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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直到“灰泣”的代表从正门走进大堂时,他都还在看我的视频。

我不想回答,因为我根本不想谈这件事,但直接无视他又显得我很小气。在和艾尔斯他们那群人一起去哈夫拉顿的路上,我拍下了一些视频,其中大部分交流场景我都打上了标签,方便日后对我的表现进行评判(我拉了几回架,被迫给出了几次恋爱建议,还碰上了那个臭名昭著的“究竟是谁把饼干包装纸扔进了水槽里”的离奇案件)。我把这些片段剪辑出来,贴上了“杀手机器人冒充强化人类安全顾问”的标签,然后发给了古拉辛。

仅凭外表,很难把这个人和其他进进出出的人类、强化人类区分开来。他个子很高,皮肤苍白,有一头浅色的长发,一身本地十分常见的商业装束:一件长度及膝的黑色长袖夹克衫,套在阔腿裤外面。

古拉辛说:“你不在的时候都去干什么了?跑到哪儿去了?”

我拍了拍古拉辛,他停止播放视频。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灰泣”的代表停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看来他是没想到酒店信息流这么拥挤。酒店系统把费用登记在站台信用账户上,然后给了他访问权。我从酒店的安保无人机那里看到了例行扫描结果:没有武器,只有接入器活动。我简单分析了一下无人机的读数,发现他身上有65%的可能性携带了一些可以篡改扫描结果的东西。所以他很可能带着武器,也可能带着一个加密的通信设备。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我说。然后我立刻就后悔了,真希望我能延迟一秒钟,这样就能把刚刚那句话撤回了。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我很在意似的,但其实我根本不在意。

我接入了他的信息流,但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用。如果他身上带着一种能够伪造安保扫描读数的设备,那么他肯定也知道拥堵的酒店信息流并不是进行业务交流的最佳场所。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比较小心谨慎。”

我最应该担心的是他身上带着的加密通信设备,虽然这只是我的假设。然而不管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它都需要使用酒店的中继器,才能接通站台的通信网络。

哇,这个主意听起来可比我现在准备做的事情要好多了。

“灰泣”代表的目光扫过大堂,很明显认出了古拉辛,可能是因为“灰泣”在“自由贸易港”上收集到了相关情报。他朝古拉辛走过去,打招呼说道:“您就是古拉辛吧?我叫塞拉特,是应李萍的要求来到这里的。”他平静、大方,还带着一丝友好的微笑。

“不在,我早就走了。”我说,“我已经决定定居在这里了,一个酒店住腻了就换一个,而且我还有这么多娱乐频道可以观看。”

古拉辛的混蛋做派一定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他带着一种完全无动于衷的表情,说:“这边走。”然后就朝着吊舱电梯间走去。

李萍在上面的房间里缓慢地踱着步,尽量控制自己不发出磨牙的声音;拉提希已经去了三次洗手间;古拉辛只是坐在原位,目视前方,然后他通过信息流问我:“你在吗,护卫战士?”

我拍了拍李萍和拉提希,提醒他们人来了,然后继续扫描周围潜在的敌人。比如那两个漫不经心地从入口走进来的人,随便停下,随便看看,然后朝着通往休息区的楼梯走去(其实他们的业务能力真的不算差,只不过我更胜一筹,因为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可以轻易地分析出行人的行动模式。如果是进来找什么东西或者真的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的人,他们的行动轨迹往往会十分不规则,注意力也很容易被生物域或信息流之类的东西吸引。相比之下,敌人的活动就更容易察觉了)。

就算是经历了米琪的事情之后,我也还是不愿意变成一个宠物机器人。

但会不会太容易了?酒店的无人机扫描也没发现什么,但这结果就和“灰泣”代表的扫描结果一样不可信(至少在我看来十分可疑,毕竟我早就是骗过无人机扫描的老手了)。

现在坐在酒店大堂里,看着眼前的生物域,运行着每一段让我看起来不像护卫战士的行为代码,我的幻想也破灭了。最残酷的事实在于我根本不知道曼莎博士算是我的什么人。

中转大厅里,有两个潜在敌人从一辆管道胶囊车中下来,我将他们一一标记,与此同时,无人机摄像头也在酒店广场入口处发现了更多的可疑人物。

我很紧张还有一个原因,如果一切顺利,我也没有被扫射成碎片,我就会再一次见到曼莎博士。在去拉维海洛的路上,阿特说“奥克斯守护组织”的这些人就是我的船员。我不知道是阿特太天真了,还是我太天真了。好吧,也许那时的我确实太天真了,所以才会认为它说得有点儿对。拉维海洛的事情之后,我就放弃了他们是我的船员这个想法。后来我又莫名其妙地跑去米卢,替曼莎博士找证据,然后我就目睹了米琪……死后,堂·阿本恩痛不欲生的样子。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又觉得他们确实是我的船员。

是啊,我也觉得情况不妙。但我仍然在监视安保系统,里面没有发出警报,也没有出现异常信号。

好吧,我还是想为他说句话,毕竟这种局面实在太令人紧张了。我不能冒着风险分心去看剧,但是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存储空间,发现我正在追的新剧后面还有很多集可以看。我心里略微有了一些安慰。

我本来想待在这里直到他们安排好交钱赎人的事情,但我发现古拉辛的信息流里多了一条输入流,便站起来朝着吊舱电梯间走去。他和塞拉特正好从吊舱电梯里走出来。因为有古拉辛在,电梯运行过程中他们尴尬到一句话都没说。虽然我不愿意,但我还是得承认,古拉辛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古拉辛在大厅里等待“灰泣”代表,他在较低的平台上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坐下,那副姿态实在太僵硬了,我都觉得他比我看起来更像护卫战士。

古拉辛和塞拉特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右侧区域的一个吊舱电梯。走廊里没有可用来作掩护的地方,所以我让电梯先暂停,并且通知了酒店环境访问与动态系统(简称“动态系统”),让它不要对任何维护请求采取行动(你可能觉得只是想截停一个小小的吊舱电梯,这样做未免太大费周章了,但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恐怕这整个系统就会随之崩溃。说真的,如果我干扰了动态系统的吊舱交通管制,后果将不堪设想。这里说的后果是指那些载满人类和强化人类的吊舱电梯会相互撞毁)。

李萍说:“不会有事的。”如果这句话是曼莎说的,大家肯定都会放下心来;而李萍说这话很明显也是想让大家放心,结果说出口却好像是想让他们闭嘴。

他们已经走进了房间,李萍说:“我们已经准备好要把这些资产转移到你们名下,不过其中一部分必须通过清算资产来结清。但必须先让我们见到曼莎博士,否则我是不会出示清单或发送授权书的。”

古拉辛严肃地说(他说什么都是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塞拉特回答道:“我向你保证,她已经在一队安保人员的护送下前来了。但我必须要先看看你们的转移授权书。”

李萍关掉通信之后,拉提希说:“唉,真希望我们这一步走对了。”

我一直在监控曼莎植入物的输入流,目前它还是毫无反应。我也进行了几次分析,估计了一下从上层环面来到这里的距离和可行路线,我还准备了一个可以在港口实施的应急计划,免得他们带来了一队真正的安保人员(比如帕利塞德公司或者其他本地担保公司提供的护卫战士)。那样的话,局面可能会变得非常复杂,甚至酿成大祸,但我还是觉得事在人为。

当通信处于活跃状态时,我接收到了显示屏传来的视觉数据。当然,这些视觉数据里也没有什么可看的。“灰泣”联系人那边的视频是一片空白。李萍说她已经带来了赎金,希望对方把曼莎带过来做交换。“灰泣”说他们要先收到钱才会放人,然后又说了一堆废话。和我亲眼目睹过的其他交换人质相比,“灰泣”的态度有点儿太敷衍了。看来他们是真的很想赶快拿到这笔钱。李萍和他们据理力争了两分钟左右,他们让步了,不过他们希望先派一名代表过去检查资金授权。

拉提希在信息流中说:“护卫战士,在吗?我们需要你帮忙。”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了,眼看就要酿成大祸。

然后我听到李萍说:“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另外两个人表示准备好了。于是她就通过酒店房间内显示屏的通信频道,给“灰泣”指定的联系人打了个电话。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先转到拉提希的头盔摄像头上看看,可他根本就没有戴头盔。房间里没有摄像机,只有音频可用,我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这就是本次计划的缺陷。我们只有一丁点儿时间,根本不可能找个摄像头放在房间里,且不被人发现,毕竟“灰泣”代表来了肯定是准备好要做安全扫描的)。李萍说:“你们就是需要这笔钱来买通担保公司,对吧?你这样是拿不到钱的。”

再想一下,鉴于我们现在的状况,这个计划确实不差。只是时间会很紧张。我不知道“灰泣”会通过哪条路把曼莎带到会面地点,只能等到他们进入酒店安保摄像头的监控范围。这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样一来,留给我们制定撤离策略的时间就不多了,目前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塞拉特直截了当地说:“这不是一份转让授权书,只是一份资产清单。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不用再担心人类的东西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我这辈子都在人类居住地搬运东西。可能这正是我一生的写照吧。

我在输入流中疯狂翻动,尽量确保酒店安全系统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还发现塞拉特刚刚用他的通信设备发送了信号。肯定是紧急叫停释放人质的信号,也可能是通知他的后援冲进来开枪的信号。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我直接关掉了酒店的主要中继器。另外两个次级中继器试图启动接收通信,我也只好把它们都关掉了。然后我找到了塞拉特与酒店信息流之间的连接,并封堵了它,我忙得要死。我的缓冲区冒出了一句自动回复:“拉提希博士,请描述一下您的问题。”

我提醒李萍在这里安排和联系人见面,因为之前那家酒店里布满了“灰泣”的眼线,这家酒店到目前为止还比较安全。李萍把我的消息转发给了另外两个人,他们都同意了。他们甚至都不用返回之前的酒店拿东西(他们这次是轻装上阵,只带了几件洗漱用品,李萍带了药,古拉辛带了专用工具箱,拉提希带了能给他带来好运的备用接入器,这些东西只需要古拉辛背个包就全部装下了)。

拉提希在信息流中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紧张,他说:“他身上有枪。是一把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枪。不对,是能量武器。不过我觉得它太小了,不能发射子弹。”

那三个人类在信息流中商定了一些细节,我把这次行动称为“计划还不算太垃圾”行动。

我听到古拉辛在音频中说:“我们手里的这份就是转移文件——”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生物域帮我遮挡了来自其他座位区的视线。

“真是荒谬!”塞拉特说。

这个大堂有多个楼层,中间是大型方形生物域,里面展现出各种不同的生态环境,周围摆放着一些家具。这地方看起来很舒适,像是在邀请人类坐到这边来,使用酒店拥堵的信息流讨论专利信息,这样酒店就能记录下来,然后卖给出价最高者了。我也一直在监控上层广场入口和中转大厅的信息输入。

“让他继续说。”我发消息给李萍。我不想让他有时间思考他的后援怎么还没有回复已知悉。我刚刚放弃了“还不算太垃圾”计划,转为“可能更垃圾”计划。我走出吊舱电梯,放它回到动态系统的怀抱,然后大步穿过走廊。在转弯处,我的扫描器发现了一个移动目标,于是我减慢速度,装作随意散步,就像“灰泣”那几个人在大堂里的表演一样,我的演技又假又尴尬。我与酒店安全系统之间的连接显示,二十秒前这个区域有另一扇房门打开,所以正在接近的人类是敌人的可能性不到10%。

我并没有生气,也不是想藏起来。只不过大堂是个更好的战略位置。

两个矮个子人类从走廊拐弯处走过来,忙着调整他们的背包和头巾,然后从我身边走过去。我不得不先经过房门,直到看见他们走出视线,踏进电梯。他们拖慢了我前往目的地的脚步,因此我不得不赶紧行动起来。

“那我也还是要去大堂。”我已经站起来了,径直走了出去。

我关掉了信息流中的音频,李萍、拉提希和古拉辛在大声指责对方带枪,并且一再强调他们是清白的,文件肯定是负责资产转移的银行搞错了。拉提希是个生物学家,他其实不太懂那些内行的金融术语。我把耳朵贴在门上,调高了我的听觉水平,果然听到了塞拉特说:“我没时间把企业关系的真相讲给你听。”

古拉辛说:“我们都同意了。”

这句话泄露了他的相对位置。于是我按下了开门键。

拉提希说:“没错,我们要对付的是‘灰泣’。他们一旦有机会,肯定会对我们和曼莎痛下杀手。”

门一打开,塞拉特立刻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冲过房间,抓住他的手腕强行按下来,然后通过我的手臂发出一道有针对性的脉冲,直接烤焦了他那把小可爱手枪的动力电池。然后我用另一只前臂把他的喉咙抵在墙上。这一切都是转瞬之间发生的。

李萍举起一只手,说:“等等,我们已经有决定了。”她又看向拉提希,“你说对吧?”

塞拉特呼吸急促,还想抬枪打我。就算他那把枪还能开火,最多也只能击中我的小腿,那样只会让我更加恼火。我捏住他的手腕,他痛得扔掉了枪。不过他手里还拿着那个通信设备。

古拉辛慢慢地靠在椅背上。我站了起来,说:“我去大堂等。你们什么时候有决定了,就来找我。”

拉提希摔倒在一张椅子上,手忙脚乱地想逃开。李萍为了绕开拉提希浪费了好几秒钟的时间。古拉辛冲过来抓住塞拉特的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然后李萍从他手里抢过了通信设备。

我说:“我是个安保专家,即使在存活率不到9%的情况下,我也能帮客户顺利生还。如果说谁有资格下决断的话,那就只有我。”

“这东西启动了吗?”拉提希挣扎着站起来问道。

一阵沉默。李萍抿着嘴唇,什么也没说。我从归档的视频中辨认出了她脸上坚定不移的表情,和“跳跃号”上卫星连接中断、她投票同意继续去“德落”的时候如出一辙。拉提希脸上露出细细思索、犹豫不决的表情。古拉辛只是说:“我看你自我感觉挺良好的,是觉得自己有资格下决断了吗?”

我说:“我已经将它和塞拉特的信息流都封堵了。”我的输入流中有一个是酒店信息流中的管理频道,里面挤满了针对通信故障的投诉。我还切断了酒店拥挤的信息流和站台信息流之间的连接(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我故意为之,但真实情况是我当时忙作一团,干脆把所有信号都切断了事。这本来应该是一次秘密行动,结果却搞得这么大张旗鼓)。

我可以撒谎,可以说那当然不会啦,我才不会杀他们,我是个很乖的护卫战士。我还以为我会这么说,或者会想个更可信的版本说出来。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塞拉特艰难地喘着气,因为离得近,我的扫描器发现他的脉搏和汗腺活动都上升了。他说:“你就是那个失踪的护卫战士吧?”

看来是我想多了,古拉辛会有这种混蛋做派完全是因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我通过酒店安全系统查看了一下大堂的画面,发现了那两个“灰泣”的后援者。他们还没什么反应,还在自动售货机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情况并不乐观。我还是需要在他们有所察觉前,让酒店的信息流连接恢复过来。

他扬起眉毛,说:“那你是打算把他们全杀了?”

李萍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枪,说:“曼莎究竟有没有被带到这里来?你们是不是在说谎?”

我开始觉得古拉辛这种混蛋做派是缘于某种他无法控制的先天性疾病。我说:“他们最好多带点儿保镖。”

“植入物还没有任何反应。”我通过信息流对她说。我仍然可以访问站台信息流,如果“灰泣”真的把她带过来了,植入物的信号就会出现在这里面。现在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穿过主站安全屏障。

古拉辛转向我,说:“就算他们真的照做了,你有本事把她救回来吗?他们可能带了很多保镖。”

所以这个计划还算不上是一团糟,它只是在“一团糟”的目标区域上空盘旋,随时准备落地。

这个计划还不算太烂,甚至跌出了最烂计划排行榜的前十名。我说:“我们都没必要等到他们把她带过来。只要他们把她带出了安保屏障外,我就能找到她。”

塞拉特对李萍说:“你们才是一群骗子,居然还以为可以用那个搞笑的假文件糊弄我们。赶紧让这个破玩意儿放开我。你们敢用致命武器威胁我,这是违反站台法律的。”

古拉辛倾身向前,说:“我可以拿出一份可信的信息流文件,上面列出‘奥克斯守护组织’在行星外的资产。他们不知道那些资产现在还不能用作交换。但只要他们真的把她带过来——”

“什么致命武器?是你用致命武器威胁我们,我们可以打电话让站台安保人员来抓你!”拉提希指着李萍手里的枪说道。

李萍做了个打断的手势,说:“我们又没必要把我们的硬通货卡拿给他们看。”

古拉辛在信息流里说:“我们不能找站台安保。”

拉提希缓慢地点了点头,一副深思的样子。他说:“他们了解我们的财务状况吗?会不会识破我们的谎言?”

“我知道!我只是在吓唬他。”拉提希回复道。

我本来想建议他们入侵“灰泣”的信息系统,然而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进到那些系统里面去。我也不知道这个想法究竟可不可行,因为转移高度戒备的囚犯可能需要一个人类或者强化人类主管签字,他们可能会提出一些我们回答不了的问题。李萍转过去对拉提希和古拉辛说:“我们可以提出要交赎金,把交换地点定在这儿附近的酒店。”

李萍说:“他是指护卫战士就是一种致命武器。”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在信息流里给我发了条消息,“我会碰你一下,你可别吓坏了。”

我一直在分析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就是想掩盖人类提出愚蠢建议的声音(也不是说这种声音就毫无可取之处了;虽然听起来很烦人,但还是能带来一些安慰和熟悉感的)。“那恐怕非常难办。”我说。所谓“非常难办”是指我失败被杀的概率在85%左右,不过我上一次诊断发现我的风险评估模块不太可靠(没错,这就能解释我的大部分行为了)。“我们需要想个办法,让他们把她带到主站的安全屏障外面来,这样我就可以通过她的植入物追踪到她的位置了。”

呃,好吧。我拍了拍她以示知悉。我正在疯狂地想办法让酒店的中继器都恢复正常,而且我必须赶在维修技术员前面完成这件事。

透过反光涂料,我看到李萍在看我。她说:“我们能不能——你能不能在不交赎金的情况下把她救出来?”

李萍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并没有感到惊慌失措。她倾身向前,对塞拉特说:“这可不是什么致命武器。这是一个人,一个愤怒的人,一个想从你嘴里问出真相的人。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曼莎带过来?”

我说:“也可能‘灰泣’付不起买通公司这笔钱。”他们可能想在米卢的消息泄露出去前,尽量将手里的外星遗物和奇特合成物脱手。此举违反了政治实体针对持有外星遗物的禁令,这就意味着“灰泣”只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进行交易。担保公司是不会让“灰泣”用外星遗物抵偿债务的,除非这些东西追踪不到。当然,现在已经不可能了。“灰泣”已经山穷水尽了。

他朝她笑了一下,说:“计划原本是这样的。不过,我已经给我们的安保人员发消息,让他们取消这次交换了。他们知道我在哪里,很快就会赶过来了。而你们私自把护卫战士带进来,已经违反了站台的法律,这下没人能帮得了你们了。”

李萍无奈地挥了挥手,古拉辛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他说:“你猜!”

“你们需要赎金来买通担保公司,对吗?”李萍问。我并没有把目光从塞拉特身上移开,尽管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恢复酒店中继器的麻烦工作上,还在一边监视曼莎的植入物有没有什么动静。她补充了一句:“当然了,‘灰泣’名下还有资产可以转移,又或者说这是你们的报复行为?”

拉提希说:“算了,我不想知道。如果我们还没来得及救出曼莎,‘灰泣’就和担保公司达成了协议,那我们和曼莎会怎么样?”

塞拉特冷笑了一下。他根本就不把这几个人当回事,我自然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你是“灰泣”的人,杀人就是你平时工作的一部分,那么三个来自非公司的研究勘测员的怒火,在你眼中根本就不足为惧。而且他很确信这几个人类还能控制我。他说:“报复?你们买了一个护卫战士,把它派到米卢去,想揭露‘灰泣’那次重要的资产运作背后的真相。你们以及那个小小的行星政治实体竟敢和我们大企业作对——真的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吗?”

李萍问拉提希:“你真想知道吗?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在‘灰泣’谈好价格之前就把曼莎救出去,大家都能顺利脱身。”

李萍一定很吃惊,但她还是说:“是‘灰泣’挑起了所有事端先攻击我们的。我们只想救回曼莎博士。”

我可不会放过这个拆他台的机会。我转过去,用强烈的质疑目光看着他,没想到居然真的奏效了。他承认道:“好吧,我只是有所怀疑。”

拉提希在信息流里十分困惑地问:“米卢?”

古拉辛抱起双臂,说:“我就知道。”

古拉辛因为安装了强化设备,所以有一些信息库存。他说:“这个地名在一条新闻里出现过,那里有个废弃的仿地形平台。他们问过曼莎对此有什么看法。”

拉提希转向她:“你怎么没告诉我们呢!”

我终于成功重启了酒店的中继器,酒店管理信息流的活跃量立刻就开始下降了。大厅里那两个人仍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植入物也毫无反应。

拉提希很明显惊呆了。李萍沮丧地长出一口气,说:“‘奥克斯守护组织’外交使团也是这么认为的。”

看来他们并没有把曼莎带过来。米卢、米琪的死,还有来这里的这趟旅程,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空。我说:“去米卢是我的主意。我是个反叛的配备机器人。”

坦白说,我希望他们最好停在那儿别动。我说:“如果‘灰泣’不能让你们人间蒸发,那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拖慢你们的脚步。他们可能正在筹钱,想买下担保公司。炮舰到这儿来也是为了向‘灰泣’施加压力,与此同时担保公司和‘灰泣’的代表也在‘自由贸易港’进行谈判。你们交给‘灰泣’的赎金很可能会直接打进公司的账户,也算是‘灰泣’对公司的收买。”

塞拉特没理会我,对李萍说:“一个反叛的配备机器人只会在站台上留下一堆死尸。”

拉提希颓废地倒在椅背上,说:“这样啊。就算有担保公司的炮舰做后援也不行吗?我的意思是,虽然公司说他们不会违背特兰罗林希法的禁令强行登陆,但炮舰就停在那里,上面还有那么多重炮……”

我说:“那不如就由你来当第一具死尸吧。”

这个主意太蠢了,所以我必须把它扼杀在摇篮里。我已经在我们四个之间建立起了一个加密的私人信息流连接,现在我把我标注好的站台地图发了进去,说:“问题不在于‘灰泣’公司总部位于上层环面。”我把图片投放到了房间的显示屏上,然后把它缩小,在上面画出了去到那里的路线。我将所有安全检查站都高亮显示,并且标注了那些非站台居民禁止入内的封锁入口。“想闯进去救人,就意味着我们必须离开处于特兰罗林希法安保控制之下的中立领地,进入‘灰泣’公司的管辖区。”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毕竟现在我的数据端口已经禁用了,他们就不能用这个方法来控制我了。但他们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包括直接开枪扫射我,直到我一动都不能动,以及其他各种在他们看来既明智又实用,对我来说是酷刑折磨的方法。不管怎样,最好还是不要送上门被他们抓住。“在这个位置较低的中转环上,‘灰泣’每次行动都必须和特兰罗林希法协商,而且还要花钱打点,对任何拥有管辖权的私人安保服务或者实体都是如此,这就给我们争取了一些微弱的优势。”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和我的目光相对。

拉提希对我说:“我们在公司那边的联络人说,他们可能把曼莎关在位于上层环面的‘灰泣’公司总部了,那地方在主站安全屏障背后,访客是进不去的。既然你来了——我们能不能直接把她救出来,然后逃跑?”

我补充道:“你们人类真是太天真了。”

古拉辛做个鬼脸,举起双手佯作投降,说:“不,我不是要吵架。我只是看不出这个护卫战士能帮上什么忙。没有赎金他们是不会放人的,但我们又凑不出赎金。”

幸好曼莎的植入物在这时响了,可真如及时雨一般。我还没有完全决定要捏碎塞拉特的气管,只是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我还是把他从墙上拉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古拉辛吸了口气,想说什么,但李萍指着他说:“如果你要吵架的话——”

旁边几个人类不约而同地说:“等等!不要!”

我没想到李萍会这样为我解围,很庆幸自己当时望着显示屏。没有摄像头的话,这情况就很尴尬了,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我也可以通过墙顶上装饰性反光涂料观察其他人,不过那是不够的。

“我不杀他。”我说,然后把他扔在沙发上,“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拉提希,还是过会儿再叙旧吧。”李萍说。她从他们身边走过,坐到旁边一把扶手椅上,“护卫战士没必要告诉我们它去哪儿或者干什么,除非它自己想说,好吗?我们现在应该专心想办法把曼莎救出来。”

李萍调整了她的信息流,让它可以接通植入物,又从夹克里找出密钥,检查了一下植入物,说:“她在移动,她——你能不能看出来——”

我只能将古拉辛脸上的表情解读为震惊与厌恶。是啊,我也还是不喜欢你。

我已经将植入物的位置与站台地图进行了对比,说:“他们是坐管道车来的。你们必须回到穿梭飞船上去。别管他了,等他清醒的时候,‘灰泣’也该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了。别把他的通信器或者手枪带在身上,站台安检扫描会发现的。你们直接下到酒店底层的花园,坐泡泡车到旁边那个购物中心去,然后从那里坐管道车离开。”我必须现在就行动。

李萍用胳膊肘推搡另外两个人,让他们赶紧进来,然后把门滑动关上。很明显,她已经跟他们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拉提希一看见我就笑了,说:“我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这段时间都忙什么去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驳我,我就已经冲出了门。走廊里是安全的,于是我向吊舱电梯间飞奔过去。我在信息流里发了一条:“‘灰泣’小队和曼莎博士预计两分钟内到达,你们必须在这之前离开酒店。我救出她后,会把她送回你们的穿梭飞船上。不要通过信息流联系我。如果他们也买通了站台安保,那就能通过信息流追踪到我们。”

当房门信息流提示说他们已经来到了门外,我就让它打开门。我当时正处于最休闲的状态,显示屏上播放着《圣殿月亮的升与落》(实际上我刚刚才重定向了电视剧的音频,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监视器,酒店可能会利用这个东西记录房间内的活动,尽管预订协议中保证房间内部有绝对的隐私保障)。

“我们马上就走。你要小心——”拉提希回复道,紧接着酒店安全系统监控到房门开了又关上。

这个房间要更实用一些,正常大小的床叠放在墙上,留出多余空间来放椅子,显示屏只占据了墙面的四分之一,没有铺满整面墙,洗浴设施旁边也有更多的挂钩可以挂毛巾。不管是否在执行任务,护卫战士都不能坐下或者使用人类家具,所以我就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把脚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我又把脚放下来了,因为这个姿势并不舒服。我一边等,一边闲得无聊随便渗透了一下酒店的安保系统。

“我要切断联系了,拉提希。”我对他说,然后就走进了吊舱电梯里。

我坐着吊舱电梯来到了房间,里面当然也没有安保信息流,因为这家白痴酒店想以保证客房内的隐私安全为噱头吸引住客,这样他们就能在公共场所记录住客的言行了。这家酒店比上一家便宜一些,但装潢还是很漂亮的。信息流同样拥堵不堪,除非你碰巧知道该怎么绕过去。

我关掉了我的风险评估模块。

我们的泡泡车回到了车站,我去某个酒店的售货亭那里订了个房间,李萍则去找其他人了。她认为我们几个应该私下好好谈谈。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可以通过花园座位区的信息流来交谈,但我对人类缺乏信任,只觉得他们会手舞足蹈,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