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他需要用浴室,就得去外面找了。
那台时间机器已经被烧得乌黑,被烧成一堆枯萎的树枝,门帘也被烧得只剩下钢架。格里斯科夫的尸骸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树丛的角落。他的脸上依旧保留着原来的表情,就像一具安静的蜡像。每次看到这张面孔,黄先生都感到非常懊恼。平时,黄先生睡在长椅上。不过这条长椅已经被烤得漆黑断裂,像根烤肠一样裂痕斑驳。虽然这个被烤焦的实验室令人非常不适,黄先生还是选择在此驻足,以缓和时差和文化差异的冲击感。
黄先生开始怀疑,他不仅是在时空中前行到遥远的未来,他也同样在空间中漂移,被传送到了其他平行宇宙里。
而黄先生也总是在实验室醒来。周围的世界在变,只有实验室永远不变。
有一次,他成功抵达了一个绿色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肤色都是绿的。别担心,种族主义依然经久不衰。这个时代让他觉得自己的平行世界假说得到了验证。
“你老婆是个白人?”他的八大姨问他,“那你的女儿们一定很漂亮。”她们当然很漂亮,父母眼里的女儿都是最美的。他才不会因为女儿的美貌而沾沾自喜。与此相反,他为她们的聪颖而自豪,或者说对她们未来的聪颖感到自豪。在这个时代,才华是肉眼可见的,且是可遗传而不可变异的。在这个时代,美丽的总是美丽,单纯的始终单纯,幸福也永不凋零。
黄先生和女儿共进晚餐的时候,向她询问在这个时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试图解释,不过他很难听懂她的答案。“林肯,”黄先生问,“还有肯尼迪,他俩在这个时代是不是也被刺杀了?”她张开嘴,敲了敲自己的翻译耳麦。
光着脚的话,黄先生比自己的太太矮半英寸。这本来还是在彼此的接受范围内的。可这个世界总会有高低起伏的人行道、得寸进尺的意大利高跟鞋,或者令人难堪的摆拍造型。这种微妙的平衡总是一触即破。在这种情况下,黄先生和他太太都觉得对方更在意彼此的身高差。
“虾米?”她满脸疑惑。
他去睡觉的时候,芯片的效力还没完全退去。夜里药效降低的时候,他跑出去想再爽一次,再度感受那种自由挥霍、常开不败的青春。可惜不论是“芯片”还是“芭芭拉”,都已经下架了。
很快,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香蕉了。那种标志性的卡文迪许香蕉灭绝了,那种植株高大、果实丰硕的常见香蕉灭绝了。虽然没有人觉得香蕉是最好吃的水果,但现在他明白,它们已经灭绝了。此时此刻,黄先生觉得他就像被关在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子里。
不到一小时,黄先生就感觉自己放松了下来。他再度变成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充裕的时间决定成年后想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买房结婚,该不该要孩子。年轻人,别为这种事情苦恼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春宵苦短,让我们及时行乐。
从此之后就无法回头。再也没有香蕉了,任何人都没有香蕉吃了。
黄先生从一个写着“芯片”的格子里取出一粒药片。“芯片”和“芭芭拉”都是人格重塑的药品,两款药物都是以样品人格命名的。
黄先生已经尝到了一个痛彻心扉的人生教训:千万别让别人在你身上试验时光机。
于是黄先生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女儿听。等他讲完这漫长的故事,女儿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盒。听起来你似乎需要改变改变自己陈腐的观念了,来嗑一片“芯片”,“芭芭拉”也不错。
不管他们对实验的可靠性做怎样的保证。
他的再一次苏醒,是一百年后的事情了。他那被人传颂的故事也已经无人记得了。
不管你如何肯定,时光机并不能拯救你的生活,也并不能拯救你爱的那些人。
黄先生现身之后会发生什么呢?女儿们对此众说纷纭。黄先生的出现到底是一股善良力量的苏醒,还是一拨邪恶力量的再临?而他又是如何选择自己现身的时机和对象?又或者,他会不会是我们母系家族遗留下的永恒诅咒?虽然黄先生想尽方法,试图向女儿们解释这件事情,可她们对答案始终不满意。
但黄先生必须为他的这些后辈女儿做些有价值的事情。他一定得有所作为。他不得不这样。
再睡去,再醒来,而后的每次相遇都是重逢。黄先生会再度碰到自己的女儿们,而她们会向他转述同一个故事,一个从她们母亲那里听来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从她们曾曾曾祖母那里口口相传而来的……她们的曾曾曾祖父会再次来到她们的身边。这位曾曾曾祖父会穿着蓝色毛衣和棕色的灯芯绒裤子(你打扮得就像一只蠢货泰迪熊,他的儿子这么说过——在黄先生耳中却格外中听)。
这样做值不值得呢?
那位举世闻名的电脑大亨没有父亲(这一点众所周知)。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黄先生呆靠在后座上,仿佛成了一块黏土雕像。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失败透顶的父亲、失败透顶的丈夫、失败透顶的……这些失败不断渗进他的肌体之中,让他感觉如灌铅般沉重。
有一次他醒来后,推开门走到实验室,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踏进水里。他并不知道如何游泳。他就像只巨大的铅质泰迪熊,沉入海底。当他在水里挣扎的时候,他满脑子不是感谢上帝一切终于结束了,他想的是如何将肺里的水挤出去,如何再呼吸一口空气。上天啊,让我多呼吸一口空气就好,感谢上天,感谢上天让我继续活下去。
女儿并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不过她的眼睛不会骗人。当她从后视镜里看黄先生的时候,那眼神是一样的温暖明亮。“可我毕竟是他父亲啊。”他喃喃自语,女儿却笑了。
突然,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女人抓住了他,将他拖出水面。在他们周围,是在水中摇曳的房子、餐馆和办公室。
正当黄先生准备跳过护城河的时候,一位保安揪住了他夹克的领子。“你跳不过去的。”这位女保安上下打量着他,叹了口气——而他意识到她是自己的女儿。“几英里外有个救济站,你能在那儿吃上一顿好的,我开车送你去吧。”
“你有订座吗?”不出意外,这个女人也是他的女儿。他累得半死,说不出话来。“好吧,”女儿说,“你在这儿等等,我给你带点东西过来。你需要先被消毒。在此之前,别乱摸别乱碰。”女儿总是对他这么不客气。
黄先生从未再见到自己的那个儿子。当他第一次走出时光机来到新世界,黄先生发现自己的儿子成了IT大亨。而这位大亨的居所是栋由护城河环绕的豪宅,略显奢华却又气势恢宏。房子的四壁并不是完全直立的,还有一些黏稠的红色液体顺着外壁流淌到护城河里。
一会儿之后,世界又变得干燥清爽。黄先生问女儿刚刚的大海去哪里了,女儿耸耸肩。我们把它放在别处了,它太碍事了。
黄先生则穿着他那身皱巴巴的毛衣和灯芯绒裤子。有一次当他走出自己的房间,不久后就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了。因为在这个时代,雨点会像雪花一样轻飘飘的洒落。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你在被彻底淋湿之前都完全不会留意到。
黄先生需要明白,终有一天,他会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时代醒来。再也不会有人类了。
在某个未来,夏天的样子变得光怪陆离。每个人的装束各有不同。有的人罩着水火不侵的浴袍走在大街上,有的人换上朴素的纸尿布,有的人直接穿着奢华的内裤出门,有的人则是坦坦荡荡的露胸比基尼,有的人裹着如同薄雾的纱笼。所有这些装束都在脖子的位置安装着个人气候调节装置,对他们而言冬天夏天一个样。
在黄先生十三岁的时候,他目睹了一件骇人的事情。有天当他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父亲正掐着母亲的喉咙。父母看到年幼的黄先生走进家门,突然掩饰住他们慌张的神情,恢复成平常的姿态。他们一定是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才故作平静。掐死人的过程可以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看见父亲在活动自己的双手,而母亲正在擦去眼里流出的泪水。他的母亲藏起悲伤的眉眼,挤出一个笑容。母亲总是这样,把随处可见的食材做成美味的食物,用工作给家庭带来金钱,把乱糟糟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条。如果说母亲的一生是熵减的,那么黄先生的父亲就是熵增的。他总是将辛苦钱拿去买酒。在谷物酿酒的发酵过程中,多少碳水化合物浪费了,这一点多么令人费解。在这件事发生之前,黄先生被父母送去了图书馆。不过当他提前回家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就令人尴尬了。黄先生事先并不知道,如此可怕的遭遇也可以这样令人尴尬。
有时候,黄先生的女儿会给他买新衣服,但他一直穿着那身旧衣裳。他这个久隔人世、落满尘埃的老古董,和这套旧衣服正搭。
他父亲并没有在那天杀死他的母亲。
我会一直活着,我和黄先生的婚姻却不是。
有段时间,时光在梦中流逝的速度似乎变缓了。黄先生每次睡着再醒来,时间只往前跃迁了几天。他得以更频繁地碰见他的女儿,跟着她四处闲逛。黄先生求女儿别带自己坐光子列车去学校,那对他而言太快了,太不自然了。她听完就笑了。她的学校在另一个州,不过每次通勤大概只花半小时。
黄先生说:“如果有一天人们能够得到永生,到那时我就能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我能再度结婚,再次组建家庭。每次当我醒过来,他们都会围绕在我身边,他们脸上的笑容也会永葆青春。我们一家欢笑嬉戏,安享天伦之乐。”
黄先生觉得,未来的人们对危险太过无动于衷了。他记得那些像酚甲烷一样危险的化学品,还有令人癫狂的毒害漫延乐队,也知道如果跟重度恐同的人表白可能会惨遭杀害。想到这里,黄先生不得不承认,在他的时代有太多事情需要操心了。
现在只剩下黄先生一个人了。他倒在床上,脑袋下面压着脏兮兮的枕套,一睡就是好几天。
没过多久,他的女儿就对这位每隔几天就闯进她的小世界的曾曾曾祖父感到厌烦了。“走吧,走吧,别再打扰我了。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她粗暴地甩开他的手,用力踹了踹墙。他看着墙壁缓慢回弹,又逐渐恢复原状。
黄先生夫妻的女儿们放学回家路上被人绑架了。因此,黄先生的太太对他大失所望,而他自己也懊悔不已。这也许就是他们分手的原因。当前妻从南极回来的时候,他的儿子也搬去和他母亲住了。虽然那小子才十五岁,但对黄先生非常粗鲁,可那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啊。
那天晚上黄先生睡前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保护女儿的方法。不过,当他再度醒来,已经过去一百七十年了。
黄先生的妻子曾是位科学研究者。他们离婚的时候,黄先生拿到了完全抚养权,而他的妻子则去了南极搞科研。有时候她会给孩子们发些邮件,讲自己在南极的趣事——比如因为天寒地冻,她会一不小心在马桶上睡着了。
黄先生好奇:当自己死的时候,构成他身体的细胞四散飘落,会不会形成一块穿越时空的补丁。他会成为一团在时光里穿越的宇宙尘埃,连接无数平行宇宙。
这个时代一晃而过,大家又都回到现实世界了。他们发现,其实没有人真的喜欢在虚拟世界里生活。
而对一个细胞而言,睡眠又是什么?
黄先生发现,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已经被上传到虚拟空间里了。当然,少数人依然留在真实世界里。他们的任务是确保城市建筑交通的安全顺畅,确保贮水池之类的公共设施干净卫生。
有一次,我试图给黄先生创造一个全新的生活。我构筑了一个世界,让一切看起来、摸起来都和第二个千禧年别无二致。但黄先生拒绝接受这个世界。那次,黄先生像往常一样迈出实验室大门,走入外面的世界。他的实验室还是老样子,外面的一切却令他讶异。在大街上一个穿着篮球裤的男人正剥着皮吃香蕉。这有点暴露我的意图。不过我希望让他知道,香蕉已经回来了,我希望他能因此再度开心起来。他眼前的世界,机车还在烧燃油,锂电池和牙齿矫正术逐渐普及,而艾滋病依然猖獗。恍惚间,黄先生浮现出大梦初醒的表情。他感到如释重负,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梦境中。
即便是未来,这也是笔横财了。
但这样的表情稍纵即逝。黄先生疯狂地摇着头,直到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微微颤抖。他用力跺了跺脚,脚下的人行道开始下沉,他也陷了进去。
有一次,当黄先生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世界空无一人。他在城市里孤零零徘徊了几小时,才碰见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那时,她正从一栋建筑物的墙上扯下疯长的藤蔓,再将它们塞进垃圾袋里。“干这行,我一年拿几百万工资。”她说。
“我就知道,”他叫嚷着,“时光是有来无回的。”
黄先生的一生如同一本书一样。轻轻翻阅,你会发现他和女人的感情总是多灾多难。分手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但结局总是一样的不幸。我希望在这些感情之中,没有谁亏欠了谁。
他重新站起来,用力向眼前的一切扑去。他试图碰触面前的这个虚幻的世界。那个吃香蕉的男人融化了,那辆小轿车也融化了,那条德国牧羊犬也融化了。终于,整个世界在黄先生眼前消失殆尽。黄先生嘟囔了一声,陷入沉默。
这种新的性别类型是黄先生所不能理解的。对他而言,男人当然就是男人。如果他发现自己的一个女儿是男人,那她当然应该是个儿子。诚然如此,在黄先生的心里,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是自己的女儿,女儿始终是女儿。
至少,我也尝试过,尝试给他一个过去。
在这个世界,来往的人群中有些看起来是男性,却不是男人。不过假如她们长得阳刚十足,说话粗声粗气,说不定她们才是真正的男人?
黄先生试图这样看待自己的穿越:任何人睡着后,时间都会匆匆流逝。只是对我而言,时光流逝得比较快罢了。
后来,黄先生在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醒来。在这个世界,单性生殖成为人类的繁殖方式。未来,科学家们发现男性的性别决定基因会缩短人类的寿命。为了造福人类,他们对人类的基因组做了理所应当的改造。
当黄先生第一次穿越的时候,他来到了五十年之后的世界。那一夜,时间机器着火了。在悲剧发生前,格里斯科夫不得不将黄先生拖出座舱。他们都知道那个生锈的红色灭火器在三年前的一次事故中就用光了,也再没有被重新装填过。格里斯科夫心脏不太好,他用胳膊死死抱住黄先生,死死把他俩的身子都压在地上。格里斯科夫先被烟尘呛得晕了过去,黄先生不久后也昏了过去。
“是过去!傻瓜,你本该让我回到过去的!”黄先生希望自己能够找到格里斯科夫这个混蛋,当面教训他一顿。可惜,格里斯科夫已经死了。他在那天夜里死去了。那一夜,黄先生第一次睡去,开始了他在时光长河里的穿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当黄先生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他所认识的许多人已经死去了,另一些人则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在他看来,虽然有了很多新机器、新药片、新潮流,世界本身却变得更糟糕了。
黄先生睡着以后,时间从他的周遭呼啸而过。光阴如梭,年年流转,黄先生的女儿们的相貌逐渐失去了典型的亚洲人的模样。在睡梦之中,黄先生那禁锢在东亚数千年的基因组逐渐和其他族群混合在一起。追根溯源,这种基因融合的过程是从黄先生和他的前妻开始的。黄先生的女儿们是群美丽娇艳、精力充沛、爱笑爱闹的混血儿。她们时不时会像烟花一样迸发异域风采:南瓜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纯白的皮肤。这些基因有的来自黄先生,有的来自她们的母系。
黄先生由一只无形的手指引,来到自己的女儿们的身边。女儿们也命中注定会遇见他。
有时黄先生醒来,发现日子才过去了几天。而最夸张的一次,他穿越到了一百七十年后。
黄先生不想死。但如果生命只是在穿梭的过程中不停流逝,活着又能有什么意义。黄先生现在是时间机器的一部分。虽然这台时间机器已经破破烂烂,但黄先生依旧和自己的后代们,和这些女儿血脉相连,难舍难分。他的女儿们会因为出于同情心,给他这个满身尘土的流浪汉吃穿,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黄先生只要一睡着,就会穿越到未来的时空。对他而言,这着实是种困扰。而穿越带来的问题,是不能通过问题本身得到解决的。
黄先生对此感到非常羞愧,他觉得自己在奴役女儿们,他觉得自己应该让她们从这种义务中解脱。这也就是他想去死的原因。
每当黄先生找到喜欢的时代,他总希望自己的意识能在这儿多停留几天。连续不睡觉的世界纪录是十一天,而黄先生的意识最长保持了三天的清醒。如果他沉睡的时间足够长,他就能抵达一个人类不再需要睡眠的时代。不过,这种特效只能够在出生之前通过昂贵的基因治疗达到。因此,在那个时代只有富人们不需要睡觉,他们的床已经沦为地道的摆设。富人们通宵达旦地在奢华的床上蹦来蹦去、吃喝玩乐,嘴角的面包屑和酱汁弄得到处都是。
但他并不想立刻做个了断。黄先生想抵达时间的尽头,他想抵达自己血脉的终点,抵达一个没有女儿的年代。在这之后,他就能够结束自己漫长的一生。
爱丽丝·索拉·金是位美国作家。她的短篇小说发表在《阿西莫夫科幻杂志》《邱吉尔女士的玫瑰花蕾手镯》和《奇异地平线》上。《黄先生的十亿个绝顶聪明的女儿》在2010年11月发表于《光速》杂志。
没有人知道黄先生目前处于什么时代。他正在沉睡,在梦里他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他已经睡了一整夜。他不想中途再醒来叨扰自己的女儿们,所以一直徘徊在梦里。为了保持睡眠状态,他的眼皮微颤,嘴角也在颤抖。晨光已经从窗帘里透进来,可他依旧沉睡。我告诉他:“老爸,我不会忘记的,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故事。”
汪杨达/译
但他还在沉睡。我在床边默默注视着沉睡的他。而在他的意识里,我的脸已经渐渐模糊。
爱丽丝·索拉·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