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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日子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在它发生的时候,跟在哈曼后面的保安人员掏出枪来,当抢劫者退缩时,他们射击了他。

“他拿出刀子比画着,要我交出钱包,老生常谈的台词。其实我不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但这正是我所陈述的政治原则。你不能向这样的威胁妥协。所以我说,去死吧,想抢劫就过来试试。然后你猜怎样,他直接崩溃了。在这个故事里有一种值得我们国家去学习的精神,当你开始思考眼下谁正在威胁我们,你就会看到这种精神——”

“那么,我想提几个问题,”采访者说,“我想我们都在等待着更多关于本次总统竞选活动中最奇怪的噱头的消息。您知道,很多人对于那些科学家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也许您可以告诉观众您对于这些眼睛、这些观察者的看法?”

(他感觉到费里斯厌恶地扭动了一下,但是费里斯现在已经不在摄影机里了。)

在你的行情看好时,你就会一路上涨。哈曼变得更健谈了。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故事,这是一段时间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那是一个晚上,我正步行回家,走到一条路灯有一半都被流氓打破了的街道上,一个抢劫者朝我走了过来。就是那种等我们的警务改革行动启动之后,马上就会被从街道上驱逐的那种人。”

“这不是什么噱头,我觉得它也不是我竞选活动中的一部分。引力研究基金会的一些人发现我们——或者我们之中的一部分——正在被观察。观察者则是,嗯,我们的后代。正如你从报纸上了解到的那样,他们正在实验一种接收引力波的新方法,这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丝毫不了解的事。但他们的装置没有发现引力波,反而发现了这些(他们怎么称呼它?)空间凝结的节点。这些节点,他们后来给它们取了新的名字,叫作‘窥孔’。一旦后代们开始观察,那些装置就会告诉你,你也能知道有多少人在观察你。最后他们发现,那些——”他压下使用“像你和我这样的”这个习惯性用语的冲动,“普通人根本不会被观察。重要人物则会有一两双,最多五六双眼睛在观察……”

这些词句非常奢侈。哈曼的追随者们收到了信号。

采访者打了个手势,一架先前处于休眠状态的摄影机活动起来,对准了那位技术员和那个看起来相当不引人注目的盒子。“你能告诉大家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这个演播室里吗,先生?”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支持坦率的讨论和诚实的行为。我反对那些无底线的妥协,这损害了我们的经济。我想让每个人都得到公平,而且我已经准备好了为他们的公平而战。”

技术员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做了些小调整,毫无疑问他是在饥渴地等待着自己这一份小小的荣耀。几秒钟之后,他抬起头,说道:

哈曼容许自己训练了许久的声音立刻开始回答,而与此同时,他的思想则吟唱着:十四个……十四个。

“十五双。”

“费里斯先生已经陈述了他的立场,哈曼先生,而我确定您想要在我提问之前先陈述您的观点。”

费里斯极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采访者将他的椅子转向哈曼,把费里斯留在一摊汗水里。他的最后几个问题可以说是非常柔和的,简直带着一种怜悯。而费里斯则翻着白眼答错了几乎所有的问题。

“当然,”哈曼圆滑地说,“这其中有一些会是注视着费里斯先生的。”他知道有两个观察者在断断续续地观察着费里斯,而费里斯似乎对此深恶痛绝。采访者在他小小的演播室里是毫无疑问的巨人,但当他独处时从不会有任何一双眼睛在观察他。眼下他正在拖延时间,给观众们讲述萨宾宁的故事。萨宾宁是一位在探测装置实验早期被标注为重要人物的画家,那时他毫无名气。可是当人们确定有八位观察者在关注他时,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他的作品得以曝光,而这不正说明了,未来人在关注着未来会变得有名的人物吗?

当哈曼从魔盒上抬起头时,一位技术员拦截了他那既紧迫又放松的目光,举起五个指头,接下来又是五个,最后是四个。哈曼的自信几乎无法燃烧得更炽烈了。十四个观察者。尽管比其他候选人都更受青睐,但以前他的观察者数量从没有超过十个。如此一来,轮子仍然在朝他的方向转动。看这个人——时代之人,命运之人。这些陈腐的言语让他微微一笑,但绝不能过度。

哈曼沉醉于那些沉默的眼睛如此长情的注视。这让他回忆起他的住宅和办公室第一次被破门而入时那种奇特的欣喜。这种微妙的奉承可能让其他人感到沮丧,但是哈曼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

他简直要笑出声了。费里斯本应是一个久经考验的演员、一个危险的对手,然而他却不能适应这种新奇事物。活动还有四天才结束,但他的技能已经在放大了的舞台带来的放大了的恐惧冲击之下崩塌了。后代们给他的压力过于巨大。

“但我必须强调这只是一种提示,”他说,从而介入这个关键时刻,“对于胜利者会是哪一方,人民得到了这种提示,正如他们从报纸的预测和民意调查中得到的提示一样——但选择权仍然在他们那里。作为政客,我们必须谦卑地接受他们的决定。当然,我很高兴不仅是今天的投票者对我有信心——”他充满了力量。他的话语既流利,又令人信服,从而占据了最后几分钟时间,而此时,费里斯先是闷闷不乐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接着则苦涩地注视着哈曼。至于采访者则暂时地忘记了要给予双方同样的时间,无疑,他也并不愿意给已经日暮途穷的费里斯设下更多的圈套。他只是仔细聆听着哈曼的讲演,那种神情清晰地显露出:“四天之后,你将会是总统。”

接下来,显示器将毫不留情地切回哈曼身上,对微笑着的他进行近景拍摄。小技巧之一就是永远保持同样的姿态。费里斯则一会儿显得紧张僵硬,一会儿显得虚弱无力,看起来他在摄影机前接受的训练远远不够。为什么?费里斯既没有自然地对着采访机说话,也没有对着推得离他很近的闪烁着红色状态灯的摄影机展示自己的雄辩才能。当他将自由主义的陈词滥调组合起来时,他的目光闪烁不定,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从炽热的舞台被吸引到某种困扰着他的东西上去。哈曼则轻松写意地环视整个演播厅,随着费里斯令人恶心的注视,他转而注意到自己的护身符,那个追踪着命运丝线的魔盒。(时刻准备好一个夸张的短语,这是另一个技巧。)

电视辩论结束了,哈曼穿过热情的记者,穿过温和的致意以及有关胜选的预测,一次又一次地被闪光灯洗礼,以至于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了绿色和紫色的烧灼痕迹。随后他来到又大又安静的轿车上,随着前后的摩托车护卫队一起驶向未知的夜。他无聊地思索着,是否会有哪位记者能够善意地向费里斯提出一两个问题。

“嗯,呃……这要看……”

当然,他拒绝放下车内的窗帘,因为他更希望自己的形象隔着防弹玻璃展现在其他人的面前。这样会使遭遇暗杀的风险上升,但上升了的风险也是非常小的。(有多少眼睛曾在约翰·菲兹杰拉德·肯尼迪的身边盘旋,正如一团饥渴的苍蝇。但没有人会想要刺杀哈曼……确实如此。)他安坐于轿车的后座,一只手放松地放在真皮座椅上,另一只手仍然冷静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驾驶员头部的轮廓在更加不可穿透的玻璃后面隐约可见……四天之后,他将赢得前后各六名的摩托车手护卫,而现在,只有两名护卫在保护着装有眼睛探测器的厢式货车以及这辆发出低沉嗡鸣的轿车,他感觉到自己几乎是独自一人了。不过,他还记得那十七位观察者(这个数字一直在攀升,正如命运的阿尔戈斯之眼将他单独标记出来),以及摄像机的眼睛,那其中有上亿观察者在关注着他,就在此时此地。表演很成功。他感觉即使没有那些沉默的眼睛,没有那些诞生于不确定法则的干涉节点,他也同样能取得成功。它们在将信息虹吸到未知的未来。那是多久之后的未来?没有人知道,而且那也无关紧要。哈曼非常自信,他知道自己的信念是真挚的,即使没有这来自天堂的信号告知他是全人类最受祝福的一个人也是一样。

“您若能当选总统,第一个通过的法案会是什么,费里斯先生?”

而古怪的是,他知道那是真的。全世界的王公和权力者都已经接受了扫描,以确定他们未来的名声;政客们——哈曼露出微笑——经常会得到高分,但是最高也不过八到九个。十七个:这个数字证明了未来的历史学家对他怀有无穷无尽的兴趣,简直令他受宠若惊,那些未来的、杰出的、眼力超卓的历史学家。

尽管费里斯的智力和真诚对于他处理一些最为简单的假设性问题并不应该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但是焦点正缓慢地从他身上移开。

这是我应得的,当他的住宅进入视野时,哈曼告诉自己。探照灯照亮这所住宅那苍白的砖墙,使它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在警卫们短暂的簇拥之后,他进入了理论上属于他隐私的个人房间。他的思想是诚挚的,而且他也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思想确实是诚挚的。他会正直而毫不妥协地完成他的承诺,即使会使自己的名声遭受损失,他也会保障民主的真正意义。他在色调严肃的卧室里(仅使用黑色、白色、灰色以及铬色)来回走动,用手指抚摩已被各类期刊曝光于全国人民眼前的国际象棋和围棋的棋盘。录音机静静地转着,提供仅有的陪伴。他的衣服因吸收了太多汗水而变得沉重,在炽热的聚光灯照射下这是无法避免的。技巧在于不要显露出炎热给你带来的影响,绝不能像可怜的费里斯那样不停地退缩和擦汗。

在聚光灯下,哈曼总是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空气在眩光和热度中跃动、歌唱,对手们——费里斯只是其中最新的一个——往往会萎靡不振、畏畏缩缩。但哈曼能从摄影机中吸取自信,他乐于将自己的一面展示给整个国家的观众,甚至不止一个国家。刚才,那个典型的油滑采访者已经转向了费里斯,但即使如此,哈曼仍然知道不能去偷瞄现场屏幕中自己的形象:金发、身材结实、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控制是很重要的,哈曼的形象非常冷静:他的左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右手则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姿势放松,同时又一动不动;双手的静止正是许多小的负面习惯之一,从侧面进一步强化了哈曼坚强可靠的外在形象。

这个房间没有窗子,理由也相当充分。但是哈曼知道这里至少有六个光学探头。在相邻的淋浴间里,他给自己赤裸的全身打上肥皂,脸上露出笑容。十七个观察者——又或许是十九个或者二十个,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还在不断地增强——无论探头还是观察者都不能让他感到丝毫困扰。对于未来他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对于现在也一样是如此。在他的一生之中,他认为绝不会有任何一个情节会给他的履历带来污点。让那些眼睛窥视吧!声名狼藉的费里斯或许会容许酒精和女人削弱他的意志,但是哈曼的能量冷静而又强健地在唯一的渠道中流淌着,为方便起见,他称这条渠道为“国家的利益”。

大卫·朗福德,英国作家、编辑、评论家,在科幻领域享有盛誉。他是科幻同好杂志及时事通信《安塞波》的出版者。除了数部长篇小说外,他创作了大量的短篇小说,包括模仿作品以及其他充满黑色幽默的故事。他赢得了至少二十五次雨果奖,证明了他在编辑、写作和发言人方面的工作殊荣。本篇最初发表于1981年由弗雷德·萨博哈根所编的选集《满满一铲子的时空》。

他随意地套上睡衣裤,勃起的阴茎让他略感不适。最后四天。只需要最后四天,就不会再有妥协。强硬的立场,直截了当的对话,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他会让他们有足够好的理由继续观察他。哈曼,终极的政治家。他似乎感觉到历任总统传下来的红色电话和红色按钮就在他的手指下方。

梁宇晗/译

时间之眼正注视着他。他知道自己不会让它们失望。

大卫·朗福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