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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关于兽人

我曾遇见的那只豹人和一只鬣狗猪人是当中最可怕的两只兽人。比它们体型更大的是三只拖船的牛人。然后是灰发的兽人,它也是诵法者,还有梅林,以及一只用猿猴和山羊造的、像萨堤尔注40一样的动物。有三只猪男,一只猪女,一只犀牛造的,还有几只雌的,我分辨不出它们本来是什么动物。有几只狼人,一只熊和公牛的结合体,一只用圣伯纳犬注41造的。猿人我已经描述过。此外还有一个面目尤其可憎(还散发着恶臭)的老妇,由雌狐和熊改造而成,我见到它第一眼便心生厌恶。据说它是法的狂热拥护者。更小型的是几只带斑点的年幼的兽人,以及先前那只树懒似的动物。枚举到此为止。

还有一处明显的畸形是它们的面部。几乎所有的兽人都下巴前凸,耳朵奇形怪状,鼻子又大又翘,头发是毛茸茸的硬毛,眼睛的颜色通常都很奇怪,还长在奇怪的地方。没有兽人会大笑,只有猿人会嗤嗤地笑。除了这些基本的特征,兽人的头部少有相似之处,每一只都保留了物种各自的特质:虽然人形的特征扭曲了动物的形态,却无法掩盖作为改造基础的一种或几种动物,例如豹子、公牛、母猪……兽人的声音也天差地别。它们的手普遍畸形。虽然有几只确实在样貌上与人类出乎意料地相似,但几乎所有兽人的手指都残缺不全,指甲不整齐,触觉也不灵敏。

起初,我一见到兽人便胆战心惊,坚定地认为它们依然是野蛮的动物。但不知不觉,我有点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同时,蒙哥马利对它们的态度也感染了我。他和它们相处久了,几乎已经把它们当作正常的人类来看待。在他眼里,伦敦的时日似乎已是充满荣光、无法复现的过去。他大约一年去一次阿里卡,和莫罗的代理商见面。那个代理商是当地的动物贩子。那个村庄以航海为业,蒙哥马利遇见的都是西班牙裔的混血人种,不是什么长相俊俏的人。他跟我说,起初他看船上的人就像我看兽人一样奇怪——腿异常的长,脸扁平,额头前凸,生性多疑,危险又冷漠。其实,他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他觉得,他之所以对我心软,是因为救过我的命。我那时就猜测,他对那些变了形的野兽其实暗存善意,在某些方面同情它们,但常常又把同情表现得很尖刻。不过从一开始,他就在我面前努力地掩饰。

恕我无法描述这些兽人的细部特征。我没有训练过如何用眼睛细致入微地观察,而且很遗憾,我也不会素描。就这些动物总体外貌而言,最瞩目的特点是腿和躯干的长度不成比例。但是,我们对优美的认知是相对的——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它们的形体,最后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腿太长,很难看。另一大特点是头部前倾,脊柱弯曲得很别扭,不像人类。甚至连猿人也没有那种起伏有致的背部曲线,人类的体态正是因为这曲线才显得优美。大多数兽人都笨拙地耸着肩,前臂很短,软弱地挂在身体两侧。它们很少有显眼的体毛,至少一直到我离开时都没有见过。

梅林——那个黑脸人——是蒙哥马利的仆人,也是我遇见的第一只兽人,不像其他兽人一样生活在岛屿的另一边,而是住在屋后面的一个小狗窝里。梅林远没有猿人那么聪明,却听话得多,也是兽人中最接近人类长相的。蒙哥马利训练它做饭,后来要求它做各种烦琐的家务,它竟然也都能胜任。梅林是一座复杂的奖杯,代表了莫罗可怕的技艺——它本来是一只熊,结合了狗和公牛,是莫罗的所有兽人中改造得最精巧的一个。梅林对蒙哥马利有一种奇怪的温顺和忠诚。有时,他会注意到它,拍拍它,半嘲弄半开玩笑地唤它的名字,它便开心得手舞足蹈;有时他又对它不好,尤其是喝了威士忌以后,会踹它、打它,朝它丢石子或者燃着的防风火柴。但无论蒙哥马利待它好或是不好,它还是最爱待在蒙哥马利身边。

说到这里,我或许应该先陈述一些关于这座岛以及兽人的基本信息。这座岛轮廓不规则,海拔很低,漂在宽广的海洋之中,总面积约莫有七八平方英里。注39最初这里是火山喷发形成的,如今三面布满珊瑚礁。北面的一些喷气孔和一处温泉,是孕育此地的力量仅剩的痕迹。偶尔能感觉到轻微的地震,有时笔直升向空中的烟会被迸发的水蒸气搅得翻涌澎湃,这些已是全部了。蒙哥马利告诉我,莫罗创造的六十多个奇怪的产物成了岛上的居民,这还没算上那些更小的、寄居在灌木丛中的、没有人形的怪物。莫罗总共创造了大概一百二十个,但很多都已经死了,还有一些——比如他跟我说的那个会扭动的、没有腿的东西——被暴力地结束了生命。蒙哥马利还回答我说,其实它们还孕育了后代,但陆续都死了。这些后代还活着的时候,莫罗将它们带走,赋予人形,但没有证据证明,它们后天所得的人类特征是遗传而来的。兽人中,雌性比雄性少得多,尽管“法”规定了一夫一妻制,但还是有不少雌性兽人在暗地里被侵害了。

我说我逐渐习惯了兽人,千百件之前看起来怪异、反胃的事,很快就变得自然、正常起来。我想,每一种存在都会从周围普遍的色调中汲取颜色吧。蒙哥马利和莫罗实在古怪、独特,模糊了我对人类的总体印象。有时,我看见一个笨拙的牛人,操纵着长艇,脚步沉重地走过灌木丛,会问自己,会努力地去回想,它和那些结束了机械劳作、拖着疲惫步伐回家的真正的村夫野老,有什么不同?或者,我看见那个狐熊老妇,它的面容狡猾、诡诈,随时准备见风使舵的精明之中竟然透露出一种奇怪的人性,我甚至会想,我以前是不是在城市的小路上与它打过照面。

但是,在有些方面,旧日的天性与莫罗直截了当的改造水火不容,情况就没那么稳定了。在它们心中,一连串称作“法”的观念(我已经听兽人念诵过)和动物本性带来的根深蒂固、难以压抑的欲望针锋相对。这些“法”,我发现它们一遍又一遍地背,却一次又一次地违反。蒙哥马利和莫罗极其小心,不让兽人知道血的滋味。一旦尝到那味道,将会有不可避免、令他们害怕的后果。蒙哥马利告诉我,日暮光景,“法”的约束就会奇怪地削弱,在猫科动物改造的兽人身上尤其如此——动物性在那时最强。一到黄昏,它们的体内便会涌起一股冒险的冲动,敢去做一些白天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我登岛的那一晚被豹人跟踪,原因便在这里。但在我刚到岛上的这几天里,它们都只是偷偷摸摸地违“法”,并且都在天黑之后。在白天,兽人大体上还是遵守着各方面的禁令。

但是,它们的兽性也时常会闪现在我的眼前,毋庸置疑,不可否认。一个相貌丑陋的人——看上去不过是驼背的野人——蹲在某个巢穴的入口,一展开手臂打哈欠,便露出骇人的剪刀刃似的门牙,还有军刀似的犬齿,像匕首一般锋利、晃眼。要么,在某条狭窄的小路上,我鼓起一瞬间的勇气瞄一眼,便和一只肢体柔软、白布包裹的雌性动物四目相对,猛地看见它裂缝似的瞳孔;或者我瞥向地面,便看见它用钩状的指甲抓着周身的布,使人看不出它的身形。顺便说一句,有一个古怪且无法解释的现象,在我上岛的头几天,这些怪物——我是说,这些雌性的兽人——本能地感到自己的笨拙令人厌恶,因此很重视服装蔽体,追求端庄和得体,比人类更甚。

那天,美洲狮休息养伤,但莫罗一贯极其孤僻,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我和蒙哥马利聊了一会儿,想弄清楚兽人是怎么生活的,尤其想知道,莫罗和蒙哥马利如何防止这些缺乏人性的怪物袭击他们,如何不让它们互相残杀。他向我解释,莫罗和他之所以比较安全,是因为这些怪物心智受限。虽然它们的智力提升了,动物的天性也有可能复苏,但莫罗在它们的脑子里植入了一些固定的思维,它们的想象力完全被束缚了。莫罗将它们深度催眠,告诉它们哪些事是不可能做到的,又有哪些事不可以做。这些禁令在它们的心中,杜绝了违抗或争吵的可能。

注39. 此描述和贵族岛吻合。——查尔斯·爱德华·普伦迪克。(原文注)

“早上好,先生。”它说着,送来一些吃的。除了一贯作为早餐的草叶,还有随便一煮的兔肉。蒙哥马利在它身后。他的眼神四处一转,看见我手臂的姿势,歪嘴露出微笑。

注40. 萨堤尔(Satyr),希腊神话中的森林之神,半人半羊,头上有公羊的角。

敲门声传来,我听见梅林在说话,口齿含糊。我把其中一把枪塞进口袋(手不放开),给他开门。

注41. 圣伯纳犬(saint bernard),体型较大的犬种,个性温顺。

我一早便醒来了。一睁眼,莫罗的解释依旧萦绕在我的心头,清楚明白。我爬下吊床,走到门边,确保门已经锁住。我又按了按窗栏,挺结实。得知了这些与人相似的动物,其实只是兽性未泯的怪物和人类畸形扭曲的仿品之后,我的心中反而充满了一种隐约的不安,不知道它们会做出什么来。这比确切的恐惧糟糕得多。