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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勒瓦拉》中充满了对地下世界、对如何安全储存危险之物,以及如何安全获取珍贵之物的迷恋。史诗的核心是被称为“桑宝”或“桑马斯”的神奇物件,由书中另一位具有神力的英雄——铁匠易尔马里宁铸造,存放在“石山”的“铜坡”[9]中,由一扇设有十把锁的大门守护。这个有魔力的物件通常被认为状如磨臼或手推石磨,会给控制它的人带来权力、财富和好运。用现代语言来说,它是武器系统,是种丰富的原始资源,系统规范的国家产业,或核电站。“桑宝”能够磨出面粉,磨出金钱,甚至磨出时间。它与生俱来的任务之一便是制造这个世界的时代,令时代与时代相继,共同构成巨大的演进循环。世界已发生了巨变……我们处在人类世之中。
经过一片平坦的空地,我们来到隐藏之地的入口。桦树、松树和白杨被砍倒,树桩也被连根拔出,在路边的森林中形成一处方形的林间空地。为防止驼鹿、非法入侵者和恐怖分子进入,党政军在附近设置了双重铁丝防护网。暴风雪已平息,积雪落在灰色的碎石上。在一栋波纹钢结构的黄色中央大楼里,自动售货机贩售着“电池”牌能量饮料。
文字不该隐藏咒语不该埋葬;强者虽去威力不该沉入地下。[8]
在过去两百万年里,隐藏之地上方不断被滚动的冰川夷为一片平地。树木间有些如楼房大小的巨石,是最近一次冰川作用的遗迹,似乎冰川并没有消失很久,很快又将回来。
可是华奈摩伊宁根本不听维普宁的话,他坚信埋藏在地下的力量应该回归地面,他如此唱道:
隐藏之地的入口是一个炸出的片麻岩斜坡。石黄衣属地衣占领了入口附近裸露的岩石,留下一片橙红色的唇印。为防意外,斜坡有道可封闭闸门。现在,门已打开,下方是一条地道,斜向下伸入黑暗。
维普宁警告华奈摩伊宁不要把埋在洞穴里的东西带到地面,那样的挖掘将带来“巨大的痛苦”[5]。维普宁问道,为什么你要走进我“无辜的心,清白的腹”“又是咬,又是啃/又是嚼,又是吞”[6]?他警告华奈摩伊宁,如果他一意孤行,只会给人类带来可怕的灾难,他将成为一种“由风而生的疾病/由风而生,由水推动/大风将其播撒/冷气将它搬运”[7]。他威胁要给华奈摩伊宁施一个几乎永远无法打破的禁锢咒。要想重获自由,需要一头母羊生出的九头公羊、一头母牛生出的九头公牛和一匹母马生出的九匹公马,它们齐心协力才能解救他。
墙壁是格外光滑的喷浆混凝土墙。两侧的绿灯渐渐变小。标志显示,在世界尽头限速每小时二十公里。公用线缆在支架间垂下。水流在排水沟中汩汩流淌。冰凉的空气自下往上灌,搅动着石尘。大地是我们的圣所,是所有将腐之物的容器……[10]地道缓缓盘旋向下,经过大约三英里螺旋路线,最终趋于平缓——“墓室”到了。
在诗的中段,华奈摩伊宁接到了前往地下世界的任务。有人告诉他,在芬兰的森林中,藏着通往地下洞穴的入口。那里埋藏着魔法咒语,一旦念出便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为了进入地下空间,华奈摩伊宁必须穿上铜鞋铁衫,以免被里面的东西伤害。易尔马里宁为他打造了这些装备。他穿着金属隔离装来到白杨、桤木、柳树和云杉层层掩映下的地道口。他砍掉树木,入口露出。进入地道后,他发现置身于一个“深深的坟墓”,一个“魔鬼的巢穴”。[4]此时他意识到,自己已踏入被埋葬的巨人维普宁的喉咙,而这位巨人的身体就是大地本身。
抽象地看,包裹隐藏之地的岩石仿佛并不存在,这里有种优雅的简洁。中央有三个竖井从地表垂直通向这里,分别是进风井、出风井和升降梯井。竖井周围是蜿蜒曲折的运输匝道,最终下降到将近一千五百英尺深的复杂地下空间。从这个中央空间向外延展出存储地道网,每条地道的地面都钻好了存储井,用于储存装着乏燃料棒的铜罐。翁卡洛准备好接收第一批“沉积物”时,这里将有超过两百个存储地道,共能容纳三千二百五十个燃料罐。在我看来,这些地道形似甲壳虫在树皮下建造的房间和走廊,它们在那儿产卵、养育幼虫,最后树木会因供养它们而死亡。
我在这张照片前读了两个小时的《卡勒瓦拉》,读着读着,开始觉得不安乃至脊背发凉:它年代久远,却似乎预知了奥尔基卢奥托岛正在发生的事。
有时我们掩埋一些东西是为了保存,以待将来之用;有时则是为了保护未来免受其害。有些埋葬追求重复和继承(储存),有些则是遗忘(清除)。在德国弗莱堡附近的巴巴拉地下档案库,一个废弃矿井被改造成德国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九亿多张照片储存在微缩胶卷中,存放在地下一千三百英尺深处的小箱子里。该档案库的设计需求是能经受住核战争,并且将其内容物保存五百年以上。在挪威斯匹茨卑尔根岛,全球种子库里冷冻储存着数量庞大的种子和植物,若地球遭遇巨大灾难,可补足植物群和生物多样性。这两个保管库都预设了未来将变得匮乏,而隐隐将现在视为富足时期。
阅读《卡勒瓦拉》那天,我待的房间中挂着一张劳马镇的照片,摄于十九世纪末的某个集市日,覆盖了一整面墙。这张照片被过度放大,显得有些粗糙。所有男人都为集市日穿戴整齐——黑色西装、黑鞋和黑帽,看过去格外显眼。所有女人则穿着炫目的白裙,头戴白帽。干板照相机的长曝光让女人们显得过白,以至于看上去就像幽灵。我数了数这些被过度曝光的女人们的身影,共八十七人。她们从马车中探出身,一只手抓着绕过脖子的头巾,另一只手拿着买来的东西。裙子长及脚踝,帽子是高高的硬草帽,系着两条带子。女人们行色匆匆,到处都是她们难以辨认的模糊身影,消失于刺目的光线中。
相比之下,建造翁卡洛却是希望存储物永远不被回收。在这里,我们面对的是巨大的时间尺度,放射学上的时间并不等同于永恒,但其跨度之长,足以使人类传统的想象和交流模式瞬间崩塌。几十年、几百年变得转瞬即逝,在翁卡洛的深时岩石空间和即将存储在这里的东西面前,语言似乎微不足道。铀—238的半衰期为四十四亿六千万年:这样的时间尺度剥夺了人类的中心地位,让人类的第一人称叙事变得微不足道。
《卡勒瓦拉》在我心头萦绕多年,它充满了对文字、咒语和故事力量的迷恋,这种力量可以将世界变成它描述的样子。故事的主人公往往是语言大师和奇迹创造者,其中最伟大的一位名叫华奈摩伊宁,这个名字的寓意令人难忘:“缓慢流动之河的英雄”。
以放射学上的时间进行思考,意味着我们不仅要问自己该如何理解未来,还要问未来将如何理解我们。对于后代,以及人类之后的时代和其他物种,我们会留下什么?我们能成为好的祖先吗?
《卡勒瓦拉》是一首由多重叙述、多个故事组成的长诗,像《伊利亚特》(Iliad)、《奥德赛》(Odyssey)一样,它从波罗的海民歌、俄罗斯民间故事等丰富而悠久的民间传统中生长出来。一千多年里,它主要以多变的口头形式流传。直到十九世纪,芬兰学者艾里阿斯·隆洛特(Elias Lönnrot)收集、编纂并出版了《卡勒瓦拉》,才有了如今这个定本。隆洛特的《卡勒瓦拉》由许多交织的故事组成,它们将神话故事、抒情歌谣、日常生活和现实逻辑结合,戏剧化展现北方民族在森林、岛屿、湖泊等严酷又美丽的自然中的生活。不同时代的故事层层叠加,芬兰学者马蒂·库西(Matti Kuusi)将这首诗自身的生成史比作“一个重重堆积的坟堆,里面埋葬了一代代人……及其陪葬物”[3]。
地道迂回曲折。空气发出奇怪的嗡鸣。看不见的机器进行着隐蔽的任务。在一千英尺深处,我们进入了一连串大型侧室。第一个侧室里立着一台黄色的钻井发动机,钥匙还插在点火装置上。没有人操控,可它的八只卤素灯大眼亮着光,钻臂还在滴水。喷浆混凝土的天花板上,银色和红色螺栓固定的托板间有一道道沟槽。天花板上新钻的孔还在渗水。卤素灯投下浓重的阴影。我想起了伯毕矿道里像蜥蜴一样的机器,在迷宫中等待岩盐包裹住自己的尸体。
去奥尔基卢奥托岛地下隐藏之地的前一天,我在附近的小镇劳马一边等待,一边阅读伟大的芬兰民间史诗《卡勒瓦拉》(Kalevala)。
侧室裸露的墙面被“洞穴艺术”覆盖:蓝色、红色、苹果绿和核黄色的喷漆标记。岩石上装饰着数字、象形图、线条、箭头和其他我无法破译的密码,对我来说,它们就像雷弗斯维卡青铜器时代的舞者形象一样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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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皱了皱眉,探身越过桌子,伸出大拇指轻轻将爱因斯坦的胡子按回原位。
希腊语中的“符号”一词“sema”,也有“坟墓”之意。[11]一九九〇年前后,诞生了核符号学。制定放射性废料掩埋计划的同时,一个新问题在美国出现:如何警告子孙后代地下深处潜藏着巨大且持久的危险?美国能源部决定设计“标记系统”,在未来一万年内阻止人们进入处置库。[12]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成立了“人类干预特别工作组”[13],负责为尤卡山和新墨西哥州沙漠中正在建设的处置库设计这种系统,还召集了两个独立专家组讨论相关问题,这两个小组再向综合专家判断小组统一汇报。受邀参加小组讨论的有人类学家、建筑师、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平面艺术家、伦理学家、图书管理员、雕塑家、语言学家,还有地质学家、天文学家和生物学家。
爱因斯坦的上半身朝我们倾斜过来,又突然停下,这导致他灰色胡子的右半边脱落了,从上唇的上方慢慢垂下。一段芬兰语录音响起,我想那并不是爱因斯坦。
专家组面临极其艰巨的挑战。怎样设计一个警报系统兼顾结构性、语义性,甚至在地球可能面临的重大灾难性阶段都能幸存下来?怎么跨越时间鸿沟与未知生物交流,告诉他们,绝不能进入这些储藏室,破坏对废料的隔离?
我按了一下。
专家组提出的一些形式设计方案,用现在的说法是“敌对建筑”,不过当时他们称之为“被动监管”[14]。他们提议,在埋藏地的地表建造“荆棘群”[15](五十英尺高的混凝土尖刺柱,一方面阻止通行,一方面暗示“对身体有危险”[16]),还可以建造一个“黑洞”[17](一块黑色的花岗岩或混凝土,吸收太阳能后变得异常滚烫,无法通行),或“禁区”[18](大型建筑模块,能吓退来者)。
“按下那个按钮。”帕西指着桌上靠我们这边的红色按钮说,那是为了方便与观众互动设计的。
然而,专家们意识到,这种咄咄逼人的结构反而会诱惑而非警告后世,暗示“这里有宝藏”而不是“这里有恶龙”。白马王子正是于野蔷薇和荆棘丛中劈出道路,唤醒了睡美人。霍华德·卡特(Howard Carter)在通往埃及图坦卡蒙陵墓的道路上,尽管遇到许多障碍,收到众多异族语言的警告,可还是没能阻挡他的挖掘。
爱因斯坦看起来很糟糕,那张橡胶脸状态再好也不像本人,现在更是和脖子分了家。喉咙处还有个大洞,能看到里面的金属支柱和铰链。
专家组还提了一些其他建议,比如设计一个超验的能指符号。将人脸刻在石头上:画上能传达恐惧的象形图或岩刻。有人提出,可以蒙克(Edvard Munch)的《呐喊》(The Scream)为范例,在遥远的将来,它似乎依然能以某种方式将恐惧传达给任何接近它的生命。或者制作一种经久耐用的风鸣乐器,将遥远未来的荒漠之风调成D小调,因为人们认为这种和弦最能表达悲伤情绪。
“看看谁在这儿!”帕西一边说,一边领我来到爱因斯坦前。
符号学、语言学家托马斯·塞伯克(Thomas Sebeok)认为并不存在一种能超越一切腐化和异化的超验的能指符号,在他看来这种尝试是徒劳的。他提议建立一个长期的“主动沟通系统”[19],通过故事、民间传说和神话传达这一地点的性质。内容通过被选出的“原子牧师”[20]永久传递下去,这种方式比较灵活,世世代代可进行复述和改编。如此一来,起初一组简单警告可能演变为长诗或民间史诗等,在每个社会需要警告时便搭配一种新的叙事。而那些被任命的牧师有责任“铺设一系列关于埋藏地点的神话,保证人们远离那里”[21]。
展区内有个真人大小的爱因斯坦模型,它坐在桌后,手里拿着笔,桌上放着纸。
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核废料隔离中间试验项目,预计于二〇三八年封存。对于该地点的标识计划仍在拟定中。参与该项目的顾问包括社会科学家和科幻小说家,格雷戈里·本福德(Gregory Benford)称其为“人类社会中规模最大的穿越深时深渊的主动尝试”[22],包括以下措施:
我自言自语地念起从里向外层层嵌套的顺序:铀、锆、铁、铜、膨润土、片麻岩、花岗岩……我回想起这趟地下之旅的开端,想起伯毕矿场下的暗物质实验室与时间的开始。在伯毕,他们将氙包在铅中,铅外是铜,铜外是铁,铁外是岩盐,岩盐外面是数百码深的岩层,以此来追溯宇宙的诞生。在翁卡洛,他们将铀包在锆中,锆外是铁,铁外是铜,铜外是膨润土,膨润土外是数百码深的岩石,以此来保证当下不会危及未来。
首先,回填储藏室和入口竖井通道。随后,建造三十英尺高的岩石和夯土防护墙,以盐填充墙芯。这道墙将完全包围处置库的地上区域。防护墙内部和周围都埋有雷达反射器和磁铁,以及用陶瓷、黏土、玻璃和金属制成的圆牌,上面刻着“请勿挖掘或钻孔”。防护墙外还将有一圈二十五英尺高的花岗岩石柱,上面同样刻有警告文字。
铜罐内是一个内部分区的铸铁罐,看上去像个圈叉游戏板,中间是方形空隙。装着铀芯块废料的锆合金燃料棒会插在这些缝隙里。装完后,每个铜罐约重二十五吨。最后嵌入吸水性膨润土筑成的基座中,放入片麻岩和花岗岩基层中一个掏空的片麻岩管内,那里距地面一千五百英尺。
防护墙附近会设置一张长两千二百英尺、宽六百英尺的地图。地图表面微凸,中间高四周低,以免沙尘将地图掩埋。[23]大陆有花岗岩边缘,海洋以生硝碎石表示,地图上还将标出全球各大放射性废料掩埋地。一个方尖碑形标记标示着核废料隔离中间试验工厂的位置:“你在这里”。
“不开玩笑,这可是真家伙。你知道一公斤铜值多少钱吗?它惰性强,是最好的容器。”
这幅位于地球尽头的地图呼应着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极具警示性的故事《论科学的精确性》(On Exactitude in Science)。小说设想了这样一个世界:在一个帝国中,制图学追求完美再现,以至于制作出了一幅“面积跟帝国本身一样大的地图”。当然,这幅1∶1的地图被证明太过宏大,根本无法使用。后世意识到这样一张地图的危险性,便任其腐坏。博尔赫斯在故事结尾写道:“在西边的沙漠里,直到今天,仍然存在着这张地图的残片,动物和乞丐居住其中。”[24]
“这就是我们封装乏燃料棒以便长期储存的方法。”他边说边指着一个长八英尺、直径一点五英尺的铜罐。他用指关节敲了敲,铜罐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在核废料隔离中间试验工厂的地图附近,还将建造一个“热屋”[25],是个地上高六十英尺、地下深三十英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空间。“热”指这里将存放一些小型废料样本,以表明深埋在地下的东西具有放射性。
听上去他就像位父亲,在给女儿的约会对象说明规矩和条件。
防护墙内,将用花岗岩和钢筋混凝土建造一处信息室,其设计寿命至少为一万年。其中将放置刻有更多信息的石板,包括地图、时间线、废料的科学细节和风险,并以联合国所有现行官方语言以及纳瓦霍语写书。
“你不会想亲吻它,不过拥抱是可以的。”
信息室正下方将是“储藏室”。这个房间有四个小入口,每处入口设置一道确保其安全的推拉石门。房间里有一些刻在石头上的警示信息,措辞简洁:
他又停顿了一下。
我们将告诉你地下暗藏着什么,为什么不应该打扰此地,以及如果你这么做了,将会发生什么。
“你可能不太想把它放在床底下,不过放在客厅——没问题。”
这个地方叫作“核废料隔离中间试验工厂”,于公元二〇三八年封存。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想了想。
这些废料是在制造核武器(也被称为原子弹)的过程中产生的。
他冲我张开双臂,说:“没准你还能拥抱它呢!”
我们认为,有义务保护后代免于我们造成的危害。
“人们认为核废料的危害是永久性的,其实不是!五百年后,你就能把铀废料拿回家了。”帕西说。
这是一条危险警告信息。
帕西带我参观了常设展,展览解释了从矿场到消费者的这条核能供应链是如何运作的,同时也证明了只有在处理不当时,核辐射才会带来危险。
我们强烈要求你保持房间完好,维持其掩埋状态。[26]
风很冷,我们退回来,隔着玻璃观察情况。宽大的观景窗上贴着灰色的猎鹰、游隼这类猛禽的贴画,以防有小鸟撞上。窗户的木框把海湾的景色映衬得很美。核电站被暴风雪遮住时,我们仿佛在观看加伦·卡雷拉(Akseli Gallen-Kallela)二十世纪早期的一幅画作。
防护墙、地图、热屋、信息室、储藏室,所有这一切都位于被埋葬在二叠纪地层深处的放射性物质上方。在我看来,它们是迄今为止最纯粹的人类世建筑,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在地下世界挖掘的最伟大的坟墓。那些介于忏悔和警告间,似乎在一遍遍重复的咒语,正是最完美的人类世文本,是我们最黑暗的弥撒。
“第三座还在建设中,不过也用不了太久了。”帕西说。
然而我也知道,即便是这些文字,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亡——被沙漠的风磨去,被湿润的空气吞噬,或在翻译中遗失。语言也有它的半衰期和衰变链。继最早的楔形文字出现,有文字记录的人类历史大约只有五千年。我们的语言系统是动态的,我们的铭文系统很容易遭到扭曲或破坏。大多数墨水在阳光直射下都会褪色,不出几个月便消失不见。即便文字刻在更为耐久的物质上,也不能保证未来的读者有能力阅读它。当今世界大约只有一千人还能读懂楔形文字。
帕西将我带到外面。一段木质阶梯从接待区后通向滨海沼泽。风中的芦苇十分脆弱,海面冻得结结实实,黄色的冰块堆在灯芯草丛中。暴风雪中,海湾对面三座核电站的轮廓时隐时现。第三座核电站,也就是最远的那座,外观如清真寺:赤土色的圆顶中竖着一座尖塔。
其实很大程度上,翁卡洛掩埋场的负责人们并不关心如何向后世传达警告。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一纬度,森林很快便会在废弃的土地上生长出来,慢慢隐藏起地上建筑。他们还知道,一旦森林生长起来,那么按照地球时间计算,不久后冰川将重新回归该地区。他们知道,冰川经过后,这里的一切记号都会被抹平,整片土地也将被清除掉。
接待区很干净,一副资金充足的样子。这里有独立衣柜,外表面贴着高清的森林风景照片。卫生间里没有背景乐,却有鸟鸣声传入,人们小便时会伴着五子雀,或是旋木雀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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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天去往冰川融化的格陵兰、秋天探访冰臼之后,同年冬天,我来到了奥尔基卢奥托。
我们到达了翁卡洛的最低点。一条拱形侧道通向终端室。平整的地面上挖出了两个中空的圆柱形坑。坑口周长五英尺,深八英尺,周围有一圈黄色围栏保护。这些圆形的墓穴在等待它们的尸体。
“欢迎来到奥尔基卢奥托岛,你真的来了!”帕西·托希玛说。
地道口放着一张灰色密胺桌和一把棕色塑料椅。在致命的废料罐被送来之前,这里和所有工作场所一样,需要填表格,人们也要歇歇脚。
世界将以这种方式终结,世界将以这种方式终结,世界将以这种方式终结——不是轰然一场大爆炸,而是终结于一个游客中心。
地道的墙壁上钉着一排落满灰尘的棕色塑料板,不知是谁用手指在上面画了几张涂鸦。这样的塑料板有三块,左边那块画着风暴中的景观,一棵树,一座房子;中间那块画了一只坐在云上的兔子;右边那块是张皱巴巴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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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年的地下旅行中,翁卡洛腹地并非我到过的最深处,可此时此刻我却觉得它似乎是最黑暗之地。在这里,我强烈地感受到,头顶和周围的时间的重量,压迫着体内的血管和组织。
目前为止,所有核废料深层处置设施中最先进的就是“隐藏之地”翁卡洛,它位于芬兰波的尼亚海岸有着十九亿年历史的岩石深处,距地面一千五百英尺。如果翁卡洛的储藏室装满来自奥尔基卢奥托三座核电站的废料,意味着有六千五百吨废铀储存在此。
在我们上方的远处,海浪穿过波的尼亚湾向东冲去,海水在开裂的冰罩下涌动。一个跨国工作组正在准备汽轮机壳体,以配置核电站建站以来最大的叶片。阳光扫过支离破碎的叙利亚。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又增加了百万分之一,库纳德·拉斯穆森冰川加速崩解,落入峡湾。
不过,最危险的废料——来自反应堆的兼具毒性和放射性的乏燃料棒——需要更加安全的掩埋,需要特殊的葬礼和坟墓。我们建造了一些这种高等级废料处置库。比利时建立了“哈迪斯”(HADES)试验基地,研究未来深层处置库的可能性。美国也曾尝试在内华达沙漠中,一座叫尤卡山的死火山上建造高等级核废料处置库,不过经过数十年的论战和抗议,这个计划已暂停,熔结凝灰岩中已挖好的洞穴如今空无一物。究其原因,尤卡山靠近圣丹斯断层——一个九百英尺宽的地震带,其下又是另一个断层,名为“鬼舞断层”。据约翰·德·阿加塔(John D'Agata)所述,“如果尤卡山处置库被装满,那么这里的放射性相当于两百万次核爆炸,大约七万亿剂量的致命辐射”,[2]足以杀死地球上所有人类三百五十次以上。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非常遥远,仿佛是另一个星球的繁忙景象。
我们设计出的最好的废料隔离方法是掩埋,为处理它们而建造的坟墓被称作地质处置库,它们是人类的“马克西姆下水道”——最为宏大的下水道。作为核能及核武器生产副产品的轻度放射性物品,会放入中低等级的处置库。这些物品包括衣物、工具、过滤垫、拉链和纽扣等,它们的危害只会持续几十年。所有东西都会装入桶中,放进世界各地地下处置库的贮仓。每一层都用混凝土包裹,以随时放上新的。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盐矿床中的中级处置库——核废料隔离中间试验工厂(WIPP),预计将接收八十万个五十五加仑的军事超铀废料软钢桶,其中包括美国制造核弹头产生的放射性废料。核废料隔离中间试验工厂的储存室将恰好形成一个新的地层,成为岩石记录中一个高度组织化的部分留存至后世——这将是未来人类世化石的另一种类。
“在建设翁卡洛的头几年,这里的设计师和工程师们曾开过一个玩笑,”帕西用指关节叩了叩石头,突然说,“那就是,他们开始打孔、爆破,结果发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一个装有乏燃料棒的铜罐……”
即便在池中浸泡了几十年,乏燃料棒依然温度很高,且具有毒性和放射性。唯一能令它们对生物圈无害的方式,要借助长期的自然衰变。高放射性核废料的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数万年,在这段时间里,乏燃料必须安全封存,与空气、阳光、水及生命体隔离开。
我猛然想起《卡勒瓦拉》,想到那蕴含着巨大力量的“桑宝”磨出了时代的更替,想起几个世纪前深入人心的警告——挖掘地下的东西会带来危险;想到要隔绝伤害会用到铜;如果碰上不合适的时机,疾病将被带到地面之上,污染空气和水,毁灭所有生命。
因此,要用机器把乏燃料棒从反应堆中取出,这个过程要保证始终在水下或其他屏蔽液体中进行,送到深处的乏燃料池中储存数年后,再做回收处理或放入干式贮存桶。在乏燃料池里,水会慢慢吸收乏燃料棒上的粒子霰继而升温,因此乏燃料池里的水必须不断冷却和循环,以防水沸腾蒸发,令乏燃料棒失去屏蔽,造成灾难性后果。
我想到了塞伯克提出的,负责通过民间传说和神话向一代代人传递警告的“原子牧师”。我想到斯洛文尼亚山毛榉森林里,人们被棍子和刺刀驱赶着,跳入落水洞中,洞附近的一块金属板上钉着一首诗,诗的最后一行是:任何人若试图抹去本文,将遭到诅咒……我忽然间感到一股寒意掠过:《卡勒瓦拉》仿佛是某个信息传递系统的一部分,可我们并不在意它的警告,甚至充耳不闻。
一旦裂变过程减缓,效率降到阈值之下,就必须更换燃料棒。但取出的乏燃料棒温度仍然很高,且带有致命的辐射。不稳定的铀氧化物继续放射出阿尔法和贝塔粒子,以及伽马波。如果你不加防护地站在一堆刚从反应堆堆芯取出来的乏燃料棒旁,放射性物质会侵入你的身体,破坏细胞,腐蚀DNA。几小时内,你便会呕吐、大出血,继而死亡。
此刻,周围寂静的石头开始粉碎。我回想起和肖恩在门迪普岩层中,那些静止不动的黑色岩石也曾向我施压。其他更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无法抑制地浮现出来。我和父亲一起,在我长大的那座房子里,用锤子的一头撬开地板,放入一个果酱罐做的时间胶囊。我们在罐子里放了什么呢?一架小小的压铸飞机模型,或许是轰炸机?对。一封写给将来未知的接收者的信。还有可以吸收水分、防止纸张老化、墨水褪色的米粒。一张我和哥哥的宝丽来照片。是这些吗?时隔太久,细节已经模糊了。我只能清晰回想起把罐子放进去这个事实——胖胖的瓶身,窄窄的瓶口,黄铜盖子。钉好上方的地板。好了,安全,一条发送给未来的信息。
在加拿大、俄罗斯、澳大利亚、哈萨克斯坦,铀都作为矿产被开采出来,或许格陵兰岛南部很快也将如此。矿石经过粉碎和碾磨,用酸浸出铀,转化为气体,再经浓缩和固结,最后被加工成铀芯块。一粒直径一厘米、长一厘米的浓缩铀芯块一般可释放出相当于一吨煤的能量。这些铀芯块被密封在通常由锆合金制成的发光的燃料棒中,成千上万根燃料棒捆绑在一起放置在反应堆芯中,裂变即从这里开始。裂变产生的热量用以生成蒸气,蒸气再被导入汽轮机,带动汽轮机叶片转动从而产生电力。
时间开始分裂,阴影重叠。关于地下世界的种种思绪纷至沓来。尼尔·莫斯的遗体仍在峰区的竖井中,被混凝土填埋,以免将来再给他人带来伤害。门迪普的中石器时代遗骸,被方解石包裹,几乎已经变成石头……我父亲希望他的骨灰可以分三处撒向风中,这样他死后就不会借坟墓来牵绊我们,而我们只能通过空气、联想来追忆他。
从核废料开始产生以来,我们一直未能找到妥善处理的方法。铀产生于约六十六亿年前的超新星爆炸,是构成地球的太空尘埃的一部分。铀在地壳中和锡、钨一样常见,分散在我们脚下的岩层中。我们最终学会了如何将铀转化为能量和武器,但这个过程较为缓慢且代价高昂,充满奇迹,也遍布伤害。我们知道如何用铀发电,也知道如何用铀制造死亡,但我们仍然不知道利用铀之后怎么才能最好地处理铀废料。据估计,目前全球仍有超过二十五万吨的高放射性核废料需要进行最终储存,此外,每年都会再增加约一万两千吨。
我非常疲惫,在世界尽头的棕色塑料椅子上坐下。帕西仍在侧道中和一位工人说话。我想象自己沿着主地道走下去,转过一个弯,离开帕西的视线。地道右手边的墙壁上有三个钻孔,每个钻孔的直径大约与我的肩膀同宽。我想象着将手伸进中间的孔洞里,尽可能伸得远一些。我想象着抽回手臂时,我身上的一个重担已卸下,一个承诺已兑现。
这座坟墓是后人类建筑的一场实验,它叫“翁卡洛”(Onkalo),芬兰语意思是“洞穴”或“隐藏之地”。将隐藏在翁卡洛的是高放射性核废料,它大概是人类制造的最黑暗的物质。
一旦废料罐运到翁卡洛,所有掩埋坑都装满后,螺旋坡道就会被回填。继而是通风井、升降机井,最后连地道入口也会被回填。两百万吨基岩和膨润土将这些废料罐原地封存,从现在起保证未来不受现在的危害。
这座芬兰坟墓有着有史以来最严格的封闭规程,它比法老墓穴安全,也比任何超严密监狱安全。除了地质原因外,任何外力都无法取出存放在这座坟墓里的东西。
接着我看到,终端室墙上钉着的另一块塑料板的灰尘中,有一个手印——手指张开,拇指指印异常清晰。这是一只右手的印记,可能是某一刻为了平衡身体、为了休息,或者只是为了做记号而留下的。
在芬兰西南部的奥尔基卢奥托岛的基岩深处,一座坟墓正在建造中。[1]设计者希望这座坟墓不仅要比设计它的人更长寿,而且要比设计它的物种整体都更长寿。他们希望,这座坟墓在未来十万年内都不需要修缮维护,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将来的冰河期。十万年前,撒哈拉中曾有三个大型河流系统。十万年前,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人类才刚刚开始走出非洲。最古老的金字塔约有四千六百年的历史,现存最古老的教堂历史尚不足两千年。
我想起了肖维岩洞岩壁上那黑色和红色的手印,想起那些张开双臂的红色舞者,想起巴黎地下墓穴的喷漆手印,想起海伦伸手将我从冰臼中拉出来的情景。我想起自己在地下世界遇到的这么多人,他们都在努力投入人类共同的事业中,而不是畏缩退让,与世隔绝。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绘图者”,绘制的是人类共同的关系网络。他们努力将自己的思想编入陌生的时空尺度,他们追寻的不是个人顿悟的零散宝石,而是在掌握关于深度过去、未来以及非人类地球的可靠知识的基础上,扩充人们跨越地理空间共同行动、共同思考的可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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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突然间,在这个平凡无奇的功能空间里,有一些充满希望的——不,是令人感动的东西。密胺桌子和模压椅子。画着涂鸦的塑料板,帕西对翁卡洛的热情。铜罐、游客中心、爱因斯坦下垂的胡子。在这里,人们正尽己所能、循序渐进且切实有效地解决一个庞大的问题。在这里,人们的集体决策以及塑造世界的决定,通过艰苦的劳动得以落实,虽然不完美,却十分必要。这份关切不会只影响十年、几十年,而会延伸至后人类时代的遥远未来。
我们将告诉你地下暗藏着什么,为什么不应该打扰此地,以及如果你这么做了,将会发生什么。
“桑宝”之磨依旧在生产这个世界的新时代,我想,这或许是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之一:成为好的祖先。我想起笔记本上从《自然之后》(After Nature)中摘抄的一段:
注意了,我们是认真的。传递这个信息对我们来说事关重大。我们的文化被视为重要的。
当人们在自然界中发现这两样东西时,他们才最有可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恐惧之物,一种他们必须躲避的威胁;另一种是爱之物,一种他们尽最大努力去尊崇的品质。这两种冲动都可以让人停手,不过前者只会让人在将要受伤时才收手,后者却可以让人伸出手去,表达问候或传递和平。这样的姿态是合作的开始,且这一合作不仅限于人和人之间,还包括超出我们之外的东西,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建设我们的下一个家园。[27]
车前灯的光束下雪花飘舞。我来这儿是为了参观一个埋葬地,也为了埋葬一些私人物品。抵达世界尽头时,天色已晚。回到地面时,也将是同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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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电台播放着流浪者乐队(The Trammps)的《迪斯科地狱》(Disco Inferno)。
我们返回地面时,风小了,雪却越下越大。下午才刚过半,可白天已经结束了。黄昏将至,视野中一片灰蒙蒙的光。
这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里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危险可憎。
从岛上回到桥上,两边都是盐沼,大海中满是碎冰。一根白色柱子上挂着蓝色的信箱。桦树、松树间的巨石,一块块像房屋一样大。
风停的时候,雪便静了;风一刮起来,雪就像进入了超高速状态。双层铁丝网围栏。三座巨大的建筑出现在暴风雪中,横跨海湾,朝岛屿顶端而去。穹顶、高塔、石墙——巨大的灰色轮廓显现又淡去。周围的海冰已尽数融化,大海本不应如此。两辆卡车轧着嘎吱作响的冰驶过。
我的车前灯在前方的暮色中开出一条地道。桦树,松树,桦树,桦树。一切都冻结了。
这里没有值得纪念的崇高事迹。
回劳马镇的路上,仪表盘上的黄色警示灯亮了起来。右后轮胎正在漏气,我能感觉到汽车在冰面上的抓地力变弱了。我把车开到路边,车子嘎吱嘎吱地轧着雪停下。我下车查看,轮胎几乎扁了。道路左右两侧都是幽深的森林。车子检测到此时气温已是零下十二摄氏度。很快寒冷入骨,我带的保暖衣物不够。我看了看后备厢,有一个备用轮胎,可是没有千斤顶。情况不太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桥就到了那座岛上。桥的两边都是盐沼,大海中满是碎冰。风拂过僵硬的芦苇,椋鸟在芦苇丛上方挥着黑色的翅膀。离岸半英里的海面结了冰。半明半暗中,海湾远处目不可及的地方,似乎有三十英尺高的巨浪在向西移动。
五分钟后,我看到一束车前灯的灯光,车子越来越近,第一辆车过去了。我站在车旁,伸手求助,其实并没抱多大希望。然而那辆车停了下来,一个男人下了车,是位奥尔基卢奥托的工人,刚交完班,正在回家的路上。我向他解释自己正从岛上返程,然后就这样了,很是无助。
这里不是荣誉之地。
“真是抱歉,你一定很累了。”我说,“非常感谢你停下了车。”
带有海浪纹路的蛇在柏油路面上一较高下。雪花在车前灯的光束中旋转。灰色的空气怎么也亮不起来。一个男孩骑着立背式的弯把自行车,背挺得直直的,飞快经过挂在白色柱子上的蓝色信箱。银灰色的片麻岩与云母、冰一起迅速闪过。
“小事情,没问题。”他说。
地下电台播放着金发女郎乐队(Blondie)的《原子》(Atomic)。
他有千斤顶,十分钟后,轮胎换好了,还把那个没气的轮胎放进了后备厢。他用一块布擦掉手上的机油,伸出手,我感激地同他握了握手。而后,我们一前一后驶入了黑暗。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Ⅰ)自我的第一本书(Mountains of the Mind)起,我一直在书写“深时”。在前往翁卡洛并完成本章初稿后,我看了迈克尔·马德森(Michael Madsen)执导的纪录片《走向永恒》(Into Eternity)。该片也审视了废料隔离中间试验工厂的地点标记计划,并且在片尾呈现了绝妙的一幕:用镜头将2011年对翁卡洛的挖掘,与想象中后世对该洞室的发掘场景一同视觉化展现了出来。——原注
桦树、桦树、松树、桦树、空地、蓝色农舍。低河谷,木桥。一切都冻结了:河流、树木、草丛、田野。粉红色的花岗岩峭壁,其上有黄色冰瀑溢出。松树间的巨石,一块块如房屋般大小。黑色的乌鸦从一只死狐狸的白色肋骨上撕下红色的肉。寒鸦,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