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痕?”文若翻到最后一页,将眼镜贴近备课本,“哇哇,还真的有,浅得完全看不清嘛。”
“就扫最后这页上的压痕。”
“用眼睛能看出来的还麻烦你?”
“理论上A3以内都能扫。”
“OK。”文若把笔记本放回纸袋,“那现在没事了吧?去我家玩吗?GTA出了新的资——”
“喂喂,”青也说,“又没教过我!快说,这个能扫吗?”
“什么?咱们不是去扫描吗?”青也愣住了。
“哇,竟然是教物理的。”文若看着青也想笑。
“现在?”文若也有些疑惑,刚才在电话里和青也说过,“那软件,家用扫描仪没法加载。”
“唔。”青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你说你爸办公室的机器可以,”青也说,“医院的话24小时都开着吧。”
“哇,好古老的备课本。”文若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你爸是老师?”
“话是这么说……”文若撇了一下嘴,“不觉得大晚上跑去医院有点儿吓人么?”
“备课笔记。”青也把备课本从纸袋里掏出递给文若。
“吓人?你可是医生的儿子呐。”青也皱起眉头。
就在几个星期前,法国一个跨学科团队公布了他们的新发明——一种专门校验笔迹的扫描软件。将这种软件与高精度扫描仪相连后可以解析出每个字母的墨水年龄,精度以小时计算。通过运用这种技术,文学研究者们可以纤毫毕现地分析出过去作品的所有版本,作者的每一笔改动都会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连压痕与涂去的部分也能重新呈现。在被用作试验的一份古文学手稿中,团队成员就发现《Elsenor》中的总统先生曾在某个早期版本中担当正面角色,在文学界引起了一片哗然。
“反正……考试也结束了,我明天拿去扫怎样,上午就去。”文若疑惑地看着青也,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在急些什么。
“那就靠你了。”
青也背着朋友走了几步,跳上一根单杠,从正面卷上单杠,转了一圈又跳下来。
“是什么手稿?”文若说,“可先说好噢,咱们的设备和人家可没法比。”
“看看视频。”青也忽然抬起头说。
“嗯。”青也点头。
“哦哦哦?搞定了?”文若笑着掏出手机,每次青也发表魔术视频的破解前都会让人再看一遍。
“那是要扫的东西?”文若看着他手里的纸袋。
“看了再说,”青也不回答。
看着好友的轻松劲儿,青也放松了一些。
文若拿出手机,开始播放视频。
“没事,”文若说,“还锻炼了一会儿。”
这个视频实在奇妙,无论看多少次都会入迷。
“等了好久吧?”
视频也同时在青也的心中回放,3,2,1,青也松开单杠落在地面。
青也赶到文若家附近的小公园时,文若已经靠在人民健身的单杠上等他了。
“喂,现在看我。”
“刚才你问得不错,”青也看着手中的备课本,“确实倒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青也的声音从几米外传来,文若抬起头,看见了背对着他挥手的青也。
“哈?”
青也站在单杠形成的长方形框架里,角度,时间,次数,挥手的动作和视频里丝毫不差,文若惊呆了。
“就是这个!”青也大喊了一声。
“这——”
“不可能,不可能,”电话里都能看见文若摆手的样子,“你一个文科生,怎么会想要了解什么WinOS版本的衍生——”
青也慢慢转过身。
“不不,你肯定和我说过版本的事情,”青也急迫地说,“快想想,就这几天!”
“是是是是你?”
“和你?”文若说,“哈哈,你可是对电脑这些东西一点儿不感兴趣呐。”
“好好看呐,”青也说,“那,发型,身材,哪儿跟我有一点儿像了!”
“你之前和我说过什么相关的事情吗?”
“那——挥手?”
青也感觉有什么触动了自己的神经。
“那是因为我经常见到这个POSE,非常的——经常。”青也的心情复杂极了。
“新版WinOS?”
“喂喂,还不明白?”
“不是。”
“难道是……”文若重新去看视频。
“128位系统?”
文若见过青也的姐姐几次,将视频与记忆中的形象放在一起,两个身影竟然真的重合了。
“不是。”
“哇……”
“升级!”
文若反复看视频,青也没有催促朋友,只是靠着矮架子,等他看完。
“喂喂,你刚才说了什么?”青也问。
文若瞪着眼睛看了好几遍视频,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一时感觉路灯比刚才暗了不少。
文若的话中有什么让青也心头一动。
“喂,这怎么回事?”文若压低了音量:“和扫描的东西有关?”
“不饿就随便吧。”文若说,“10点就开始推送WinOS的新版本。128位的新系统,我已经预约好的第一批,坐等升级!”
“不扫出来什么都不知道。”青也重新走回去,靠着文若身旁的铁架,视频上定格着那帧挥手的画面。
听见了文若声音,青也感觉轻松了许多。
“红色的。”青也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一下。
“怎么可能有事!”
“啊?”
“你……没事吧?”
“那条丝巾是红色的,”青也说,“我从来没见过晓月系那条丝巾,但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脑子里就立刻冒出了颜色。”
“嗨,”青也说,“不饿。”
“这算——既视感?”
“还没?不饿吗?”
“对。”青也点点头,“这种情况最近出现了好几次,对了,今天早晨在电车里说到中原的时候也是一阵。”
“啊,还没。”青也说,
“中原……总理?”文若这回担心起了青也的脑神经。
“喂,吃饭了吗?”
“这几天准备考试睡眠不足了?”文若说。
手机在这时响了,青也瞪了一眼屏幕接起电话。
“一开始我也这样想。”青也用脚尖踢着矮架子前被健身者踏扁了的草茎。
青也叹了口气,倒在床上。
“估计就是这样的。”
虽然感觉那是笔迹,但毕竟时隔久远,无论青也怎样变换光线和视角,都无法看清字迹内容。
“但备课本怎么解释?”青也说,“你记得我爸是做什么的?”
青也把台灯倒放在桌上,从侧面看去,残留的最后一页上留着几道浅痕。
“你跟我提起过,好像是……旅游业。”
还有一条线索:备课本的最后两页被什么人撕走了。
“嗯。”青也说,“在我的记忆中,我爸是一个大巴司机。”
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青也合上电脑,重新翻开备课本。
文若低下头,看看自己手中握着的纸袋,“这本备课笔记是从哪儿找到的?”
全国叫这个名字的中学有好几所,但在新洲市却没有出现。青也不死心地加上教师姓名,结果最后连一所也没有了。
“晓月的衣橱里,”青也说,“抽屉最底下。”
再搜搜学校。
“呃。”文若做了个危险的手势。
青也翻了几页,和自己现在的物理课纲相比、备课本中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知识点也一如既往,只是部分专有名词换用了不同的说法。
“那当然,”青也说,“被抓到肯定被打死。”
从备课本的内容上看,爸爸竟然是个物理老师。
“最近总会感觉,”青也说,“许多事情不对劲,像是活在透明的罩子里,那家伙一定隐瞒了很多东西。”
喂喂……青也心想这可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青也压低了声音,“连现在也能感到。”
“用一根横截面积为S、电阻率为p的硬质导线做成一个半径为r的圆环,ab为圆环的一条直径.如图所示,在ab的左侧存在一个均匀变化的匀强磁场,磁场垂直圆环所在平面,方向如图,磁感应强度大小随时间的变化率……”
“是,什么?”
青也按照记忆复位了抽屉塞回衣橱,拿着备课本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总觉得有双眼睛——”青也说到这里摆了摆手。
青也立即拿出手机,看着最近联系人一栏停顿了好一会儿,又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文若感觉陡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后脑勺的头发,细线一直延伸到了脑髓。路灯正发出飞蛾般轻锐的嘶鸣,微弱的白光以不规则的频率闪烁着。
依照这个本子,15年前的春天,爸爸正作为一个教师活着,在新学期伊始,开启了这本笔记。
工作日的晚上,小公园里安静极了。光线只笼罩着一小团的地面,两人的影子在废土上延伸了一小段距离,就没入了浓厚的黑暗。
青也浑身发颤。
“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事情都有相应的解释,不缺少任何一个答案,但却完全没有那种——”青也说,“实际感。”
十五年前的二月。
“简直就像是,”青也低头看着眼前的地面,从影子的形状看起来,文若正扭头看着自己,那是一个担心着朋友的真挚的影子,青也决定说出来。
十五年前。
“我是被虚拟的。”
——是那一年的笔记本。
“我的记忆被修改了。”
青也突然停住了。
“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就是——”青也没说名字。
“……”
“而我能够相信的东西,就只有这双眼睛可以触摸到的——”青也转过头,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封面的最下方用同样的蓝墨水写着日期。
“如果这本笔记是真实的,那么我的人生,我全部的人生,”一种炽烈的愤怒突然堵塞了青也的胸口,“就只是一个——”
爸爸是旅游公司的司机,妈妈是同公司的导游。十五年前的夏天,出差归来的途中大巴为了避让对面的小轿车摔下了山崖,两人都没有能获救。自己当时只有三岁——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文若听懂了,但却完全不能理解,那是远远超出中学生的经验范围,或许是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经验范围的事情。
青也的脑中一片混乱。
朋友的全部人生,难道真的只是一个……
爸……爸……!
“谎言!?”
青也握着备课本的手有些颤抖。
青也踏着自行车,文若坐在后座。单车拐进一条沿河的小道,那是去地铁站的近路。
“由志。”
“先向前,穿过桥洞底下再向左。”文若从青也身后指示着方向。
在学校下方的“姓名”一栏后面,蓝色钢笔字迹已经变暗了,但确绝对不可能变形到认不出的程度。
“一会儿从车站前面去步行街的路你认识?”文若问。
“——!”青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行就开地图,”青也说,“那家伙反正一直在那儿,我记得他只上晚班。”
“教师姓名:”
“那个——伤疤男是你姐姐的男朋友?”
“新洲市曙光高级中学。”青也念着学校的名字,心想好土。
“怎么可能!”青也连连摇头,“不过这些年我见过和她一起出现的同学也就这一个了。”
青也把笔记本翻到正面,中间靠上的正中用浅绿色的字体写着“备课本”三个大字。
“而且——”青也说,“竟然有警察在找他,不觉得奇怪吗?”
青也打开纸袋,是一个笔记本,米色的脆纸上印着深黄的细条纹,书脊的两头已经发脆散开了。
“嗯,找到他了要问什么?”文若说。
青也心头一阵沸腾,迅速把杂物整理到一边,抽出抽屉翻到背面。一只上了年纪的牛皮纸袋出现在了眼前。纸袋的封口折了一道,贴着黑色的纸胶布。
“还没想好。”青也说,“总觉得他知道很多晓月的事情。”
——抽屉底下贴着什么。
“这——”文若说,“完全没计划嘛。”
“笃笃。”
“不然就问’警察找你干什么’好了。”青也说。
抽屉中央垫着纸板,青也把杂物挪到一边,用手指叩击底板。
“哈哈,对。”
青也回过神,感觉钢笔落在抽屉底部的声音有些发闷。
“扫描就靠你了。”青也说。
想起过去的事情,青也不由有点恍惚,钢笔从手中滑落,掉在了抽屉板上发出“噗通”一声。
“放心。到医院半小时就能搞定,安保人员都认识我。”文若笑着做了个鬼脸,“只要说是替我爸办事,绝对一路畅通。”
一拿到就兴高采烈地送给了晓月,那时两人的关系远比现在融洽。回想起来,两人还为此去西餐厅吃了插着万国旗的儿童套餐。
“啊哈,”青也想回应朋友的笑话,但却只说出了,“抱歉。”
“连这玩意儿都收着。”青也从抽屉里拿出那支作为奖品的钢笔。
“呵——!”文若从后面拍了一下青也的肩膀,“还以为你会说谢谢好孩子呢。”
这个抽屉中放着一些文件类的杂物。房屋租赁合同,初中毕业的成绩单,自己参加硬笔书法大赛的获奖证书。
“呵!这——”青也终于笑了。
青也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抽屉。
“没事儿,”文若说,“你知道,我也喜欢试验这些新软件,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呢。”
右边这个就是唯一的希望了。
“嗯。”
——那样的东西,不可能在这个抽屉里,青也用直觉下了判定,推回左侧抽屉。
“对了,”文若说。
这——要一件一件的检查?
“要是不小心查出你爸的师生恋怎么办?”文若开了个玩笑,“或者是在放高利贷什么有损形象的事情怎么办?”
年轻女人的衣服铺满了青也的视线,青也的脸在一瞬间变红了。
“都没关系,”青也说,“我只想知道真相。”
“哗——”
“我想知道,”青也说,“我的爸爸是一个怎样的人。”
青也在衣橱前蹲下,不加思索地拉开了橱底左侧的抽屉。
还有他是怎么死的,青也握紧了把手。
青从挂着围巾的顶层横杠上找起,是有两条长围巾,但无论材质还是样式都和视频中的那条相去甚远,别说红色,连一条橘黄,黄色,紫色的都没有。
“今晚真是凉快,都有点儿不像夏天了,”文若说。
——黑白色深夜的十字路口,丝巾蜷起身子,随即猛烈地舒展开来,确实是件潇洒的道具,但为什么知道那是红色?
这段道路微微下倾,可以轻松地把车骑得飞快。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衣物清洗剂的芬芳扑面而来,青也顿了一下,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丝巾的形象上。
这个城市依山靠海。白天时,风从城市吹向海面。每到晚上,风就会转而从大海吹来,来自海面的凉风带着独特的轻快,有一种鼓舞人心的粗糙。
时间紧迫,青也迅速地拉开了晓月的衣橱。
凉风抚上脸庞时,青也脱口而出:“喂,其实我也有点儿——担心。”
晓月说今天去西京培训,但此刻电脑却还在桌上,说不定是晚上出发,万一她回来时候看见了屋里的灯光,一定会宰了自己。
“嗯。”
青也一时有点紧张,放弃了打开日光灯地毯式搜查的想法,转而拿出手机作为光源。
“怎么说呢,总感觉像是就要打开不得了的盒子似的。”
中间的单人床上丢着几件体恤,被子随意地揉成一团和枕头堆在一起,写字台完全看不见桌面,课本、笔记叠在一起,手机充电器,移动电源,电脑变压器,各种线缆缠成了团——青也在杂物堆的底下看见了晓月的电脑。
“嘿。”文若说,“盒子里装着什么?”
晓月总是指责自己不整理房间,但看这家伙的房间比自己还不如。
“怎么可能知道!”
“哈。”
“如果是游戏的话,说不定是神装哦。”文若说,“或者999个LvUP!”
青也侧着身子闪进室内。
“也可能是一招就把我们团灭的超级BOSS,”青也咧开嘴角。
没人。
“盒子够大,也可以是异世界的魔法少女嘛。”
按下去的瞬间,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CHOBITS!”
三,二,一。
“精灵球。”
青也对自己说。他没有打开客厅的主灯,缓缓挪向晓月的房间,把耳朵凑在门上听了几秒,随后把手搁在把手上。
“贪婪之种。”
……只是确认一下那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HUNTER执照。”
天色已经暗了,没有人回来。从客厅的窗户向外望,深蓝色的夜幕中飘着几片橙色的晚霞,邻居家住着一对老夫妇,电视开得很响,透过墙壁传来每日新闻的片头曲。
……
青也打定主意,合上电脑,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前方的道路微微偏左,青也扶稳了车把,再次抬起头时,新都心中央塔突然跳出了楼群,明锐的外立面矗立在了眼前。
如果能亲眼看一下……
宛如无柄之剑,玻璃幕墙组成的长矩形放射出统一的幽光,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宛如一架细到极限的穿衣镜,映照着整个新都湾的夜妆。
但又觉得不可思议,脑中的某处确凿地因为那个颜色突突跳动。
——镜子。
并没有。
风鼓起了青也短袖衬衫的后襟,青也的心中咔地一下。
之前见过那东西吗?
车站已经进入视野,青也默默地把车停在进站口。
太阳穴传来一阵疼痛。
“如果呐——”
青也突然愣住了,为什么会认为那是红色?
“放松放松,”文若说,“说不定能再给你找一个妹妹出来呢!”
等等,红——丝巾?
“什么!光一个女魔王就够受的了,”青也说,“要是再找一个妹妹就送给你吧。”
这种耍帅道具从哪儿找来的——青也按着脸哭笑不得。
“哈哈,一言为定。”文若笑。
晓月背对屏幕挥手的瞬间,一阵风把她脖子里的红丝巾吹得上下翻飞。
“喂,”文若低下头,抬起来的时候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看着看着,又到挥手的部分了。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好朋友青也。”
黑影——,不,晓月应该是抛出了一个篮球大小的塑料球砸开了轮滑小子,然后在后期制作时一帧一帧地P掉了这个球。
说这种话,在青也没来得及回应前,文若已经转过身走进站内,学着视频里的样子背对着青也挥了挥手。
青也把视频拉到开头重新播放了一遍,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想法。
什么嘛,一点都不像。青也想笑,但却被那拙劣的模仿秀感动了。
然而青也却笑不出来,到底是谁制作了这个视频?在他看过的所有街头奇异视频里,这个修改得最好,简直毫无破绽。
青也骑车经过温度计大楼时,顶上的白色电子钟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看上去既不神秘,也不潇洒,只让人想要发笑。
今天的事儿竟然还没完?——青也不禁叹了口气。
斗篷比晓月稍高一些,但气质却——那浮夸到拖地的斗篷就算是在廉价视频里看起来依然廉价得可怕,像是从十元包邮的魔术七件套里拆出来的一件。
高中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到底是要怎样展开?
晓月挥完了手,走向左上角的一个穿着星星斗篷的男人。
先是自己差点被打成脑震荡,接着看晓月半夜变魔术,然后爸爸突然从司机成了教师,现在自己又要去找伤疤问情报。
绝不会看走眼——青也再次抬头瞪着屏幕,那仿佛高高在上的一挥,让人无语的傲娇感——除了那家伙不可能有别人。青也从心底大叫:这个人影就是晓月。
伤疤来自己家时,晓月曾经介绍过一次他的名字,但青也没有记住,那是晓月刚上大学时的事,后来伤疤就没有来过。
不可能!青也抱住脑袋,除非世界上是有一个恶劣告别手势培训班。
青也半年前曾在新都中央公园撞见过两人一次,逃了下午课的青也躺在草坪上,远远看见两人踏着步道穿过公园。
青也仿佛听见了与那个Pose配套的声音。
晓月和伤疤都没有发现青也。虽然两人步履匆匆,表情也严肃得像是去办离婚的年轻夫妇,但身体的距离却挨得很近,连一个拳头的距离都不到,就差靠在一起了。
“快走呐,这袋米难道有一百公斤。我先回去看电视了,你就自己慢慢扛吧。”
每天吩咐我干这干那,自己却跑来这里约会!青也想喊住晓月,又想突然绕到他们跟前跳出来吓她一跳。但意识到自己正在逃学后又犹豫了。
“把碗洗了,还有锅。我出门去啦。”
一恍之间,两人就走到要特地跑过去的距离了。
“喂!这些垃圾就交给你了。”
青也目送两人穿过公园,向着远处的大厦走去。
再怎么强迫自己也无法冷静,那个动作……青也实在是太熟悉了。
——就从这件事问他,青也决定了。
“啪!”青也再次按下暂停。
步行街到了这个点还十分热闹,上方被霓虹灯映照出一片红彤彤的天空。
人影并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向两人举起左手,横着摆了一下。
是在搞什么活动吗?
轮滑少年把双手拢到嘴边,像是喊了句什么。
再骑近一点儿,青也看到橙红的天空正在摇晃。
两人一起把头转向刚才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影,那个人已经向画面右上角路口的远处走去。路灯从正上方照出那家伙的影子,颈中炫酷的丝巾在风中一卷一扬。
“喂——”身边一个同向奔跑的男青年冲青也喊,“是哪家店着火了?”
司机拉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
“着火?”青也顿时一愣。
货车司机走上去的同时,轮滑少年翻过身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新潮书店,新潮书店烧了!”一个站在阳台上看火的男子冲两人喊。
穿着深色体恤的司机跳下货车,向画面左侧躺在路口中间的轮滑少年快步走去。
“哇哎?”男青年大叫,“我新订的本子!”
画面一帧一帧地向前,货车司机毫无疑问认定自己撞到了人,开过路口后立即停车,货车后方的白色箱体还留在画面底部。
“我先过去。”青向猛蹬脚踏。
青也想就此关掉视频,但手指却无法自控地按着步进键。
消防队还没有到,现场只有两个协警维持着秩序,匆匆地用步话机呼唤救援。
——然而让青也真正在意的是之后的画面。
青也丢下自行车,新潮书店前后左右烧成了一片。
青也按下播放,货车随后从两人中间开过路口。
“喂,怎么回事?”青也扯住一个穿学生服的男生问。
货车的车头灯从画面正前方射来,不可能有任何实体可以隐藏在这个光线中。
“不知道,一下子就这里那里一起全烧起来了。”
从手机上看时,青也认定人影用了亚历克棒,塑料球之类的透明道具推开了轮滑少年。但此刻用大屏幕一帧帧地检查之后,却完全看不到道具的痕迹。
青也无法相信这是巧合。
没碰到!青也想大叫,没碰到。
“哪间先烧着的?”
青也的额头贴在屏幕上,死死地盯着那一帧画面。
中学生扭头问同伴,“你知道吗?”
再下一个画面,少年向后仰翻出去,轮滑鞋几乎擦到了车灯。
“好像是LawMart,”同伴说,“蓝牌子的便利店。”
此时两人间的距离依然在两米以上。
“——!”
下一个画面,人影向少年伸出右手,做出推击的动作。
“喂!怎么了?”
青也在键盘上按下向右的箭头一帧一帧地进步。
青也推开人群向便利店跑,沿街的前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青也掏出一把塑料尺放在屏幕上——两格横道线的距离,那么就是三米?二米五?
青也绕进小路跑向便利店的后面,这儿也围着许多看热闹的市民,但气氛却和前门完全不同。
货车前灯清晰地照出了两人的身影。画面左侧的轮滑少年在车灯的正前方惊慌地缩起身子,右侧那人虽然速度已经超过了火车,但距离轮滑少年至少还有——
看见青也跑过去时,人群自动地让开了一条小径。
换到电脑显示器上看画质清晰得可怕。
那是——
“我……草……”
1……2……3。
“啪!”青也拍下空格。
青也努力让神经变粗。
人影穿着像是鲨鱼皮泳衣的紧身衣,背对着摄像头从右下角冲向屏幕中间,在货车撞击轮滑少年的瞬间——
视线中可以看见的数量是3,其中只有一个能够认出是LawMart的工作人员,穿着便利店的蓝色围兜,另外两个就已经完全……
在那一瞬,从屏幕的右下角以比货车更快的速度冲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青也感觉一阵反胃,摇晃着退了一步,这是伤疤干的吗?
任谁都没有反应时间了,这家伙必死无疑。
这场火灾……如果不是偶然事件……
货车以极快的速度从对面冲出路口,轮滑的速度看起来差不多是货车的五分之一,两方都没有改变路线,直到车灯笼罩着轮滑少年,他才有了一个转头的动作。
直觉告诉他有一件事,必须立即去做,但却连抬起手伸进口袋的力气都没有。
几乎与此同时,画面左侧的阴影中冒出一个轮滑少年,少年穿着深色七分裤,浅灰色的外套,横着蹿出画面。
青也压低下巴盯着地面。
最先出的是画面顶端的两个光点,很快就能看出那是一辆小型货车的前灯。
镇静!
出现了。
无法呼气,青也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3点23分20,21,22,23秒。
一串劈头而下的警笛刺进耳膜,青也凝神谛听警笛,这才摆脱了虚弱状态,斜着肩膀挤出了围观的人群。
青也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屏幕。
强行走了一百多米,顾不上灰土,青也靠在一间音像店的卷帘门上喘着气。
视频没有声音,把音量开到最大也只有沙沙的白噪音。虽然没有车辆经过,远景中路灯下的横道线却微妙地颤抖着,说明摄像头确实是在录影。
远处的大火借着风力愈演愈烈,青也掏出了手机,解锁了屏幕,找到了最近通话。
路面宽阔整洁,像是某个新兴工业园,画面下方是这边的横道线,顶部是对面的横道线和更远的路面,摄像头的纵深覆盖着整个十字路口。
“喂!是我弄错了!备课本不用管,”青也在电话的瞬间对着话筒大喊,“别再查下去了!”
右上跳跃的白色数字是拍摄时间,视频开始时是凌晨的3点23分17秒。右下角写着摄像头编号:CAMERA13。
“巧不巧?!我也在拨你的电话。”文若也声音也激动极了,“特大发现!”
画面中是一处夜间的十字路口,黑白色的画面蒙着一层监控视频特有的青绿色调。
“都是我的幻觉,既视感什么的,都是幻觉,把那本子丢了,烧掉更好,”青也对着电话大喊,“快回来打游戏吧!”
从手机换到电脑屏幕,画面放大了十几倍,一种奇妙的气氛弥漫在了房间里。
“猜猜那划痕扫出来是什么?”
比预想的更清晰。
那家伙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青也着急了,想再喊一次时听筒里传来了文若兴奋的喊声:
视频转存到电脑桌面只用了十秒,青也深呼吸一下,双击视频。
“是中原!那个中原!总理中原!”
青也拉上窗帘,确认锁好了房门,随后打开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