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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线

“那座岛,”他说道,“梅瑞琳,我想再看一看。”

他们一起度过许多日子。每次他都回来找她。他离开一个月,回家待一星期,然后又离开两个月。他不敢让返回与出发的时间靠得太近。他们因此而失去了许多共处的时间——以及许多共同的乐趣。

“我去收拾。”她说道。

“太棒了。”她说道,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很爱她——爱她这个人,也爱她的宽容。水晶桌面上,他握住她纤细的手指,但没说出心事,因为那太过阴郁,不适合这样的早晨。

然后她走开了。

“好的,”他说,“要不要坐小船出海?咱们可以钓一会儿鱼,晒晒太阳。”

他返回时从来都不会变老:她生了两个儿子,并将他们抚养长大;她也管理家庭账务,还要向亲戚朋友们解释为什么他总是不在。他外出旅行了,她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神秘感说道,以便掩饰秘密。

哈尔在自己的年代里安静地吃着早餐,那是原初传送门被发现后的第1003年。孩子们去了海滩。妻子与他一起品茶,共享这美好的早晨。

他绝不能透露任何事,对她也不行。

这本身就很可怕,因为他原以为时间是无限的,而他自己可以永生不死。

“我相信你。”她说道。她知道他的身份,但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从没有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任由她离去。她穿过客厅,走出门外——他期待着假期和欢乐的笑脸,他仿佛看到孩子们迅速把船推下水,扬起色泽鲜艳的帆。她会让他们忙着去取食物和衣服,一会儿拿这样,一会儿拿那样——只要梅瑞琳经手,任何事都进展迅速。

然而他退缩了。除了这件事,他从来没有逃避过。对于自身的恐惧,他感到很羞愧,至今仍无法忘记。

这正是他想要的:熟悉、有序、日常。他很害怕——如果他仔细想的话。他考虑过永远不再离开。

他造访过时间尽头,返回时带着深深的绝望。见过时间尽头的景象之后,他曾考虑继续往前,那最后一道门在呼唤他,跨出去再自然不过——

最近,他刚刚去过“现在”——也就是5045年,回忆依然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那里充满冲动与焦虑。自从他开始参与以来,“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他的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整个5040年代都带着一种病态,动荡不安,“现在”的面貌仿佛万花筒一般瞬息万变。

他曾在未来的不同时代生活。他记得将来的事,也因此而变得愈来愈抑郁。

“现在”正向着时间尽头移动,跟那个年代愈来愈像,而它本身的崩溃即是明证。

然而他拒绝再去,拒绝前往传送门被发现以后的某个“现在”——更不用说人们想象中的最远点,也就是时间尽头了。他是极少数获得授权的人,但他不愿去。

“现在”的人们都有幻觉,相信一些不真实的事。

他曾经去过未来。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回家的。

时间特工哈尔具有感知扰乱的能力,当时间线被修改时,他会产生一种特殊的不适感。有这种能力的不止他一个。但除了在时间特工的特殊群体内部(哈尔认识三名同时代的特工),他们从不向其他人提起。对他所在的时间来说,这是没有意义的,(修改前的)过去既不真实,又毫无证据,而且活在当下的人们也无法察觉。有些时间特工会因此而陷入疯狂的边缘。哈尔知道,这都是未来的事实。

局势已经发展到那样——当他不在的时候。

于是,另一个年代,有个人在一栋建在山上的房子里吃早餐。

莫鲁里尔出现了一座他记忆中不存在的大学。

她因此而变得更快乐。她又遇到许多原本永远不会遇到的人。

莫鲁里尔的一栋建筑变成了一片树丛。

她认识了一个原本不会认识的朋友。

一个已经死亡的人出现在议会中。

她又养了另一只。

今天早晨,他决定不再回“现在”。第一次时间旅行之前,他就有了两个孩子。他有充分的理由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安定的家——他很富裕。他的投资收益很好——出于自己的小小干涉。他什么都不缺。一次次出行让他感到错乱。他已经受够了。

一个孩子失去宠物。

然而就在吃早餐的地方旁边,一团闪烁的光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栋精致的宅邸中配有一台接收终端,连接到位于派福林的主传送门。

食肉兽只能捕猎另一头……同样微不足道的小动物。

“哈尔,”年轻人不顾礼节,问也没问便走上前来,“哈尔,一切还好吗?”

原本应该存在的一只小动物消失了。

闪光熄灭之前,哈尔就从水晶桌边站起来了,他已经察觉到关节间那种熟悉的不适感。这是来自传送门纪元390年的埃希尔,一名经验丰富的特工:他使用万能密匙来到此地——他的地位允许他拥有这种特权。

很久以前,有人需要食物。他开枪打死一头猎物作为晚餐。

“埃希尔,”哈尔疑惑地说,“怎么了?”

时间域中的事件可以被消除并重构,其效果将沿着时间线扩散。对时间的修改几乎不可能被探测到。

“你不知道。”埃希尔一直走到门口。

无论从哪方面看,修补时间线都是一项危险的工作。一般来说,任何具体的调节行为,都是不可知的,因为(人们相信)过去的变化会影响将来的现实。

“喝杯茶?”哈尔说道。埃希尔来过这里。他们是朋友。在星系和岁月之间穿梭的过程中也存在着友情,有些宅邸被当作歇息的站点。在这方面,梅瑞琳也很宽容。“我必须告诉你——不,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已经决定退出。你可以把这消息带去别处——不过假如你想吃早餐——”

但从未有人说出来过。

“出了点意外。”

如有需要,特工也会招募其他特工——是应谁的请求呢?也许有人知道。请求或许来自时间的尽头——也就是那最后的时代(真的是最后吗?)。再往后,一切都不再确定。毕竟,从五千年前的原初传送门被发现,到所有传送门同时存在的“现在”,已经有太长时间。请求也可能来自发现传送门的人,他们需要监视自己的发明。在宇宙星辰的历史进程中,在时间尽头之前的某个时刻、某个地点,或许有人知道。

“我不想听。”

这是一种逐渐发展起来的职业。

“他躲过了我们。”

从第一个传送门被发现到时间的尽头,喀尔人发展出一种职业:时间特工。当发生极端的扰乱状况时,他们负责监控传送门,并详细调查影响范围。只有他们被授予逆向时间旅行的权力,在严格的不干涉原则下往来穿梭,互换情报,对现实进行微调。

“我不想知道。”哈尔走到碗柜边,又拿了个杯子,“梅瑞琳和孩子们在沙滩上。你刚好赶上我们还没出门。”他将杯子放在梅瑞琳刚才坐的位置,倒上茶,“来一杯?你在这儿永远受欢迎。梅瑞琳不知道你的身份,她称你为‘那个年轻的朋友’。她不知道。或者,她有所怀疑,但她从不说出来——坐吧。”

然而还是有人试图回到距离他们出发点尽可能近的时间。有些人回到太近的点,结果陷入时间循环。无论是对他们本人,还是对附近的旁观者来说,这都是非常不幸、非常令人痛苦的意外事件。

埃希尔踱到靠墙放置的陈列柜跟前,柜子里亮着灯,展示着各种纪念品、珠宝和水晶:“哈尔,这儿原本有一块陶瓷碎片。”

你绝不能回到过去。逆向时间旅行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这是一种悖论。

“不,”哈尔说道,他愈来愈不安,“只有玻璃器皿。我相当肯定。”

但那个时代的确变幻莫测,充斥着各种不确定性。记忆也许是假的。你可能记得某件事,或者你觉得应该记得,而事实真相却离奇而模糊,明显与表象相矛盾。人们的记忆中会出现从未发生过的事。

“哈尔,它非常古老。”

他们惧怕改变。

“不,”他说道,“我答应过梅瑞琳和孩子们——我是认真的。我退出了。我不想知道。”

留下的人深受煎熬——他们既想去,又很害怕。

“它来自塞冷,来自原初传送门的挖掘现场,哈尔。那碎片非常珍贵。你对它的估价很高——你不记得了。”

有些人一去不复返,时代对他们一无所知。

“不,”哈尔说道,他感觉被恐惧重重包围,仿佛空气也发生了变化,“我不知道有这样的碎片。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核查一下你的记忆吧,埃希尔。”

然而越过时间尽头真的就是死了吗?死亡又是什么呢?难道宇宙真的有尽头吗?

“来自原初传送门旁的遗址,你还不明白吗?”

他们死了。

然后埃希尔不见了。

失去前进勇气的人们窃窃私语,说他们越过了边界。他们走出传送门,另一边却什么都没有。

哈尔眨了眨眼,他记得倒过一杯茶。但他坐在椅子上,面前是早餐。

那也是希望终结的地方。哦,的确有少数人继续往前,这个时代的人们看着他们离开——但仅此而已,他们消失了,再也没回来。

他倒了杯茶喝。

那也是喀尔人的会合点,他们旅行到最遥远的未来,却没有勇气继续前进。没有人敢再往前走,先祖与后嗣混居在同一个世界。他们来到这个时代,却发现自己的意志逐渐消退,变得倦怠而不安。

他坐在海边悬崖顶端的一块岩石上,风轻轻吹动周围的草丛。

时间有一个终点。

他站立着。“梅瑞琳。”他说道,并开始感受到恐惧带来的寒意。

但你不能回到过去。绝不能干涉历史,绝不能改变过去。

但记忆渐渐消失。他从未有过妻子,也没有孩子。他也忘记了那房子。

你若是不想死,不想受限于此生?那就去看看未来吧,去探访未来的(诸多)世界。

树木生长又消退。

传送门之间的时间是扭曲的。你能穿越许多光年而不变老;因此,光速和时间是可以超越的。

岩石胡乱移动。

假如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大多数情况下,时间特工是唯一存活的人,尽管有时也不长久。

假如另一个星球并不存在?

他们脱出时间之外,在各个时段中生活,因此能最先感觉到时间的变化,也能在时间中活得更久。不少人被困在过去,他们没有死,而是活在恐惧之中,然后生下孩子,进一步扰乱时间线。

但假如你猜错了呢?

漫长的时间存在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它能自行调节。

时间有一个终点。啊,喀尔人敢于冒任何风险。假如你相信,假如你非常确定,当然可以跨入一道门户,然后从另一个门中穿出,抵达某个遥远的星球。

他是哈尔。

喀尔人依样画葫芦,建造出其他传送门。这些门户具有即时传送功能,不仅仅是从一处到另一处,还包括时间的变化——因为行星与恒星的位移,以及星系的运动。

但他可能有许多别的名字和别的经历。

传送门肯定不是他们的发明。机缘赐予他们这一礼物……在他们的行星系里,有一颗毫无生气的星球,那上面矗立着一道门户——也不知出自谁之手。

在时间的推移中,这些都不重要。

传送门可能让喀尔人趋于灭绝。他们无所不在,已经存在了五千年,遍布每个星球,并将喀尔文明整合为一体。

他一生中有许多名字,也有许多身体,他的灵魂受到各种经历的影响。

C.J.切瑞是美国科幻小说家。她在写作生涯的早期用自己名字的缩写做笔名,以掩盖她是一名女性科幻作家的事实。切瑞获得过雨果奖和轨迹奖,并且有一个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小行星。《时间之线》首次发表于1978年的《达克沃大议会计划书·第四卷》,后来又发表于《C.J.切瑞短篇小说集》。

到最后,他什么都记不得,只知道要继续活下去。

胡绍晏/译

他还有梦境。

C.J.切瑞/著

然而没一个梦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