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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你把机器设定为借用从当天下午一点整开始一小时的时间。你打开机器,“砰”的一下,一号金属块——放在机器里的那个——变得比二号金属块小了。等一点整真正到了的时候,突然间,一号金属块失去了放射性。这种状态将维持一小时,这期间一号金属块既不会放出射线,也不会变小。

小伙说:“忘了关于锁链的事吧。”然后他继续从放射性金属块那里说起。最终,他成功地向欧尼说明了事情的重点。你拿出两个金属块,都是同样大的,将其中一个放到和那套衣服有同样功效的机器里。

然后,到了两点整,你会发现两个金属块都具有放射性,而它们的大小也和一开始一样刚好相同。

他喝完了杯里的啤酒,欧尼向吧台后面的小妞打了个手势示意再来一杯。小伙的酒量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欧尼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喝了这么多啤酒,这家伙还是聪明得要命。在智商方面欧尼就快被他甩得连尾灯都看不见了。

要不是欧尼整个下午都在做相同的实验,他肯定会说这小伙的话纯属放屁。“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他说,“给我一个锤子和一个錾子,我也可以给你把金属块弄得比原来小一点。而且我还不需要两小时,更不需要有一个学位。”

“这不是时间旅行,”小伙说,“更像是从未来借用时间。你可以想象成从一条锁链上取下后面的一环,再将它插入到锁链上比较靠前的位置上去。”

“有什么意义?”小伙重复了一句,斜眼瞥着欧尼,就好像他刚才是在问一个五分钱硬币和一张百元大钞哪个价值更大。“我们实验的对象可不仅仅是铯金属块,”他说,“我们制作了一套紧身服。”随后他把紧身服的功能全都讲给欧尼听了。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欧尼微醉的大脑沉浸于小伙提出的理论之中:我们长期以来都在储存能量、转化能量的存在形式并且在各种装置之间转移能量;而如果将因果关系也视为能量的一种,那么只要能正确理解因果关系的性质,就可以改变因果。欧尼试着用这样一句话总结这一切:“所以你说的意思是,你们正在研究时间旅行。”

欧尼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这套紧身服等于是免费的钱、终极的空头支票。根据小伙所说,他们这一帮研究型人才制造紧身服,是为了实验某个正在从自己的未来借用时间的物体能否将其他东西拉入它的时间流,欧尼却想到了更大的生意。而因此,他也产生了更大的疑问,但是他没法儿就这么问出来,否则小伙一定会知道紧身服就在他手上。所以他只是坐着,聆听着,等待着。

“事实恰好相反。”小伙说。接下来又是洋洋洒洒、比刚才还要更长的长篇大论,要是欧尼没见过那套衣服的功效,这会儿绝对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了。大致上都是些关于“四维时空”以及将时间视为因果关系的理论,而如果去除了能量的传递,所谓的因果关系还包括什么呢?欧尼知道只要自己的屁股一离开他现在坐着的酒吧凳,就会把这一番说教差不多全部忘光,但是他会记住这个问题,因为小伙在谈论中提到这个问题不下一百次。

小伙说完之后,欧尼说:“听起来你像是活在梦幻世界啊,兄弟。你和你的导师发明了古阿斯之戒[10] 。”

“不可能,”欧尼说,“这绝对做不到。”

“那是什么意思?”小伙说。

最终的结果是,小伙以及他的指导教授发现了一种可以让铯金属在现在度过它们未来将要度过的一段时间的方法。

欧尼转了转眼睛,真不知道这年头大学里都教了些啥。他说:“穿上这套紧身服,你就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了,不是吗?而且没有人能阻止你,不是吗?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时间旅行者嘛。朋友,你做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后果,干了什么坏事都不会进监狱。”

但不管怎么说,欧尼已经对总体情况有了足够的了解。

“这是有代价的,”小伙说,“而且非常非常沉重。”

尽管小伙所说的大部分内容欧尼都没有听懂,但他还是知道了,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做出了一套紧身服。最初的实验用的是一种带有放射性的金属块,欧尼觉得自己似乎听过它的名字,是叫“铯”。欧尼基本上确定铯是在元素周期表里的,但又不完全确定。小伙解释了如何利用铯放射出的粒子来确定时间长度——与半衰期、原子钟以及其他一系列欧尼自从中学毕业后就没再想过的玩意儿有关。

欧尼终于把小伙引到自己想听的话题上了。“有什么后果呢?”他问,“你的这种时间旅行还有什么缺点吗?”

但书店肯定早就关门了,所以他不能真的那样做,再说他必须保持百分之百的专注,好好听听小伙能告诉他些什么。现在看来,小伙是个物理天才。欧尼自己没上过大学——对他来说,上大学似乎是一件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的事,但即使如此他也清楚地知道,要是能在二十九岁就拿到两个博士学位,那这人必定是个天才。

“这不是时间旅行,”小伙说,“而且这是有代价的。这是在借用时间。听我一句劝:如果用得太多,你就会毁掉自己。”

从好几年前开始,欧尼就一直想把霍金[7] 、格林[8] 还有泰森[9] 的书加入到他的阅读列表里;他现在真有点后悔为什么一直没那么做。他最喜欢的几家二手书店就在广场对面,欧尼甚至想到如果它们现在还没关门的话,他可以赶快跑过去收集一些背景资料。

欧尼吓得睾丸都缩到肚子里去了。他就知道是这样,肯定不是没有缺点的。癌,又或者别的什么致命疾病。但他不能让自己的恐惧表现在脸上。

最初欧尼只是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是小伙肚子里是真的有货。欧尼让他说说他在学校里搞的研究,小伙立刻就口若悬河,酒也不喝了,连让欧尼再给他要一杯的机会都不给。事实上,对于小伙告诉他的所有事情,欧尼就连一半也没有听懂。

他只是说:“那是什么意思?你看起来挺健康的啊。”

欧尼正等着这句话呢。从前,乘客们总是会跟出租车司机聊上几句。现如今他们大多坐在后座上听iPod或是玩手机什么的,但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与乘客闲聊曾经是欧尼工作中的一大部分。他这方面的技术仍然宝刀不老,轻易就把小伙带上了正确轨道。既然他已经成功地让小伙谈起了时间,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是确保不要离题。

“现在还不到时候,”小伙说,“但我已经是借日子在活命了。”

“先生,”小伙说,“我无意冒犯,但关于时间,我了解的比你多得多。”

他哈哈干笑了两声,喝干了杯中酒。到现在他们已经一起喝了四杯了,欧尼又叫了一杯。

“这不就结了,”欧尼说,“时间多着呢。”

“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我了,”小伙对他倾诉着,“在我完成第二轮答辩之后的那天,我的女儿降生了。她叫席妲。这是个印度名字,我妻子的家族是印度裔。席妲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这要取决于你怎么看了。”小伙说。欧尼露出一个滑稽的表情,小伙立刻改口。“二十九岁。”他说。

他停下来,又喝了一口酒。“我有了一个新生的女儿,”他说,“以及两篇尚未动笔的论文,而且我的拨款一年之后就会花完了。你明白那是一种多大的压力吗?不,你当然不明白。一年时间根本不够,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嘿,抱歉,”欧尼说,“我只是想试着帮忙。我想说的是,不管有什么事情不对了,你总归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挽回。你很聪明、很年轻……话又说回来,你今年究竟几岁了?”

那种冷酷危险的光芒又出现在他眼中。“我把那套紧身服穿上了,”他说,“每天晚上,拉克希米和席妲睡着之后,我就会借用八小时的时间。一开始我想利用这段时间来写论文,但是我的电脑不能工作。我可以按动键盘,但是线路里的电子不会运动。所以我利用白天的时间来写论文,晚上额外的八小时则用来阅读。我只用了十个月就写完了关于庞加莱狭义相对论的论文。现在第二篇论文也写到一半了。”

小伙表情倨傲地瞥了欧尼一眼。“老生常谈的安慰话和啤酒?”他说,“难道这些能解决我的问题吗?我看这些陈词滥调就没必要登场了吧。”

“等会儿,我没跟上你的思路,”欧尼说,“你是说每天晚上都这么干?”

“别这么悲观,”欧尼说,“不会那么糟糕的。你还很年轻,精力充沛。你未来的人生还长着呢。”

“一年多以来,我的每一天都有三十二小时。”小伙告诉他。

“可以这么说吧,”小伙说,“我的工作,我的奖学金,我的未来,也许连我的妻子都会离我而去。我不知道。”

“老天啊,”欧尼说,“难怪你看起来这么疲倦。你现在借了多少时间了?”

欧尼又为他叫了一杯。“发生啥事了?”他说,“失业了吗?还是怎么了?”

“每个晚上八小时,一年差不多就是一百二十二天。”小伙说。

“是啊,”小伙说,“好吧,这两天是有点难熬。”他举起酒杯,将其中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现在应该有一百五十天左右了吧,如果没有利息的话。”他盯着杯子里的酒咯咯地笑了起来。

欧尼询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回答说还行。“看起来可不像啊,”欧尼说,“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这么说,但你真的给人感觉压力很大。我这辈子曾经两次受到重大威胁,一次是被人用枪指着,另一次是被人用刀指着。就算在那些时候,我也没像你现在这样。”

欧尼表示自己不明白此话何意。

残忍,欧尼想要这么描述那道光芒,冷酷。但就在他认为自己看到了那道光芒的同时,它消失了,而小伙脸上的表情也让欧尼知道他根本没有认出自己。这很好。

“这是最近才发现的,”小伙说,“六周前,我们用秒表代替铯金属块作为实验样品,要不然那些门外汉总是听不懂我们的实验结果有什么意义。都是为了经费啊,你懂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从没想到过放射性对于借用时间会有任何影响。”

小伙拿起啤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要了一杯。欧尼在吧台前隔着两个凳子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要了一杯夏日金发女郎。他们在那儿坐了几分钟,一言未发。小伙抬头看了看欧尼,他眼圈发红,眼睛里有一种光芒。

欧尼暗暗惊心。癌症。紧身服肯定还是有辐射。

这人瘦得足以让人瞠目结舌,欧尼试着不让自己真的瞠目结舌。

随后他才明白过来小伙指的是铯而不是紧身服。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紧张得想去抓抓自己的卵蛋看还在不在。

欧尼从没见过像他这么瘦的美国人。他只见过东非难民以及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犹太人的照片。

“从秒表的未来借用一分钟,”小伙说,“它归还的时间会略微超过一分钟。我们还没有想清楚这是因为什么。我的导师认为这与质量有关——铯在归还时间的时候质量总是会减少的,不过我认为这与放射性本身的关系更大。不管怎么说,随着借用的时间延长,归还的时间会以指数方式增长。借用一小时的话,归还的时间会长达差不多六十六分钟。”

假如你是个来到哈佛大学参加学术会议的访问学者,约翰·哈佛的啤酒屋正是适合你去的那种地方。距离近,顾客多,也有游客们喜欢的那种气氛。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要是你打算借酒浇愁,这地方就不那么合适了。欧尼走进啤酒屋的时候,那些印度人和华人正坐在角落里,像一般游客那样喧闹着喝下啤酒。而那个高瘦小伙则独自坐在吧台前,趴在桌子上盯着面前的一杯啤酒,就像是在对它倾吐心中的秘密一样。

“那要是借用八小时呢?”欧尼问。

欧尼把车停在半个街区外的一个车位上,没有熄火,双眼紧紧地注视着后视镜。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些印度人、华人以及高瘦小伙。他们在邓斯特街转了弯,欧尼立即猜出了他们准备到什么地方去。他关掉发动机,刷了一下咪表,步行走向啤酒屋。

“九百五十多分钟,”小伙说,“等到我归还时间的时候,我需要为我借用的每一个晚上归还将近十六小时。”他喝完了啤酒,欧尼则确保他杯中酒不空。“我的驾照显示我今年二十九岁,”他说,“但按照我的身体真正度过的时间来算,我已经快满三十一周岁了。”

其中一个乘客在离哈佛校园半英里的地方下了车。欧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小伙子。他沿着麻州大道继续向前开,但是校园里很黑,而且一个人都没有,学校放假之后一般都是这样。随后,他看到十几个人正从纪念堂旁边走过。其中大多数看起来都像是印度裔或华裔,但还有一个又高又瘦的白人孤零零地跟在他们后边。那正是那个把衣服丢在他车上的小伙子。

我也是悲伤逆流成河了,欧尼想道。他已经五十三了,婚姻即将走到离异的边缘,而这小子才三十一居然在怨天尤人。

一小时之后欧尼才意识到,今晚他已经没事可做了,而娅妮内的表现也会让他难以入睡。他坐上出租车,给公司打了电话,准备接几个乘客。他的分派员罗伯塔问他今天一整天都到哪儿去了。欧尼对她说多谢,别多管闲事。

但是欧尼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问小伙他借用的时间是设定在什么时候的。

“晚安。”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明年夏天。”说出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似乎让他差一点就呕吐出来。

“关键不在于钱,”她说,“关键在于我能不能信任你。我不想每次都得在最后关头多考虑一分钟,好确保我们能付得起账单。晚安,欧尼。”

“那时你会怎么办呢?”欧尼说。

“你怎么这样呢?”他说,“你说过的,要是我赚了钱,你就留下来。”

“我都计划好了,”似乎每个字都争抢着想从小伙的嘴里跑出来,“那会儿刚好是夏天,”他说,“我的时间会溜走。弄到一个博士后研究职位,在森林里找个小木屋,然后让我的时间溜走。现在,现在……”后面的话语都模糊不清了。

“没什么。”他说。他一直在机场和市区之间拉客,所以签到又有啥用呢?可是娅妮内不相信。他试图说服她在家里吃晚餐,同样也遭到了拒绝。

“加把劲,”欧尼对他说,“坚持住。你会怎么办呢?”

“你肯定有问题,”她说,“你的分派员说你一整天都没有签到。现在你又得到了两天份的小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小伙说。他眼圈发红,似乎快要哭了。欧尼受不了看到一个成年男人哭。“在那一刻到来时,”小伙说,“在我开始借用时间的那一刻到来时,我就会一动都不能动了。不管我那时是怎样坐着,我会一直就那样坐着。从明年的5月15日一直到后年的3月。”

他不需要那么做。他给她看了他钱包里的收据,收据上日期的大部分都被随手可得的胡椒博士饮料给弄得模糊不清了。

“什么,”欧尼说,“就像是昏迷那样吗?”

“就是那样的,”她说,“你可别指望能靠着嘴皮子蒙混过关。”

小伙摇了摇头。谈及关于科学的问题似乎让他的情绪略微冷静了些。“我不会感受到时间的流动,”他说,“对其他所有人来说,我就像是一座雕像。我的心脏不会跳动,我不会呼吸。如果人们想让我重新恢复清醒,他们不会成功。如果我的眼睛睁着,人们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我的眼睛不会变干。”

“嘿,还真是,”欧尼说,“就像我给你买的那个一样吗?”

“天哪,”欧尼说,“你醒来的时候可能会是在棺材里。”

“你的分派员打了电话给我,”她说,“公司根本不知道你上哪儿去了。他们说有个小伙子每隔十分钟就给公司打一个电话,询问有没有哪位司机送回了他忘在出租车上的一个行李箱,银色的手提行李箱。听起来是不是挺熟悉的?”

小伙点点头,说道,“我想过这个问题。我得留下明确的遗嘱,就说如果我死了,我要求火葬。”

欧尼给她讲了一个自己和他在洛根机场接到的一对法国商人夫妇之间发生的故事。两位外宾显然没完全理解小费文化,因此尽管他极力推辞,他们还是分别给了他一百块的小费。“你就吹吧。”娅妮内说。

欧尼被啤酒呛了一下。“你疯了吗?”他说,“你想醒来的时候变成薯片吗?”

“我在工作啊,”说着,欧尼拿出一大沓钞票在她面前晃了晃,“今天收入不错。”

“你忘记了,”小伙说,“燃烧是变化的一种。变化只有在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发生,而那个时候,我的那一段时间已经被我用掉了。如果你在借用未来的时间,把其他东西带入到你的时间流会有些困难,但并非不可能;但另一方面,只要你借用过时间,你就等于是用掉了这段时间;如果你还能体会到任何变化的话,那就真成了时间旅行了。”

“你到哪儿去了?”她说。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所以,你本身并不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欧尼说。

她没有打电话。她直接来了。

小伙再次用阴沉冷酷的目光盯着他。

她很不高兴。

“想想看,如果第一个看到我这副样子的是我女儿,”他说,“她那时候已经快两岁了。她爸爸的状态比昏迷更糟糕。他会像是一个僵尸、一个吸血鬼。”

欧尼设法尽快从混乱的现场脱身。那两个小伙子不会因为这事进监狱,毕竟没有任何不利于他们的证据。不管怎么说,欧尼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而且他很有可能也说对了。另外,他告诉自己,今天再拉客也没多大意义了,所以他回了家,翻开一本詹姆斯·艾尔洛伊[6] 的书,等着娅妮内打电话来。

“不会的,”欧尼说,“你可以向她解释。你妻子也可以向她解释。你还有一年时间呢,不是吗?”

她威胁说要把整个地方封锁起来并且报警,欧尼吓得差点儿心脏病发作。他和穿着紧身服时一样用力地吸气,像是刚跑完波士顿马拉松似的。激怒她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欧尼的好运气仍在延续:杂志区有两个穿着查尔斯顿高中橄榄球队夹克衫的黑人小伙子。这就是社会的现实:如果现场有两个穿着和血光党制服一样颜色衣服的黑人男性,镇上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是一个身材走形的中年白人男子抢了加油站。

“那再想想看,如果我不在家呢?”他说,“如果我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呢?或者,要是我在开车呢?如果那个时候我刚好在开车,可能会撞死别人。”

这一次,当他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时,收银员发现钱丢了。她知道钱丢了,但不知道是怎么丢的。

“不会的,”欧尼重复道,“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你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我敢打赌,你肯定有一个备用计划。”

只计算二十美元以上的大钞,收银机里也足足有五百三十美元。他把剩余的零钱都留下了;这些人还得吃饭啊,而且欧尼也真的不是一个坏人。除去他买下行李箱所花的钱,今天他已经赚了快七百块。真不错,真是太不错了。

“你想听听我的计划?”小伙问。他脸上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又压下了一次呕吐。“我的完美计划就是先确定自己能得到我导师所说的那个博士后职位。导师说因为我参加了这个项目,所以那个职位算是十拿九稳了。再确保拿到明年秋季学期的奖学金。然后我申请休个暑假去‘写作’——”他在空中画出两个引号,“到树林里找到一座小木屋。等夏天过去,10月中旬的时候我再重新出现,在发简历找工作的间隙随便弄点成果打发掉博士后工作站的人。”

这样一来,这十分钟的自由行动时间就算是完全浪费了。他又到一家唐恩都乐尝试了一下,结果也是一无所获。接下来他总算学聪明了,去了一个真的非常繁忙的加油站。他认为若想提高成功率,就得找一个收银机被拉开的频率很高的地方。

欧尼耸耸肩。在他听来,这个计划挺靠谱儿的。

看来他在那家便利店实在是走了大运。接下来他又去了一个加油站的男洗手间,可是当他走到收银机旁边时,发现抽屉是关着的,而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把它打开。尽管如此,这次机会也不能就这么浪费,他干脆走出去准备给他的车加满汽油。他能把油枪取下来,也能把它塞到油箱口里,但是用力按下加油柄并不会使得汽油流出来。这和便利店里的那罐胡椒博士不一样,对饮料来说,抓起罐子的同时,里面的液体就会开始流动。但是汽油与油枪并非浑然一体,而隐藏在地面之下的储油器依然是静止的。

“你还没明白吗?”小伙说,“设计这个计划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只需要归还五个月的时间就够了。但是按照现在的经验公式,你知道我得归还多少时间吗?”

他没有睡着。他知道他没有。时间就这么溜走了,就像一场他没有买票的电影。他再次把紧身服装在粗呢布袋子里上路了。

“我猜不止五个月吧。”欧尼说。

当他的眼睛睁开时,数字变成了十二点十分。

小伙的声音变得尖锐又冷酷。“如果我从今天开始停止借用时间,”他说,“我就得归还三百零一天十四小时五十二分钟。”这一串数字流畅地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在背出自己的社会保障号码。欧尼觉得他一定花了许多时间来反复计算这个数字。“等我回来的时候,”小伙说,“那些最好的工作肯定都没了。我会错过和席妲一起度过的圣诞节。她还那么小,等我回来时她肯定不记得我是谁了。她的爸爸会离开她差不多一年时间,而且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苍天啊,我该怎么办?”

正午即将到来的时候,欧尼确保自己坐在闹钟前面。他等待着它走到十二点整。他坐在床沿上,盯着那几个巨大鲜红的数字,上面显示的是十一点五十九分。他眨了一下眼睛。

他现在真的在哭了,这让欧尼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小伙子,”他对他说道,“听老哥一句话:如果这就是那套紧身服能带来的最糟糕的后果,那其实你还是和我们大家一样。我还以为用多了会让你心肌梗塞呢。老实说,小伙子,在你归还时间的时候真的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比如说癌症什么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顺路拜访了一家杰西潘尼百货店,买下了一个银色的新秀丽牌手提行李箱,和他昨天晚上送给娅妮内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把收据放进钱包,等回到家之后,他把这个行李箱放到了地下室的楼梯下面,混在他多年来积攒的杂物之中。然后,他开始等待。

“我会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只要你把我的设备还给我。”

当欧尼把车停在便利店门口时,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的是十一点整。而当他再次点火启动时,时钟显示的是十一点零四分。时间还很充足。

欧尼这下真的被呛住了,啤酒泡沫喷得到处都是。然后他摆出最无辜的表情,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计时器归零之后,他脱下紧身服,再次把它塞到粗呢布袋子里。等到他从洗手间里走出时,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而老头儿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毕竟他还没有再一次打开现金抽屉。

小伙的情绪都流淌到地板上了。

他走向洗手间,把门拉开,抓起他的粗呢布袋子。胸口上的计时器表明他还剩下四分钟时间。他花费了一分钟多一点的时间打开一个冰柜,并从架子上拿了一罐胡椒博士。他又花了一分钟走到便利店的门口。但在接下来的半秒钟里,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他现在离开,那么保安摄像机拍到的人除了那个女孩和老头儿收银员,就只有一个进了洗手间就再没出来过的肥壮秃顶白人男子。他再次努力走回男洗手间,把自己锁在里面,等待着。

“面对现实吧,”他说,“一般来说,出租车司机是不会跑到酒吧里与人讨论时间物理学问题的。”

同样地,他也没有拿走更小额的钞票。把这家便利店搞破产并不是他的目的。出于相同的原因,他也没去动那个女孩肩上的白色Coach背包。他对她没有什么仇怨。他对那个老头儿,又或者这家便利店也没有什么仇怨。他只是想让他的妻子回来,而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这小子真是聪明得像妖怪一样了。欧尼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夹克和手,不知道是哪里泄露了秘密。他干脆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出租车司机?”

要把这个黑色的塑料抽屉抽出来相当困难,并且不仅仅是由于它和昨天他家里的那些东西一样似乎被用胶水粘住了:欧尼不知道如果他不小心碰到那个老头儿的话会不会让对方恢复自由,就像昨天他碰到的香烟烟雾那样,因此他一定得小心行动。他用了一分钟才将抽屉完全取出。但也只需要一分钟,就能赚到足足干上一整天才能赚到的钱。要是他能用上他的指甲,从钱箱里取出那些一百美元的钞票就不会太难,可是他的手指都被包裹在八分之一英寸厚的蓝色氯丁橡胶手套里。他拿走了三张一百美元以及一张五十美元,现金支票都没动。

“就是你把我从机场送到哈佛的。”小伙说。

那老头儿的双眼正紧紧盯着一个来买《柯梦波丹》杂志和香烟的十八岁大胸少女的胸口。她的眼皮停留在眨动的过程中,她的牙齿微微分开,似乎正准备嚼嘴里的口香糖。他们的两只手就像石头一样停在收银台的上方一动不动,零钱正从老头儿的手中滑向少女的手里。放钱的抽屉敞开着。

欧尼说他以为小伙没有认出自己。“我知道,”小伙说,“我就希望你那么想。说吧,设备是在你身上,还是我们一起到你家去?”

他像是蹚水一样费力地走到收银机旁边。收银机后面有一个便携式收音机,但他听不出广播里正在放什么歌,因为其中播放出来的只有一个音符,听起来就像是有人趴在了汽车喇叭上。

当小伙坐上他车的后座时,欧尼说:“所以,老实说,真的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对不对,穿上那套紧身服?”

他再次感到难以呼吸,推开洗手间的门就像是在水中推动它一样遭遇到巨大的阻力。不过最终他还是把它推开了,而在洗手间之外,整个便利店里的一切都静止着。钟表的秒针不再转动。烤热狗肠的小机器不再来回翻转。在加热灯下烤着的热狗肠也不再冒出油来。

“借日子活着还不算糟糕吗?”小伙说,“一年多以来每天晚上都得对我妻子说谎还不算糟糕吗?”

然后,他用力按下“开始”按键。

他们驶入酒吧打烊后街头稀少的车流里,欧尼感到自己的双眼有些模糊不清。他现在不适合开车,而他自己也知道,但是小伙威胁说要是不立刻把他拉到紧身服所在的地方,他就报警。

欧尼在他看到的第一家7-11便利店门口把车停了下来,抓起粗呢布袋子,向收银台后面的老头儿要求借用男洗手间。他在洗手间里换上了紧身服,把时间设定到一小时以后,而定时器的时间则定为十分钟。

“好啦,”欧尼说,“别再抱怨了。他们不是邀请你带着紧身服来哈佛开会了吗?那就是你会在这里的原因。如果不是那套紧身服的话,你和我根本就不会遇见,因为你不会到这儿来开会。”

他没有打开空车灯,没有到医院或是亨廷顿大道上的宾馆门口去看看是否有想叫出租车的乘客,甚至也没有打电话给公司签到等候分派员给他派活儿。不管他能从乘客手里拿到多少钱,紧身服能够带来的收获都将远远比那更多。

小伙发出一阵狂笑,打断了欧尼的话。“你是在开玩笑吗?”他说,“我只是陪着导师一起来的。他说他会把我介绍给——不,不,‘那套紧身服’——该死,我根本就不应该把它带出实验室。你知道要是我没法儿把它带回去的话我会倒什么样的大霉吗?”

他把紧身服塞在一个旧的粗呢布袋子里,开车朝着市中心方向去了。

“嘿,放轻松。”欧尼说。酒精现在已经占据了小伙的头脑,他变得语无伦次,情绪也相当激动。欧尼可不想等着看看他是不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醉鬼。

这个珍宝将终结他的所有忧虑。他再也不用担心能不能拿到工作一整天所能赚到的钱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娅妮内重新接受自己,而有了这件宝物的帮助,他就能一劳永逸地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我的意思是,你会带着它回去的,不是吗?你抓到我了,小伙子。我会带你去取回那套紧身服。你怎么能说这会毁了你呢?”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对这套紧身服的本质以及它能够做到什么有了比较清晰的理解。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这究竟是怎么实现的,但话又说回来,如今他也的确完全没有余力去想这事。

“你应该知道的,”他说,“你穿过它了。”

为了取乐,他干脆把一杯水倒在紧身服上。看起来那些水似乎并没有碰到紧身服本身就向旁边滑落了。这与你往一辆打了蜡的车上倒水是不一样的,因为水会留在蜡层上面形成水珠,可是对这套紧身服来说,水都没法儿碰到它,更别提在它上面留下水珠了。欧尼的橘色长绒地毯上留下了一块暗色的水渍,但是氯丁橡胶上一滴水都没有。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他无论做什么,对紧身服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欧尼考虑了一下这时候是否应该说谎,可是他不觉得那有什么意义。

氯丁橡胶连一点波动都没有,倒是把他的脚给弄痛了。

“是的,”他说,“穿上它之后移动会变得困难,呼吸也会变得困难。钞票就像是被用胶水粘住了似的。可是我得告诉你,如果它的缺点就只有这些的话,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缺点。”

在五分钟快要到的时候,他用短粗的大脚趾戳了戳紧身服。他无法使它挪动分毫,于是他稍微用力踢了它一脚。

“还不算吗?”小伙的眼睛通过后视镜的反射死死地盯住了他,“在我看来,出卖掉你曾经珍视的一切可不是一个微小的代价。又或者你所谓的被胶水粘住的钱是你在偷窃的时候发现的?你去偷钱了,对不对?”

在他能够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之前,必须先等候五分钟。而在这五分钟之中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对思考靠近这套紧身服会不会让他得上癌症或是其他什么怪病而言,五分钟实在是太长了。就他所知,这套紧身服应该有辐射;就他所知,他本应穿上铅质三角裤。

欧尼感到自己的脸红得发烫。“比别人更善良。”娅妮内一直都这么说。“我觉得她错了,”欧尼想道,“我觉得我们两个都错了。”

紧身服没有经历掉落的过程就到了地上。瞬间之前,他还抬头望着它,瞬间之后,它就在他的脚面上了。他根本没看到它是怎么掉下来的。他本来应该说这真是一件怪事,但这就是一切古怪中最古怪的地方:这与他预想的结果完全一致。

这让欧尼感觉很不好,所以他做了他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做的事情:他开始辩解。“那又怎么样?”他说,“你不是说过吗?我会使自己脱离因果的循环。就算只有十分钟好了,在那十分钟之内,我不会遭受到任何因之而生的后果。”

他像昨天晚上那样把紧身服上的计时器设定了一下——时间设定到比真实时间快五分钟,计时器设定到两分钟——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把它穿到身上。他把紧身服举到头顶,而在他按下“开始”按钮的同时,他将紧身服轻轻往上方一抛。

“你还做了什么?”小伙说,“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说谎的频率更高了?你是否经常打破规则?即使在你没有穿着那套紧身服的时候?”

但他觉得,她说只有他工作满一天她才会留下来吃晚餐,这是她的真实想法。糟糕的是,今天这是不可能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要想赚到整天拉客能赚到的钱,就没办法按时赶回家来吃饭。他已经错过了早高峰,红袜队今天也是远赴客场。但在昨天睡着之前,他有了一个关于那套衣服的绝妙主意。他曾经告诫过自己绝不能真的那样去做,但那时候他还没有在睡梦中错过早高峰。现在他越是仔细思考这个主意,越是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过,在真正那样做之前,他还要再进行一个实验。

“嘿,”欧尼说,“别那么高高在上地说话。你就是一个年轻小伙,你知道什么?”

他只是忘记了。而娅妮内方面,事情也还有挽回的余地。没错,她是很生气,但她还戴着结婚戒指。再说,她也从来不像欧尼自己一样发那么大的火。她会把情绪储存起来,让它慢慢累积,而排解掉这些压力也同样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至于欧尼,他是个爆竹性子,一点就着,可是爆发完了也就没事了。

“我知道我从来不是真的想对我妻子说谎,”他说,“我知道人的身体需要更多一点东西才能适应每天三十二小时的生活。我知道……”

在他睡着之前,他已经设法说服自己相信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糕。紧身服不是他从那个小伙子那里偷来的,从一开始他就想把它还回去。

欧尼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来:这个小伙子想让自己不要再说了,但是酒精让他的嘴把不住门,因此他没办法停下来。他说:“我知道在我第一次穿着紧身服睡着的时候我发誓不会再让时间这样浪费。从那之后我开始每天晚上吃麻黄素,说实话,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戒掉了。为了抵消麻黄素的效果,我又开始吃安眠药,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戒掉安眠药了。”

这天晚上,欧尼直到很晚都没能睡着——一直在想着关于娅妮内、紧身服以及紧身服上的定时器的事。结果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他的闹钟连续响了超过一小时。有些出租车司机得按照公司的吩咐按时上班,但欧尼的车是他自己的,所以他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开车。这也是他和娅妮内发生矛盾的部分原因。

小伙开始哭泣。“这都是为了啥啊?”他说。

这句话让她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但只是一瞬。她把她的东西放在了行李箱里。他再次邀请她留下来吃晚餐。“你先工作满一天吧,那样的话或许我会留下来的。”她说。然后她就走了。

欧尼真的受不了看到一个成年男人哭。也许这是代沟,也许是老派的男子气概。

“不是,”他说,“我想让你回来的时候更方便。”

这么说吧,不管喝了多少啤酒,欧尼也绝对不会在另一个他几乎不认识的男人面前哭。他甚至不敢看后视镜,就好像那样会看到他亲姐妹的裸体。

她的眼神更加冰冷了。“胡扯,”娅妮内说,“你是说你准备让我更方便地滚出这里?”

“所有那些都得在一年之内干完,”小伙说,“我成了一个瘾君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阅读论文。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一份工作,而在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想,我是不是靠着作弊才得到了这份工作。你根本全错了,”他抽泣着说,“你永远不会逃脱因果。你只是从纸牌堆里按照错误的顺序在抽牌。”

他只有看它一眼的时间,随后就必须马上回答。“这是给你买的,”他说,“我想你用它来收拾东西会比较方便。”

驾驶习惯使得欧尼看了一眼后视镜。真是个巨大的错误。

那个银色的新秀丽行李箱就摆在沙发上。

“老天啊,”他说,“你干吗非得告诉我这些,小伙子?”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这个行李箱是从哪儿来的?”

“这样你才会把它还给我。”小伙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被泪水沾湿的脸红通通的,眼白上全是血丝。“这样我就不用叫警察来了,”他说,“这样我就可以把紧身服带回去而不用承认我把它弄丢了,这样我就可以继续搞乱我的生活,我猜是这样。”

她总是说他比其他人都要更善良。

他又开始哭了。

“没有!”他说——或许有点反应过度了。这一直是他觉得自己值得自豪的一点。要知道,大多数出租车司机都认为,如果乘客会把一样东西忘在出租车上,说明这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没多重要。娅妮内也一直为他的这一点感到自豪。

“老天。”欧尼说。

在走回门口的途中,她说道:“天啊,欧尼,你是不是偷了乘客的东西?”

他们到了欧尼的家。“车费五十八块五。”他说。小伙抬头看了他一眼,扑哧笑了出来。至少他还能听得懂笑话。

她用一件T恤衫把几件胸罩和几条内裤包了起来,最上面再放上另一件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欧尼问她今晚是否还在她妹妹家住。她说是的。

欧尼问他叫什么名字。“欧内斯特。”小伙说。

她没有回答。她也不需要回答。

“你肯定是在开玩笑,”欧尼大笑着说,“那是我的名字!我的家人用海明威的名字给我取了名。”

欧尼跟着她走进卧室,把昨天穿的牛仔裤从没整理过的床上推到地下。“留下来吃晚餐吗?”他问。

“我也是,”欧内斯特说,他的声音非常平静,“他们想让我去学文学。”

“你能工作六小时就不错了,还八小时。”娅妮内说,“我来拿几件衣服。”

“见鬼,”欧尼说,“我不知道他们想让我干什么,但很显然不是开出租。在这儿等着。”

“是的,”刚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能把话收回来,“你瞧,他们给的小费挺多的,”欧尼说,“比赛日我用不着工作满八小时。”

他走了进去,把那个新秀丽手提行李箱从地下室里拿出来,将紧身服塞了进去。做出这个决定一点都不困难。

“如果你真的工作了一整天,”她说,“那你现在应该还在工作才对。你今天又是在比赛结束后就回家了吧?”

要是他们两人谈话的地点是在欧尼家门口,可能做出这个决定会有点难,但实际上,他们是从坎布里奇一路开过来的,所以欧尼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在随便什么地方转进一条岔路,把小伙扔下车然后把车开走。现在已经非常晚了,如果把瘦弱的小欧内斯特扔到治安不佳的街区,恐怕他永远都出不来了。

“正换衣服呢,”他说,“已经工作了一整天了。”

也许吧。或者,也许欧尼可以把他带到某个偏僻之地,让他下车,用出租车的前保险杠撞断他的两个膝盖。只要找一个足够暗的地方,把车灯关掉,就没人能看清楚他的车牌号码。他甚至可以像碾过一条减速带一样碾过瘦弱的小欧内斯特,再倒车碾一遍确保效果,而警察们得到的所有线索只可能有一条,“一辆出租车”。

“你又给你自己提前下班了。”她说。

欧尼可以那么做,但是他没有。并且他也不能确切地解释那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够逃脱制裁。也许是因为他今天都没有被抓住,不想再得寸进尺。也许是因为逃脱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容易。欧尼不能确定。他只是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困难。

不过,在昨天晚上两人大吵一通、她愤怒地摔门而出之前,就连欧尼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清楚这一点。而现在,度过了这样漫长的一天之后,又看到她出现在这座房子里感觉真是太好了。

欧尼打开后门,将行李箱递给欧内斯特,然后原路返回准备把他送回哈佛校园。

对一个曾经吸引过街上每一个男人的目光的女人来说,这种吸引力并不能永久地保持下去,但那时候,每个男人都希望能取代欧尼的位置。她现在不像年轻时那么美了,但在欧尼的心目中,她仍然还是他的丽塔·海沃斯[5]

“这不是我的箱子。”欧内斯特说。

她在他们二十多岁的时候做过美黑,这会儿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合适了,但那时候她可真是个美人儿。

“是啊,不过紧身服在里面,”欧尼说,“别那么挑剔了。”

娅妮内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曾经非常美丽的女人。

“不,”小伙说,“你不明白。”欧尼能听到他反复拉开拉锁的声音。“箱子里有一本日记,”他说,“上面记载着我借用的所有时间。我得把它拿回来,否则我就不知道再借用时间的时候得从哪里开始借了。”

她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天啊,欧尼。”

也许你不应该再借用时间了,欧尼想要这么说,也许这样会帮你戒掉药瘾。但是欧尼觉得自己没办法在他面前站上道德高地。“原来的箱子在我妻子那里。”他说。

他努力脱下紧身服,这并不比穿上它容易多少。当他听到她的钥匙插进门锁时,他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光着上身,汗水流得跟码头工人似的。他连忙把蓝色紧身服塞到沙发后面,并且刚好来得及转过身来,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过可疑,以及绝望。但愿如此。

“我得把它拿回来。”欧内斯特说。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重大问题。她几分钟之后就会回来,而他却穿得像是要跟巴克·罗杰斯[4] 一起去玩潜水似的。

欧尼从镜子里看着他。“小伙子,”他说,“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把那条消息放了出来,是娅妮内打来的。她说几分钟之后自己就到家了。根据答录机上记录的时间推断,在她留下这条消息的时候,他就站在离电话五英尺的地方,注视着他的天使面和勺子在似乎不到一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一同化为垃圾。

但他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我得把它拿回来。”

这一点是在他把他的意大利面倒掉,并且从中取回他勺子的剩余部分时发现的。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电话答录机上的指示灯正在闪烁。欧尼就是个这么老派的人。他有一个答录机,一个棕黑色的大家伙,而且尽管在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确认过那上面没有未接来电,现在却有一个,而他根本就没听到电话响过。

欧尼在娅妮内妹妹的家门口停了下来,起居室的窗帘比较薄,因此他能看到她们的厨房灯还开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把那该死的箱子给我。”

更妙的是他的天使面已经完全被煮成了面糊。

他按下了门铃,娅妮内的妹妹从窗帘缝朝外看了一眼。一分钟之后,娅妮内下楼来给他开了门。欧尼深吸了一口气。“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他说,“而且我要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一秒钟之前,他站在锅边,手里拿着价值低廉的塑料勺子举在锅的上方。下一秒钟,他手里只剩下一个正在熔化的勺柄,熔化了的黑色塑料弄得灶台上到处都是污渍。至于勺子的本体则正在锅里随着沸腾的水跳动,半英寸长的勺柄残端已经完全熔化,留下像尾巴一样的长条形污迹。

一个月之后,欧尼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在晚上七点,而欧尼从那天早上七点就开始开车了。这对他来说成了一种常态。中间他曾休息过一两次,每次半小时左右,吃点东西,读几页书,但除此之外,他一直在洛根机场、布里格姆和麻省总医院之间来回奔波。他总是说他是为了娅妮内才这样做的,但在他有时间仔细思索的时候,他知道事情不仅仅是这样。

欧尼把一捆天使面下到锅里,然后坐在空调出风口前面,一边流汗一边试着思索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天使面煮熟所需要的四分半钟时间里,他什么都没能想出来。他返回厨房,拿起一个黑色的意大利面勺子,舀起一根面条尝了尝。火候刚好。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又变得非常有趣了。

这些天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他会选择在特定的某一家7-11便利店吃午餐。那里的老头儿收银员估计会认为欧尼是个马大哈型的人物,因为每次他离开便利店时都会把零钱忘在收银台上。欧尼本来也会在某家加油站这么做,不过之前的那个女孩被炒了。那甚至不是因为欧尼抢了那里的钱。这可怜的姑娘太实在了,没把他每次故意丢在收银台上的零钱收归己有,而是放到了收银机里,最终因为总是对不上账而被老板开除。

然后,“砰”的一下,整个世界又开始活动了。气泡咕噜咕噜地往上蹿。火苗欢快地跳动。沙发上的屁股印子弹了回去。ESPN播报员终于说完了他想要说的关于小熊队的消息。欧尼低头看了下他胸前的那个小盒子,原来定时器已经归零了。

欧尼说服他的分派员罗伯塔给那个女孩介绍一份工作,但是她没有接受。欧尼由此懂得了一个道理:一旦你对某人做了错事,再想做一些好事去弥补是非常难的。

当他来到厨房的时候,锅下面的火焰就跟喷枪喷出来的一样一动不动。至于锅里的水,就像是在沸腾的同时被冻结了,一个个大气泡定定地停在水里,还有一个气泡刚巧在水面上爆开,看起来像个陨石坑。

当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读一本谢尔曼·亚历克西[11] 的书。打来电话的是欧内斯特,他一听到声音就认出来了。

厨房带来了更大的惊喜。欧尼从外面带回来一些小香肠准备当作晚餐,但是买得不够多,因此在他打开电视机、从冰箱里拿出啤酒之前,他烧了一锅水准备下意大利面。

欧尼不知道欧内斯特是怎么弄到自己的号码的,不过他很快就记起来那家伙有多聪明。“我只是想说声谢谢。”对方说。

他试图拿起的每一样东西都像是被用胶水粘住了一样,但如果他稍微多用一点力的话,还是可以把它们拿起来。不过,电视遥控器似乎失效了:无论怎么换台,电视上显示的仍然是那个虽然脸熟却想不起名字的家伙不停地在“啊啊啊啊”,而且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蠢。

“谢什么?”欧尼说。

他又花了一两分钟时间摆弄屋子里的其他物件。

“把紧身服还给我,”欧内斯特说,“还有箱子和日记本。”

一秒钟之前他曾经坐着的沙发上留下了明显的形变,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一个肥壮的出租车司机坐在那里,它却拒绝恢复原形。他努力走到烟灰缸旁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碰了碰香烟散发出的烟雾。轻微的触碰并不能使它运动起来,但稍微再用一点力推一下,被他碰到的那部分烟雾就向天花板缓缓飘去。而其余的部分则停留在原地,像是一个用白色棉花糖构成的问号。

欧尼笑了起来。他最后还是把欧内斯特一路拉回哈佛校园,而且没收钱,但欧内斯特竟然会为这种事来感谢他?“你不需要感谢一个偷了你的东西又还给你的人。”欧尼说。

就连空气似乎也凝结了。欧尼必须得像用吸管吸杯子里的奶昔那样用力吸气才能呼吸。站起来已经非常费力了,走路更是像推开齐胸深的水前进一样。

“没错,但还是谢谢。”

“太奇怪了,”欧尼本想这么说上一句,可这个时候说太奇怪了就好像说特德·威廉姆斯[3] 打球很厉害一样,没什么用,所以他也没费这个力气。除了他自己本身,整个房子里唯一一个还在活动的东西就是厨房定时器上面不断跳动着倒计时的数字。

“你的嗑药问题怎么样了?”欧尼说。

世界停止了。电视里那个ESPN的播报员正在播报有关芝加哥小熊队的消息,刚好说到“芝加哥”里面“啊”的那个音,结果就一直在那里“啊啊啊啊”地“啊”个不停。空调发出稳定不变的单调嗡鸣声,而不像平时那样吱吱嘎嘎地前后摆动着吹风。欧尼的烟灰缸上方,未熄灭的烟头散发出的细弱烟雾一动不动地悬停在空中。

“你的妻子问题怎么样了?”欧内斯特说。

接下来他看向厨房定时器。虽然空调一直都开着,但这会儿他已经汗流浃背了,可要是不搞清楚这套紧身服是干什么用的,他怎么都没法儿甘心。他将定时器调到两分钟,然后按下“开始”按钮。

欧尼再一次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感到开心。娅妮内昨晚在家里过了夜。在那之前两人都喝了几杯,早上起来的时候,娅妮内说这也许是个错误,但是欧尼喜欢“也许”这个词。在他出门的时候,她允许他吻了她一下,这也是个好的信号。

读数显示屏实际上分为更小的两个部分。其中左边的屏幕可以设定日期和时间,而右边的那一个看起来像是厨房定时器。上面显示的日期和时间错得有些离谱儿:两年之后的3月13日早上六点整。欧尼把它设定为正确时间——对他来说,正确的时间就是比真正正确的时间早上五分钟。娅妮内总是因为他迟到而对他大喊大叫的,而且尽管他必须首先承认他没有改正所有她说他做错了的事情,但至少他不再迟到了。

在他去她妹妹家拿欧内斯特的手提行李箱的那个晚上,他把整件事情都告诉她了。她不相信他。事实上,她把他称为“满嘴谎话的垃圾”,但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在乎她是不是相信他。重要的是他告诉她的是实话。那是很长时间以来他做出的最为艰难的决定。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说那种感觉很好,但至少他觉得自己应该那么做。

靴子对他来说太大了,袖子也太长了,另外,欧尼必须全力将肚皮缩紧才能拉上正前方的拉链。氯丁橡胶的臭气压过了欧尼和娅妮内每天在这个房间里抽的大量香烟留下的烟味。那个不锈钢盒子被一条网状编织物挂在他的脖子上,就像游客们挂在脖子上的大号黑色照相机,而且那个小小的读数显示屏正对着上方。对欧尼来说,他几乎无法看到读数显示屏上的数字,除非他戴上配套的护目镜;而当他戴上护目镜之后,他发现将玻璃镜片固定在其中的两个大塑料环上面有很多亮度超高的LED灯。护目镜给他的视野蒙上了一层橘黄色的色调,这有点像滑雪镜;而且只要他将目光投向某一样东西,那些LED灯就会像探照灯一样把它照得亮堂堂的。

顺便说一句,他同时也得承认那并没有让他感到特别宽慰。你知道人们所说的,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中所得到的那种满足感吗?不错,用这玩意儿再加上一美元就可以买一杯咖啡了。

他把紧身服从箱子里取出来,在沙发上摊开;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要把这东西穿在自己身上可得费老劲了。在出租车驾驶座上度过的三十多年对他的体形没有任何好处。但他还是想试着穿一下。不管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至少那个小伙子说这东西重要得根本无法承受损坏的风险。他会小心谨慎的,但他一定得知道这究竟是个啥。

在电话中,他说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小伙子。如果一个人不相信你,想修复和她之间的问题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果真实的故事比你听过的最荒诞的事情还要荒诞,那就更难。所以,我大概应该谢谢你们发明了那套紧身服。还有,谢谢你把它忘在我的车里。你们这些倒霉催的哈佛佬。”

欧尼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球场里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声,听起来像是一个三杀高飞球。欧尼连忙回到驾驶座上。送完了芬威公园上车的乘客之后,他已经饿坏了,于是找了个地方吃了点小香肠和脆饼干,接着他突然对工作感到无比的厌倦,直接开车回了家。直到喝完一罐啤酒,看着电视上播放着的今天红袜队比赛的高光镜头时,他才再一次想起那件看起来很可笑的紧身服。

现在轮到小伙哈哈大笑了:“你才是那个穿上它的人,我猜这事也得怨我。”

箱子里有一件看起来很可笑的紧身服,有点像防寒泳衣,但是外层布满了铜线。氯丁橡胶散发出浓重的气味。紧身服整体色调呈深蓝色,就和堪萨斯皇家队的队服一样,还有配套的头套和护目镜,假设你把这一套东西全都穿起来,大概就可以跟蜘蛛侠来一场拳拳到肉的红蓝CP大战了。紧身服的胸口上有个不锈钢盒子,上面有个小小的读数显示屏,以及看起来像是电话按键的一副小键盘。

记忆中的一个画面突然出现在欧尼眼前:在他开回哈佛校园的途中,一个瘦削的醉汉坐在他的车后座上,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将那套紧身服展开,再折叠起来,似乎正在努力地思考。尽管欧尼并不很熟识这个小伙子,但不知为何,他对小伙子怀有希望。

当他把箱子放在后备厢里时,一条束带绷开了,好奇心战胜了欧尼的职业操守,他往里面看了一眼。

“嘿,你不会相信我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情,”欧尼说,“我把两个法国人送到了他们的宾馆,发现他们搞不懂小费文化。他们给了我五十块。告诉你,我和娅妮内今晚要吃牛排大餐去了。”

红袜队领先六分——没有候车的乘客。这会儿欧尼发现了白人小伙的手提行李箱,他把它从后座上拿出来准备放到后备厢里,想着等有顺路的生意时再给送过去。

“那很棒哦,欧尼。”

欧尼自己也忘了这事,他直接开向芬威公园,得赶在第九局前半段之前到达才行。整段路上他根本没听到后座上的箱子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芬威公园往往有大生意,不仅乘客多,要是红袜队赢了,乘客的小费也会给得特别慷慨。

小伙的语气十分平淡,因此欧尼知道他们的谈话该结束了。“听着,”他说,“照顾好你的姑娘们,小伙子。对她们好一点。”

白人小伙在柯克兰街下了车,并且果然不出所料,他把较小的新秀丽行李箱忘在了后座上。这座校园对于新来者就是有这种冲击力。它很美,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夏日:绿树、红砖以及又白又亮的窗框。当然,它还有着巨大的声望加成。只要想到他们将如何在这里讲述令达官贵人们震惊的科研成果,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有点注意力不集中。这就导致有些时候他们会完全无视像欧尼这样的人,然后向着最近的一座红砖建筑走去,既忘记了给小费,也忘记了看一下自己有没有落下东西。

“你也是,欧尼。”欧内斯特仍然是平淡的语气,欧尼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再听到他的声音了。

他只消把车停在布拉特尔街和詹姆斯街的街角处,就可以在车里坐上一个下午,全心全意地阅读,连个电话都不会有。有些人会说这是懒惰——事实上,确实有个女人每当有机会的时候就会说这是懒惰——但是欧尼可以和那些哈佛的家伙一样读到好书,并且还不耽误他每年赚上三四万美元。

但如果这是欧内斯特告诉他的最后一件事,至少这是个好建议。欧尼会尽可能地对娅妮内好的。他老早就决定了,如果她乐意的话,今晚他就带她去达维奥餐厅。如果不行的话,也许可以放到明天。他觉得问题迟早会自行解决,毕竟他们有的是时间。

能上得了哈佛的人普遍对欧尼有点看不上眼。这类人只要看到一个肥壮的秃顶男人握着出租车的方向盘,心里自然而然就会有刻板印象。但是欧尼并不笨。他的工作既轻松又容易赚钱,要是他想的话,完全可以整天坐着读书。

【注释】

他们开进了哈佛校园,开始寻找那孩子要参加的研讨会具体的举行地点。研讨会的议题是理论物理,又或者是时间物理之类的什么鬼。欧尼上中学的时候学过物理,但那几乎已经是在一百万年以前了,再说他也从来就没学懂过。欧尼不是那种理科类的人才,不过在阅读方面倒是小有心得。往他的驾驶座底下瞧瞧,你就会看到一些已经泛黄了的书籍,有《丧钟为谁而鸣》[1] 《万里任禅游》[2] 。欧尼对于摩托车、禅又或者西班牙内战都没有任何了解,他只是偏爱接近自传体的小说,而最近他恰好在刻苦钻研美国作家的书。

[1] 美国作家欧内斯特·海明威所著长篇小说,讲述美国青年参加西班牙内战的故事。

欧尼把大点的箱子放进了后备厢。不过那小子坚持要带着那个手提行李箱坐在后座上。“放得下的。”欧尼说。但那小子说箱子里的东西特别重要,万一车子被追尾了会很麻烦。显然他对于欧尼的车技评价不高,但欧尼只是耸了耸肩,按下了计价器。

[2] 美国作家罗伯特·M·波西格所著长篇小说,书名直译为《禅和摩托车维修的艺术》。

一个瘦削的白人小伙在洛根机场搭上了欧尼的车,只要你看到他的模样,当他说他要去哈佛的时候你就一点都不会吃惊。这孩子带了两个箱子,一大一小,都是那种硬壳的行李箱,颜色嘛,汽车公司会称之为“月球雾”或是“金属银”之类的。

[3] 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波士顿红袜队传奇球星,活跃于20世纪40——50年代。

指引他的思路走上正确方向的东西眼下正折叠起来放在一个银色的新秀丽牌手提行李箱里。

[4] 美国科幻作家菲利普·弗朗西斯·诺兰(1888——1940)于1929年首创的一个太空歌剧中的虚构人物,歌剧后被改编为漫画;1980年,巴克·罗杰斯的故事被重新改编为电影和电视剧并风靡一时。

有时候人们会说他们的孩子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但是欧尼不这么认为。不过,让他这么想的可不是那个被丢在后座上的十个月大的婴儿。

[5] 美国女演员。

当他把车开回去的时候,那个乘客蹲在街角处,已经快要把眼珠子都哭出来了。她太害怕了,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6] 美国犯罪小说作家,代表作《黑色大丽花》。

当时那个婴儿正在睡觉,而从欧尼的驾驶员座位也根本看不到她,他已经开出去半英里多之后,刚巧想要下车撒个尿,这才发现了她。这对那个乘客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7] 史蒂芬·霍金,理论物理学家,代表作《时间简史》。

欧尼已经开了三十二年的出租车,在这段时间里,他曾经见过人们把各种各样的东西忘在后座上。有些东西你根本想不出人们怎么会把它忘在出租车上的。钱包什么的太普通了。哮喘用呼吸器、抗过敏药,以及各种各样乘客不及时服用就真的会死的药品也非常常见。还有一次,一位乘客竟然把一个十个月大的婴儿连同葛莱牌婴儿提篮一同忘在了后座上。

[8] 布莱恩·格林,理论物理学家、超弦理论家,代表作《宇宙的琴弦》。

欧尼·西斯科知道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他花了许多时间才得出这个答案,但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有人把这个东西遗忘在他的出租车后座上了。

[9] 尼尔·德格拉斯·泰森,天文学家,代表作《从地球看宇宙》。

史蒂夫·拜因,思想者、摄影师、教授、翻译、旅行家,以及混合类型小说的获奖作家。他的短篇小说多次发表于《阿西莫夫科幻杂志》《中间地带》《未来写作者》,并被译为多国文字。系列长篇小说《宿命之剑》广受评论赞誉。拜因将他的时间划分开来,分别在明尼苏达州罗切斯特和纽约州罗切斯特度过。本文最早于2011年登上《阿西莫夫科幻杂志》。

[10] 柏拉图在其著作《理想国》中提到的一样魔法物品,可使佩戴者隐身。

梁宇晗/译

[11] 美国小说家、诗人。

史蒂夫·拜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