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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关于那个漫长下午发生的一切,我无法向你们悉数道来。若要按先后顺序逐一回顾我的探险历程,需要超强的记忆力。我还记得某条长廊里摆放着锈迹斑斑的兵器架。面对众多武器,我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将手中的棍棒,换成短柄小斧或者剑。当然,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况且,我的铁棍已有望成为打开青铜门的最佳利器。这里还陈列着数量可观的手枪、气枪和步枪,尽管绝大多数已成破铜烂铁,但仍有不少由新型金属制成的枪械,保存完好。不过,原先装在枪管里的子弹和弹药都已化为灰烬。我发现廊厅一角有烧焦的痕迹,而且略有塌陷,恐怕是这里陈列的弹药样品发生爆炸造成的。在另一间廊厅,我看见许多神像——波利尼西亚的、墨西哥的、古希腊的、腓尼基的,不一而足,想必已将世界各国尽数囊括。我对一件南美洲怪兽的皂石雕像钟爱有加,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它的鼻子上。

“我现在依然觉得,这盒火柴能够经受漫长岁月的洗礼,完好保存至今,堪称奇迹;对我而言,这也是一大幸事。但颇为稀奇的是,我还发现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东西,那就是樟脑。我是在一个密封的标本瓶中发现它的,我猜想,它应该是不经意间被封装在里面。我起初以为这是石蜡,便将玻璃砸碎。然而,一股樟脑的气味扑鼻而来,纠正了我的想法。千百年来,世间万物都已被逐渐侵蚀殆尽,这种极易挥发的物质却侥幸留存至今。这使我想起曾见过的一幅墨水画,墨汁由箭石[8]的化石制成,想必在几百万年前,这种古生物就已死亡并演变成化石。我正打算丢弃这些樟脑,忽然想起它是一种易燃物,而且燃烧时火光明亮——作为蜡烛,效果极佳。于是,我将它放进口袋里。不过,我在这里并未找到炸药,也不曾发现能够用以砸开青铜门的工具。倒是我手中偶然获得的这根铁制棍棒,是目前最具实用价值的武器。无论如何,我仍然心满意足地走出这间廊厅。

“天色渐晚,我的兴致也随之消退。我穿过一个又一个廊厅,四处落满灰尘,周围一片死寂,满目破败萧条之景。有些展品已成一堆锈铁和炭渣,有些尚且面目可辨。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一座锡矿模型旁。就在此时,我无意之中在附近一个密封的玻璃陈列柜里,看见两桶硝化甘油炸药!我欣喜若狂,连连喊道‘尤里卡![9]’并砸开玻璃柜。不过,我随即又对它们的有效性产生怀疑。我踌躇片刻,选定旁边一间较小的廊厅,进行爆炸实验。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了,可炸药始终没有动静,我失望至极。显然,这两桶炸药只是个模型,我本该通过外观便可辨别。我心想,倘若炸药是真的,我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冲出去,将狮身人面像、青铜门,连同找回时间机器的可能性,炸得荡然无存。

“随后,我们爬上一道宽阔的楼梯,来到曾经的应用化学馆。我满怀期待希望在此找到有用之物。这个廊厅保存得相当完好,唯有屋顶一角出现坍塌。我急不可耐地搜寻着每一个未破损的陈列柜。终于,我在一个完全密封的玻璃柜中找到一盒火柴。我迫不及待地试着擦亮一根,一燃即着,甚至从未受潮。我转身看着薇娜。‘跳个舞吧,’我激动不已,用她的语言发出邀请。因为我拥有一件可以对付那群可怕怪物的法宝。于是,在这座早已废弃的博物馆里,在蒙着厚厚灰尘的松软地毯上,我兴致盎然地哼唱着《天国颂》[6],一本正经地表演了一组混合舞,令薇娜欣喜万分。我时而来一段无伤大雅的康康舞[7],时而来一段踢踏舞,时而来一段长裙舞(在我的燕尾服能够摆动的幅度范围内),时而再来一段即兴舞蹈。要知道,我天生就善于发明创造。

“随后,我们来到宫殿内一个露天小庭院。地上铺着草坪,还种植着三棵果树。于是,我们坐下歇息,借此恢复精力。夕阳西下,我开始反思我们俩的处境。夜幕逐渐降临,而我仍未找到藏身之处。但我已不再为此事心烦。因为我已拥有一件法宝,也许这是对付莫洛克人的最佳利器——那就是火柴!我口袋里还有一些樟脑,能在需要助燃时派上用场。依我之见,目前的最佳行动方案是:露天过夜,生火防身。待明日一早,便去夺回时间机器。不过,我暂且仅有一根铁棍可做武器。但随着我对未来世界的认识不断加深,我对那些青铜门的看法也已有所改观。此前,我之所以屡次忍住不去强行砸门,主要是因为门后的一切仍是未解之谜。在我看来,这些青铜门绝非坚不可摧,但愿我的铁棍能够担当起破门之重任。”

“于是,我一手握着棍棒,一手牵着薇娜,离开这里,朝另一间更宽敞的廊厅走去。乍看之下,这间廊厅像是个军用礼拜堂,悬挂着破烂不堪的军旗。两侧垂着烧焦的褐色破布,我定睛一看,是一些腐烂的书籍残页。它们早已散成碎片,上面印刷的文字也已褪色消失。然而,变形的木板和裂开的金属搭扣随处可见,就足以说明一切。假如我是一位文人,兴许会说教一番,告诫人们一切野心都无济于事。但事实上,这散落一地的书页,终成发霉的故纸堆,已然证明人类劳力的巨大浪费,这反倒让我自己有醍醐灌顶之感。此时,我想起《自然科学会报》[5]和自己那十七篇物理光学论文。

[1]大地懒(Megatherium):也称“大懒兽”,见于更新世中美洲和南美洲,已灭绝。

“我抓起薇娜的手。刹那间,我灵机一动,又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一台机器。这台机器的操纵杆伸在外面,类似铁路信号所里的控制器。我爬上机器底座,双手紧握操纵杆,使尽全身力气向一侧扳。突然,孤零零站在廊道中央的薇娜抽泣起来。我用力恰到好处,不出所料,这根操纵杆很快就啪的一声被我扳了下来。我将它当作棍棒握在手中,回到薇娜身边。我心想,有了这件利器,无论遇见哪个莫洛克人,都足以让它脑袋开花。我现在巴不得干掉几个莫洛克人。也许你们会觉得,这么做太没人性,居然残杀自己的后嗣!但不知何故,对于莫洛克人,本就毫无仁慈可言。只是我不愿抛下薇娜,况且大开杀戒可能殃及我的时间机器;如若不然,我早就冲进廊厅,将那些怪物统统歼灭。

[2]雷龙(Brontosaurus):体型最大的恐龙之一,见于侏罗纪晚期,已灭绝。

“突然,薇娜紧紧地靠在我身旁,把我吓了一跳。若不是她的这一举动,我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廊厅的地板是倾斜的。进门的一侧比地面高出许多,光线透过仅有的几扇缝隙般的窗户照射进来。沿着廊厅向前走,会发现窗外的地面正逐渐升高,最终每扇窗前都出现一块洼地,如同伦敦城里挨家挨户门前的‘窗井’[4],唯有屋顶透过一丝光线。我一边缓慢前行,一边琢磨机器的奥秘。由于太过专注,我没有意识到室内光线正逐渐变暗,直到薇娜露出愈发忧虑的神情,才引起我的注意。随即,我发现廊厅的尽头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我踌躇着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灰尘并不太多,表面也不甚平整。在光线昏暗的深处,我发现地上出现一连串狭小凌乱的脚印。我顿时回想起莫洛克人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些机器展开学术研究,简直是浪费时间。我心里盘算着,现在已近黄昏时分,可我依然没有武器,没有藏身之处,更没有生火的工具。就在这时,廊厅深处传来一阵奇特的啪嗒声,以及我先前在井洞中听到的古怪噪声。

[3]南肯辛顿(South Kensington):英国伦敦市中心肯辛顿-切尔西区的地名。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Natural History Museum)坐落于此,本章内容即以该博物馆为原型。

“从占地面积来看,绿瓷宫殿绝不只有古生物馆,也许还有历史陈列馆,甚至图书馆!对我而言,至少从我目前的处境来看,这些地方远比眼前这个被侵蚀已久的古代地质遗存更具吸引力。我四处探寻,发现另一条较短的走廊,与入口这段长廊横向交叉。这里陈列的展品都是矿石,我看见一块硫黄,使我联想起了火药。不过,我并未找到硝石,甚至连硝酸盐之类的矿物都没见到。毫无疑问,它们在很久以前就早已潮解。不过,那块硫黄始终令我念念不忘,我不禁浮想联翩。至于馆内其他的展品,尽管总体而言,它们是我所见过保存最完好的标本,我却提不起任何兴趣,毕竟我不是矿物学家。我随即又来到一条残破不堪的廊道,位置与第一条长廊相平行。这里显然是自然历史展区,但因年久失修,展品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一些干瘪发黑的动物标本残骸、标本瓶溶液挥发后残存的干尸,以及植物腐烂后遗留的褐色灰烬,仅此而已!对此,我深感遗憾,因为我原本可以通过这些标本追溯人与自然的再适应过程,这一过程有目共睹,人类正是由此征服生机盎然的大自然。我们随后来到一间巨大无比的廊厅,室内光线昏暗,地板从我进来的这端开始缓缓下斜。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悬挂一颗白色灯泡,许多早已碎裂,这表明此处原先有人工照明。在这里,我觉得自己简直如鱼得水。因为廊厅两侧都耸立着巨型机器,尽管绝大部分设备已被严重侵蚀并损毁,但仍有一部分保存完好。要知道,我对机械装置可谓是情有独钟,因而我在此驻足,久久不愿离去。而且,这些机器大多都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我几乎猜不透它们的真实用途。我寻思着,如果我能够解开这些谜团,便可能掌握对付莫洛克人的力量。

[4]窗井:地下室或半地下室墙外的下沉式井状结构,多见于欧式沿街排屋、别墅。

“面对这个人类智慧时代留存至今的古老遗迹,我起初感到相当惊讶,并未深究它所蕴藏的种种可能。甚至连我念念不忘的时间机器,都已被暂时抛诸脑后。

[5]《自然科学会报》(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英国皇家学会出版的学术期刊,始创于1665年,是世界上最早专注于科学的杂志,至今仍在刊行。刊名中的“哲学”(philosophical)源于“自然哲学”(natural philosophy),即现在的“科学”(science)。

“显而易见,我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当代南肯辛顿[3]的遗址!而此处应当就是古生物展区,这里原先一定陈列着许多精美的化石标本。尽管经过处理的标本在一定时间内具备耐腐蚀性,加之如今细菌和真菌已经灭绝,百分之九十九的腐蚀作用力已不复存在,但这些珍贵的宝藏仍然遭受着被侵蚀的威胁,即便这一过程极为缓慢。小矮人们曾在此留下的踪迹随处可见,他们或是将稀有化石摔成碎片,或是将其串在一起,挂在芦苇秆上。有个别玻璃柜还被移动过——想必这是莫洛克人所为。整个博物馆里寂静无声,厚重的灰尘淹没了我们的脚步声。薇娜正拿着一枚海胆标本,在玻璃柜斜面上滚着玩,见我东张西望,便默默拉起我的手,站在我身旁。

[6]《天国颂》(The Land O’the Leal):苏格兰民歌,由卡罗琳娜·莱恩(Carolina Nairne)所作。

“当我们走进大门——大门敞开着,并且破败不堪——映入眼帘的并非通常所见的厅堂,而是一道长廊,两边开有许多侧窗,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乍一看,我以为这里是一座博物馆。地砖上积着厚厚的尘土,屋内各式各样的摆设也都蒙着一层灰。此时,我看见长廊中央赫然竖立着一具骷髅,模样奇崛瘦削,显然是某个巨型骨架的下身部分。从它歪斜的脚骨判断,这应该是一种类似大地懒[1]的动物,已经灭绝。头骨和上身骨架落满灰尘,被摆在一旁。由于屋顶漏雨,有一处骨骼已被滴落的雨水侵蚀而损毁。我沿着长廊继续向前走,又发现一具庞大的雷龙[2]骨架。至此,我已确信这里的确曾是一座博物馆。在长廊一侧,我看见一排排倾斜的陈列架,拭去表面的灰尘,我见到了我们的时代所常见的玻璃柜。柜内陈列的物品保存完好,可见玻璃柜必定是密封的。

[7]康康舞(cancan):19世纪末起源于法国的舞蹈,舞者提裙摆的两手不断挥动并向前高踢直腿。

“我上前仔细打量一番,确信宫殿是由陶瓷铸成,其正面还刻有某些我看不懂的铭文。我愚蠢地以为,薇娜能将这段文字翻译给我听,结果却发现她连文字是什么都毫无概念。我总觉得,她看上去比真实的她更富人性,也许这是她颇具人情味的缘故。

[8]箭石(Belemnite):已灭绝的头足纲生物,见于泥盆纪至白垩纪,拥有墨汁,与现代乌贼关系密切。

“大约中午时分,我们抵达了绿瓷宫殿。这里空无一人,早已荒废,沦为废墟。唯有些许碎玻璃还残存在窗户上。大片绿色墙砖已从锈蚀的金属框架上脱落。只见宫殿高耸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我进门之前,朝东北方望去,发现一个宽广的河口,甚至可称之为港湾。我断定,那里曾是旺兹沃思和巴特西。此时,我想起——尽管尚未深究——海里的生物,不知道它们曾经或正在经历何种变化。

[9]尤里卡(Eureka):源于希腊语,意为“我发现了”,因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原理时高呼该词而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