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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觭龙的夏天

我又看了一会儿,然后开车去伯灵顿取我预订的书。书店还没开,但是我敲门时,兰迪还是放我进去了。“你这老坏蛋,”他在我身后把门锁好,“你知道这本书我本来能卖多少钱吗?我这儿来了个外国人,”我知道他所谓的外国人,也就是纽约州或者新汉普顿来的,“出价两百美元要买它。要是我会谈价钱,还能赚到更多呢!”

她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尽可能回答。她说完自己那些套话之后,取出一个小笔记本,记下我的名字,问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告诉她,自己曾经是个维修工,但更早的时候在奶牛场工作过。她看上去很喜欢这个答案。

“我好感动。”我说,用纸币付了钱。他给我免了销售税,但是几美分的零头也收了。“你出门看过它们了吗?”

“是啊,我一直都想见到活着的真正恐龙。”我转身面对她,但一只手还放在那个大家伙的硬皮上,“它们的长相还真是难得一见啊,我跟您说。虽然笨得跟呆瓜似的,但样子很有趣。”

“你疯了?有成千上万人拥到咱们州看那些东西,外面还不跟疯人院似的。”

有位播报新闻的姑娘走过来,她的摄像师在后面跟随。“你看上去很开心啊。”她说。

“我是觉着路上车多了点,但还没到你说的那种程度。”

我停车下来看看。一头三ç龙径直走到公路护栏旁边,啃食那里高高的野草。看上去它完全不怕人,可能因为在它们的时代,体形最大的哺乳动物也就是獾类而已。我走上前去,抚摩它的后背,它的表皮坚硬、凹凸不平,还很温暖。我感触最深的是那份温暖,这让人有一种真实感。

“现在还早呢,你等着瞧。”

我是沿着主干道去的研究院。回程我选了更偏僻的公路,穿过农田。当我接近上次见过三ç龙的地点时,有一瞬还以为那儿发生了交通事故,因为路边停了那么老多车。但事实是,那些只是看热闹的人和电视台员工。这么说,那群恐龙也没走远。沿途有老多摄影机,还有很多位好看的年轻姑娘站在镜头前,手拿无线麦克风。

兰迪说对了。到了傍晚,公路已经堵得不行,黛利亚晚了一个钟头才到家。她摇摇晃晃进来的时候,我在火炉上坐了一个砂锅,那本书被摊开了放在厨房桌子上。“雄性个体的ç角更长,翘得更高;而雌性ç角较短,更平,朝向前方。”我告诉她,“此外,雄性体形大于雌性,但雌性数量更多,雌雄比例大约二比一。”

“找个理发师不就解决了。”我说。

我笑呵呵地靠着椅背:“二比一,想想就美。”

他走开了,又突然转过身来问:“我的发型真有那么糟糕吗?”

黛利亚打了我一下:“让我看看那玩意儿。”

“看起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守口如瓶。”

我把书递给她。不知为何,这让我想起我们新婚之后,那时候我们曾经习惯出门观鸟——在生活变得如此忙碌之前。然后黛利亚的朋友玛莎打来电话,让我们赶紧打开第三频道。我们照办,屏幕上的我正在说“笨得跟呆瓜似的”。

高等物理研究院的停车场有一个要刷卡的门禁系统,所以我让埃弗瑞在路边下了车。“谢谢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下车的时候说,“关于那件事……你知道的。”

“那么,你现在又成了养牛的?”等到节目结束时,黛利亚问。

“她给研究院打电话,说要找这里发型最糟糕的那个人。他们就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她了。”

“我可没跟她说这个,是她记错了。嘿,看看我搞到了什么。”那天下午我去过三家不同的旅行社。现在我把那些广告册铺展开:巴黎、迪拜、罗马、澳大利亚、里约热内卢、马拉喀什,甚至包括迪斯尼世界。只要看着有趣的,我全都拿回来了。“选个你想去的地方,我们明天就可以到达。”

我们继续向前行驶了一段,然后我问:“她是怎么联系到你的?”当时小伙子还没说自己名字,她就把车开走了。

黛利亚看上去有点尴尬。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

“怎么了?”我问。

“那就分期付款买一辆,”我说,“记在你信用卡上,未来两三个月都只付最低限额。”

“你知道的,每年6月店里都很忙。好多年轻新娘要出嫁。弗朗齐斯卡请求我继续工作到这个月月底。”

“那车根本就没回研究院。”他闷闷不乐地说,“那天跟你一起的那个女人把车开进水沟里去了。脚踏板都撞掉了,车身也变了形。她说,要不是我的恐龙让她心烦意乱,她才不会碰到这种事故。然后她就挂了我电话。我才刚刚开始做这份工作,还没攒够钱买新车呢。”

“可是——”

我停在他身旁。“没能让研究院的人把你的车开回家吗?”我们再次上路之后,我这样问他。

“时间也没有那么久啦。”她说。

但我看到埃弗瑞站在马路旁,伸着大拇指想搭便车。

有几天时间,感觉就像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超级碗比赛和世界巡回赛赶到了一起——州际公路挤得寸步难行,想去什么地方简直要拼上老命。然后州长召集了国民警备队,他们把整个奇滕登县隔离出来,你必须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才能进出。到那时,三ç龙已经分散成了更小的群组。然后有那么一二十只被抓住,运到州境以外的动物园里,让人们更容易看到它们。所以,情况渐渐恢复正常……几乎正常。

我们本来打算第二天上午睡懒觉,但是早起的老习惯很难改,黛利亚感觉她应该提前一周告诉婚庆店的人自己打算休假。所以,在她走后,我就出了门,看看能否找到那群三ç龙去了哪里。

下一个周六,我正在粉刷住所外墙贴面,埃弗瑞开着一辆吭哧作响的破车来了。“我喜欢你的新发型,”我说,“看起来挺好。你来看小三角吗?”

到这时,我们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她把我拉起来,离开椅子,我们两个在厨房转着圈儿跳舞,仍然还有点晕头转向,没能完全适应这番变故,但主要是像孩子一样兴奋和开心。

“小三角?”

“可不,”我说,“我们有足够的钱去迪斯尼世界、迪斯尼乐园,还有欧洲迪斯尼乐园,一个接一个全都去。我记得日本还有一家呢。”

“他们现在管你们的恐龙叫小三角。‘三ç龙’这个词太长太绕,不适合日常交流。我们这附近有一群,八九只,就在周围晃悠。”我家房子后面有片树林,林子后面是一小片湿地。恐龙们在林地边缘漫步,有时踩着泥巴涉水。

我很高兴听到她这样说,因为这正是我自己想要的。更开心的是她张开双臂欢呼:“我要去迪斯尼世界啦!”

“不,呃……我还是想知道那次跟你一起的女人叫什么,就是那个开走我车的人。”

黛利亚认真考虑了几分钟,像她认真思考时习惯的那样蹙起眉头,然后她微笑。这笑容有些浅淡,但毕竟还是微笑:“好吧,我的确一直都希望我们能有钱来一次真正奢华的假期。”

“你是说格蕾塔·霍克?”

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看人很准,而黛利亚了解这一点。当格蕾塔搬进旁边仓库改造成的住宅时,我从开始就说,她会是个很难相处的邻居。那时候,她还没有用三种颜色的人造覆盖层憋死她家院子里的草坪,也还没有抱怨我把皮卡车停在自家车道上,影响了她的视线。

“我猜是的。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觉得她真应该付我修车的钱。我是说,大家要讲道理嘛。”

“他看上去还挺自信的。”

“我注意到,你并没有采纳我分期付款买车的建议。”

“你相信他?”

“那让我感觉不够诚信。这辆车很便宜,但不是很好。有个车门是我用铁丝衣架拧上的。”

“如果运气好,会有三个月。至少也有十个星期。”埃弗瑞说的。

这时候,黛利亚拎着野餐篮从房子里面走出来,我介绍他俩认识。“埃弗瑞在找格蕾塔。”我说。

于是我坐在厨房餐桌旁,跟她讲了整件事。等我讲完,黛利亚沉默了一会儿,跟我刚知情的时候一样。然后她说:“我们有多少时间?”

“哎呀,你选的时机再好不过。”黛利亚说,“我们正准备跟她一起去看三角龙,你也来吧。”

“你最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她说。

“哦,我不能——”

黛利亚看到那些花,瞪大了眼睛,然后看到戒指上那么大颗宝石,又眯起了眼睛。她看起来完全不是我预期的样子。

“别犹豫啦,我们有足够的食物。”然后,她对我说:“我去叫格蕾塔,你洗洗收拾一下。”

回家路上,我在珠宝店和花店停留过。

于是,我们就这样穿过林中小路,登上树林后面绿草茵茵的小山包,俯瞰泰勒家农场的地方。三ç龙就在那边的田里睡觉,它们把庄稼破坏得够呛。但是州政府会赔偿损失,所以泰勒一家看起来并不在意。这让我怀疑州长是否也知道我们了解到的内情,如果他跟研究院的人谈过的话。

我花了点时间,才让阿特·勒图诺相信我是认真的。我跟他打交道很久了,他很了解我对借贷的态度。此外,我对这笔钱的用途讳莫如深。他有点怀疑我是不是遭遇了迟来的中年危机。但房产是在我本人名下,而且本地房价涨幅巨大,所以最终借款顺利完成。

我铺开毯子,黛利亚取出冷餐肉、煎蛋、柠檬汁,还有其他那些东西。我还带了两副望远镜,现在分发给我们的客人。一路上,格蕾塔闷闷不乐,让我好奇黛利亚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诱使她加入的。现在她却兴奋地说:“哦,看哪!它们有恐龙宝宝了!”

最后,我去了银行,以我的房子为抵押,申请了第二笔贷款。

那里的确有三只小恐龙,只有几英尺长。其中两只在打架,头抵着头,有时摔倒,有时砸在同伴身上。第三只乖乖坐在阳光里,眨着眼睛。它们长着小小的角、大大的眼,像魔鬼一样可爱。

埃弗瑞的住处在羊毛厂附近的沃诺斯基小区,所以我猜研究院给他的工资不少。他或者是收入高,或者就是花钱大手大脚。我把他送到之后,给几个我认识的修理工打了电话,安排他们去做我已经应承下来的工作。然后我给《自由报》打电话,取消我每期都有的例行广告,又给我所有的顾客打电话,解释说我的工作日程出现问题,不得不把他们的委托转包给其他人。只有布雷默老太太对这个有意见,当我说明自己要到7月底才能去修她的波浪式浴盆之后,连她都不再勉强了。

其他三ç龙都在周围漫步,拔出灌木之类的东西,把它们吃掉。只有一只站在恐龙宝宝们附近,看上去高大威猛,严阵以待。“那个是恐龙妈妈吗?”格蕾塔问。

“这些还有什么区别?”我说,“都这种时候了。”

“那只是雄性,”埃弗瑞说,“从犄角就能看出来。”他开始解释,我没听,因为已经读过专著了。

“反正我本来应该在上班的,我都没有刷出门卡。事实上,我的工作还在试用期。”

回家路上,格蕾塔咕哝说:“我猜,你是想知道我保险公司的电话号码。”

“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

“我想是的。”埃弗瑞说。

“可是我的车没了。”他向我指出。

他们消失在她家房子里,大约二十分钟,然后埃弗瑞坐上他的破车,开走了。后来我对黛利亚说:“我还以为咱们去野餐的目的,是要最终决定度假地点呢。”她甚至没带上我给她拿回家的旅游广告册。

然后我回到酒吧。埃弗瑞刚刚点了第三杯威士忌,但我把酒从他手里夺了下来。“那东西你喝得够多了。”我说,“现在回家,睡一小觉。也许在花园逛逛,放松一下。”

“我觉得他俩互相有好感。”

我去了卡车那里,把手机从手套箱里扒出来。首先我往家打电话。黛利亚已经去了婚庆店,而且店里的人不喜欢让她在工作时间接私人电话,所以我只是留了个口信说我爱她。然后我打给绿山书店。店还没开门,但兰迪喜欢提前到,他听到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就接听了。我问他有没有关于三ç龙的书。他让我等一分钟,然后说有,他有一本《角龙手册》,作者是彼得·道森。我告诉他,下次进城的时候去取。

“你居然有这种目的?要知道,你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在这类事情上犯傻哦——”

我长饮了一气苏打水。(我一直都不那么爱喝酒。而且,这才刚刚一大早。)然后我告诉埃弗瑞,我去去就回。

“我什么时候犯傻啦?”黛利亚不高兴地反问,“难道我不一直是智慧的化身?”

“十个星期,最长也许三个月。不会更久。”

“那个……你可是嫁给了我。”

男孩说他的名字叫埃弗瑞·麦高伦,他紧握酒杯的架势,就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掉出地球表面。喝掉两杯威士忌之后,他才讲出全部的故事。然后我默默地坐了好久。我不介意承认,他说的那些话让我感觉怪怪的。“要多久?”我最后问。

“哦,那件事啊。”她两臂环抱着我,“那只是一次例外,更加凸显了我一贯的英明。”

“上车吧。”我说,“这条路前方有家酒吧。我感觉你需要喝一杯。”

于是,就这样零零碎碎的,那个夏天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黛利亚开始设法引诱三ç龙靠近我们家房子,用卷心菜和成把的芹菜之类的东西做诱饵。它们爱吃卷心菜。最终进展是:我们每天傍晚可以在屋后走廊上喂三ç龙。它们会在日落时分踏着沉重的脚步走来,希望能吃到卷心菜,但实际上几乎给什么它们都肯吃。

那男孩打了个激灵,像是刚刚从恍惚状态中苏醒。“嘿。”他说,“她把我的车开走了。”

这把后院给毁了,但又怎样?恐龙闯入她的小花园时,黛利亚是有点不安,但我花了一天时间给花园设置了坚固的围栏,她也重新种植了果木。她用恐龙粪跟水混合,做成花肥,这东西对植物的效果令人惊叹。玫瑰花朵繁盛到前所未有,而到了秋天,西红杮也是惊人的大丰收。

她本应该在这儿多等一会儿,因为一分钟后,那些动物就决定了要离开,然后就跑没影了。不过要找它们也不难。它们几乎踏平了沿途的一切。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家园种植公司的戴夫·詹金斯,他看上去若有所思。“我确信这东西有市场。”他说,“如果你能把那些粪便运来,有多少我买多少。”

然后她就扬长而去,找其他能绕过恐龙的路线去了。

“抱歉,”我告诉他,“我在度假。”

那孩子蒙了,乖乖听从。格蕾塔爬下卡车,钻进那辆现代,掉头:“今天晚些时候,我会叫人把车归还到研究院。”

我还是没办法让黛利亚确定一个度假目的地,尽管我并没有放弃尝试。有天傍晚,我正跟她讲天堂岛上的亚特兰蒂斯大酒店,她突然说:“嘿,看看这个。”

她向那个年轻人伸出手:“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我停止阅读,放下“跟海豚一起游泳”和“参观人造海底废墟”等文字,和她一起站到门口。埃弗瑞的汽车在外面——格蕾塔的保险金让他买到的那辆新车——停在她家前面。房间里只亮了一盏灯,在厨房。然后那盏灯也灭了。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无非是清理一下厕所、钉几块墙砖之类!我现在承受的损失,就已经超过你一周的收入了。”

我们觉得,这两位应该已经解决了他们之间的分歧。

“好吧,我也一样啊,格蕾塔。”

不过一小时之后,我们听到门被摔上的声响,然后是埃弗瑞汽车的尖啸声,因为倒出车道的速度过快。接着就有人狠砸我们家的屏风门,是格蕾塔。黛利亚让她进来之后,她放声大哭,泪如雨下。这让我大吃一惊。我可没想到埃弗瑞是那种男人。

谈话过程中,格蕾塔愈来愈不耐烦。现在她爬出卡车,说:“我不能在这里浪费更多时间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煮了咖啡,黛利亚哄着格雷塔坐在厨房的一把椅子上,给她拿了些纸巾,安慰她,直到她能够告诉我们为什么把埃弗瑞赶出了家门。听起来,问题并不在于他干了什么,而是他说过的某些话。

对面有人取出照相机,正在拍照。这件事我没有提醒年轻人。

“你知道他跟我说过什么吗?”她啜泣着说。

“我的上帝,我的天!”

“我感觉我知道。”黛利亚说。

“那样的话,我感觉你们没有办法保密。我是说,你看看它们,真的有坦克车那么大。人们肯定会察觉的。”

“说什么有些时间会组成——”

“几百头,”他绝望地说,“它们本来在迁徙。迁徙完成后,大群就分散开了。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循环。是的,亲爱的。”

“还保密?”恐龙群的另一端,现在也有三辆小汽车靠近了停下来。车上的人站到马路上,目瞪口呆地看。一辆福特金牛座轿车停在我们后面,司机摇下车窗,想看清楚一点。“你们想对一大群恐龙的存在保密?它们得有好几十头吧。”

格蕾塔看上去极度震惊:“你们也知道?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所有人?”

“听着,”那男孩说,“你们必须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我们不能让消息泄露出去,必须保密。”

“我考虑过这件事。”我说,“只是我随后想到,如果人们知道他们做什么都不必承担后果,他们会怎样做?多数人的行为可能会比较正派,但也有些人会做很坏的事,我猜会的。我不想为这种事负责。”

我无视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

格蕾塔甩出手腕,若有所思看看她的腕表。像她的其他私人物品一样,这只腕表也很贵。她在埃塞克斯路口的一家公司上班,她们的业务是为考虑裁员的公司进行系统分析。她的工作是找出每个人的工作职能,然后告诉首席执行官哪些人可以安全地被裁减掉。“我在蒙受经济损失。”她低吼。

“请给我解释一下时间循环的事,”格蕾塔最终说道,“埃弗瑞试过,但那时候,我已经生气到不愿意听了。”

“学名是皱褶三角龙。”他心不在焉地说。我毫无道理地感到得意。“大部分是这个亚种,但也可能有其他种类的三角龙混杂其中。它们在这方面跟鸭子有点相似,对同伴不是特别挑剔。”

“好吧,这个我也不是十分确信。但据他给我的解释,他们解决这个恐龙问题的办法,将是把时间恢复到事故发生之前,让这件事不能发生。等到问题解决,从事故发生到情况被修复的那段时间,就会在时间线上被截掉。它就像消失了,完全归于虚无——从未发生过,将来也不会发生。”

“这么说,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喽?”我说,“所以,你应该了解。它们是三ç龙,对吗?”

“那我们会怎样?”

他看上去很不安。“发生了一场重大事故——我是说,出了点小意外。研究院那边。”他说的是高等物理研究院,离这儿不是很远。那是一个政府资助的机构,跟弗蒙特大学存在某种联系,反正我搞不清楚这种事。“界限稳定器失灵,梅森场反转并且极化。一致性系数变成了无穷大然后……”他控制住了自己,“你们本来应该完全看不到这种场景的。”

“我们就会恢复到事故发生之前的样子。相比当时,一点也没有变老。”

年轻人快步跑向我们,一面挥舞双臂。我探身到车窗外:“有什么事吗,孩子?”

“但也没有这个时期的记忆。”

事实上,那些三ç龙已经觉得无聊,并且开始走开。这时候,一辆破旧的现代车急刹在我们旁边,一名干瘦的男子跳下车,他的发型是我很长时间以来见过最差的。三ç龙决定留下来再看看。

“你怎么可能记得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呢?”

“没有。”我承认,“但我年轻的时候在一座奶牛场工作过,三四十年前吧,这些动物的行为方式看起来很相像。”

“所以说埃弗瑞和我——”

“你怎么知道?你以前见过跟它们类似的东西?”

“也不会,亲爱的。”黛利亚温柔地说。

“它们感到好奇。”我说,“我们只要保持安静。不动,也不发出声音,过一会儿,它们就会失去兴趣,走开了。”

“那么,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格蕾塔匆匆爬回驾驶室。“这些混蛋现在想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看上去,她把这些家伙的行为都看成我的责任。并不是因为她理应这样做,考虑到她在搭乘我的卡车,而她本人的宝马车还在南伯灵顿的车库里。

“如果运气好一点,我们还可以过完这个夏天。”黛利亚说,“问题是,你想怎样度过这段时间?”

格蕾塔已经火冒三丈。她爬下驾驶室,把车门重重地摔上。听到这声音,有几只三ç龙兴奋地尿了起来,兽群避开了一两步。然后它们还互相靠近了一些,以防有什么后续事件发生。

“这又有什么关系,”格蕾塔愤愤地说,“如果一切终将结束?”

是恐龙身上的肉褶。它们真是太艳丽了,就跟色调最明快的马戏团海报似的,上面有红色螺旋纹、黄色爆炸纹,还有电橙色的钻石纹——颜色和形状多到不可胜数,而且各自不同。它们看上去简直像中国风筝!像是翼展六英尺的一大群蝴蝶!像泼洒了巨量酸性油漆的赌城!就在这些狂欢节一样花哨的色块下面,却是你能想象的最愚蠢的脸,眨巴着眼睛,大张着嘴巴,就像一群脑子坏掉的母牛。哦,它们真是滑稽,货真价实,但要是你一眼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玩儿,那你永远都看不出来。

“最终,一切都将终结。但说到底,重要的是我们在有生之年做过什么,不是吗?”

“这他妈有什么可笑的?”格蕾塔想知道。但我只能指着那边,无助地摇头,笑得两颊上热泪直流。

对话又持续了一小段时间。但大致就是这些内容。

我真的给笑翻了。

最终,格蕾塔取出她的手机,给埃弗瑞打了电话。我发现她设置了他号码的快捷拔号。她用自己最有合作精神的语调说:“马上给我滚过来。”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没有等着对方回答。

那群三ç龙动作一致,全体停住,转过头来面向我们的卡车。

格蕾塔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埃弗瑞的汽车停在她家门口,然后她出去面对他。男孩两手叉腰。她把他抓过来,吻他。然后拉着他的手,带他回了房子里。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已经探身过来摁响喇叭,三次,声很大。

这次,他们根本就没开灯。

“狗娘养的。”她说。

我凝视了一会儿那座静悄悄的房子。然后我意识到黛利亚没在自己身旁,于是去找她。

她睁开了眼睛。

她在后院的廊下。“你看。”她小声说。

“马路上有恐龙。”我说。

当晚是满月,我们可以看见那些三ç龙躺在我们家后院准备睡觉。黛利亚终于成功地把它们彻底招引了过来。月光下,它们的皮肤泛着银白的光,你看不出肉褶上的图案。大的三ç龙排成一个圆圈,把小恐龙围在中央。一只接一只,它们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我隔壁的邻居格蕾塔闭着眼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就在我身旁,这时候她问:“我们为什么不走了?”

信不信由你,那只大块头的雄性,居然还打呼噜。

它们是很有趣的生物,虽然块头很大,样子却出人意料的优雅。它们小心翼翼穿过马路,不看右边也不看左边。现在我很确定自己的判断正确,它们的面部的确有那样三只犄角。我以前也曾是小孩,小时候也拥有过塑料模型的。

我那时才想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很快就会有那么一个早晨,我们在晚春时节醒来,一切都是恐龙来临之前的模样。“我们毕竟还是没去成巴黎或伦敦或罗马或马拉喀什。”我伤心地说,“甚至连迪斯尼世界都没去。”

一边等,一边看。

黛利亚并没有从三ç龙身上移开视线,只是伸过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腰。“你何必那么执着于去过什么地方呢?”她说,“我们在这里过得就很开心,不是吗?”

看起来,所有恐龙的身影都有一点摇摆不定,因为暑热正从柏油路面上升腾起来。它们总共大约有三十只,一小群,看上去像是三ç龙。恐龙们正在横穿马路——别问我这是为什么——所以我减慢车速,让卡车停下来等着。

“我只是想让你幸福而已。”

迈克尔·斯万维克是一位美国作家,创作了众多长短篇佳作,其作品曾荣获雨果奖、星云奖、西奥多·斯特金奖和世界奇幻奖。他的短篇作品发表于《万象》《藏春阁》《惊奇故事》《阿西莫夫科幻杂志》《大时代》《新维度》《星光》《宇宙》《全光谱》《三季刊》等处。众多作品被编入年选,并译为多种文字出版。他名下的书籍包括口碑之作《随波逐流》《真空的花朵》《狮鹫之卵》《潮汐站》《铁龙的女儿》,入选《纽约时报》年度图书以及《杰克·福斯特》。下面的短篇最早出版在2005年的《亚马逊短篇集》中。

“哦,你个大笨蛋。这件事,你几十年前就已经做到了。”

雒城/译

于是我们就站在那里,在我生命的夏末时节。毫无来由地,我们得到一段假期,得以逃离平常的生活;现在,这段时间几乎就要结束了。悲观主义者会说,我们只是在等着遗忘和虚无。但黛利亚和我当时并不是这样想。生活就是这样怪异。有时候它很艰难,有时候它痛苦到足以让你心碎。但也有些时候,它会显示出奇异的美。有时候,它会让你沉醉在奇观里,就像月光下沉睡的那些三ç龙一样。

迈克尔·斯万维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