解释,但这不会有作用。实际上如果他能在她挂电话之前说出两个词,那就得算是奇迹了。
“要不然,咱们周五晚上去探针俱乐部吧?”他说,“我周六不用上班,这样我们就可以在那里待到它打烊,再看看那之后有什么地方可以玩。”
“电子邮件!”他大声说道,跑向他的笔记本电脑。他写好了邮件然后发送。不到一分钟,邮件就被退了回来,上面的黑体字“致命错误”表示她已经拒收了从他的邮箱地址发来的一切邮件。“老天!”他恼火地喊道,“我被拉入黑名单了!”这不仅仅是伤害,更是侮辱,而这一切完全不是他犯的错。
贾斯汀挠了挠自己的肚子,借机感受了一下它到底有多大。他并不是真的胖。他从来没有真的胖过。但他也从来没有什么六块腹肌。也许是十二块,又或许是一大块。六块腹肌?真正的、活的肌肉?忘了这回事吧。和他认识的其他女孩不一样的是,梅根从没有因此为难过他。
但他知道是谁犯下了这不可饶恕的错误。恼火很快就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一位绅士,”梅根阴沉地说,“会用胳膊肘支撑自己的重量。”但她说完之后就笑了,所以她其实应该也没那么生气。
铃声响了四次,年长的他自己才接起了电话。“喂?”他听起来就好像是喝醉了。
“哦。”贾斯汀将自己的身躯——也许真的是太重了,他想道,而且他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抬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贾斯汀根本不关心他听起来怎么样。“你这个婊子养的,”他咆哮道,“你这个该死的假装自己什么都知道的蠢货!”
“是的。”梅根略微有些喘息,这表示这次确实比上次好了一些。或者,也许这种喘息代表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因为当她继续说话的时候,她仍然在喘息。“你能先起来吗?你快把我压死了。”
“我很抱歉,”四十岁的他说,这是眼下世界上最没用的词,“我试着……”
他们成为情侣只有两个月。贾斯汀仍然在探索梅根的喜好。他并没有让她达到她想要去的高度,自己便突然间喷薄而出了。“抱歉,”当他的心跳恢复到正常速率的时候,他说,“几分钟之后我们可以再来一次。”这次也只有几分钟时间。在他这个年纪,他可以认为这是很自然的,并且他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第二次结束之后,贾斯汀问:“好些吗?”
“我刚才试着给梅根打电话,”贾斯汀打断了年长的他自己,就像梅根打断他那样,“她说她不想和我说话。她说她永远都不想和我说话了。她说她已经告诉我她永远都不想和我说话了,所以我为什么要在她刚刚告诉我之后就又给她打电话?随后她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没有说电子邮件的事。不知为什么,那比电话的事更伤人,让他不想提起。
她转过身,在六英寸的距离处朝他微笑,就好像她已经忘记了他在这里并且很高兴地重新记起来了那样。“嘿。”她欢快地说,并且用双臂环抱着他。谁先亲吻了谁那就见仁见智了。他们一同回到了卧室。
“我很抱歉,”年长的他自己又说了一遍,“我……”
“是啊。”贾斯汀说。虽然他非常喜欢垃圾罐乐队,不过眼下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音乐上。相反,他一直注视着直起身来的梅根。他走上前,用一只手环抱她的腰肢。
“抱歉?”贾斯汀喊道。如果他的发型不是圆寸的话,他可能会揪自己的头发。“你现在知道你很抱歉了?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叫抱歉,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我会把你的屎打出来,伙计。你毁了我的生活!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你这个……”他用力挂断电话,比梅根挂断他的电话时还要用力。
她弯下腰,在他装CD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通,最后抽出了垃圾罐乐队的第二张专辑《我见到了一切》。当《简单的路》从立体声音响里传出的时候,她叹了口气:“他们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乐队,可惜解散前只出了三张专辑。”
自从中学时代以来他就再没打过架,而且最后一次跟人打架还输了。这没关系。他冲出公寓,猛地关上房门。他跑下楼,钻进他的车——不,是年长的他自己的车——并且尽可能快地开往他原来的公寓,他真正的公寓。
“我想是的。”贾斯汀回答。其实他觉得,梅根能有一对足够关心她的父母,允许她在读大学期间住在家里,这才是真正的幸运。在贾斯汀看来,他的父亲和母亲分别寄来的支票根本无法与真正的爱和关心相比。他曾想要向梅根说明自己的想法,但又觉得她是不会理解的。
车程大概只用了十到十五分钟。他到达的时候仍然愤怒得快要发出光来。他转动安全门的钥匙,开进阿卡普尔科的停车场。他自己的车,也就是四十岁的他最近在开的那辆,仍然停在车位上。
当贾斯汀打开门,引领梅根进入他的公寓时,她说:“你真幸运,能有自己住的地方。”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你个杂种?”贾斯汀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我给你见识见识是谁在开玩笑,混球儿。”
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点了什么菜。侍者将菜送上来,他就把菜吃光。菜的味道不错,塞拉斯一直都不会令人失望。在此之后,他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超速。假如在卡诺加通往阿卡普尔科的路上吃了罚单,他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在街上找空车位又花了一分钟时间(作为一个南加州人,贾斯汀从没动过去用停车场上其他空车位的脑筋,因为那些不是他的车位)。他跑进大堂,打开安全门,向着他自己的房间冲锋。
“好啊。”他说,并且希望自己不会显得太过饥渴。也许他确实表现得太过饥渴了,因为梅根开始对着他戏谑地笑。但不是那种鄙夷的笑,而且她也没有收回自己的话。他举起酒杯啜了一口。在二十一岁的时候,你很容易觉得自己抓住了这个世界的尾巴。
嘀嗒!这是防盗锁。嘀嗒!这是门锁。门打开了。贾斯汀进了房间并且用力摔上门。“好啦,你这混蛋,准备好挨揍了吗?”他咆哮道。
“嗯,我们大概得等到周末才能去蹦迪,因为你早上要上班嘛。”梅根朝着他伸出舌头,“看到没?我可一直都想着你的近况呢。”贾斯汀的身体战栗起来,但他极力控制住了。两秒钟之后,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表现出来,因为梅根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干脆吃完饭直接到你家去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贾斯汀冲进卧室。这里和前厅以及厨房一样,根本没有人——除了他自己。他检查了浴室。他检查了衣柜。他检查了床下。很快他就确定自己是这个套房中唯一的人。
“那真太棒了。”贾斯汀做出鼓掌的动作。梅根则在座位上假装鞠了个躬。“你想怎么庆祝?”他继续道。
但是年长的他自己并没有把车开走。“他不会走远的。”贾斯汀喃喃自语道。正如任何一个南加州人一样,他认为一个人如果没有车的话就什么都做不成。贾斯汀挠了挠头。四十岁的他真的在逃命吗?难道他准备叫出租车,还是乘坐公共交通?似乎都没什么道理。
“很好,”她开心地说,“我想我甚至可能拿到一个A。”
但是,卧室中的那把椅子离书桌非常远。坐在这个地方够不着桌上的iMac。但如果是用笔记本电脑的话就没问题。一台来自2018年的笔记本电脑能做什么?贾斯汀不知道,但只要想想这个念头他就禁不住要流口水了。
“嘿!”贾斯汀用手背拍了一下额头,“你考得怎么样?”
年长的他自己说过,从那个时候回到现在靠的是良好的编程技巧。如果他有一台那样的电脑,如果他的硬盘上有那个程序,他是否可以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回到他原来所在的那个时代呢?
玛格丽特调得不错。梅根啜了两口,开口说道:“你都没问我期末考得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贾斯汀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但这间公寓确实是没有其他人的。也许年长的他自己真的逃回到他无法追赶的十九年之后了。
“谢谢,先生(西语),”侍者说,“您的酒马上就到。”他离开之后,贾斯汀和梅根轻声笑起来。梅根只有二十岁,但人们总是要看贾斯汀的证件。
或者,也许他能追上去?年长的他自己回到这个年代并且……毁了我的生活,贾斯汀想道。但也正因如此,他现在知道了一些他以前不知道的信息。他知道将超弦和编程技巧结合起来,就能回溯时光。假设四十岁的他没有回到这个年代来把事情搞乱,他就算是过一百万年也没法儿把这两样东西联系起来,或者至少在十九年内应该是不可能。
“好的。”贾斯汀掏出他的驾驶证,上面显示他的出生年月是1978年4月,因此他在两个月之前获得了合法饮酒的资格。
而且他确定无疑地知道这是能够成功的。预先知道了结果,就等于已经赢了一半,甚至可能是一多半。他绝不会失望。无论情况看起来有多么惨淡,他绝不会因为感到没有可能成功而放弃。
塞拉斯在范诺文和卡诺加的街角已经开了超过四十年,因而成了硅谷的标志之一。两人就座之后各点了一杯玛格丽特鸡尾酒,梅根的是草莓口味,贾斯汀的则是原味。侍者对她点了点头,却对贾斯汀说:“抱歉,先生(西语),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身份证件。”
而且……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他现在有了很大一笔钱,也就是年长的他自己带回来并且没能带走的现金。这段时间他并没有花掉多少。如果他做一些投资并且能够成功的话,他就能保证在自己人到中年时成为前沿人物。
两人上车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抓住梅根。不过,在他们遇到的第一个红灯路口,两人情不自禁地靠在一起,来了个又长又湿润的吻,就连绿灯亮起他们也没发现——直到最后,他们后面的那辆SUV上的老家伙开始狂按喇叭,两人惊得跳了起来,这个吻才算结束。
“通货膨胀,”他提醒自己,“要小心通货膨胀。”
“随便吧。”贾斯汀说,这让梅根翻起了白眼。但自从他拿到驾照以来只撞过一次车,而且那次也不是他的错,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责怪他。
四十岁的他曾经说过,他的这笔现金在2018年远没有在现在这么值钱。不管他把资金投向哪一方面,他都需要保证爬升的物价不会吞没利润中的大部分。
特里库皮斯太太又笑了起来,音调却有所不同。贾斯汀并没有想到自己和梅根的想法在她看来都非常明显。她说:“继续吧,孩子们。玩得开心。开车小心点,贾斯汀。”
不过他现在需要马上做的事情是拿到那些现金,它现在仍然在另一间公寓的抽屉里。在那之后,他得想办法把这些现金存进自己的银行账户,同时避免自己被当作毒贩或是洗钱者而遭逮捕。你每次往银行里存的钱不能太多,否则银行就必须向FBI报告。他知道这个,但他不知道具体的上限是多少。我会在网上查询的。他想道,之后暂时排除了这个想法。
“嘿。”贾斯汀其实也有同感。他想要抓住她,就在此时此地。如果不是她母亲就站在三英尺远的地方的话,他会那么做的。
当他开车前往另一间公寓时,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可以把这辆车卖了,换来更多的钱。
“我这就来。”说着,梅根匆忙走进起居室。她是一位苗条的棕发美人,甚至可以称得上瘦削,但她的身体里充满着她自己有些时候都不知该做什么用的能量。“嘿。”她对贾斯汀说。她注视他的那种眼神就好像想把他剥光。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年长的他自己已经不再逗留于1999年。贾斯汀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回去了。如果年长的他自己真的还留在20世纪,贾斯汀仍然想好好地揍他一顿。
梅根的妈妈听出了贾斯汀语气中的不满。她笑着说道:“欢迎来到真实世界。”她转过身朝着屋子里喊道:“甜心!贾斯汀来了!”
他往购物袋里装着二十美元、五十美元和一百美元的钞票,觉得自己简直像抢银行的匪徒。这时他想道:我可以退掉这间公寓,拿到年长的我自己付过的押金——或者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尽管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捆捆现钞,但现在每一美元都显得更加重要了。
“我很好,特里库皮斯太太,”他回答道,“工作——我觉得还行吧。”一天时间足以证明他的上司是个呆瓜。此人对电脑并没有什么了解,而且他已经快三十了,所以他自认为可以随意支配贾斯汀以及公司里的其他年轻人。
他相当紧张地把现金拿到楼下的车里,并且设法避免了遭抢劫。在前往阿卡普尔科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开车从来没这么小心过。他也从来没这么频繁地看过后视镜。“现在我可不想被追尾。老天,不要啊。”
他洗了澡,刮了胡子,在左耳上安了一颗金色耳钉,驱车前往梅根的父母家去接她。她母亲请他进了门。“你好吗,贾斯汀?”她说,“你喜欢你的新工作吗?”
当他把车停在公寓门前时,一个肮脏的想法击中了他。如果他只是暂时离开几分钟,现在又回到我的房间里,那怎么办?给年长的他自己一拳似乎仍然是个好主意。
他回到卧室,漫无目的地在互联网上逛了一阵,随后他来到bungie.com,登录了一个名叫《神话2》的网络游戏。他的团队被团灭了:其中一名玩家不想服从队长的指挥,但他自己的想法则还远远称不上明智。贾斯汀厌恶地退出游戏。他找出《杀手赛车》的光盘,快活地撞倒一些正在散步的老太太,直到他抬眼看了看时间并发现已经快十一点钟了。“明天要上班。”他叹了口气,关掉电脑上床睡觉。
但是公寓里空无一人。贾斯汀放松地叹了口气,开始把一捆捆现金放在起居室通往卧室的走廊上方的小柜子里。然后他把两个盘子放在门边上。以后他肯定要把锁换掉,但现在如果年长的他自己仍然在附近并且随时可能进来的话,这至少能让他有所警觉。
贾斯汀把他最爱的果浆乐队专辑《这就是硬核》放进CD播放机,随便从冰箱里拿出一份速冻晚餐。可当他看到这份晚餐是什么的时候,他又把它放回冰箱拿出了另外一份:如果他明天晚上准备去塞拉斯,他今晚就不想吃墨西哥菜。普通的炸鸡也一样能填饱肚子。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餐,又灌下了另外一罐可乐,然后把速冻晚餐的包装盒和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银质餐叉则放入洗碗机。当他快没有叉子可用的时候,他就一次性把所有的东西都洗好。
“还得从另一间公寓把我所有的物品都搬回来。”他说。但现在这不是最紧要的。
“好,到时候见,”梅根说,“我得回去看《麦克白》了。拜拜。”她挂了电话。
他迅速在公寓里查找了一下年长的他自己可能会留下的东西。如果能找到一台来自2018年的笔记本电脑——假设年长的他自己确实带来了一台的话——那可就相当于中了大奖了。他没能找到。但他确实找到了一家哪怕是用八抬大轿抬着他也不会光顾的银行开出的存折,当他打开存折时,他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上面的钱数跟他用那些袋子装回来放在柜子里的现金差不多。
“六点半怎么样?我明天开始到美国电脑去上班,大概五点过一点可以下班。”
而且这也是我的了,他头昏脑涨地想道,如果他走了,那就是我的了。我和他一样完全可以证明我就是贾斯汀·克洛斯特。我连我老妈的婚前姓都知道。
“太棒了!”梅根郑重其事地说,“什么时候?”
在那一瞬——因为一个人在同一瞬只能想一件事——他甚至对年长的他自己有些感激了。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有着六位数的银行存款和一个完美的计划……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随便啦。”贾斯汀又说了一遍。他对文学课程的记忆就只有幸运地拿了一个B-并且因此不必重修。“明天我准备带你去塞拉斯,来点玛格丽特鸡尾酒。你觉得怎样?”
我不能拥有梅根。他的好心情一下子熄灭了。金钱当然很重要,但比起女朋友呢?不管年长的他自己在这里做了什么,他算是彻底搞砸了。而且他还说过他在那之后再也没遇到过一个能让他有像梅根给我的那种感觉的女人。
“没那么糟糕。”梅根的语气就好像她正在说一个令人羞耻的秘密,“我还有点喜欢莎士比亚呢。”
也许我能再重新得到她,贾斯汀想道,也许再过两个星期,也许在学校开学之后我能与她见面。总会有机会的。
“哦,对。是的。”贾斯汀真的忘了这件事,梅根说出来之后他才想了起来,“我敢说你一定很高兴,因为你学的是低年级的课程。”梅根比他低一个年级。
他把这个想法推到一边。眼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能去,”梅根告诉他,“我明天还有英美文学考试呢,忘了?”
四十岁的他该为此负责。贾斯汀的怒火再次开始燃烧。
“随便啦。”贾斯汀回答道,“我觉得拿不到A了,但B应该没问题,而且B也就够了。今晚出去参加派对吧?”
而当他打开冰箱时心情也没有变得更好。冰箱里装满了他即使想吃也不会烹饪的东西:比他第一次到达年长的他自己租下的另一间公寓时在冰箱里发现的东西还要糟糕。这些生姜和海鲜酱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不知道,而且也没兴趣学。但他随后就笑了起来。他有很多钱,所以可以在外面吃饭,老天。
“哦,是你呀,贾斯汀。”他听到了在她听出他的声音时带出的那种笑意。他也同样微笑起来。又一个学期的考试全都结束了,而他的女朋友很高兴听到他的声音,这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你的期末考试考怎么样?”梅根问。
他真的这么做了。在硅谷的这一方向,“扬州餐厅”正是最高档的一家中餐馆。他吃了宫保鸡丁、辣椒炒虾,又点了一杯青岛啤酒浇灭辣椒在口中的灼烧感。当他回到公寓时,没有迹象表明年长的他自己曾经回来过。
“你过得怎么样啊,牵牛花?[1]”贾斯汀说。梅根是绿洲乐队的狂热歌迷。贾斯汀自己也喜欢英伦流行乐,但他更喜欢果浆乐队,就像他父母那一辈的人可能更喜欢滚石而非披头士。
贾斯汀给另一间公寓打了个电话。铃声不停地响着,但是没有人接。一分多钟之后,他点点头挂上了电话。年长的他自己也不在那边。贾斯汀愈来愈确信他已经回到2018年了。
一想到梅根,他就想要马上和她说话。他注销了“地球在线”——房间中只有一条线路,真让人难受——走到放着电话的床头几那里。他拨了号,听着悦耳的回铃声,一下,两下……“喂?”她说。
“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贾斯汀说,“也许梅根和我可以渡过难关呢?该死——就算不行,至少和他一样,我能拥有那些美好的回忆。可现在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电子邮件都没有什么紧急的,甚至连特别有趣的也没有。至于新闻组……“这个怎么样?”两分钟之后,他说。戴夫和塔比萨,两位自从他开始阅读“垃圾罐乐队”新闻组以来就一直是该组活跃用户的人宣布他们结婚了。贾斯汀向他们表示祝贺。他希望他们过得比他的父母幸福。他女朋友的父母就仍然在一起,而且似乎还爱着对方。
在上床睡觉之前,他把床单全都换了。他根本不想知道在那些他扔到脏衣篮的床单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卧室才是他真正生活的地方。他的iMac摆在衣柜旁边角落里的书桌上面。贾斯汀将它打开,微微一笑。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其他电脑公司所制造的那种呆笨的米色盒子。桌面出现之后,他立即登录“地球在线”网站收取电子邮件,并检阅他所在的几个新闻组最近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第二天早上贾斯汀醒得很晚,这让他有点恼火。他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正式退租另一间公寓,销掉年长的他自己开设的银行户头并把钱转到自己的账户上,卖掉另一辆丰田车并把钱同样转到自己的银行账户上。他刚要出门,电话响了。
他的公寓不算整洁,但也不需要过于整洁。历史课本和笔记堆满了他的餐桌,他嘿嘿笑着把它们推到一边。“再也没有铅笔,再也没有课本,再也没有老师轻蔑的脸色。”他唱出了这首人们在逃离学校时会唱的歌——说实话,这首歌流行多久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想要在刚清理出来的餐桌前坐下。随后他摇摇头,拿着可乐进了卧室。
“老天!”说着,他慌忙回到卧室里。也许那是年长的他自己。那会打乱他所有的计划。或者,也许那是梅根。那样就一切都完美了。“喂?”
他再次使用安全门钥匙,从大厅来到了后面的庭院,再走回他的那间离娱乐室很近的公寓。当他最初租下这间公寓时,这曾经让他感到有点困扰,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人去娱乐室打乒乓球、台球或是去举重,所以噪声并不是问题。
不是四十岁的他,也不是梅根,该死。打来电话的是他在美国电脑的上司,而且他好像非常生气。“你在哪儿呢,克洛斯特?”他喊道,“那家图片设计公司今天上午就会来预订他们的苹果电脑,而且他们不打算和你之外的人打交道。”他低声说了些类似“被苹果洗脑的家伙”之类的话,又开始吼叫,“你还不来上班待在家里干什么!”
打开安全门的钥匙同时也打开了车库通向大堂的门。贾斯汀检查了一下他的信箱,并且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找到了来自他父亲的一张支票,以及来自他母亲的另一张支票。他上高中三年级那年,他的父母在一场“大战”之后离了婚。近些天来,他的父亲与一个仅比贾斯汀大两岁的红发女人在同居,而他母亲则与一个同样仅比他大两岁的黑发女人在同居。他们分别给了贾斯汀很多的钱让他可以租得起这间公寓……同时也免了再与他打交道的麻烦。贾斯汀觉得这样很不错。近些天来他同样也不想理会他们。
贾斯汀已经彻底忘了自己在美国电脑的工作。看来年长的他自己在这方面做得不错。有了这么多钱,他本想告诉他的上司说自己不干了,但他没这么做。那会让他的简历显得不大好看。他给出了一个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我昨晚肯定忘记上闹钟了。我马上到。”
阿卡普尔科与洛杉矶的其他无数公寓楼没什么区别,带有一个地下车库,以及建于车库上方的两层楼房,院子里有一个游泳池、一间娱乐室、两个花坛,花坛里的植物不断地被晒死。
上司的咆哮差点儿让他又改了主意:“如果他们到了你还没到的话,你就被解雇了!”
他打开车锁,把车门来回开关了几次,赶出车里如同火炉一样灼热的空气。车子发动后,他立即打开空调。开过两个街区之后,才有了一点凉快的感觉。等车里的温度达到舒适程度时,贾斯汀已经开车进入了他所住的公寓楼的行车道大门。
他还是比那些顾客先到了,并且赶在图片设计师们结队走进来之前重新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这批顾客总共买下了价值约五万美元的电脑和外设,而他的上司也表现得异常人性化。这位上司甚至还带他去一家墨西哥餐馆吃了午餐——尽管这里的味道没有塞拉斯那么好,但他最近肯定不会想去塞拉斯了——而且就连他点了一杯玛格丽特,用它送下玉米卷饼、米饭和油炸豆子的时候,他的上司也都没有表示反对。
“是啊,你也是。”贾斯汀打开门,从有空调的室内来到了圣费尔南多谷的刺目阳光和灼人热浪之中。他眨了两下眼睛才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大量的汗水开始冒出来。他匆忙穿过校园,来到停车场,他的丰田车正停在那里。他金发碧眼,皮肤白皙,从侧面能看出晒黑的痕迹。同时,他还有一点——只有一点——圆润,这也让他出的汗比别人更多。
午餐过后,他开始为一台对外展示的iMac样品升级系统软件,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想看看是谁——位于美国电脑卖场一角的苹果迷你店客流量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多。“琳赛!”他大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差不多和你一样。”那人回答道,“好吧,祝你暑假愉快。”
“呃,你和我说过你在这儿工作。”她看起来有点紧张,“我只是来打个招呼的。嘿!”她小小地向他挥了挥手,继续道,“我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我知道你在跟一个女孩约会。”她的站姿就好像贾斯汀随时会对她大吼,而她也准备好了逃跑一样。
“应该能拿到一个B吧,”贾斯汀回答道,“拿个B也就够了。反正这又不是我的专业课。”教授能听到他的话,不过他不怎么在乎。这不是给历史专业的学生的考试,再说加州大学北岭分校也没几个历史专业的学生。这所学校培养的主要是像他这样的计算机专业学生、商务类人才,以及教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想起来应该问一句:“你呢?”
但现在贾斯汀可不想那么做。“曾经是这样没错,”他注意到当他使用了过去时态时,琳赛的眼睛睁大了,“但我们刚刚分手了。有人来了个第三者插足,我想你应该能猜到。”
“你考得怎么样?”有人问他。
“哦,老天!”琳赛大声说道,随后又皱起眉头,“我希望你不是在说我。她不会是因为你去锡米谷见到了我而生气了吧?那也太恐怖了。”
像其他所有人那样,贾斯汀又挤出了两句话写在考卷上,随后才交了卷。他甩甩手,舒缓一下写字带来的痉挛,把笔塞进牛仔裤口袋里,走向门外。
“不,不,不,”贾斯汀打消了她的疑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插足的是另一个男的,一个老男人。”至少前一句和后一句都是真话。中间那句呢?他也不确定。
四点整的时候,教授说:“时间到!把你们的考卷交到讲台上来。”
“那太可怕了!”琳赛说,“你肯定很难过。”她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贾斯汀·克洛斯特从考卷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手表,他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在他周围有大约一百个参加美国历史课考试的人也同样在看表。还剩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他就又能拿到几个学分。他的大学第三年也将同时度过。三年过去,还剩一年。
“我是很郁闷,”他承认道——用的是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会用的那种词,“但你能从锡米谷那么远的地方来看我,真的很好。”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尽管贾斯汀并不是有意地在说笑话。琳赛对他露出微笑。他不是一个很能领会暗示的人,但这次他明白了。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谁知道呢?”他说,“也许这其实没有那么糟糕。”
哈里·图特达夫,美国作家、编辑,因他在科幻小说、架空历史小说以及历史小说中的工作而闻名。他发表过二十多部长篇小说以及数百篇短篇小说,也获得过本行业中几乎所有奖项的提名。他曾荣获雨果奖、横斜奖以及普罗米修斯奖。《顺数二十一》这个故事最初于1999年发表于《模拟科学小说与事实杂志》。它是年鉴中另一篇故事《倒数四十》的姊妹篇,它们的主人公是同一个角色:贾斯汀·克洛斯特。
【注释】
梁宇晗/译
[1] 原文“What's the story,morning glory ”,是下文提及的Oasis(绿洲乐队)的一张专辑名称,通常译为《晨光荣耀》。
哈里·图特达夫/著
[2] 即“真相就在那里”,原文“the truth is out there”,是美剧《X档案》中每一集都会出现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